《大司农和小男妾》斯源 文案: 小男妾齐骛梗着脖子:我……我要嫁给卖椰糕的! 大司农云鹤挑眉:哦,是吗…… 内容标签: 年下 豪门世家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:主角:云鹤 齐骛 ┃ 配角: ┃ 其它: 第1章 第1章   “椰糕嘞椰糕!”   卖椰糕的一过来,平日里安静的巷子便会立马热闹起来。替府里夫人小姐出来买的,有馋嘴的俏丫鬟买了自己吃的,也有看热闹的。   “便宜点卖呗,都是老生意了!”巧嘴的丫鬟每次都会这般说。   “我也很想便宜点卖,还能多卖掉几块,早日娶上媳妇儿,”卖椰糕的作为难状,“昨儿个卖椰子的涨我价了呢!我若便宜卖了,连个本都没有了。”   “怎么能涨你价!”周围人立马为卖椰糕的忿忿不平。   “听闻澜桥那处的椰子都减了价呐!”有知情的道。   “不过,昨儿个管家也说椰子涨价了的。”有丫鬟道,“莫不是就咱京都里涨了?”   “为甚呢?”卖椰糕的好不苦恼,“再涨,我这椰糕的价钱也要涨了,实在是撑不住……”   “大约是要打仗了。”有一个丫鬟说道。   “打仗?”周围人纷纷惊诧,也有一些表情没甚变化,应是早就知道了。   “唔唔……听闻是这样。”那人自知言多了,便匆匆买了椰糕便离开,连五文钱找头都忘记拿。   周围人不在意,又是围着卖椰糕的唠了一会儿。   “小伙儿多大了就要娶媳妇儿?”有嬷嬷立马拐了话头。   “十三啦!”卖椰糕的道,“货郎康祂说,不赶紧找的话,就跟他一般,将来做个老光棍!”   “瞎说,你比康祂好看多啦!”嬷嬷拍着胸脯道,“嬷嬷帮你留意个媳妇儿。”   “不用留意,这儿便有好几个相中你的!”有人哈哈大笑,周围几个丫鬟都红了脸。   卖椰糕的扫过一圈,不好意思地抓抓头:“是相中我的椰糕罢,官家做事的姐姐哪能看上我呢。”   其实,周围一圈人里有好些个小丫头确实是冲着他来的,平日里省下几文钱,便是为了在买椰糕时看他一眼。不过,卖椰糕的这么一说,几个小丫头立马便清醒了过来。是啊,一个卖椰糕的而已,赚不了多少钱,同他们一样是低贱下等人,不若在府里寻个小厮甚么的还有些盼头。   虽这么想,她们还是巴巴地凑过来瞅上两眼俊颜,再买上一两块椰糕吃。这椰糕比别处的好吃一些,白嫩软糯,清新甜香。不然,也不会每次过来都有这么多人围着。   围着的人渐渐散去,卖椰糕的收拾东西,将铜钱塞到箱笼最里头。他朝边上台阶看去,果不其然,那儿坐着个瘦瘦小小的娃娃。见周围没什么人,他便冲他招了招手。   小娃娃立马站起身,飞快地向他冲了过去,到跟前又收住了脚,略微有些不好意思。   “给。”卖椰糕的入往常一样,将藏着的一块椰糕取出来,递给他。   小娃娃埋着的头看了他一眼,才小心地接过来。   “吃吧。”卖椰糕的道,转而阖上箱笼,坐在一边青石上看着他吃。   小娃娃眯眼一笑,坐到他旁边,捏着椰糕往嘴里送。娃娃瘦瘦的,手指不若其他大户人家的孩童般胖嘟嘟,但肤色倒是白,瞧着比椰糕还白上几分,显出孩童的脆弱柔软。   这娃娃是拐角街巷最大的一户宅院里的,平日里无人管束。因是不得宠的庶子,身上衣裳普通得很,沾了一些洗不干净的污渍,可娃娃的脸上手上倒是洗得干干净净,让人不免疼惜。   “椰糕哥哥,”小娃娃一边吃着,一边不时看向旁边的人,“你是不是不开心?”   “嗯?”卖椰糕的一顿,他是比方才沉默了许多,不过这小娃娃哪里看出他不高兴了?   “哥哥别怕,将来我嫁给你当媳妇儿!”小娃娃认真道。他看得真真儿,方才一堆人围着还有说有笑的,现在就这么板着脸不说话。定是担心将来娶不上媳妇!   “呵……真的?”卖椰糕的笑了。他用手指戳了戳小娃娃的小脸蛋,然后皱眉,太瘦!   “真的真的!”小娃娃连连点头。   “因为喜欢吃我的椰糕?”卖椰糕的逗他。   小娃娃又是点点头,随后又摇头:“还因为哥哥你好看!”   “呵……”卖椰糕手伸到小娃娃脸颊上,想要捏一捏却是没落下手,怎么这么瘦呢!府里不给饭吃?   小娃娃怕他不信,连连强调:“真的真的!”   “嗯,好,”卖椰糕的一笑,“就等你长大了嫁给我!”   小娃娃终于满足了:“我叫齐骛,一定得记得!”   “齐骛?嗯,记住了。”卖椰糕的点头。   “十五少爷!”巷口有老嬷嬷在喊。   “这里!”小娃娃喊了一声,将剩下的椰糕塞嘴里。起身之时,大概觉得白吃了椰糕不太好意思,便想了想,在卖椰糕的脸上“啾”了一下。   “十五少爷,您这是做什么?”老嬷嬷过来便看到不得了的画面,他们家十五少爷竟亲了一个低贱下等人!   “奶嬷嬷,我以后要嫁这位哥哥!”小娃娃道。   老嬷嬷吃了一惊:“我的少爷啊!如何能说这种话!”再不济都是府里的少爷,哪能说要嫁给低贱下等人的话语!   “少爷还小,不懂事。”卖椰糕的笑道,“嬷嬷以后可得好好看着少爷,不然少爷又得偷偷溜出来玩了。”   “哎!”老嬷嬷对这位卖椰糕的印象也还好,说不出什么重话,只得拉着自家少爷回去。   卖椰糕的看了看巷口巷尾,将箱笼背到身上,缓缓地往回走。落脚地很偏远,需要拐过好几条巷子。无人的巷里,他仿若一道影子,瞬间便过去了,而有人的时候,他便悠缓地走着,头也不抬,却没一个小混混敢上前。这一带的流氓地痞都知道,这个人不好惹,打起架来跟疯子似的,明明手里就几个破铜板,却是像金锭子般护着。渐渐地,也就没人敢上前招惹了。   一进屋子,他便卸下箱笼,将里头的一包铜钱取出来,扔到床铺上,半点都看不出对铜钱的护食样儿。他梳洗了一番,转眼便变换了模样,一身清爽地坐到桌前,翻看着收来的纸卷。白日里他去的那几条巷子,住的都是罗那举足轻重的官员。里头守卫森严,越是能得消息的越是抽不开身,消息便只得靠着一道道人传递出来的。他将夜里要传出去的消息整理了一番,放到衣衫内袋。   夜幕降下,他将床铺上的铜钱收到地砖之下,又将椅子压好。一切收拾妥当之后,他改了张面皮,换过一身衣衫,瞧着外头无人,便轻飘飘跃出窗去。   “公子,回来啦!”丫鬟轻络上前来,“冝大人让人送来了岁举的准许证。”   云鹤点头,直往书房走去。他坐下拿了帖子看了一下,便放到一边,取了今夜要看的书卷出来看。   不多时,轻络很快又进来了,将饭菜摆到外屋桌上,喊了一声:“公子,先用饭吧。”   云鹤搁下手里的书卷,先过去用饭。   “这料还能重一些。”云鹤与轻络说。   “不成!”轻络摆头,“大夫说了,公子这一阵的吃食不宜过重。”   云鹤作势要搁下碗筷。   “公子啊,这牛肉味道也很好,不若您吃这个?”轻络劝道。   云鹤登时将碗筷放到桌上,站起身。   “好好!”轻络投降,“灶房里还有一罐山檓子酱,奴婢马上给您取来!”   云鹤这才又坐下,慢条斯理地吃饭。轻络取来山檓子酱,云鹤舀上一大勺子拌进饭里,菜没吃几筷子,倒是解决了满满当当一大碗饭。吃完,他也没歇一歇,坐回书桌前看起书来。轻络收碗筷的时候直摇头,白切的牛肉愣是没吃一口,罢了罢了,下回还是买酱牛肉吧!   轻络想想还是不放心,生怕公子夜里又不舒服。她看着灶房里的椰子,劈了一个取了一碗汁水,担忧这味道太过寡淡公子会嫌弃,她又切了一盘味浓的庵罗果一同送去。   云鹤看了一个时辰的书,嘴里有些干,便拿过旁边的碗来喝。淡淡的,带着独特的清甜。云鹤垂眸一看,果然是椰汁!顿了一下,他微微一笑,怎的会喜欢这股味道?他又喝了两口品了品,好像也不算太差。于是,一口便全喝了个精干。   接下来两日,云鹤都待在书房里看书,哪儿都没去。直到岁举考完之后,他才有空出门。   “冝大人。”云鹤施礼坐下。   “卷轴我已翻阅过,答得不错。”冝奉让人上了茶水。   “全凭冝大人指点,里头有一题与冝大人曾有探讨过,印象颇深。”云鹤谦虚道。   冝奉大笑:“我便是觉得那块很是惹眼,果真啊!”   云鹤又追捧了一番,两人便更是热络。   “我猜测,有我的推荐,再加上那份答卷,你大致会放在均输官上。” 冝奉道,“这位置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好好干,前途大有。”   “谢冝大人提拔!赫筠必不会让大人失望!”云鹤与他交换了个眼神,两人心知肚明。   又是卖椰糕的日子,他一到那处巷子,才那么一嗓子便被团团围住。待众人离去,他便左右看了看,咦,今儿个小娃娃怎的没来?   他等了一会儿,遗憾地看了一眼仅剩的一块椰糕,收拾了箱笼离开。   夜里,他站在窗前犹豫了一会儿,最终换了衣裳跃去那处地方。他远远查看了一番,灯火通明处守卫颇森,小娃娃定不会在那处。调转了头,他直往暗沉处寻去。落到一处楼角,他避在暗处待两个小丫头走过。   “十五少爷还在赤槿院跪着,这么一点点大,也不知受不受得住。”   “听说前两日才被七少爷丢进池里,捞出来当晚便起了热。啧啧……贱命,这样都没死过去。”   “没个姨娘护着,总是得吃亏!况且,七少爷家的姨娘还是老爷跟前最受宠的!”   “是,十五少爷的份例都便宜了他身边的菱儿了!”   两人一阵嘀咕,又是摇头,又是眼馋。   他琢磨了一下,摸了摸怀里的椰糕,还是决定悄悄退出府院。退出之时,他倒是看到了那娃娃,由老嬷嬷背着,慢慢走回去。老嬷嬷心疼得很,一边哭一边说,又怕将小娃娃吵醒,心里又不甘。   他在暗处看了一会儿,到外面买了两个馍馍,又返回去。正巧老嬷嬷给他拿热水敷了一会儿膝盖,端着水盆出去。他见小娃娃闭着眼睛,便将馍馍悄悄放到他枕边。   小娃娃虽然闭着眼,可鼻子倒是灵,一下子就闻到了馍馍的香气,侧头一看,立马眉眼一弯,他好久没吃饱了!伸手够到,还是温热的,他高兴地直往嘴里塞。   他在暗处看着,眉眼稍是一松,嘴角净是无奈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对云鹤这个名字,有没有一点点印象? 第2章 第2章   授官书下来,云鹤果真是得了均输令的官职,掌管京都货物买卖和水域运营,皇帝赐下一套二进宅院在太苻城区太次街,是京都贵人的聚集地。   罗那贵农贫商,数郡皆以种植为业,一年两熟,每年都要将大批多余米粮卖与他国。这么一来,大司农之下属太仓令为肥缺。而商业与同样繁华的邻国樊厦相比,实在不能看。均输令确实如冝奉所说,不大不小,说不上冷,也说不上油水丰沛。   云鹤在谢恩宴上看了一眼新点的太仓令,还是个熟人,冝佷,冝奉的亲侄。他顿时了然,再抬眼看向主座的大司农冝奉,那人也正是在看他。云鹤不动声色,回以一笑,好似什么都没发现。   典客裴盎就坐在大司农冝奉身旁,看着新进官员,对他道:“奉大人果然了得,一下安进两个门生。”   冝奉一笑:“听闻明年裴大人有五个兄弟可下场,想必声势浩大,同僚们私下都道要避上一避。”   裴盎眼眸一斜:“呵呵。”明年确有五个兄弟要入场,两个堂弟,两个表弟,一个妻兄。他们裴家出了名的人丁兴旺,连带着与他们结亲都沾染着带旺几分。可民间也有一句毫无根据的俗话,兴丁不兴财,落到裴家便是应了个真。   在谢恩宴上,新进官员免不了在皇帝面前露一下才艺,得以在皇帝心里留个印象。这一岁举的头名是冝佷,皇帝对他倒是有几分好奇,便点上前来。   冝佷抱了具古琴上前,福礼坐下。手指抚上,沉沉艾艾,宛若深山古潭。弹拨间,指尖微提,清清泠泠,若飞花沾水,悠然娴静。皇帝本是不太喜欢听曲的,却也安静地听到最后一个音,视线都不曾离开那双拨弦的手。   云鹤稍是一瞥,便是明白,看来冝奉没少提点。罗那帝皇对美手颇为执着,且是要手背纤瘦,指骨修长,肤色白皙的手。后宫有一宠妃便是长相中上,却以一双美手盛宠不衰的。这冝佷恰好有一双这样的美手。云鹤飞快地扫过冝奉,便立即垂眸,冝奉连血浓亲情都不顾了?他心里轻轻一笑。   果然,罗那帝皇被那双手迷得什么都忘了问,云鹤起身站出,他还恋恋不舍地看着冝佷的手。   “皇上……”后面的太监轻声提醒。   “呃……”帝皇回过神,“赫卿是……准备作诗还是吟词?”他记得此人的诗作不错,其他就不够看了。本想放在蔺太常手下,届时祝祷祭词还能好看些,怎料大司农将人要了过去,大司空也在一旁帮了腔。左右也不是个太复杂的官位,也便罢了。   冝奉闻言一顿。   “微臣有愧,”云鹤道,“臣不太擅作诗吟词,有失陛下雅兴。”   “哦?”皇帝略一思忖,再看这人表情,确不是谦词。   “皇上,”大司徒明晟笑道,“听闻赫大人一手字别有风格,不若写来鉴赏鉴赏。”   “是吗?”皇帝明显对他的字没甚印象,倒是觉得头名的冝佷,才华有之,字也是卓然。   “太学里盛传,微臣有过耳闻。”明晟道。   “看来大司徒对这位均输令很是推崇,那是得看看了,”皇帝看了一眼云鹤,点头,“来啊,笔墨伺候。”   “臣献丑。”云鹤上前福礼。   冝奉略一皱眉,不过,他也是不怕的。   云鹤捏了广袖,执笔落墨,挥毫里气势磅礴,笔扫千军,曲就间玲珑婉转,笔走游龙。与考卷上中规中矩的字体不同,这幅字更为肆意。   皇帝走下台,到他身旁看了一会儿,问道:“赫卿的字果然……很特别!带着几分……异样。”是的,他词穷,只觉得这字带着几分异域风骨。   “禀皇上,”云鹤道,“也许与臣研习他国文字有些干系。”   “哦,原来是这样。”皇帝恍然,勾角里带着莫桑的跋扈,横竖间带着樊厦的温雅,曲折里还有若弥的清淡。他道,“你通晓几国文字?”   “回皇上,周边大小五国。”云鹤道。   “看来,赫卿是打算投入裴卿门下?”皇帝笑。   “回皇上,臣只是痴迷书法,各种字体都有它的美,臣便都练上一练,哪知到最后,融成一体了。”云鹤无奈道,“写他国文字的时候,皆带了五分罗那的形姿。”   皇帝一笑,随后指了他的字道:“落款,正体。”   云鹤顿了一下,扫过冝奉,才道:“是。”皇帝是怀疑他的字了,答卷上是用的正体,虽中规中矩,却也带了几分他的风格。皇帝若不强调正体,他倒是不确定,但如此一强调,他便肯定了某个猜测。他稳下气势,收敛了笔锋,写了最为端正含蓄的字。   皇帝对着字看了许久,随后盯着云鹤看了良久,才回到位上。他道:“赫卿以为,农与商孰重孰轻?”   云鹤道:“农为国之根本,商为国之繁叶。”   皇帝看着他:“繁叶?”   “士农工商,国之全貌。士与士言行,农与农言力,工与工言巧,商与商言数。”云鹤徐徐道来,“士领德行,农供粮米,工有利器,商行流通。无不重要,不可偏颇。”   “有统缴何用流通?”皇帝又道。   “臣以为,统缴为主,流通可为辅。”云鹤道,“七年时,殷汤郡盛产玉龙果,统缴之后,滞留的大多腐烂在地。次年,玉龙果减产大半,农人改种他粮,却是水土不合,统缴之数尚不足去岁之二成,民众苦不堪言,好在皇恩浩荡,拨款无数。玉龙果于殷汤价廉,而到他处却可卖出三倍之价。若皇上通以商贾,那殷汤郡农人可脱贫困。臣以为在统缴之余,辅以商贾流通,引各地之特色,通四方之钱财,必能使罗那更为富裕繁盛。”   皇帝沉默思索了一番,笑着看向冝奉:“冝卿推崇果然贴切,赫卿很是适合均输令一职。”   “臣之职责所在。”冝奉顿了一下,跪下如是说。他知道,皇帝已经知道了答卷上的手脚。赫筠的想法在那么多答卷里十分突出,不难被辨出,方才三两句话便可凸显。不过,皇上既然如此说,便是不会怪罪于他。举亲是常态,可他也做到了纳贤。   “起吧。”皇帝一抬手,“来人,赏均输令。”   “谢皇上!”云鹤朗声道。   冝奉起身之时,侧目看了一眼云鹤写的字,落款与他平素的字稍有不同。他嘴角缓缓勾起,对此人察言观色极为满意。能屈能伸,敏捷沉稳,倒是没看错。不过,如此心计若不稍加牵扯,只怕以后……   下宴之后,冝奉特意留下云鹤,同他引见了几位同僚。云鹤笑而纳之。   “赫筠,”冝奉道,“宅院可布置妥当?”   云鹤一笑:“仓促之间,买了些个奴仆在整理,好在下官没甚家眷,物什不多,布置起来还算简单。”   “那好,你师母昨儿个还在惦念,”冝奉顿了一下,道,“不若你明儿个过来用饭,好安你师母的心。”   “是!”云鹤自无不应。   回到宅院,云鹤扫过一眼,一切都已井井有条。昨日长苔的庭中小池,今日已洗涮干净,注入一汪清水,布下五彩卵石,又养了几朵睡莲,看着颇为雅致。   “公子,可看得?”轻络缓步走来。   “唔,”云鹤沉吟,“苔草去了未免可惜,失了几分质朴。”   轻络顿默。   “哈……”云鹤见她不语,便大笑,直往里头书房走。   轻络跟了上去,到书房立即阖上门,才拿出了纸卷递过去:“秦时递来的消息。”   云鹤打开一看,果然如他所料。他的答卷被换以冝佷的名字,而冝佷的答卷落了他的名字。不过,他也明白,调换答卷只是为了粉饰一番。即使没有他云鹤,也会是冝佷得太仓令这一位置。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,冝奉不会轻易给一个外人的。罗那的重要官职都被世家贵族把持,推举族亲是常有,皇帝不会管,他只关心入仓的米粮和银钱。谁知道寒门小户出来的,立场会在哪里,又或者面对大批粮钱不够自持。   云鹤将纸卷置于烛火之上,瞬间燃了个尽。他想了想,拿了纸卷,提笔写道,“罗那均输拿下”。他招来黑色蝙蝠,将纸卷带了出去。   当日下午,卖椰糕的又到那巷子。人散之后,小娃娃慢吞吞凑到他跟前,卖椰糕的依旧给他一块椰糕,两人如往常般坐在青石上。   小娃娃咬了一口,诺诺道:“椰糕哥哥,能不能马上娶我?”   “嗯?”卖椰糕的看着他小小的一个,不禁笑了。这么小就恨嫁?   小娃娃不想说自己屁股还疼着,膝盖也麻木着。他深吸一口气道:“我觉得椰糕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!”从不欺负他,还给他好吃的。他想起枕头边放下的馍馍,不管是谁放的,他都认定了是椰糕哥哥给的。至于椰糕哥哥能不能进得了府里,他不去思考。   “嬷嬷呢?”卖椰糕的说。   “嬷嬷也是好人,也没有欺负过我。”小娃娃道,“可椰糕哥哥还是最好的人!”   “齐……骛,若要人不欺你,便要自行强大起来。”卖椰糕的道。   “怎么强大?”小娃娃眨了眨眼。   “习武吧。”卖椰糕的道,“好好练。”   小娃娃若有所思。   卖椰糕的心思,是不是因为同病相怜,才如此相待?他一笑,摸了摸小娃娃的头。   次日,云鹤如约到冝府上。冝夫人拉着云鹤嘘寒问暖,好不亲慈。云鹤有意配合,自然两厢热络。   “赫筠,”冝夫人试问,“既已立府,可有中意的主母人选?”   “这个……还不曾想过。”云鹤脸上一红,做不自在状。他终于明白今日这顿饭的意图,料想没点牵扯,那位冝大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的。   “夫人呐,赫筠一直为岁举苦读,哪里会有功夫相看女子。”冝奉大笑。   “男子就该如此!”冝夫人笑着点头,转而看云赫,“这样,我膝下有一女儿年岁与你正合适,模样好,性子也温顺,你若愿意,师母替你操持,如何?”   云鹤顿时脸又红了几分:“全凭师母做主。”他早就知道,冝府只有一位嫡出小姐,名唤冝芊姿,早已出嫁,余下的都是庶出。   “哈哈!”冝奉满意地点点头,“夫人,你便让芊影过来一道用饭。”   “好好!”冝夫人连连应道,“芊影本就是日日到我这儿来用饭的,我让人催催。”   云鹤垂头,更是不好意思。   “来,现下尚早,我们先下一盘棋。”冝奉道。   云鹤应下,跟着冝奉过去。他心思一转,初时故意走的焦躁几分,下过一半,才渐渐收敛心神。面见佳人,小子自然会心思不宁,冝奉自然不是要替他解尴尬,只是借下棋来试探。而一味心浮气躁也是不行,并不是成大事者所为,而下过一半镇定下来便是刚好。   冝芊影一过来,便于云鹤看了个对眼。两人顿了一下,眼眸一闪,俱是脸上一红。   冝奉一直观察着云鹤的神情举止,好久才在心里默默点头。   冝夫人不知道他们的心思,单纯为芊影高兴。众多庶女里,芊影算是最恭顺的,行止进退有度,不出挑也不逊色,脾气也与她颇为相合。所以,若是要拿出个庶女去拉拢人心,她最满意的人选便是芊影。   一顿午膳下来,云鹤和芊影只说几句话,却是让冝大人和夫人十分满意。   离开冝府,云鹤将羞涩与不自在收进,瞬间恢复以往的清淡。芊影,正好! 第3章 第3章   这一次,卖椰糕的到巷子里,又没看到那小小的身影。待他卖完糕,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,还是没看到。难不成又被人欺负了?他眉头一皱,提上箱笼正准备离开的时候,巷子里响起了哒哒哒的声响。他嘴角一勾,转过身。   “椰糕哥哥!”小娃娃冲过来,头上都是汗,衣衫也沾湿了。   “怎的弄成这副样子了?”卖椰糕的把椰糕递过去。   小娃娃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汗:“我方才在练武!”   “哦,呵呵。”卖椰糕的一愣,随后笑开,“那得好好练!”   “嗯嗯!”小娃娃连连点头,“我会好好练的!”以后就没人欺负他了。   前两天,齐骛守在后院门口,等看到他爹过来,便用了毕生勇气冲过去磕头:“父亲,我要练武!”   他父亲大司马齐鸣看着面前的娃娃,不禁皱眉,穿得跟奴仆似的,真是他儿子?他问:“你是哪个?”   “儿子是十五子,齐骛。”齐骛有些委屈。   旁边的侍从恃剑想了想,在齐鸣耳边道:“老爷,便是已故的吴姨娘所出。”   齐鸣这才想起好似有这么号人,但已经记不得相貌了,他便道:“你怎的穿成这样?连个奴仆都不如!”   这么一说,恃剑也有些耳热。他尚且穿得挺括,面前这位少爷却是穿得如同乞丐一般。   谁知齐骛怯生生一缩,诺诺道:“能吃饱就好了。父亲,我能不能学武?”   齐鸣深吸一口气,他齐鸣的儿子,虽说是庶子,要求竟只是吃饱足矣?他压了火气,问他:“为何想起习武?”   “有了武……”齐骛撇了撇嘴,“就没人打我了……”   哼!看来他不知道的事情多了!齐鸣拎起娃娃一通捏,这娃娃倒是一点都不怕,被他上下颠倒翻腾了一通都没吭一声。末了,齐鸣放下他,根骨还成,力量不足不太适合用刀,不过柔韧性极好,适合用剑。他对恃剑道:“把管家给我叫到夫人院里!”   “是!”恃剑赶紧回前院。   齐鸣看了他一眼:“走。”也不多说,便抬脚去当家主母的院子。   齐骛犹豫了一下,方才那一通已是用了他全部的勇气,现下不禁有些生怯。他想着习武的事,一咬牙,甩着脚丫子吧嗒吧嗒地跟上去。   “老爷!”齐夫人见齐鸣进来高兴得很,立马让人上茶水点心。   “这小子院里是哪个在伺候?”齐鸣一指刚到门口的齐骛。   “这……”齐夫人也是记不得。齐鸣的小妾众多,庶子庶女不知凡几,这么一看,这肯定是那些个不受宠的所出。她也不急,对身旁的嬷嬷道,“嬷嬷,去把这位小少爷院里的人叫过来。”   “是!”嬷嬷赶紧下去。   管家很快过来了,见齐鸣脸色不愉,立马跪下:“老爷,夫人。”他的余光扫过旁边的小娃娃,眼眸稍是一顿。   “齐福,府里庶子月例多少”齐鸣问。   齐福明了,立马道:“府里庶子月例二两银子,每月饭菜两素两荤,每季外衫两套内衫两套亵衣两套。”   齐鸣靠在椅背,一指那个小“乞丐”:“他怎么回事?”   “这……恕老奴不知。”齐福垂头。   齐鸣面无表情,食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扶手:“夫人,你知道怎么回事吗?”   齐福一直在前院,可以说不知道,齐夫人却是不能说不知道。她道:“老爷,这是妾身疏忽了。”   齐鸣轻哼了一声,不过,他知道齐夫人忙里忙外,事务很多,照顾不周全也是有的,且没必要为了一个庶子跟正妻闹不开心。他道:“他姨娘故去也没给他找个合适的?”   齐夫人的头埋得更深。   这时候,菱儿和老嬷嬷过来,见十五少爷缩在一边,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。两人身形一矮,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:“老爷,夫人。”   齐鸣冷冷扫过两人,老嬷嬷的衣衫也很普通,倒是那个丫鬟,衣衫没越过规矩,可手腕上两个镯子沉甸甸的,磕到地砖上铃铃作响。他道:“少爷的吃穿用度到底用哪里了?”   老嬷嬷立马看了菱儿一眼,没有作声。   菱儿心思自己平日不露财,便勉力让自己镇定。可面前的人是从战场上下来沾过血的,她不免还是有些忐忑:“老爷……”   没等她说什么,齐鸣已经不耐烦了:“齐福,去搜!”   老嬷嬷虽然抖抖索索,可只是怕老爷的气势,一旁的菱儿却是心虚得冷汗直流。   一盏茶功夫,齐福便带着一包东西回来:“禀老爷,嬷嬷那儿什么都没找着,这些个都是从菱儿屋里找到的。”包袱掉地上,除了一堆银子,还有好些首饰,一看便知道这些超出了死契奴仆的月俸。   “老爷饶命啊!”菱儿一下子瘫倒在地,连连求饶。   “把这贱婢吊到前庭去,所有奴仆都叫过来!”齐鸣起身,从后腰抽出一条鞭子,两端一挣,啪声惊得在场人心一震。   “嬷嬷……”齐骛有些害怕。   老嬷嬷将齐骛搂在怀里:“莫怕,以后不会饿肚子了。”不管怎么教训,这一点应当是肯定的。   待奴仆到齐之后,齐鸣将鞭子递给恃剑:“开始吧。”   恃剑还没在丫头身上动过鞭子,下去便减了几分力。可饶是如此,鞭子上的倒刺一下便带出一道血肉。菱儿连哭带求饶,好不凄惨。   “没吃饭吗?”齐鸣瞟了一眼恃剑。   恃剑:“……”是真的还没吃饭。他深吸一口气,拿出平日训人的力气抽打,没一会儿,菱儿的求饶声都没了,身上已没一处完好。   齐鸣一偏头,看到被老嬷嬷捂着眼睛的齐骛,便皱眉道:“我齐府的男娃哪能这么弱,这么点都看不得!”   “老爷,十五少爷还小……”老嬷嬷有些犹豫。   “哈,还小啊……”齐鸣大笑,“那被欺负也怪不得人!”   齐骛立马挣开嬷嬷,逼着自己看那个体无完肤的婢女。   齐鸣这才点头,他对奴仆道:“我齐府里的少爷,再不受宠,也是我齐某人的儿子!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奴才欺负了!”   一众奴仆终于明白了,这是老爷在杀鸡儆猴!   “老爷,还打吗?”恃剑觉得这婢女已经奄奄一息了,便询问老爷。   “我准她活了?”齐鸣冷笑,“给我抽,死透了扔去喂獒!”   “是……”恃剑应。   齐鸣看着吓得发白却勉力支撑的小娃娃,道:“你若就这么吓倒了,也就不用习武了。明天寅时末准时到前院练武场,晚了便不用再提。”   “是,父亲!”齐骛的声音都是带着颤的。   闻风而来的姨娘庶子们才知道,这个小受气包竟然要去习武!   那日晚上,老嬷嬷看着齐骛有些空洞的眼眸,心里总是放心不下,她便要抱着齐骛睡,却是被他挣开了。   “嬷嬷……”齐骛道,“我没事的。”   “我的少爷欸!”老嬷嬷轻叹。   “嬷嬷,等我习了武,就没人欺负咱们了!”齐骛咬了咬唇,闭上眼逼着自己睡着……   再说云鹤,上任之后,皇帝便立马找了他过来商量流通之事。   “皇上,既是要行流通,便肯定要熟知各郡各县真实产出。除却当地消耗的量,剩余为可以流通的货品。与其烂在地里,不如拿来生财。”云鹤道,“以盈余调济稀缺,给百姓带来方便。百姓可以获得想要的货品,皇上也能收取商税,两厢和乐。”   “这么说也对。”皇帝只关注商税。罗那的税收大多出自田税,可要多一份税收入囊中,皇帝肯定是高兴的。谁不眼红商贾富硕呢!   “皇上,此举的确是利国利民,大善!”大司徒明晟道。   “只是,了解真实产出,和调济或缺,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。”皇帝琢磨道。且不说新开衙门需要钱,派出官员需要薪俸,光想想这耗费的时日,便可知收到税钱的日子遥远得很。   云鹤心里冷笑,既想得税钱,又想一分都不投入,真真是好算计。不过,正好!他道:“微臣以为,初时可以降低商税以招揽商贾行流通之事。待商贾将渠道都打通之后,再逐步调高商税。”   “这个……”皇帝听到要降税,有些犹豫。   “虽说降低商税,实则我们并没有少收税。”云鹤道,“商贾将货品流通出去,售卖到各处,商行小贩必定得多缴税。过码头城门时,又得交桁渡税和牛埭税。而在途中必定得歇脚吃饭,那饭馆茶楼客栈也势必要多缴税了。皇上,无本生万利啊!”   “这么一说,好像很有道理。”皇帝点头笑。   “且,若是货品售卖不出去,那也是商贾在承担亏本风险。”云鹤想了想又诱惑之。   “对,爱卿回去研究一下商税怎么个降法,届时写折子呈来一看。”皇帝道。   “是,微臣必当竭尽所能!”云鹤道。   “冝大人的目光不错!”皇帝看了一下冝奉,目光不明。这头名本是这赫筠的,应放在太仓令位置上,阴差阳错之下,换成均输一职倒也很适合。即使这样,皇帝觉得,如果赫筠真能给他带来一大笔收入的话,那么将来他必定会将他提到一个合适的位置。如此,他又看了一眼冝奉。   “为皇上招贤纳才自是应该的。”冝奉垂手行礼。   皇帝一笑:“来啊,赏赫卿!”   与之前的金银财物,古董字画不同,这次赏的是两个美人。云鹤心思这两美人的底细,面上却是做犹豫状看向冝奉。   “看冝大人作甚?”皇帝见他没有立马接下,便有些不满。   “皇上不知,”明晟道,“赫大人这是怕未来岳翁不高兴。”   “哦?”皇帝舒开眉头,立马就不计较了,“冝大人的动作如此快,幸亏朕没有开口把公主下嫁给赫大人!哈哈!”   众人心思一凛,皇上竟如此高看赫筠?如此一来,各人心里都有了一番计较。   “臣惶恐!”冝奉立马摇头直笑,转而对云鹤道,“既是皇上美意,赫大人必不能辞的。”   “是。”皇帝眸光一闪,“主母自然是该大度贤惠,纳妾也是迟早的。”   “如此,谢皇上赏!”云鹤这才应下。   从宫里出来,云鹤立马到冝奉跟前,支支吾吾寻他托话:“冝大人,请务必与芊影小姐解释一番,下官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   “放心,这个芊影肯定是能明白的。”冝奉自然是不可能与皇帝赏下的人置气,不过,他稍是一顿,轻轻与他道,“虽说是后院之人,该防备的也是要防备的。”   “冝大人……”云鹤故作迟疑。   冝奉点头,随后又加了一句:“妾可以纳,不过,只准有嫡长子,不许有庶出越过。”   云鹤立马做保证状:“这个自然!”   冝奉这才放心。   云鹤带着两位美人回府,入门看到轻络便立马悄然递了个眼色过去:“轻络,这是皇上赏的美人,你看着安排在后院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明白了。以后这种事必定少不了,她需要警醒一些小心堤防。   皇上赏的美人也不能干放着,云鹤当晚便挑了一个侍寝。他进去便看到美人已沐浴停当,穿着轻纱懒懒卧在榻上。   “大人。”美人妖娆唤道,随之缓缓起身。   “这个……”云鹤故作青涩,害羞地避开目光,看着案上烛火磕磕巴巴道,“这位姑娘……”   “大人,”美人走到云鹤身旁,“妾身名唤玉萝。”   “玉萝,嗯,玉萝……”云鹤还是看着跳跃的烛火。   玉萝一笑,甜腻腻问他:“嗯,大人在看什么?”   “烛火。”云鹤微微偏过目光,看向她温温一笑,“不觉得这烛火特别美吗?”   隔着烛火,玉萝看到云鹤眼里光斑闪烁,似迷离星辉,让人不觉深陷。云鹤看着她的眼眸,悄悄收缩瞳孔,轻缓吐露古老咒语。玉萝面容越来越松弛,最后淡笑着阖上眼睑。云鹤适时轻巧地接过她,将她轻缓放到床上。   没一会儿,轻络便轻巧进来。云鹤脸上已没有方才的半点温情,转身便离开。轻络站到床前,朱唇微启,咒语清清泠泠地吐露。   渐渐地,玉萝脸颊上泛起了红晕,眼角微微弯起似是十分欢愉。轻络看着她如此模样,手指轻弹出一道粉末飞入烛火,嘴里咒语却是不断。   烛火一跃,瞬间由橘黄色变换成粉色。玉萝唇缝里延出几声轻哼,双腿绞紧,身子也随着越来越快的咒语拱起扭动。渐渐地,衣裳乱了,扭动的身子几下便袒/露在前,那白皙的皮肤上竟现出淤痕,越来越深,与欢好之后的痕迹一模一样……   轻络看着床单上的痕迹,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,便取出一道物什,对着玉萝最空虚之处捅了进去,玉萝瞬间满足了,身子也开始轻颤。   轻络却是停下了咒语,嫌弃地收掉物什。她看了一眼床单上的一处梅花般印记,转身便离开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云鹤是代号,赫筠是他在外用的名字,所以冝奉他们都只知道他叫赫筠。 第4章 第4章   云鹤离开后院,悄然进了书房。他在窗户内拉下一道黑幕,才点起烛火。白日他在宫里所说的话,看似处处为皇上解忧排难,实则他另有打算。云鹤拿纸片出来,写下“商支可着手准备占领罗那商市”。他召唤了蝙蝠,将这道消息传递了出去。   是的,云鹤便是打的这个主意。罗那皇帝想要从商贾身上占得便宜,他便正好从这处着手,让齐庄的势力顺势侵入罗那。至于,到底是皇帝占得便宜,还是商贾投了巧,且看罢。云鹤一笑。   云鹤在书案前坐下,拿起笔,开始起草降税方案。皇帝虽然同意了降税,可真正要施行,他得把表面粉饰一番才好。   亥时,他换了一身夜行衣便离开了宅院,潜到小娃娃简陋的小院时,清淡的脸上才泛出几分温和。才到梁上,小娃娃便发现了。   他看着原本趴在那儿的齐骛摇头摆尾地寻摸,不禁细思,身上沐浴过应当是没有一点味道,落脚轻盈连道风都没带起,莫非是梁上有灰尘?他抬脚看了一下,果然有蹭开的痕迹。不过,这么点大的小娃娃哪里能辨出?   “椰糕哥哥?”齐骛试探地喊了一声。   他将布巾遮住脸,跃下房梁。   齐骛只稍稍一吓,很快便笑起来:“哥哥,哥哥!”   “打劫的!快把银子交出来!”他改换了声音目无表情道。   齐骛迟疑了一下,声音有点不对。不过……他眨巴了一下眼睛,从床上爬起来:“哥哥,我闻到鸡腿味道啦!”   他扶额,提醒道:“我在打劫呢。”   “吃完鸡腿再玩好不好?”齐骛弱弱提议道。   他不禁失笑,从怀里拿出鸡腿给他:“晚膳没吃?”   齐骛的眼睛都笑成一道月牙,接过来便是一口:“吃啦吃啦!可是,我晚上蹲了一会儿就又饿了!”   哦,原来他已经开始练扎马步了。他摇摇头:“便是什么人给你吃食,你都要?”   “怎么会?”齐骛眨了眨眼,“哥哥不是别人,我将来是要嫁给哥哥哒!”   他忍不住问道:“我不是椰糕哥哥哦。”   “肯定是的。”齐骛道,“只有椰糕哥哥会给我吃食!”   竟是因为这样?他支了一手,斜斜看着小娃娃:“娃娃,以后记得,不能随便吃人家的东西。”   “嗯嗯。”齐骛将鸡腿啃了个精光,还不停地吮着骨头,“奶嬷嬷一直有说过,我记得的!”   既是记得,为甚还吃他给的东西?   “哥哥长得好看,肯定不是坏人!”齐骛一副十分放心的模样,看了看鸡骨,便使小牙上去压两道,大有要将鸡骨嚼吧嚼吧咽进肚里的意思。   好看就不是坏人,这是什么逻辑?他无奈,再看那娃娃便急急拽住:“鸡骨怎的还要啃,小心牙齿掉下来。”   齐骛这才放下来。  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,寻了块湿帕子给齐骛擦手:“吃饱了便睡吧。”   “唔。”齐骛点点头,躺到床上,“哥哥,我腿上疼,睡不着。”   他便按了按齐骛的腿脚,肌肉有些僵。   “啊!啊啊!”齐骛忍不住叫唤。   “嘘。”他做了噤口的动作。   齐骛便捂住了嘴,声音在喉口里滚了两道,眼眶里立马泛了红。   “这么疼?”他手上一顿。   “唔……”齐骛点头。   “揉散了就好了。”他到底还是又放轻柔了一些,催了内力加注几分温度,“练武不是一蹴而就的,你现下还小,每日早晚练上半个时辰便好了。”   “知道了。”齐骛适应下来,竟觉出几分舒服,开始哼哼唧唧,“哥哥你真好!”   他耳尖一动,听到有脚步过来,便立马跃上梁。   齐骛忽地看了看周围,随后向上头看去,果见那人对他使了个动作,他立马乖觉地闭着眼睛趴在床上。   “咦,方才好似有谁说话的……”老嬷嬷走进来,看到娃娃“睡”,轻声道。   “我睡着啦,嬷嬷听错了。”齐骛闭着眼答。   老嬷嬷:“……”   梁上之人:“……”   “是不是腿上难受才睡不着的?”老嬷嬷过来给他捏腿。   “没有。”齐骛才反应过来,不免红着脸睁开眼,“嬷嬷去睡吧,我什么事都没有。”   “你睡,嬷嬷给你按一会儿便走。”老嬷嬷心思明日热棉帕得多敷一会儿。   齐骛也不好说有人比嬷嬷按得舒服,便闭着眼等嬷嬷自己离开。等着等着,也便真睡了过去……   云鹤粗粗将商税算计了一番,拿着折子去找冝奉。他可以直接将折子递到御前,可他还是先到大司农冝奉面前晃一晃,拿几个既不刁钻又不会太简单的问题,去询问一下冝奉的意见。其实,冝奉做大司农好多年,经验自不必说,对整个罗那的货品情况也是颇为了解,云鹤此番也不是没有收获。   冝奉见他虽得圣上的眼,可还是十分尊重他,甚至是很谦虚地求教,便是对这准女婿更为满意。一个有意捧,一个有意晒,几番下来倒是更为热络。冝奉当即还表明,折子到圣上面前,他会帮着言语一番。   正事谈完,云鹤也不急着走。他拿着折子,在冝奉面前作支支吾吾状。   冝奉见他面带几分羞涩,便了然。他轻声询问:“皇上赏下的美人如何?”   云鹤稍一皱眉,然后道:“唔……好的吧。”   冝奉明了,皇上赏赐不能说不好,可脸色上还是能窥得一二的。   “冝大人,小姐可有生气?”云鹤垂着脸。   “唔……”冝奉故意一顿,“芊影没有说话,不过皇上赐的,自然是能理解的。”   云鹤立马抬头,好似十分着急,他想了想才道:“今日阳光明媚,可否邀请小姐出府走走?”   罗那民风比邻旁的樊厦开放一些,未有婚约的男女尚且可以一同外出,更别提立有婚约的了。冝奉一笑,却端着架子道:“那便让人去夫人院里问上一问罢。”   “好好!”云鹤立马舒一口气,见冝奉盯着他,便又不好意思地垂头。   “哈哈!”冝奉大笑,“莫急!你师母已经让人去看日子了!”   “谢老师师母关爱!”云鹤欢喜道。   冝夫人自然是乐得见他们两个单独出去,热络一下感情也是好的。于是,在冝奉和冝夫人的目光下,云鹤与冝芊影两厢羞涩地去街市里晃。冝夫人不禁心思,这日子得再往前提一提。   “千影见过师兄。”冝芊影以帕子遮嘴,轻道。   “嗯。”云鹤带着笑意,轻声问,“冝大人冝夫人可有提点?”   “冝夫人未有,冝大人提点了一二。”冝芊影道,“大人说你前途无量,争取过门之后早日生下嫡子。”   云鹤马上向冝芊影看去:“呵呵。”   “还有,”冝芊影道,“他让我尽早取得你的信任,最好是可以进入书房。”   云鹤立马了然。书房是最重要的地方,进入之后必然能取得重要文件。他轻笑:“我等着师妹早日嫁过来。”   冝芊影嫣然一笑。   云鹤与冝芊影相视一笑,你侬我侬的作为,自然被某些人看在眼里,第二日上朝,又领回美人数个。云鹤立马与冝奉无奈地摇头道:“这个……下官俸禄怕是养不了这么多美人。”   冝奉也是一笑。他暗暗地留意了送云鹤美人的那些人,心里冷哼,竟然在他女婿身边安插人!   云鹤知道,以冝奉的心思,必定会对那些个人有所防范。有了这样的心思,经后的动作可以方便许多。   过了几日,云鹤将折子捂得差不多了,便呈了上去。皇上看过折子,自然会叫上大司徒与大司农一同商议。   “从五十税一降至百税一是不是有些多?”皇帝皱眉。   “皇上,这么降其实微不足道。”云鹤道,“假使做两百两银的生意,原先是收四两银子,现下这么一降,是收二两银子,只降了二两。而商贾要将这二百两的货品卖出,却是要赶往产地,收取货物,经码头交桁渡税,过城门交牛埭税。若不以降税吸引商贾去做,我们派出的官员月俸都不止这么些,建衙门是一笔银子,提供官员食宿又是一笔银子,这可是远远超出那二两银子的。”   明晟一笑:“赫大人,一个官员能办的事情都不止二百两银子。”   “是啊,赫大人。”皇上点头。   “皇上,”云鹤面色镇定,“还是拿殷汤郡的玉龙果为例,去岁产果五十万斤,市价五文一斤,田税十取一则得统缴去五万斤果。剩下的四十五万斤若是由商贾全部流转,原先的商税是收四十五两银子,现下降了,只取二十二两五钱,这么点怕是付一个官员的月俸都不够吧。”   皇帝看向大司农冝大人,冝大人点了点头,表示那些数据是正确的,并没有虚假。这么一下,二十多两银子是不值得多费口舌了。   “再则,一般的商贾是没法吞下这么多货品的,最多是走一两车。一车玉龙果大致两三百斤,且以三百斤来计,一车玉龙果才一两五钱,降十五文税钱。”云鹤道。   皇帝更是不说话了。   “如果那么多玉龙果滞留在地,那百姓没有一文收入,朝廷必定要下放银两赈灾。”云鹤又道。   皇帝点头,确实是如此:“那便这么办吧,冝卿,此事你全权负责,赫卿起草文案。”   “臣遵旨!”冝奉和云鹤领旨拜下。   出殿之时,明晟往云鹤身边微微一侧:“赫大人思辨之才不错。”方才云鹤举出玉龙果之例,他并没有在圣上面前指出云鹤的言论具有混淆视听之嫌。其实,仅以玉龙果一种货品来看,税钱是不够看。但商税是对所有的货品,兼之全国上下各地来征收,那便可观了。再则,云鹤至始至终都是以当地市价五文来计的,事实上,玉龙果卖去别处都不是这个价钱,一般都能到十五文一斤,有些卖相好的甚至能到二十文三十文。不过,他觉得商业发展的确对罗那有好处,才没有言明。反正,待商业繁荣之后,他可以再提加税。   “谢大司徒夸赞!”云鹤笑。   冝奉看着明晟离开,问云鹤:“大司徒可有送美人给你?”   “送了。”云鹤答,“下官便转送给大司马了,礼尚往来。”   冝奉一笑:“大司马也送美人给你了?”   云鹤点头:“大司马送来的美人……下官看着大司空会喜欢,便送与他了。”   “大司空也赠了?”冝奉挑眉。   云鹤知道大司空与冝奉干系不错,便只当不知道:“是啊,大司空送来的美人手脚颇为利落,下官便送给典客了。”   冝奉深吸一口气:“都送美人给你?”   “没有,典客没有送美人,”云鹤道,“典客赠的是几本孤本,下官觉得典客大人实在是博学雅致,若有红袖添香,典客大人看书时会更惬意。”   “到手的美人都赠出去了?”冝奉问。   “留了皇上的两位美人。”云鹤略一皱眉。   冝奉点头,皇上赐的美人的确只能留着。他看了一眼云鹤,年纪轻轻颇为自持,倒是不错,想必也是将芊影放在心头才有如此作为的。再则,芊影背后就是他,他便将云鹤的这番作为又理解成了对他的忠诚。他点头:“做得不错!”   “下官不忍芊影小姐有半点不悦,”云鹤想了想,开玩笑道,“再说,这么多美人又要吃饭,又要穿衣,还要单独院子,下官实在捉襟见肘。”   “赫筠才华学识在那儿,总会升上去的。”冝奉笑。   “弟子一直记着老师的话,为官之后得勤勉守己,如此才不负老师的提携之恩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好。”冝奉点头,“为师便是知道没有看错人。”   云鹤一笑,这是自然!若非将他按到均输令这个位置,他也不会知道自己那么适合这个位置,也不会想到因此可以帮齐庄开拓罗那商市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云鹤是受,齐骛是攻,我是这么打算的 第5章 第5章   云鹤回到家便直接进了书房,轻络立马过来告状了:“公子,后院的女人今儿个不仅斗了一场,还妄图进主屋!”   “哦,精神这么好?”云鹤一笑,“看来昨夜你手下留情了。”   “公子啊,”轻络无奈,“虽说我是女子,可看多了会不会出问题?”   云鹤沉吟半晌之后才道:“不会的,轻络的眼界不会这么低的。”   轻络:“……”这是夸赞吧?   云鹤看了她一眼:“公子我定当努力,争取让主子给我配个师弟来。”   轻络更糟心了,师弟看多了以后厌倦女子该如何是好。明明是两美人,人前人后这么大差别!她道:“公子啊,这两人背后不是同一个主子吗?怎么才几日不到就内讧了?”   “大约……是主子不够英明。”云鹤一笑,“她们怎么了?有传消息出去?还是有人过来接应?”照理,就这么几日,应该是不会采取什么行动才是。   “这倒没有。”轻络道,“她们好似迷恋上公子你了……”   “呵呵。”云鹤道,“看来你媚术见涨。”   身为女子,能迷惑住女子,是要比迷惑男子难一些。不过,她并不稀罕这样的赞誉啊!轻络直摇头:“大白日的,两人在攀比谁身上的印记多。我想,她们应当是被派过来搅浑水的,不是细作。”   “印记?”云鹤一顿,“你用药了?”   “是啊。”轻络点头,“那不是凸显公子您威猛吗?”   “我一个文官,需要什么威猛?下回不用那路子!”云鹤哭笑不得,“传出去,都以为我有不良癖好呢!你让同僚怎么看我?”   “公子放心,只要她们不出门,便是什么消息都出不了院子。”轻络道。   “不管她们是不是细作,她们背后的人不简单,先观察一阵再说。”云鹤点头,“你方才说她们要进主屋?”   “嗯,不过没去书房,只是想看看公子你屋里有没有女子的物什。”轻络道。   云鹤无语了,待会儿得敲打敲打了。晚膳,他特意留在后院正厅里用的,将两美人都叫来作陪。   两美人闻言俱是好好打扮一番,袅袅娜娜地过去,半道遇上便是怼上,从头至脚,一一比过。   云鹤本是想等她们来了一起吃的,听到外头的动静,便是自顾自吃起来。待两人进来,云鹤已吃好了,正捏着茶水闭目养神。   “大人,您给评评,我们谁比较美!”玉萝一过来便扒着他的手臂。一旁玉芕也不甘示弱,扒了另一边。   云鹤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,什么言语都没有,却无端让人生寒。两美人立马放下手,退后了一步。   “离娄之明、公输子之巧,不以规矩,不能成方圆;师旷之聪,不以六律,不能正五音;尧舜之道,不以仁政,不能平治天下。”云鹤道,“在我府里,便得懂规矩。既是不懂规律,那便好好学一学。”   两位美人懵了:“什么?”   “女戒、女德、女容、女言和女工都学好了再出来。”云鹤一指轻络,“轻络,由你把关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摆了个最温婉的姿态,心里却是再吼,那些个她可是从没学过,要怎么把关啊!   “大人,玉萝定会好好研读,争取早日出来陪伴大人。”玉萝立马乖觉道。女戒甚么的,不该是正妻要会的东西?她们的身份,最多只能算妾而已。当官的不该是喜欢妖娆娇媚的,怎的赫大人不喜欢?赫大人果然与众不同,玉萝深吸一口气,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芝兰玉树的人。   “大人,玉芕也是!”玉芕立马较劲道,她可不能输了玉萝!   “请吧。”轻络一指外头。这下好了,两个不安分的都禁足了,总能清净一阵了,她也不用轮番周旋在两女子床前!默默抚了一把汗!   云鹤抿了口茶水,便起身去前院书房。直到夜深,他换过一身夜行衣,悄然离开宅院。刚到皇城之外,云鹤就被人拉到暗处,他一看,是秦时。   “你要做甚?”秦时问。   “吃得太饱,出来转转。”云鹤道。   秦时不信:“你现下可矜贵了,才几日就成罗那皇帝身边的红人,可得小心,有甚事说一声就是!”   “真是吃太饱。”云鹤道。   秦时:“……”鬼才信,吃太饱会溜达到宫门外?还穿着夜行衣?   这时候,一辆马车碾过,虽没有挂府幡,却是让云鹤一眼便认出。   “这是大司农冝奉府里的马车?”秦时辨别道。   “是。”云鹤点头,看这马车是朝着宫门处去的。他查看了一下四周,并没有跟什么人,他便借着夜色在暗里摸过去。他本是想进宫里探一探的,没想到会看到这个,真是意外的发现!   “马车上共两人的气息,赶车的武功不错,里头的人不会武。”秦时看着马车在宫门外停下,便在他身后轻道。   云鹤猜测,莫不是冝奉?他过来接谁?   马车等了一会儿,宫门便走出个人,由宫里的公公扶着,走得很慢。   云鹤微微眯眼,那分明是冝佷。公公将人送上车,便回头走了。马车调了个头,却不是往冝府去。这么晚了,做什么去?   “我没看错的话,那是新上任的太仓令?”秦时摸了摸下巴。   “嗯。”云鹤点头,却是远远跟着马车。   “怪不得能当上太仓令。”秦时跟在他身后。   云鹤不明地看了他一眼。   “多勤勉啊,日夜‘操’劳。”秦时道。   云鹤一时没反应过来。   “你没看到他腿都合不拢,虚浮得差点没趴下?”秦时道。   云鹤立马明白了,皇帝动作好快!来接一个承欢过的太仓令,云鹤猜测这马车里应当不是冝奉了,不然气氛不知多尴尬。当伯父的,将自家侄子往龙床上送,承欢之后还要伯父来接,简直……一言难尽!   “闻言这位太仓令的生父不在了,全仰仗当大司农的伯父,”秦时道,“不过,这伯父与他生母好似也不清不楚的。”   “你一个悍支的怎的对这种八卦如此乐衷?”云鹤道。   “还不是你们谍支挖来的消息?”秦时道。   “我怎的不知这消息?”云鹤道。   “因为你从不去春满园。”秦时道。春满园是京都里有名的妓馆,也是齐庄的一处产业,暗人们流通消息的一处地方。   “哦,你常去春满园的事儿,千影知道吗?”云鹤盯着马车问道。   “知道啊,有空的时候,我带着千影常去玩的。”秦时满不在乎道。   云鹤默默地看了他一眼,最肆意不过带着小情儿去妓馆约会了。他无奈道:“千影好歹现下是大司农府上的女儿,又是我未来嫡妻,你小心着些,别让人认出来。”   “哎呀,你都要和千影拜堂成亲了。”秦时立马换脸,直皱眉头。   “等日子出来了,我便让轻络通知你一声。”云鹤看着不远处的马车,轻道,“到时候,洞房便交给你了。”   “那多不好意思。”秦时一笑。   云鹤白了他一眼:“不好意思就不让你来了。”   “别啊!”秦时扯他。   “别动。”云鹤顿下动作。   “这……”秦时的脸严肃起来,明白了前面的不对劲,“这里怎么还有个仓库?冝奉胆子好大!这么大的仓库不怕皇帝查到?”不过,这处很偏僻,且外头看起来很普通,又没有兵士把守,倒是不会引人注意。   “不,”云鹤隐蔽在灌木丛里,探出一点查看,“皇帝八成是知晓的。”他看到冝佷也一瘸一拐地下马车,而后面出来的正是冝奉。真是低估了冝奉的脸皮了!冝奉光明正大从宫门口接了冝佷过来,若说皇帝不知道,他都替罗那捏把汗。   “动作很快,衣裳都换过了。”秦时道。   云鹤默默地看了他一眼,关注的地方为何总是那么清奇?即使知道,也可以不说出来的!他潜行几步,发现这处地方外头无人把守,里头却是高手很多,实在不好再靠近。   “要多调些人来探探吗?”秦时问。   “不。”云鹤看着那处,“先从冝府摸摸情况,小心打草惊蛇了。”他想着待会儿去冝府转一圈,却是看到冝佷从内袋里掏出一个什么物什,一个趔趄间,物什掉到地上,他艰难地俯身去捡,捏在手里。冝佷状态那么差,还跟着冝奉出来,那肯定是因为办这等事肯定需要他们两个都在。电光火石里,他突然明白,坐上太仓令的人为何都是与冝奉有关的。即使有什么不对付,譬如上一任太仓令,消失得那般悄无声息。   冝奉和冝佷在门口站了没一会儿,十几辆马车便从另一处驶来。马车碾地的声响明显沉闷了许多,应该是载了重物的缘故。   “这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?东西分开储存?”秦时不明白了。   “应该不是。”云鹤现下也说不好。冝奉和冝佷在那处交了什么东西,大门便打开了,身后的十几辆马车也随之进去。   云鹤和秦时换了高一些的位置,向院中看去。高墙之内灯火通明,仆从们一趟一趟地搬运着马车里的袋子。   “这么多粮食……”秦时一笑,“主子那儿正缺粮呢!不若我去找一帮人来劫了去?”   云鹤白了他一眼:“忘记方才我说的了?”   秦时一摊手:“待你查探完,人家粮都要卖了。”   “欲速则不达。”云鹤道,“找人来看着这儿的情况倒是可行的,看米粮流向哪处。”   “好。”秦时点头。   一个时辰之后,空马车一辆辆从里头出来。最后,冝奉和冝佷也出来了,上了马车便走,那方向应当是回府。   “我去冝府一趟,你盯着?”云鹤道。   秦时点头。   云鹤在夜色里奔袭,很快便到冝府。他转到西北角,悄悄潜入。冝佷的小院就在西北角,这儿冷清,且暗处没什么高手。院子西侧耳房里住着冝佷的小厮常故,很寡言很没存在感的一个人。云鹤以前就注意到这个人了,还特意做了这人的面皮。   耳房里亮着烛火,云鹤微微启开窗,弹了一子正中常故后颈,在他倒下之后跃进接住。云鹤将常故藏到床下,以防万一,还绑住了他的身子,用布团塞进他嘴里。他拿出面皮贴上脸,又稍稍涂抹了一番。正要出去,外头便有人来喊他。   云鹤学着常故的样子,垂着脸出去,脚步也重了许多。   “磨磨蹭蹭这么久,该不是又睡下了罢?”常往不耐烦道。   云鹤依旧是垂着脸,默不作声。   常往也是习以为常:“少爷马上就要回了,赶紧的。”说着,还斜踹了“常故”一脚。   云鹤不动声色地往后缓冲一下,再受下那一脚,力道也便减去大半。   两人赶到冝府门口等了一会儿,马车才到。冝奉先下来,与后面的冝佷一同进了门。他一看候在旁边的常往,常往便接了眼色立马奔过去:“少爷,奴才背您。”   冝佷在冝府里头便不装样子了,立马瘫到在常往背上。云鹤杵在一边,依旧是默不作声,只不过伸手扶了冝佷一把。   冝奉也没回自己院子,而是跟着冝佷去他的院子。这让云鹤很是好奇,不过,他还是那么垂着头,脚步放重跟着。   回到院子,常往指使着“常故”去取水来给冝佷沐浴,见他今日比较呆,还骂了几句。倒是冝佷,对“常故”这副模样没有任何意见,还不耐烦地对常往道:“你出去给爷叫点吃的进来。”   “是,少爷!”常往应道,出去之前还不忘让常故好生伺候。   冝佷似是很累,眼睛都眯着,抬手便要搭去云鹤的手上。云鹤立马察觉到,手一让绕过,拿了棉帕给冝佷擦洗。   冝佷睁开眼看了看手下的落空,又闭眼一笑:“阿故,你气我。”   云鹤心里一跳,总觉得这常故跟冝佷有什么不对劲。   “不是我想这样的。”冝佷将手背搭到眼上,边笑边无声地流泪。   云鹤手上一顿,随后拿瓢子舀水给他浇下。冝佷身上满是淤痕,新新旧旧,大大小小,甚至有些触目惊心。想起那位皇帝,云鹤不禁在心里摇了摇头。这冝佷才过二十,便要伺候那老得可以当爹的皇帝,还如此蛮狠,当真是可怜。   常往进来的时候,见“常故”还在给冝佷浇水,便骂他:“少爷睡着都不知道,当真是木!着凉了你可当得这罪?”   “常往!”冝佷移开手,勉力睁眼。   “少爷,冝老爷还等着呢。”常往立马放轻了声音,一面取了干布巾给他擦拭。   冝佷缓缓起身,披了衣裳便走出去,与方才流泪的样子判若两人。   云鹤默默在抬水去倒,心里却是诧异常往的来头,能在冝佷面前这样,八成是冝奉派过来的。刚倒完水,他便被常往按在门口候着。常故本身是没有武的,隔开一道门,里头声音只消放轻是什么都听不到的,而云鹤不一样,他站在门口依旧能将里头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。这么一听,倒是真让他听得一些有用的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嗯,这秦时估计你们肯定也不会记得,又是男妻清溪里的路人甲,悍支罗那京都域首 第6章 第6章   “我已带你走过两趟,下次再有转粮,你带着我的手令,一人自去。记得,宵禁之后凭太仓令令牌出去,别让人注意到。”冝奉见冝佷连连点头,又道,“今日抽出的米粮,你记得从内帐上转出。”   一阵噼里啪啦的拨珠声,随后冝佷道:“今日抽出的数量远远超出了我们征收时的预留的数量,皇上抽得越来越多了,再这么下去,下回收税,我们得增加孝敬粮了。”他清楚,再这么增加,农人留下的可就一半都不到了。   云鹤垂着眼眸,细细听去。原来此事本就是太仓令的事情,冝奉陪同是出于不放心。那如果要神不知鬼不觉劫走粮食,必是要有太仓令这张脸和他身上的令牌,还有便是大司农的手令。倒是麻烦!而之后提起的所谓孝敬粮,便是税收之后,多向百姓收取的。他知道百姓那收取的孝敬粮远远不止这么多,官员层层盘扣,余下的才是到这儿的。   “你还真不是干太仓令的料!”冝奉直摇头,“随便制造点什么,要抹掉多少粮都成!”   “这次转出的粮食是上回的翻倍!”冝佷道,“再则这一阵没有阴雨天,也不好说这么多粮都是发霉坏掉的。”   “如何不能说?”冝奉挑眉,“你现下是太仓令,你说霉变了,便是霉变了!谁来查?”   “可是,新上任的蔡监事比较耿直,我怕不太好过。”冝佷皱眉。   “一个堂堂太仓令竟会怕一个小小监事!”冝奉嗤笑,“你只要办好皇上交代给你的事,至于下头的那些个,没把柄便制造点把柄困住他,省的束手束脚!这些还要我教你吗?!”   冝佷一边琢磨,一边皱眉。   “大司马厉不厉害?”冝奉问。   “厉害。”冝佷老实道,“罗那的稳固与大司马的勇猛实分不开。”   “呵呵。”冝奉道,“没听过功高盖主一词吗?齐鸣虽彪悍,可一点都不懂揣摩帝王心思,不收敛锋芒的猛虎迟早是要被拔掉利爪尖牙的。”   云鹤闻言,眼眸一闪,想起了大司马家里那个小娃娃。大司马狂傲不羁是众所周知的,冝奉说的没错,帝皇一旦有契机必定会除掉这头猛虎。到那时,小娃娃该何去何从?   “是,侄儿尽力。”冝佷苦不堪言,当初得到这差事时,他着实兴奋了一阵,上任之后,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当官的料。一切都与他念的圣贤书不一样,好似那些所谓的君圣臣贤都只存在于书卷里。   “一点都没有赫筠机灵!”冝奉摇头。   冝佷脸色一沉,他知道自己的头名是从赫筠手里抢来的,可若是他按着自己的本事,哪怕做个小官,也不至于如此境地。想起宫中那个老皇帝,他心里便是一阵恶心。谢恩宴之前,他本想吟诗诵词便可,他的好伯父特意叫他弹琴一曲,才招来如此祸事。他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好官位,有皇帝宠爱,前途也是一片光明,可他也失去了许多许多。   冝奉看着他,还是耐下心思教道:“北仓不是有一处年久失修的仓房?你便让人夜里去放一把火,粮食都烧毁了,不就可以补上这个漏洞?”   “那处里头没有米粮……”冝佷道。   “有米粮还放在那儿烧?你嫌漏洞不够大?”冝奉恨不得给他一下子,“有米粮都是得搬空了再烧!”   “呃……”冝佷心思,监事怕是不好糊弄啊!敢想不敢言,冝佷心里一叹。   “正好,凭这由头请一笔修缮费!”冝奉道。   “那这修缮费是入我们私帐,还是皇上内帐?”冝佷问。   “仓库本也是得修的,多下来的自然是入我们私帐!”冝奉声量都提了两分。   “伯父,佷也是想不通,”冝佷道,“太仓也是皇上的口袋,小库也是皇上的口袋,为何要从这口袋装进那口袋?”   “笨!”冝奉实在忍不住,便给他一记,“哪里都是皇上的了?一个是罗那的口袋,一个是皇上的口袋,如何能一样!”   冝佷一缩。   “若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,我都懒得提点你!”冝奉气道。   冝佷眼眸一垂,他父亲早就过世,哪里会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?一直都是他母亲求着冝奉,只不过,若是让他母亲知道他现下的境况,会有什么反应呢?他心底里轻嗤一下。他母亲与他伯父的暗闻,他不是不知道,现下想来,讽刺得很!   冝奉见他面色不好,猜测是承欢之后跑来跑去累了,便道:“你早些休息,此事明日再做也不迟。让皇上满意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说着,他便起身出去。出门时看到“常故”站在门口,还特特站定看了他一会儿,末了,只道:“好好伺候佷少爷。”   云鹤是担心自己露馅,毕竟他才头一回扮常故。好一会儿才听到冝奉的言语,他才稍是一松,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:“是。”   冝奉一走,常往也不待冝佷屋里,直接出屋回东耳房。   “常故。”里头冝佷喊了一声。   云鹤本想着要离开冝府,听到冝佷这么一喊,不禁眉头一皱,难不成要在屋里伺候?他垂头进屋,站到冝佷面前,也不说话。   “阿故,陪我睡吧?”冝佷的声音很轻柔,带着央求的软软腔调。   云鹤心里惊愕,面上却是极力绷住。他什么都没有答,只那么沉默地站着。   “算了。”冝佷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,只当他是嫌弃身子脏了,如此,声音也低了几分,转身去里屋床上。   云鹤抬眸一看,略有诧异。如此,他也能离开了吧。顿在那处等了一会儿,看着里头没有什么动静,云鹤才关门离开。   回到西侧耳房,云鹤将床底下的人捞出来,常故还昏迷着。云鹤给他拿掉嘴里的布团,松开捆绑。他心思着要施展召唤术,模糊今夜的记忆,可用什么遮掩呢?他思索着,眼睛落到桌上的一坛子烈酒上。云鹤一笑,拿酒撒到常故身上,随后酒坛子一侧,酒液流了一地。他闻了闻满室酒香,料想明日常故醒来,也只会当自己喝醉了。他将手凑到常故耳边,用指腹摩挲出一段循环往复的节奏,然后轻轻说了一段咒语。做完这一切,他便悄然离开冝府。   云鹤回到宅院,画下了冝佷的面容。   “公子,这是要做太仓令的面皮?”轻络端了茶水进来。   “你明日便将此送出去,务必在我大婚之前拿到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是,公子。”轻络应下。   次日,常故是被门板大力撞墙的声响惊醒的。   “少爷起热你竟然还这么睡着!”常往靠着门口说了一句,闻到里头的味道,嗤笑,“哟,还醉酒了呢!”   常故甩了甩头,好似有些昏沉。他隐约想起,昨儿个少爷受皇帝承欢的日子,可后来发生什么他怎么一点都没印象了呢?落脚之时碰到床脚处一坛翻倒的酒,他心思莫非真是醉酒。也顾不得想太多,他赶紧随便洗漱了一下,奔去主屋里。   “少爷?”常故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,他用手摸了摸他额头,很烫很烫。他起身见到常往进来,便问,“大夫看过了吗?”   “府里大夫看了,小厨房在熬药。”常往有些鄙夷,“怎么,你还指着太医过来瞧……这个病吗?”   常故看了他一眼,随后拿了旁边的棉帕过水给少爷敷额头。他等了许久没等到汤药送来,便赶紧去小厨房看。等他端着汤药回来的时候,便看到刚下朝的冝大人坐在屋里,见他进来还冷冷扫他一眼。   “昨夜怎没有好好守着少爷?”冝奉问。   “奴……”常故想不起自己怎的会醉得那么彻底。   “一个奴才的本份都做不到,那便不要在少爷身边伺候了!”冝奉一挥手,身边两人便过来拖他出去。他也没久待,只交代了常往好好照顾冝佷,便离开了。   傍晚时分,冝佷终于醒过来了,直奔冝奉书房跪下:“伯父!把常故还给我吧!”   “为了一个奴仆跪下,冝佷,你当真是好样的!”冝奉冷笑,“如此,这奴仆便是更留不得了!”   “伯父!”冝佷泪流满面,“常故很忠心,他什么错都没有!”   “若是……”冝奉道,“让皇上知道,你为了一个奴仆如此作为,该如何?”他环视四周,“我这冝府怕是也要受你拖累。”   冝佷一下瘫到在地。   云鹤看到冝佷上朝时,已过去两日。他上前寒暄了几句,发现冝佷和冝奉之间有些不对。   “今夜的事准备好了吗?”冝奉问冝佷。   “嗯,”冝佷点头,“已准备好了。”   云鹤只听到这么一句,就见冝奉回头,他便上前道:“冝大人,下官有一些降税事宜与大人相商。”   冝奉笑:“都快成亲了,还这般拘束。难不成以后还叫我冝大人?”   “岳……岳翁。”云鹤适时地脸上一红。亲事定下来,确实可以改口了。   冝奉看着他局促的模样,又是一笑:“既是有事,便随我去府里说,晚上留下用饭。”   “谢岳翁。”云鹤道,抬眸见冝佷看向他,便与他一笑,“妻兄太过操劳,务必保重身体。”   很普通的一句客套,在冝佷耳里却是变了味。操劳?哼!他直接甩袖走人。   云鹤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,按平常的性子,冝佷只会笑着应下,再想冝佷与冝奉之间的不对劲,他便肯定两人之间有了龃龉。   “刚上任,有些压力,不用管他。”冝奉看了一眼离开的冝佷,对云鹤道。   “是。”云鹤应。他跟着冝奉去了冝府,商税下调令条马上要颁布,他有很多事情要忙。   晚膳时,冝夫人见他们在饭桌上还说着颁令的事情,便无奈摇头:“亏得有我帮着你操持婚事,不然都不知要等到何年马月成亲。”   “还真是。”冝奉点头。等降税事宜办妥,便是要开始权衡数月之后的调税一事,调税比降税复杂。降税是所有物品所有地区一律下降,而调税却是要各地商贾发展程度,不同货品不同的区域都要分别衡量。可以说,在此后五年之内是不会有什么空闲。他一笑,若不是他眼光好,此人也不会如此造化。   云鹤脸上一红:“劳岳母费心,小婿惭愧。”   “赫筠啊,”冝夫人道,“你祖家真就一概不通知?”   云鹤脸上一黯:“父亲将我和姨娘赶出府之后,便是再没联系。说起来,也是怠慢了芊影小姐。”   有关云鹤身世,冝夫人从冝奉那儿听过一些,冝奉将他收在门下,便是情况都打听清楚了,这些是不可能瞒得住的。再则,庶出当官也是有的,他固然看重门庭,可才华也十分重要,倒是没怎么看轻。在冝夫人看来,一个嫡母设计一个得宠的姨娘和庶子,便是自降身份。嫡母便是嫡母,哪里需要和一个逗乐的东西置气,身份摆在那儿,由不得人不尊重。   “没什么怠慢不怠慢的,”冝夫人道,“以后好好对芊影便是,其他俱有我在。”   用了饭食,云鹤陪着冝奉喝了一盏茶,两人又说一阵话之后,他才离开。他记得下朝时冝奉对冝佷说的话,不知是又到了调粮的时日,还是要制造仓库走火之事。云鹤回自己宅院换了身夜行衣,悄然离开。   现下时辰还早,他想着有几日没去看那小娃娃了,便要买些吃食去看看。途经巷子的时候,见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。   “站住!”后头几人握着棍子叫喊着追来。   而最前头那人……云鹤眯了眯眼,意外地发现竟是常故。看得出来,常故的腿脚好似有什么不妥,跑得很是费力。还没到他近前,后头那几人便追上了常故,按着他往死里打。   “进了万春楼岂容得你逃!”   “打!狠狠打!”   万春楼?云鹤一顿,常故因何被卖去妓馆?他往下一看,常故已被打得奄奄一息,却是哼都没哼一声,仿若存了死志。云鹤抬眸看向夜空里的一弯月,放下收在墙沿的双腿轻轻晃动。   “什么人!”那几人听到声响,向那处看去。只见那人悠闲在墙头望月,一袭黑衣衬得面色仿若白玉一般莹莹泛泽,一双长腿晃得他们瞬间呆滞。   云鹤缓缓下视,一面淡笑,从眼眸里流泄出温浅的月辉,一面从怀里摸出一根白玉萧靠到唇边。吚吚呜呜的调子悠悠传来,磨得人顿时心神更是一恍。突然,云鹤身形一闪,从墙头跃下,在最后一个音消失之前,敲倒那几个人。   常故至始至终都无暇看云鹤,只是在箫声起时有些迷茫。他按了按脑穴,却摸到一手的血。   “还好吗?”云鹤蹲下看他。   常故费力看去,却见着一张妖冶的面容,便不由道:“难不成是妖精?”   云鹤轻笑一下,随后收敛全部笑意:“你这样卖去妓馆能做什么?”   常故看着这人收敛笑意,仿若是瞬间从烂漫春花化为清冷冰花,他收敛心神,垂下眼眸:“多谢搭救。”他也十分难堪,身为仆从都没这么难堪过。他明明长得五大三粗,与馆里那些个妖媚的小倌完全不同,竟也被要求接客。接客?他唇边泛出一个苦笑。   云鹤看着常故费力起身,却又栽倒在地,只得摇摇头。他一手拎起常故,提气跃出巷子。他将可以收容的地方全部想了一遍,既要让他有个活计可干,又不会让人发现,还真难。他轻叹一下,脚下一拐去了春满园。   常故听到那甜腻腻的叫唤声,便心里有几分不妙。这是走了一圈,又回到这般肮脏之地?   云鹤也是第一次来这儿,直将他拎到后院里丢在地上:“杂役会干吧?”   “会!”常故立马眼眸一亮。   “那就给我安安分分的,若是让万春楼的寻到,我便管不得了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是!多谢恩人!”常故总算松了一口气。 第7章 第7章   “哟,稀客呀~”春妈妈甩着帕子过来。   云鹤使了个眼色过去:“妈妈,可有大夫给他诊一下?”   “有!”春妈妈凑过去看了一下,“呀!长得不错!可是要挂牌?”   常故立马脸上一黑。   “妈妈,他有力气,安排个杂役的活儿就成!”云鹤道。   “欸,有力气便更该接客了!”春妈妈道,“你不知道,有些娇客就喜欢身强力壮的!”   “妈妈……”云鹤无奈地拉了她一把。   “哎哎……”春妈妈被拉进屋,临前大叫一声,“樱桃,叫大夫!”   人一进屋里,春妈妈便收起方才的轻浮:“云鹤,那人是什么来头?”   “没来头。”云鹤道,“有空套套他知道些什么。”   “好!”春妈妈点头,“交给妈妈便是!”   云鹤看着春妈妈房里的点心,便拿了绢布出来,全部都包起来。   “做甚呢?”春妈妈诧异。   “看着挺好吃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你府里连个点心都没有了?”春妈妈直摇头。   “本来是想在街市里买点吃食的,现下这么一蹭,便是晚了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头一回见人这么放心花楼里吃食。”春妈妈笑。   “这个……”云鹤手下一顿,“没药吧?”   “妈妈我房里的点心要下药作甚?”春妈妈将帕子一甩,咯咯直笑,“年纪大啦,干不动啦!”   “走啦,春妈妈。”云鹤抚了一把汗,直是摇头,他拿着一包点心便往外跃去。   云鹤到大司马宅院那处角落,齐骛正巴巴地看着梁上。他跃了进去,板脸道:“这么晚怎的还不睡?”   “哥哥!”齐骛跳下床,“你好久没来了!好想你啊!”   “想我的吃食吧!”云鹤一笑,将点心拿出来。   齐骛看了一眼点心,手伸到一半又道:“也想哥哥的!哥哥去哪里了,连椰糕都不卖了?”   “谁说我是卖椰糕的!”云鹤噙着笑。   “就是!”齐骛倔强道。即使这人的面容不一样,声音也不一样,可他还是觉得这人便是卖椰糕的。   “前日不是卖椰糕的日子吗?”云鹤将点心塞到他手里。他现下很忙,也没功夫去卖椰糕收消息了,便交代了另一位谍支的代他。那人与他差不多身形,带着一样的面皮,声线也模仿得很像。他还特意交代了,留一块椰糕给那个瘦小的娃娃。   “我不认识那个哥哥,没拿他的椰糕。”齐骛道,“椰糕哥哥的眼睛会笑,那一个没有。”   云鹤失笑,便是从这里分辨出他来的?他揉了揉他散下的头发:“小娃娃啊!”   “我才不是小娃娃!”齐骛一扭头,不满道,“我可是会武的!”   “哦,会啥?”云鹤笑着看他。   齐骛将点心放到一边,打出新学的拳法给他看。一套打完,整个小脸都红了,沁了些许汗出来。他挺了胸脯:“如何?”   “嗯,不错。”云鹤笑,“你慢慢打,我再仔细看看。”   齐骛以为椰糕哥哥是想学,便真的慢慢打起来。云鹤却是开始指点他,这儿没使到位,那儿还可以力气大一些。齐骛打着打着,便不好意思起来:“哥哥,你真讨厌!”   云鹤一笑:“以后可要好好学。”   “怎的又有声音?”又是老嬷嬷的声音。   齐骛立马一骨碌钻进被窝,末了将点心捞进被子里,闭着眼装睡。   老嬷嬷进来并没有看到什么人,再看十五少爷颤动的眼睫毛,也不去说破,给他拉了拉被子,熄了灯火便出去了。   齐骛等人走了,便立马从被子里钻出来,再往房梁上看,哪还有影子。他嘟了嘟嘴,爬出来将点心放到桌上,乖乖睡觉。   云鹤是掐着宵禁的时辰到街市的,没看到冝府有马车出去,却是看到城东火光映天。他心思那处便是冝奉所说的北仓,今晚的事情应当就是指火烧破仓,而不是要准备转粮。他没有再往那处去,直接回府。   存粮仓库被烧毁,皇帝也心知肚明,太仓令冝佷递了修缮仓库的折子,也很快有了回复。不过,也正如冝佷所料,蔡监事立马参了太仓令一道,请求调查仓库失火真相。皇帝也不好明着与他说,便交由廷尉去处理。   冝佷惴惴不安,虽说此事与皇帝和大司农都脱不开干系,可若是真要追究,便只能由他顶上。如此,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,总担心着会被当成弃子。其实,当弃子也没甚不好,若是贬得远远的,或是成庶民,说不得他也不用面对皇帝,也能央得伯父同意把常故还给他。可是没有一官半职,不是更保全不了自己?冝佷反反复复地想,没两日便瘦下去一大截。   廷尉倒是个眼明的,冝佷这个太仓令背后有大司农在,且皇帝也颇为“赏识”他,他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。为了面子上好看,他派人去北仓好好“查看”一番,最后抓了个北仓看守顶罪。   皇帝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,连连夸赞廷尉办事可靠。而蔡监事再有上书,便直接让皇帝骂了一通驳回。开玩笑,难不成让人查出来皇帝他自己授意太仓令偷转粮食?   冝佷得到这样的结果,心里一松,却又很快颓然。他还需要在漩涡里挣扎,与暴虐的皇帝周旋,应付自私的伯父,还要面对耿直的下属。他思念着那个忠仆,觉得很是心力交瘁。   云鹤将他们的一场戏看在眼里,得到一个结果便没再多想。他现下只关注他们接下来的转粮一事,如此解决,应当是不影响的,那么他要做劫粮的打算。没几日,春妈妈便传来消息,云鹤看着纸卷略一顿。他知道常故作为冝佷的贴身小厮知道的肯定不少,却不曾想过连转粮的事情都知道。下一次转粮的时日便是他成亲的日子,云鹤眼眸一转,淡淡笑开。到那一日,多少双眼睛看着“他”拜堂成亲,他要出去办点什么,应当也是没人会怀疑的。   在云鹤筹谋粮食的时候,迈庐佧赫家派了一位老仆过来。老仆甯叔将赫家的意思说完之后,便站在一旁等着云鹤发落。   “赫家特意派你过来照顾我?”云鹤一笑,之前那么多年不闻不问,他刚做上均输令,便派人过来了。   甯叔赔笑:“是啊,这么大的府哪能没个操持的老人!”   “我又不是刚离赫家那会儿,一个几岁的孩子,连想要做活都没地儿。”云鹤道。   闻言,甯叔一顿。那时候,一个姨娘和一个孩子被赶出家门,没有银钱,连个着落都没有,也不知是如何活下去的。甯叔看向云鹤:“现下不是好好的嘛。”   “好好的?”云鹤看着他道,“我姨娘自卖去青楼,得了银两把我寄在农家私塾。可惜,我姨娘没能等到我去赎她,才几个月,便死在青楼里了。”他加入齐庄之后,得了银两立马去青楼找他姨娘,却是晚了一步,甚至,连尸骨都没有找到。   甯叔抹了一把脸:“云姨娘福薄。”   “所以,赫家派你来怎么照顾我?”云鹤带着笑,却让人无端生寒。   甯叔更窘迫:“少爷……”   “别,我不是赫家的少爷了,”云鹤道,“也不需要赫家的人来照顾。”若不是他姨娘固执,连名字他都是要改掉的。   “老奴……这……”甯叔为难,若是这么回去,可怎么交差。   “赫家若执意要送人来照顾我,便将我姨娘原先院子里的老奴送来。我记得,老奴本就是我姨娘的陪嫁,不是赫家的家奴。”云鹤起身往里走,“轻络,闲杂人请出去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应。   甯叔也没办法再待下去了,老爷本就是拿他当敲门砖,若他进了,赫家上下便是立马动身,赶来占主位观礼的。现下,也只有回去,将赫筠的话告知一下老爷,再做决定吧。   没几日工夫,赫家便将老奴孙伯送来,随行的还有一些贺礼。   “孙伯,您可还好?”云鹤细细打量着。身子瘦的不成形,脸上却泛了红光,应是长年虐待,却在近日短时间内猛补起来的。   “好!”孙伯眼眶都红了。他和孙嬷嬷便是一直跟在云姨娘身边的,现下孙嬷嬷没了,云姨娘也落了难,他不禁老泪纵横。   “安心住下来吧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少爷,赫家的礼……”孙伯看他。   “哦,自然是不会收的。”云鹤道。   孙伯明明看到赫家马车将他和东西放下,立马就走了的,那么这礼就被接下了。不过既然少爷这么说,应当是处理好了。他想了想又道:“赫家是打算在少爷成亲的日子上过来,以后便占在这儿了。”   “呵呵。”云鹤一笑,“我难道会怕他们?”轻络将贺礼的事告知他了,他已安排人将这贺礼原封不动地丢过去了。是的,直接让人丢到赫家。他们的马车跑得那么快,他可以将礼比马车都跑得快!他不知道,赫家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进他的宅邸。   “少爷既是自有打算,老奴便放心了。”孙伯点头。   “孙伯便安心在这儿住下吧。”云鹤让轻络安排了前院的屋子安置孙伯。   云鹤捏着茶盏坐在书案前,思索着赫家这个麻烦。他根本不拿赫家放在眼里,却也担心到时候事情被搅合了。   “公子,一切都安排好了。”轻络进来。   “轻络,”云鹤道,“待会儿你在公中发一道消息,务必绊住迈庐佧的赫家来京都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应。   “太仓令的面皮有送来了吗?”云鹤问。   “应该就在这两日,我明日再去问问。”轻络道。   “大婚那日,我的面皮交给秦时,你在旁提点着,千万别出岔子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是。”轻络应。   均输令大婚,又是与大司农家结亲,京都这一阵的热闻皆是与此有关。一大早,皇帝便给大司农出嫁的女儿添了十六抬嫁妆,又送了丰厚贺礼到均输令府上。诸臣见皇帝如此看重,也纷纷携礼登门,不卖均输令面子,也是得卖大司农和皇帝的面子不是?   云鹤坐在檐上看着“赫筠”去冝府迎亲,嘴角缓缓一勾。夕阳下沉,彩灯飘摇,均输令府却异常热闹。他在暗处,看着他宅院里的动静。秦时扮得很好,拜堂时冝奉冝夫人笑得十分开怀,丝毫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。   觥筹交错,众宾喧哗,待“赫筠”敬过一圈酒便被扶入洞房,而冝奉则是替他招待宾客。   冝奉看了一圈,暗暗对冝佷使了个眼色。冝佷本就憔悴得很,几杯酒下去便是有些醉意。他深吸一口气,起身与周旁同僚告知一声便出府了。   冝奉故作关切跟了出去,见周围没什么人,便恨铁不成钢骂道:“明知道今夜有事,还喝成这样!”   “伯父……”冝佷微微一晃,“我才饮了一点点,无妨,无妨……”   冝奉瞪了他一眼:“你上马车好好歇一歇,醒上一个时辰再过去。”现下的时辰还早,倒是不急。   “是。”冝佷点头。   云鹤顿了一下,进书房取了点心来垫一垫。才吃了一块,他便感觉到有人往这处走来,听脚步声应是不会武的。也是因为“赫筠”现下在洞房,他特意没有在这儿点蜡烛,书房里一片黑暗,会是什么人打他书房的主意?他将府里的人一一排过,也没个不妥。想起他现下的脸面,他赶紧蒙上黑巾躲到门后。   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,云鹤看着人走进,便直接伸手掐过他喉颈。   “谁!”冝奉的声音。   云鹤不免诧异,冝奉要到他书房找什么?他变换了声线反问:“你哪个!过来找什么!”   冝奉只看到那人一身黑衣,却是看不清面容。他正要大喊,便被一掌劈晕。   云鹤将他丢到外头,才悄然离开。书房里重要的东西他都有藏好,倒是不怕人进去翻找,再则,轻络也很快会过来。倒是冝佷那处,趁着尚有时间,他可以好好会一会。今下看来,冝奉对他还是有防备的,既如此,他也是得还他一道才是客气。 第8章 第8章   云鹤很快就找到了停在路边的不起眼的马车,里头有轻缓的呼吸声。他摸了摸脸上的面皮,缓步走到巷口处。   车夫看到巷口的人,立马唤醒了冝佷。冝佷昏昏沉沉地扒开车帘,向外看去。巷子里很暗沉,他看得不太真切,可总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。   云鹤的脸微微侧向月华,面部的轮廓便全然展现在他眼前。   冝佷看到“常故”站在那儿,立马酒醒一半。他跌跌撞撞地爬下马车,却被车夫揪住:“少爷,您还有正事。”   “你待……这儿,我……去看一下。”冝佷甩开车夫,摇摇晃晃地奔过去。   云鹤轻飘飘往后移,面色疏淡朦胧。   “阿故?”冝佷轻轻喊了一声,好似声音稍微高一点,那道身影就会消失一般。   云鹤退到侧旁一条巷子,这处墙壁旁边是宅院里最冷僻的角落,平素是没有人过来的。   “阿故,你去哪儿了?我怎么找不到你。”冝佷道。   “我?”云鹤苦笑,声音带着几分飘渺,“你的好伯父,怕我碍了你的前程,将我卖去青楼。”   “青楼?”冝佷一阵恍惚,他的伯父竟然将常故卖去青楼?   云鹤缓缓走过去,站到冝佷面前,语速放得很缓很慢:“怎么,你不信?”   “没……”冝佷眼前一黑,好似被吸入一个巨大的黑洞。   云鹤接住他,翻墙进了旁边宅院。他换上冝佷的衣裳,摸出他身上的大司农手令和太仓令令牌,才翻墙出去。走进巷口时,他轻嗅了一下身上的衣裳,一股浓浓的酒味。他立马一脚重一脚轻,仿若醉酒似得走过去。   “少爷,您没事吧?”车夫道。   “呵呵……”云鹤眯着眼,晃着手指,“眼花了,没有脚……怎么会走……唔……是飞……唔……飞走了……”   车夫猛然间想起,方才一点声息都没有觉察到,且那人好似真是飘飞的,并没有用腿在走路。顿时,一身冷汗下来。   “走。”云鹤从车帘里探出头,催促一声。   “是!”车夫不敢多想,赶紧离开这处。   到京郊藏粮的地方,车夫停下:“少爷,到了。”   云鹤作势按了按脑穴:“唔……到了。”   车夫面上不显,心里却是十分鄙夷。   云鹤在门口晃了一下身子,随后索性靠在门口。没等一会儿,又是靠二十辆马车过来,云鹤颤巍巍地取出手令和令牌递过去,连同马车一起进去。   里头果然有高手看守着,不过这人数尚在他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。云鹤不动声色地将那些个人看在眼里,缓缓掏出一支箫放到唇边,面对着夜空里的弦月吹起一段循环往复的调子。   藏在暗处的高手最初有过一阵迷茫,随后纷纷跌下,抱着头颅翻滚。在这处的人没有哪个是不会武的,越是武功高的越是翻腾得起劲,而那些武力稍逊的则是神色迷茫,恍恍惚惚地软倒在地。连外头的车夫察觉到不对,却没能逃得过音魔的摄魄,跌下马车翻滚一阵最终不再动弹。   待云鹤放下箫时,周围凌乱地躺了一地的人。很快,另一众黑衣人悄然入院,粮库一一打开分装,只一刻时间。   “云鹤,这是方才丢在那处的人。”悍支沙拎了一人过来,他手里的便是昏迷的冝佷。   “放这里吧。”云鹤点头。   “那么,这些粮我都带走了。”袁辞是商支的,他一指外头已装好的马车对云鹤道。   “路上小心些。”云鹤让他们赶紧离开。   一瞬间,黑衣人全部退散,云鹤迅速换下冝佷的衣衫,又换过一张脸。方才因搬运米粮的缘故,黑衣人将倒地的人都挪了一点位置,现下这些人都在院中,并没有一个在仓房里头。云鹤看了一遭,学冝奉的招数,在所有的仓房上放下一把火。   云鹤退到暗处,静静地看着火势蔓延,并没有立马离开。火越来越大,也亏得皇帝挑的这处僻静,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居住,所以没有人发现这儿起火。随着接二连三轰然倒塌的巨响,云鹤感觉到里头的声息恢复,随后原本守着仓库的高手开始逃离宅院,一部分将里头的人搬出来,一部分赶去皇宫通知皇帝。   云鹤轻轻一笑,离开这处。不管如何,皇帝和大司农有的头疼了。此事毕竟摆不到明面,再有之前北仓失火一事在先,这处也不好多追究。即使私下追查,里头的痕迹都已抹去,现场的人没一个能记得当时的状况,而以悍支和商支的办事效率,早已悄无声息地将米粮分散到罗那各地的齐庄店铺。   回到宅院的时候已是子时末,云鹤听着声响,悄悄从后窗进屋里。   “办好了?”秦时拎着酒瓶子坐在床边慢悠悠喝着,窗边会留下人影,保险起见他并没有靠近。   “是啊。”云鹤也是避过窗边,绕去里间,“外头扰到你们了?”   “呵呵。”秦时一笑,看了一眼睡得很熟的千影,也绕去里间,“好似外头是有一阵动静,不过没敢进来。”   “冝奉趁着这儿在洞房,偷偷去了书房,被我逮了个正着。”云鹤换下面皮,擦拭着痕迹,要换回“赫筠”的面皮。   “他不是不会武吗?”秦时脱下面皮,诧异道。   “他一向胆大。”云鹤道,“被我掐晕了丢在书房外头,料想酒宴过后,冝府的下人会寻的。”   “你丢的位置隐蔽吗?”秦时一笑,“粮仓烧毁这么大的事情,肯定是要报大司农的。”   “放心,不会吵到千影,我马上就出去看看。”云鹤换了身衣衫,又想起来道,“听说主上也在筹粮?”   “是啊,莫桑与樊厦在开战,粮草被樊厦毁了。”秦时道。   “我只当是谣言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兵士里又没有齐庄的人,实在……”秦时扶额。   “将齐庄与莫桑皇族混在一起,不是明智选择,主上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。”云鹤道。   “话是这么说。”秦时点头。   “你要考虑的是,如何让千影尽快有嫡子。”云鹤一笑。   “这个……恐怕……”秦时皱眉。   “怎么?”云鹤笑意一顿。   “千影以前受过寒毒,以后子嗣艰难。”秦时道。   “她不知?”云鹤抬眉。   “大夫被收买过,除了冝府那名宠妾知晓,其他都不知。”秦时道,“我也是意外得知。”   “可以治吗?”云鹤问。   秦时摇头:“暂时没有法子。”   云鹤拍了拍秦时的肩膀,以示安慰。   “没事,我本就没打算要孩子。”秦时道,“要了也不能养在身边,还不若不要。”   “也是。”云鹤点头。   “以后老了,我与千影找个安静的地儿,种菜养花,自不会寂寞。”秦时道。   “那我与你们做邻居。”云鹤一笑。   秦时闻言也笑了,随后想了想道:“没有子嗣,会给你添麻烦吗?”   “麻烦总是会有的,”云鹤一看他,又道,“但我也不是怕麻烦的人,放心,我总会护着千影的。”   “多谢!”秦时拱手。   “这话就不必说了,”云鹤道,“今日整掉的仓库里头屯了好几次的粮,我估摸着皇帝这一阵会寻各种由头戒严巡查,你让兄弟们小心些。”   “这个自然。”秦时点头。   “再有,时刻留意夜里行走的马车。”云鹤道,“他们不可能会收手的,再偷转粮食,你便告诉我。”   秦时不免为罗那的百姓可惜:“有这样的皇帝,百姓的日子怎么会好。”   “即使皇帝不贪,底下的官员贪得少吗?”云鹤道,“也就是罗那地肥,百姓被抽走那么多也不至于饿死,若是放在莫桑,能这么贪吗?”   秦时一笑。   “好了,我要出去了,你离开时小心些。”云鹤道。   秦时遂轻身离开。   云鹤打开屋门走出去,院门口守着的孙伯立马过来:“老爷,冝府的仆从想要闯进来找他们冝大人,被老奴拦下了。”他本是管云鹤叫少爷的,轻络提醒他现下不是在赫家,且爷现在是府里唯一的主子,如此才改口的。   “哦?”云鹤走过去,看着冝府的仆从在那院口团团转,便道:“我岳翁怎么会到后院来?不若去前院找吧。”   “回姑爷,前院都找过了,实在是没有。”仆从道。   “我岳母呢?”云鹤问。   “夫人回冝府去看了,道是没找到。”仆从道。   云鹤面露紧张:“街市里有找过吗?”   “没有……”仆从道。   “多叫些人去街市里找寻一番,赶紧!”云鹤道,并作势要出去找人。   “姑爷,”仆从没办法了,只得道,“奴好似见老爷往后院这儿走的。”   “胡说!岳翁如何会进后院!”云鹤怒道,“大胆奴才,竟敢污大司农的名声!”   “大人饶命啊!”仆从立马下跪。   “来人……”院子一侧传来低低的声音。   “老爷……”仆从立马奔着有声音之处去。他拎着灯笼寻了一番,才在书房外灌木丛里头找到了他们家老爷。   “岳翁?”云鹤过去扶了一把,“你怎的在这儿?”   “老爷!老爷!”仆从正想说些什么,却是被冝奉打断。   “赫筠啊,你书房有人闯入!”冝奉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说这事,实在是可怕,黑漆漆的屋里,竟有个黑衣人!   “我书房?”云鹤诧异,“岳翁怎知道的?”   “我……”冝奉一时语塞,直想给自己两巴掌清醒清醒,“在窗上看到了人影。”   “这样?会不会是树影?”云鹤若有所思,起身打开书房门,点了灯盏看了一遭。   冝奉揉着脖颈跟在后头,竟发现里头好好的,一丝翻动的痕迹都没有。   “岳翁,大概是您看错了。”云鹤道,“看,一切都好好的。”   “难不成是小偷?”冝奉也是奇怪。   “小偷也不该到这儿偷,”云鹤笑,“书房又没银子,再则,小婿这儿连个名作古董都不曾有,哪里值得偷。”   冝奉点头:“没事便好。”他也不提自己被掐晕的事,实在丢人。一边往外走,他一边想着,那小偷定是看里头没甚可偷才离开的。   “今下已晚,岳翁不若在小婿这儿歇一晚,明早再回去。”云鹤客气道。   “不了,朝服还在府里,明早还要早朝的。”冝奉道,“今日你大婚,明日好好在家陪陪芊影吧。”   “是,岳翁。”云鹤应。   仆从见自家老爷终于出来了,立马凑过去道:“老爷,宫里来找。”   “什么?”冝奉诧异,这么深更半夜,寻他作甚?虽这么想着,可脚下还是快了一些。   云鹤将他们的轻语听在耳里,宫里来找他,定是因为转粮仓库失火一事。不过,与他何干?   次日早晨,云鹤与千影一同在用早膳,屋外跪着原本在禁足的两美人。主母入府,姬妾之流本就是该到主母跟前去立规矩的,所以她们一早就央得轻络的同意,跪在这儿候着,希望以此能见大人一面。里头的人正在用早膳,她们在外头听不到一点声响,不禁心下一哀,难不成得学成这般才能解除禁足?   许久,她们听到一点响动,轻络从里头走了出来:“老爷夫人用好膳了,你们进来吧。”   两人立马抚着膝头起身,一面还检查了一番衣衫发饰。许久没看到老爷了,她们两个不免心里一阵激动。   “老爷!”玉萝玉芕跪下,“夫人。”   “起吧。”云鹤捏着茶盏吹了吹,“以后你们都归夫人来管束,夫人自小在大司农夫人膝下,规矩是学得再好不过的了。”   “是,老爷……”玉萝玉芕的声音一个赛一个娇怜,目光黏着不放。   “轻络,两位姐姐的女容女言还没有习过?”芊影姿态端庄,言语温婉,没有半点鄙视,也没有半点热络。   玉萝玉芕立马脸上发白,她们禁足之后一直在学这个,可背下来不代表会照做,如今被夫人在老爷面前挑明,不禁哀哀戚戚起来。   “还……没习完。”轻络道。   “没关系,”芊影一笑,“以后把此事交给我奶嬷嬷吧。”   “是,夫人!”轻络福身。   “有夫人在,我便放心了。”云鹤道。   “老爷尽管安心,妾身定会安排妥善。”芊影道。   云鹤点头,又与她说了两句才回书房。不管粮仓失火的后续,也不管内宅的那两个麻烦,他还有正事要做。降税一事已在朝颁布,他要将各地的情况一点点记录,以便写之后的改税方案。 第9章 第9章   比起云鹤这边的悠闲,宫里自转粮仓库失火开始,便是人仰马翻,好不热闹。冝佷和当时在场的仆奴护卫通通被带进宫里,罗那皇帝听到仓房全毁,米粮全无,气得直发抖。   冝奉安抚住皇帝,一一审问了一遍,得到的答案皆是不知状况。他不禁疑惑:“总不能火自己起来的吧?”   “天干物燥……”冝佷道。   “你家里怎么没烧起来?”冝奉道。   我不就住在你府里吗?冝佷诡异地看向冝奉,哪会有人巴着自己府里失火的!   “会不会有内鬼?”罗那皇帝道,眼睛从下面跪着的人里一一扫过。   “臣/奴不敢!”众人俯首拜下。   “皇上,有内鬼也总不能瞒过所有人去引燃所有的仓房吧?”冝奉想了想道。   “那怎么回事!”皇帝大怒。   “皇上,微臣认为还是得派人好好查探一番,”冝奉道,“痕迹不可能全都销毁个尽的。”这桩事的查探自然是不能动用廷尉,只能靠皇帝手下的暗卫去办了。  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,就在冝奉以为有什么英明决策出来的时候,他道:“查探的事情不用惊动其他,朕会派人去查。现下粮没了,便再从库里转出来吧。”   冝佷差点仰倒:“皇上,马上要打仗了……”   冝奉朝冝佷剐了一眼,对皇帝道:“皇上放心,微臣一定办理妥当。”   皇帝这才满意,眼睛在冝佷身上停留了半刻,今日好似颇为狼狈,勾不起半点兴致。他便摆手:“下去,都下去吧。”   冝奉将皇帝的厌弃看在眼里,顿时便对冝佷很是失望。他出宫后上了马车,打算好好将昨晚发生的事理一遍。   “伯父,”冝佷着急问道,“皇上的意思是补一次转入的粮,还是仓房里消失的粮都补出来?”   “全补出来。”冝奉道。   “可是,库里的粮那么一转就剩不下来多少了!”冝佷道。   “你不是都说了吗?”冝奉睁开眼,不耐烦道,“马上要打仗了!”   “嗯……怎么?”冝佷皱眉,就因为要开战才缺粮!   “有这个由头,再征收一道粮!”冝奉往旁边侧了侧身子,一点都不想看到他。   “今年本就加了田税了,还要再征粮,这百姓……”冝佷为难。   冝奉索性又闭上眼睛,不再睬他。昨夜开始便透着蹊跷,先是在赫筠书房里看到一个黑衣人,然后被打晕了扔在外面灌木丛里。醒来之后便得知转粮仓房失火一事,且在场人无一知道当时的情况。他回过来想的时候不禁纳闷,赫筠说是树影,可他能肯定,他进了书房之后看到那个黑衣人的,他那时候还不至于喝醉。究竟是谁呢?赫筠的书房里究竟有什么让人惦记的?   “伯父……”冝佷轻轻唤了一声。   冝奉怒睁两眼。   “侄儿想了很久,若是要征粮的话,除去皇上要的粮,如何平帐?”冝佷苦恼。   冝奉直摇头:“很久是多久?”难不成他闭眼那一会儿的工夫就是很久?   “就方才……”冝佷皱眉,他的重点在平帐之上,想了很久这种话只是套话,不是吗?   “以你这等脑子,我觉得你还得想一想。”冝奉无奈道,“这么简单的问题,竟然还要问我。”说着,他又摇了摇头。   冝佷有些沮丧,如此一说他便肯定了自己不是当官的料。为甚这些个书上从来没提到过呢?他甚至有过想要请教一下赫筠的想法,可想到此事在当朝就只有他和冝奉知晓,便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。他总不能问,贪墨的账如何抹平?   云鹤是在带冝芊影归宁的第二日才恢复上朝的,不少同僚与他道贺,他都一一谢过。朝议的时候,他本以为有会有人关注到京郊粮仓起火的事,哪知无人提及,连皇帝都没有提过一句。朝上说的都是有关莫桑和樊厦打仗的事,从皇帝的关注度可以看出,他是很想插上一脚的。   “冝爱卿,你负责征粮一事,务必在开战之前筹齐粮食。”皇帝道。   “是。”冝奉拜。   “齐将军,”皇帝扫了一眼,见大司马齐鸣出列之后道,“哈卅、吉迩、塔际等国又侵扰我们边域,相信以齐将军的威名,定能保一方安宁。”   齐鸣顿在那儿许久,周围的大多官员也是诧异地看过去。他们都以为介入莫桑与樊厦的战事,必定是会派齐鸣过去的,没想到皇帝只让他去镇压一些边境小国。那么几个国根本不必齐鸣出马,下面出个车骑将军或是卫将军便能搞定,那么皇帝此举什么意思?   “齐将军?”皇帝定定地看齐鸣。   “末将……领旨!”齐鸣跪下。   皇帝这才挺了挺腰,又看到齐鸣下手的鲁埒:“鲁将军。”   “末将在!”鲁埒出列,特意还仰着头扫过一眼齐鸣。   “樊厦与莫桑战后,不管输赢,我罗那都向樊厦开战。”皇帝道,“你好好准备,此次便当作锻炼。”   “是!”鲁埒拜。   云鹤眼眸悄悄扫过皇帝,奇怪他为何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。若说保险,肯定是齐鸣战主场胜算会大一些,而鲁埒只是皇族之人,实力并不及齐鸣一半,如何能抗起战樊厦的大旗?难不成是与莫桑有什么约定,才能如此放心?   其他官员却是明了,这次算是皇上第一次落齐鸣的面子,扶皇族的人握兵权了。   “赫爱卿。”皇帝又道。   云鹤一顿,随后立马出列:“臣在。”   “赫爱卿做的降税一措颇得朕心,赏田百亩,银千两。”皇帝道。   “谢皇上!”云鹤拜。   “爱卿要抓紧调税方案,待时机成熟便施行。”皇帝道,“两战之后,朕等着赫爱卿能弥补国库空虚。”   “微臣遵旨。”云鹤又拜,只是在俯身时,心里一阵嗤笑。   回到宅院,云鹤便进了书房,轻络也随之跟了进去。   “公中可有莫桑与樊厦战事的消息?”云鹤问。   “好像……主上与罗那皇帝有所合作。”轻络道。   “和罗那?”云鹤诧异,罗那皇帝也值得信赖?今日朝上是半点没透露,看来此次合作是暗中进行的。其实,若要说与樊厦合作攻打罗那,他还能点一下头,至少樊厦皇帝还是很不错的。   “虽说是合作,可我看那意思,主上只是想踩罗那一脚。”轻络道。   “踩罗那一脚?”云鹤沉吟,“不该是将罗那拎出去打头阵?”   “大约是主子原本以为能凭此战拿下樊厦的,可樊厦将领也不容小觑,才有此下策。”轻络道。   “樊厦此战的主将是大将军白蕴翰?”云鹤想了想。   “是,白蕴翰是樊厦的战神,其子也颇为彪悍。”轻络道。   虽说如此,云鹤还是觉得与罗那没有合作的必要,他实在想不出主上为何要攻打樊厦,若要占一块肥沃的土地,罗那比樊厦更适合。罗那皇帝生性贪婪又阴险,莫桑若没有牵制罗那的法子,以后总是个麻烦。   “我得到消息,莫桑军队已退离边境,公中还没有这类消息出来。”轻络道。   云鹤点头,有关自家主子打败仗的事情,自然是传到公中也不好看。他一思:“不对,主上这是想再战?”   “应当是的。”轻络道,“虽有退离,可并未全员撤走。”   “难怪。”云鹤点头,不然不就便宜了罗那?心思一转,问道:“罗那周边那几个小国可有相关消息?”   轻络想了想:“没有。不过那几个小国每到这时候都要来罗那边境扫一圈,都成惯例了。”   “如果是与平常一样,应当是不用派大司马前去的。”云鹤道,“你发道消息在公中问一下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应了,正要下去又蹲下脚步,“差点忘记了,方才除了宫中赐下的礼,还有各位大人送来了礼。”   “哦。”云鹤点头,“你看着办吧,礼单登记入册,钱财入库,若是有……美人,便交由千影去处理。”   “如公子所说,我便交由夫人去。”轻络一笑。   云鹤闻言一笑:“就猜到会是这样,罗那官员里盛行送美人。”   “公子,您可要努力啊,”轻络道,“若暂时没有机会将美人送出去,咱府里实在住不下这么多人。多做这么多吃食出来,也是挺费银两的。”   “一个大通铺不就搞定了?”云鹤道,“送来的不是细作便是下人,哪需要优待,菜式也是从简便可。先这么安排着吧,磨掉一个是一个。”   “好。”轻络笑。   夜里,云鹤换了衣衫,带了吃食去看小娃娃。   齐骛看到他过来,立马从床上蹦下来:“椰糕哥哥,你来啦!”   “你知道我要来?”云鹤诧异。   “我每日都早些打发奶嬷嬷下去,等着你过来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小娃娃不早些睡会长不高,”云鹤道,“下次不用等我,我过来就将吃食给你放在桌上,你第二日一早便能瞧见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齐骛嘟嘴,“我想看看椰糕哥哥啊!”   云鹤失笑:“那么,我过来就将你唤起来,这样你不必每日这样巴巴地等了。”   齐骛犹豫了半晌才点头:“说好了哦,可不能不叫我哦!”   “好。”云鹤拿出一包酱牛肉递过去。   齐骛打开便捏了来吃:“椰糕哥哥,今日下午我看见我父亲摔了好些个东西。”   “哦?”云鹤想起朝上的事。   “我听哥哥们说快要打仗了,你说我父亲是不是怕了?”齐骛连吃了几片就觉得有些咸,便缓下速度,一丁点一丁点地吃着,权当解馋。   “你觉得你父亲怕了?”云鹤一笑。   “不……是吗。”齐骛道,“我以前交不出先生要的功课,便会很烦躁,我便猜想父亲是不是怕打不赢才这般的。”   “小娃娃啊!”云鹤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,“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用管,你只要……练好武,别让人欺负了。”齐鸣若是出去打仗,这娃娃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。   “哎!”齐骛听着倒是开始皱眉,“我也是习武了,她们欺负不了我了罢?”   云鹤的笑意变淡,后宅的算计比比武阴狠多了。他道:“你就记着,别轻易信别人,别人的吃食莫轻易入口。”   “嬷嬷与我早说过啦,哥哥放心!咳咳……”齐骛齁着喉咙了,“哥哥,好咸呀。”   “那便明日配饭吃呗,谁叫你一下子吃光的?”云鹤笑。   “我还是喜欢吃椰糕,甜甜的,吃再多都不会齁着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就知道你是为了椰糕才想嫁给我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不是不是!”齐骛道,“椰糕哥哥好看呀,府里就没有比椰糕哥哥好看的哥哥。”   云鹤失笑。   “一个个都又黑又油,浑身是臭汗,脾气更臭!哪像椰糕哥哥,又温和又好看,身上都带着椰香味儿!”齐骛将脸埋进云鹤的衣衫蹭了蹭,又使劲闻了闻,“唔,椰香味呢?”   “说了我不是你的椰糕哥哥,你偏不信。”云鹤被他蹭得痒痒的。   “不,”齐骛认真地盯着云鹤的眼睛看了一会儿,“你肯定是椰糕哥哥!”   那一瞬间,云鹤差点觉得齐骛望进了他的心底里。他立马偏开目光:“将来你也会跟你哥哥那样,那时候就再不怕人欺负了。”   齐骛嫌弃地连鼻子都皱起来了:“哥哥,我才不会那么臭!”   云鹤失笑:“你呀,习武的人哪能怕脏怕……臭。”   “椰糕哥哥不喜欢脏孩子。”齐骛道。   云鹤扶额。   “椰糕哥哥,我会把武练好,可肯定不会那么臭的!”齐骛道,“你不能嫌弃我的,我可是要嫁给你的!”   “嗯,肯定不嫌弃。”云鹤笑。他甚至在想,顶多晒黑一些,那可比现下看起来健康多了! 第10章 第10章   云鹤这一阵都在忙调税的方案,此事虽说不是马上便要施行,可这么多事情都要他一人来完成,早些做,平日还能徐徐完善。调税的第一步便是调查各地商业的发展,什么程度适合调税,什么程度还缺火候,他都一一琢磨列明。甚至,他连利弊都一一写下。写到这儿,他便是摇头轻叹,若是换个英明贤主,为国为民的皇帝,他便不用这么费劲了。摊上这么个皇帝,不知要费多少无谓的工夫。   突然,外头一阵喧哗,他皱眉搁下笔。那声响是从后院传来的,他抬步走出去。   “何事如此吵嚷!”云鹤道。   “大人,可算见到您啦!”   “老爷,可给妾做主哇!”   云鹤挥开一群莺莺燕燕,扶住冝芊影:“夫人,你没事吧?”   “老爷,妾身看管不力,扰了老爷清净。”冝芊影温婉福身,眼圈却是瞬间红了。   “无妨。”云鹤将冝芊影护在身后,转而看那些个送来的美人,“轻络,这些个看来都是没规矩的,送去与玉萝玉芕一同学规矩!”   “是!”轻络应。   “老爷啊!”一个丰腴的阴影直扎过来,“妾并无错处,夫人如何不给我们排日子伺候老爷!”   “是啊!”其他人也是涌过来,“老爷啊,妾都惦念着您啊!”   云鹤扫过那个打头的“美人”,浑身一颤。   “老爷,您是最重规矩的,”冝芊影福身又答,“妹妹们没学好规矩之前,妾身是万万不敢由着她们到您跟前的。”   “夫人说的是。”云鹤点头,随后转身对那些送来的美人道,“你们且好好习一下规矩,什么时候知道分寸了,夫人自然会给你们排日子。”   众美人往后一退,开始哭哭啼啼。   “若是学不会规矩……”云鹤对冝芊影道,“夫人便找了人伢发卖了出去吧。”   “妾身记下了。”冝芊影应,再扫过那些个人,各个都不敢发出一声。   云鹤满意地点头,正打算回书房去,便看到方才那位打头的“美人”,正眨着眼试图做最后的挽留。他立马偏过目光,脚步都不敢顿一下。   “少爷,”孙伯听到动静便过来了,不过没进后院只在门口站着,“按说妾不比正妻,不必规矩太重,左右是个伺候人的。”   “孙伯,女子还是端庄些才好。”云鹤道。   “纳妾纳色,除了那个打头的……其他容色都挺好的。”孙伯道,“少爷,府里可以添几个小少爷了。”   “孙伯若不介意,”云鹤脚步一顿,“那个打头的我便赏给你。”   孙伯一想那个身形,立马转头离开:“就算是妾,也是要规矩的,少爷说的对!”   云鹤看着逃似的的孙伯,转而问旁边:“轻络,可有查过那些人的来历?”   “查好了,”轻络点头,“我已将查到的交给千影了。”   云鹤点头:“你将那些个细作好好看着,千万别大意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点头。   “那个打头的……黑胖子,”云鹤皱眉,“是哪个送来的?”   轻络一笑:“鲁将军府上送来的,据说鲁将军府里有好些个这样的美人,很得鲁将军欢喜。”   云鹤:“……”   “这倒不是细作。”轻络道。   “哦,是吗?”云鹤一讪,“那便留着吧。”   轻络觉得有些头疼,难不成以后要对那黑胖美人施魅术?   云鹤将后院整清静了,回书房换了身普通的便服,从侧门悄悄出院。入京都有四个城门,每日川流不息,他在每处城门之外的茶摊小吃摊都坐上一会儿,计算了一番行路与行商的占成。   正打算去码头渡口转上一转,倒是看到一列车马出城去。从马车上看没什么特别,可前头骑马的和后头赶车的都颇为凌厉。他往打头的那个人看去,恰是齐鸣。他倒是不知道,大司马这么快就出京了。据他所知,粮草还没收缴齐,而库里的粮草根本不够。   云鹤往后看了看,好像除了几辆马车,并没有跟兵士。皇帝连个兵都没给他派,光是靠驻地兵士吗?他看了一会儿也没有多想,转身去看渡口码头的情况。与以往相比,倒是多了几条商船。不过还是挺冷清的,毕竟商税才降了没多久,而现下活跃的大多都是齐庄的商船,其他大多都在观望中。   他打算回府的时候,已是夜里。路过米凉面摊,他便坐下吃面,一面将方才所看所想细细整理一番。   夜里的街道倒是比白日热闹,突然几辆马车框框碾来,带着不同于周旁的吆喝声,生生打断了他的思索。   “避开避开!”打头的马车上人大声喊道。   马蹄驰过,尘土飞起。云鹤皱了皱眉,放下筷子,这哪还能吃得?他回首看去,那马车倒是有几分眼熟。这种时候怎的派出这么多辆马车?他放下几个铜钱,轻身跟去。   马车到仓前停下,里头走出来一群奴仆,将马车里的麻袋扛进去。   米粮这么快收缴到了?云鹤诧异,他记得令文才下去,不可能这么快才是。他避过光亮,悄悄潜进院里,只见麻袋入了后仓便一一打开。云鹤眼眸一睁,那些麻袋里竟然装的都是细石子!奴仆们将仓里剩下的米粮袋子全都打开,与细石子混成一堆,重新装袋。   云鹤扫了一圈,眼眸里丝毫温度都没有。这个国家自上而下,都已腐烂!他在心里嗤笑,当初提出发展商业,除了身为齐庄安在罗那细作的本份,心底里曾有那么一丝希望,商业繁荣了,国家是不是也能好起来。可是,越是走下去,他越是失望。商业发展得再好,也免不了被层层盘剥。那么,他做的可还有意义?   奴仆们装好混有石子的米粮之时,已过子时。待奴仆退下,冝奉和冝佷才出来。   “伯父,这……成不成?”冝佷一直揪着眉。   “齐将军今日便已出城,这粮草本就晚了,你明日便安排人发运跟上。”冝奉道。   “这……一打开就会发现了,”冝佷担忧道,“混了一半的石子,太过明显了。”   “那又如何?”冝奉不以为然,“今日齐将军朝后面圣你不是也在?皇上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,就算给他搀了石子的粮食,那又如何?”   “可齐将军是去打仗的……”冝佷道。   “他向皇上索兵,皇上可曾给他一卒?”冝奉挑眉,“那些个小国只消驻地营里出兵便可,哪里需要增兵?皇上拨给他一些粮草算是好的了。”   “不是说这次那些个小国攻势颇猛?”冝佷道。   “边境那处本就人少,且他们每年都是过来抢点东西便走了,哪里敢真的攻到内里。”冝奉道。那些个百姓被抢掉的无非就是粮食,在他眼里根本值不了什么银子。   冝佷低眉不语。   “你给我警醒些,”冝奉道,“这里有一半是要随鲁将军出去的,到时候别忘记提醒军需官,后缴上来的米粮紧着鲁将军,这些个掺石子的给后备的兵士吃。”   冝佷深吸一口气,恹恹道:“知晓了。”   “没长进!”冝奉不耐烦。这么简单的法子都想不出,还要他来提点,真是木头!   原来如此,云鹤从暗处悄悄撤退。   “什么人!”伴随着叱喝,一把银晃晃的大刀直劈过来。   云鹤一惊,这粮仓又不是偷转米粮的仓库,什么时候也有高手把守了?他迅速退后两步,一个扫腿踢向刀背,他翻转借力,换一脚直指那人面门,却被躲开了。看来身手很好,怪不得他过来时丝毫没察觉。   “给我捉住!”冝奉吼道。   几道银光一晃,云鹤便被黑衣人包围住,他眉头一皱,暗道自己方才大意了!云鹤作为谍支,武功不是顶尖的,这几个黑衣人的身手不差,他很快便应付得十分吃力。一个不小心,左臂被划开一道。他扫过一眼,好在伤口泛红,并不带毒!   “当!”一杆□□挑开围攻。   云鹤一看那人眼眸,心下一定。秦时耍出一道花枪,不着痕迹地将云鹤护在身后。云鹤打过两招,趁着秦时给他支开的一个缺口,跃了出去。秦时也不恋战,横扫一枪便跟着奔袭。   “莫追!”冝奉本想让他们追过去灭口的,可心里一紧,生怕中了调虎离山计,连忙止住要追过去的暗卫。   “怎的不追?”冝佷生怕他们掺杂石子的事传出去。   “蠢货!”冝奉拍了一掌过去,“粮仓的事情皇上都默认的,怕甚!”   “是……”冝佷摸了摸脑袋。   “现下若是再丢粮,看你拿什么来补!”冝奉看他一点都不明白的样子,提点道。被发现倒是好解决,可若是再丢粮就麻烦了。   “是!”冝佷点头,虽说现下的米粮是掺和了石子在里面,可好歹能交差了,若是现下连这种粮都丢了,有再多石子也混不成啊!   “方才那人的身形……”冝奉沉吟。   “怎么?”冝佷回想了一番,没有头目。   “很像一个人。”冝奉道,“不过……”   那厢云鹤奔出一段之后,发现那些人并没有追上来,便缓下速度。   “兄弟啊,多亏了我吧!”秦时很快追上他。   “是啊,”云鹤一笑,“你怎的恰好在那儿?”   “纯熟路过,”秦时摊手,“我打算去看看千影,半道就看到你往这儿来了。怎的,有情况?”   “嗯。”云鹤道,“上回我们劫了皇帝偷转出的粮,为了补上缺口,他们掺上一半的石子,准备运去战场。”   “呵呵。”秦时无语了。   “我们得赶紧回去,”云鹤道,“今日出来,我就换了个面皮,其他什么都没改,连衣衫都是之前穿过的便服,怕是要被冝奉认出来。”   “你怎的连个夜行衣都不穿呢?”秦时直摇头。   “谁知道会撞上这事,”云鹤道,“我本是看看行商状况,哪知那么巧他们今日办事。”   云鹤飞快回到宅院,与秦时跃进了书房。他将“赫筠”的面皮给秦时:“劳驾,换身衣衫去千影屋里吧。”   秦时点头,本是要偷偷会千影的,现下正好光明正大过去。他看了一眼云鹤手臂上的伤:“没事吧?”   “没有毒,划开了一点,没甚关系。”云鹤一指门口,“你赶紧过去吧,我自会处理。”   “好。”秦时吹熄了灯盏,走了出去。   云鹤解开衣衫,借着月光擦拭了一下身体,随后才上药。今日没关系,明日上朝的话他得做一些掩盖,以免药味或血腥味惹得人怀疑。   云鹤料得没错,冝奉从粮仓出来,便来了云鹤这儿。“赫筠”带着冝芊影出来的时候,冝奉上下打量了“赫筠”一番。   “岳翁这么晚是有什么急事吗?”“赫筠”道。毕竟,现下已是半夜里了,他适时地表现了几分惺忪。   “哦,我是有一些话与你说。”冝奉这才想起,现下已经不早了。他立马装作着急的模样,不等“赫筠”反应,直接走上前,握着“赫筠”的左臂,将他拉到一边。   “赫筠”并无异色,由着他拉过去:“岳翁您说。”   冝奉略有迟疑,手下的感觉并没有包扎的痕迹,且没有闻到任何不妥的味道。难道是他认错人了?他稳下心神:“听闻你院里又进了美人,我便是来看看。”   “岳翁放心,小婿必不会亏待了芊影。”“赫筠”道。   “这样便好。”冝奉道,“做父亲的难免担心女儿,一时心急也是有的。”   “是。”“赫筠”点头。这心急也急得够晚的!美人都送来几日了,他才过来装样子。不过,他也知道冝奉这次过来的真实目的。   冝奉点头,回过身来坐回位置上,状似不经意问道:“方才赫筠便是住你屋里?没打扰吧?”   “是。”芊影一笑,“父亲不必担心,夫君待女儿极好。”   “好就成!”冝奉没问出什么,便起身,“那你们便早些休息,我便回去了。”   “好。”“赫筠”与芊影应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我原本的打算是齐骛攻云鹤受,健气复仇攻&温柔细作受的组合。现在有人提出,比较看好云鹤攻齐骛受,那么我重新想了一下,可以写成温柔美攻&落魄庶子受。你们有什么意见?喜欢齐云还是云齐? 第11章 第11章   次日上朝,冝奉便报皇帝,昨夜将粮草备足跟随齐将军出京了。皇帝皱眉,又想起于大火中失去的大批米粮。   “臣参齐鸣齐将军,知法犯法,行军带了家眷,其心不轨。”典客裴盎道。   云鹤眼眸一抬,昨儿个齐鸣之后的几辆马车里是家眷?   “带家眷了?”皇帝支着脑袋一笑,“他这是打算戍边了?”   “皇上,戍边也是不能带家眷的。”大司徒明晟提醒道。   皇帝倒是看得开,兵马都没有拨,能成什么气候!那处边境只五万人马在,连朵浪花都翻不出!京中几十万兵士皆受齐鸣几分威望影响,倒是需要堤防的。他道:“可知道他带走什么家眷,大司马府里留下的又是什么家眷?”   “齐将军带了夫人和几名儿子,好似也有姨娘的,”裴盎又道,“府中有嫡子庶子,有嫡女庶女,姨娘各色。”   “哦。”皇帝笑,“他当是出去游山玩水的吗?”如果府里没有嫡子,他倒是要怀疑齐鸣造反谋逆,如此的话他反而放心。   “打那些个小国,可不就是玩似的?”鲁埒大笑。   “不过身为将军,不遵纪法总是不对,”皇帝道,“传朕口谕,罚齐将军五十军杖,就地执行。”   “是。”传令官立马下去。   “冝大人,粮收得怎么样了?”皇帝转而问冝奉,“最迟半个月,鲁将军便要出征,务必要筹齐粮草,莫要延误了时机。”   “皇上放心,”冝奉出列,“必不会延误战事!”   “那便好!”鲁埒挺了挺胸膛,他都迫不及待要过去了。   下朝之后,冝奉走到云鹤身边时一顿,转而狐疑问道:“赫筠,你身上怎的有一股药味?”   “是这样子,”云鹤将后颈示意与他瞧,“昨日在书房里写了好几个时辰的调税方案,第二日便是头颈都直不起来,如此,才贴了膏药。”   “哦?”冝奉迟疑。   “大夫道,久坐书案前的便会有此症状,若再休息不好,便会病情加重。”云鹤道,“有些是床榻都下不下来。”   冝奉想起昨儿个半夜打扰他府上的事,便立马不再多问,只道:“贤婿也太过勤恳,这税才降下去,没这么快就要调税的。皇上也是提醒一下,并未要你马上就拿出方案。”   “是,小婿只是惶恐,皇上如此看重,自当殚精竭力!”云鹤道,见冝奉又扫过他左臂,便又接着说,“小婿已将调税的前提写好,正想到岳翁那儿讨教讨教……”   冝奉闻言立马转了话头:“这个不急,身子要紧!这样,我府里有百年的老参,一会儿便让人送去,你着人每日切下几片泡茶来饮。”开玩笑,他现下因筹粮一事忙得分身乏术,如何还有时间听那些个!若是由着赫筠跟进跟出,说不得让他瞧出了端倪。   “如此贵重的礼小婿哪能受下!”云鹤直摇头,“自古只有小婿孝敬岳翁的道理,哪里能从岳翁手里拿东西的道理!”   “哪里来这么多规矩!”冝奉一摆手,“我说行便是行!你养好身子,早日取得嫡子才是!”   云鹤脸上立马一红,略有“无措”。   “成了,”冝奉拍拍他,“你早些回去陪陪芊影吧,可别因公务繁忙怠慢了我女儿。”   “是。”云鹤点头。   冝奉遂满意地点点头,匆匆出去办事。   云鹤看着他的背影,缓缓收敛温和。方才教他那么拍了几下,伤口又挣裂了几分。他正打算回去,身后便有人喊住他。   “赫大人!”鲁埒大步走来。   “鲁将军!”云鹤转身拱手。   鲁埒伸手揽过云鹤的肩膀,一副十分要好的模样,惊得周围一片眼珠子直掉。云鹤也是一副“受宠若惊”样,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与鲁埒有此交情的。不过,他还是有些不适的,且不说左臂的伤口被压到,光是这姿势就够难受的。鲁埒比云鹤高出一个头,身材也壮实得很,云鹤被他这么一揽,压迫感实在是强,他甚至都怀疑鲁埒将全部的重量往他肩上压去了。   “本将军送的美人可合心意?”鲁埒凑过去道。   “性情直爽,身材丰腴,鲁将军的眼光非常人能及!”云鹤道。   鲁埒只当他是夸赞,丝毫没听出其他意思,立马哈哈大笑起来:“还是赫老弟懂!”他以前也送美人给别个同僚,可惜大多都是退回来的,只这赫大人,倒是留了好几日,转赠都不曾。鲁埒顿时觉得这老弟颇对他脾气,看着越发顺眼。他又大力拍了拍赫筠的肩膀:“以后有甚事只管要寻哥哥我!”   “多谢!”云鹤面上端着笑,心里默默为自己的伤口抹一把泪。   “哥哥我现行一步,出征前事情太多!”鲁埒仰了仰头,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出去打仗。   “鲁将军慢走。”云鹤道。他不明白皇帝如何选了这么外露的一个人,就算为了打压齐鸣,也不必这么随便地拉一个出来。他心思一敛,为免伤口崩裂加剧,还是快点回去。   进了书房,云鹤趁着换衣衫的时候,又换了药。伤口果然如他所料,裂开了些许,好在他身上药味够重,将血腥味盖了过去。   晚上用膳的时候,千影便与他说,冝府送来了一根百年老参。   “放着吧,以后总会有用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不是每日拿来泡茶吗?”千影道,“我有验过,人参没有问题,那便每日泡茶来饮,左右你身子是有些虚。”   “我身子虚?”云鹤瞪大眼睛。   “不然怎的一个美人都不招去侍寝?”千影道。   “师妹啊,你管着你家秦时便好了,师兄房里的事不用操心,我自己有分寸的。”云鹤转而问,“是不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?”   “孙伯为你的子嗣忧心。”千影道。   “不用管他,闲出来的毛病。”云鹤道,“不若这样子,你找个账房教他算账,以后我职田上的产出都由他学着记账打理。”   “成吗?”千影拧眉。   “不成就慢慢学,总是个消磨时间的法子。”云鹤自然不担心他学不学得会。   “其实,师兄你用了那些个美人,也是不会有问题的。”千影道,“就算是细作,以师兄的魅力,都是能收服了去的。”   “可不敢。”云鹤一笑,“枕旁睡个随时可能来一刀的,我这是给自己找麻烦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千影道,“若一直没有子嗣的话,也会有诟病的。”   云鹤猛然抬头看她:“你……知道了?”   “阿时也知道了。”千影了然。她自己的身子自然是有几分察觉的,不过秦时那儿,她从平时的言语可以猜到几分,现下一试探,果真如此!   “是,不过秦时本就对子嗣不在意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我也不在意,”千影道,“只是有一点点遗憾。”   “无事,你若喜欢,便从主子那儿申领个娃娃便可。”云鹤道。   千影面露几分期待:“可以吗?”   “以我们的状况,的确是可以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那我下回与阿时说一说。”千影嘴角微微勾起。   “这样也好,你只需装作有孕,我便也顺带解决了嫡子的问题。”云鹤满意地点头。他用完晚膳,照例去书房,待夜深带了点心去看那小娃娃。一路过去的时候,他还想,若是像那小娃娃般懂事,从小养在身边倒也挺有意思。   到齐骛院子的时候,云鹤顿下动作,整个院子一片黑暗。他观察了一番,谨慎地下去,即使小娃娃睡了,也会远远留一盏小油灯的,如何会是这番光景?他到齐骛的屋里转了一圈,还是没有找到人,想起早朝时裴盎说的,莫不是被带去战场上了?不过,齐骛才五岁,还是庶子,他想不到齐鸣带齐骛去战场的理由。那么,齐骛是出事了?   云鹤绕出屋,在下人房里找到了齐骛的奶嬷嬷,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。院里有些地方有高手把守,他不敢轻易接近,只在后院一处处寻过,并没有齐骛的身影。他立马转身跃出,回到自己府里。   “公子,发生什么事了?”轻络被叫去书房,见到云鹤面色不愉便问。   “可知道齐鸣带了哪些亲眷出城?”云鹤问。   “只知是妻儿,并不知哪些个。”轻络道。   “赶紧去查一下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是。”轻络正要下去,便看到桌上的点心盘里空了,而一盘白帕子里包的正是那搬空的点心。她一顿:“这点心可是有什么问题?”   “没问题。”云鹤将帕子打开,一块块摆进盘里。   轻络:“……”   云鹤看着点心发呆,连轻络离开都不曾注意。好久,他回过神来,嘴角淡淡一笑,只萍水相逢的一个小娃娃,怎的还动用齐庄的关系来寻?齐骛若是跟着他父亲去战场上,自有他的亲人来操心,再怎么样都轮不到他来担心。若是夭折于后宅里,那也是他本身该有的一劫。可想到这儿,他心里便一阵空落。   云鹤拿出一支箫,轻轻吹起……   而往西北边境去的齐鸣一行,正在到一处山间停下驻扎。齐骛也不知是怎么到马车上的,醒来的时候只看到马车里坐着他两个哥哥,都是这样昏睡着出城的,完全不明状况。他们知道父亲要去打仗,可为甚带他们出来,他们想不明白。直至夕阳西下,父亲叫他们都下去。   齐骛看了一圈,发现大司马府里所有学武的哥哥们都到了。难不成父亲要带他们去打仗?   齐鸣看了一遭,朝天射出一箭,一只鹰隼哀叫着从空中掉落。他道:“看见没,半个时辰之内,猎得猎物的便有吃食,猎不到便给我饿肚子!”   “是!”齐骛见他的哥哥们都应下,他便也轻轻应道。可他知道,他的哥哥们都习武已久,最短的一个也是学了两年,而他却是连箭矢都没有摸过,还只是打拳而已。   众人分散开,齐骛对这样陌生的地方还是有些害怕的,不敢单独行进,他央得与他同车的两位哥哥的同意,跟在他们身后。  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齐骛看着两位哥哥已经猎了东西打算返回,而他手上却是空空的。到驻地的时候,也并不是他一个没猎到,还有两三人没猎到。   “猎到的去溪边处理猎物,架到火上烤。”齐鸣道,“没猎到的不许吃晚饭,不得拿别人的吃食!”   齐骛委屈地与那些没猎到东西的哥哥回马车上去,丝毫不敢有什么言语。   夜深人静,齐夫人轻轻问齐鸣:“老爷,会不会逼得太紧?”   “连个猎物都猎不到,如何在战场上活下来。”齐鸣道。   “其他还好说,”齐夫人道,“十五子还没学过射箭,对他来说实为不公平。”   “战场有公平一说?”齐鸣道,“既然决定了学武,便是要有此准备。”   “待他猎到东西,岂不要饿死。”齐夫人轻笑,“不若你明早走远一些,我偷偷给他吃个馍馍吧。不吃饭哪能有力气捏箭?”   “一顿没吃就给他馍馍,他还能有哪个拼劲?”齐鸣道,“你甭担心,我今儿个在暗处看过了,他天资不错,箭感颇好。就是,力气小了点。”   齐夫人笑:“才五岁,能有多大的力气!”   “明晚再说,”齐鸣妥协道,“饿他一天看看情况。”   “嗯。”齐夫人点头。   “明天你即使要给,也只许给半个馍馍,不许多。”齐鸣道。   “知晓了,老爷。”齐夫人应,许久才又问,“你真要把骁儿送出去?”   “嗯。”齐鸣道。   “老爷……”齐夫人的声音有些涩。   “莫怕。”齐鸣拍了拍她。为了不引起皇帝的怀疑,他将夫人姨娘和几个儿子都带出来了,哪能再犹豫。   “嗯。”齐夫人缓下几口气,想了想又道,“皇帝派了人跟过来了?”   “嗯,与运粮草的在一处,大约明日便能追上我们了。”齐鸣道,“不用担心,明日我们早些出发,路上行快些,争取在天黑前过问天崖。其他,我自有打算。”   “好,都听老爷的。”齐夫人应。 第12章 第12章   “皇上,传令官追上运粮草队伍,于问天崖为山匪所袭,全灭。”   “问天崖?听闻那处山匪肆虐,果真如此?”   “齐将军呢?齐将军还带着家眷,可是有事?”   皇帝冷咳了一下:“鲁将军,点一千兵去镇压,这山匪实在猖獗!”竟然敢扣他的粮草!早知道一石都不派给齐鸣了,白白便宜了山匪!   “是!”鲁埒应。   “传信给齐将军,将此事告知他。”皇帝道。若是有回信,那便是安然通过了问天崖,若是没有回信,那便是也陷入了山匪手里。他挑眉,反正西北边境不是大问题,若是没回信,他也正好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。   云鹤微抬眼眸,看了一遭又垂下,不知在想什么。   下朝之后,云鹤回到宅院,轻络便找过去。她将名单递给云鹤:“这是齐将军随行人员。”   云鹤接来,指尖划过那一个个名字,最后在一处顿住,他果然是被带走了。云鹤想起朝上的事,问轻络:“齐将军一行可顺利?”   “嗯?”轻络一顿,不太明白云鹤的意思。   “他们现下可安全?”云鹤又加了一句。   “以齐将军的武力,应当是安全的。”轻络虽说不明白云鹤为何突然对齐鸣感兴趣,可还是犹豫了一下道,“齐将军也是不满罗那皇帝的吧?”   “你说呢?”云鹤一笑。   轻络点头,她料想也是:“此次带出去的嫡子庶子皆是大司马府里学武的,难道单纯为了磨炼?”   “若是带上部分资质好的,尚且可以说是带着出去见识一番,”云鹤闻言点头同意,“可夫人姨娘也有带着,未免有些刻意掩人耳目了。”   “也不知是什么目的。”轻络道。   “那便在公中传一道消息,让人留意着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好。”轻络点头,临走时又想起了什么,“公子,孙伯来与我说,赫家让您回迈庐佧过年。”   “哦?”云鹤气乐了,“凭什么?”   “大约是怎么都没能进京都,心里也是明白了。”轻络道,“公子不担心赫家闹起来?”   “听说商支中有人在京都刚开了茶楼,生意还不错?”云鹤道。   “啊……是有这么回事,公子……”轻络被云鹤突然转了话题,还有些茫然。   “去给他们提供点你家公子我的发家奋斗史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公子不怕……”轻络为难。   “怕甚,我本就不是世家子弟,而是由冝奉推荐去考学的,冝奉难道会不知我底细?”云鹤道,“与其让赫家闹出来,不若由我们占个先机,正好也是关照我们商支的生意。”而皇帝那儿根本不用考虑,指着他拿出调税方案,便是不会动他。再则,皇帝本就不是嫡出,年幼时受尽嫡出兄弟的欺辱,若是听到嫡妻迫害小妾残害庶子,也不会偏帮赫家。   “公子既然思量好了,那轻络便马上去办。”轻络应了下去。   云鹤拿起书案上一叠写好的调税方案第一卷 掂了掂,打算这两日便呈到御前。他本就是这个打算,将调税方案分为几卷,分批拿出,既能让皇帝和大司农看到他时刻不停地在努力,也确保这一方案的施行更为稳妥谨慎。本是对这国家,对这皇帝,对自上而下的官员并不抱太大希望,可他也是需要扮好自己的角色。说到底,主子将他按在这处,他至少要办好主子交代的事情,让主子觉得他是值得被提拔的。   轻络按照云鹤所说的,去茶楼里走了一趟。没多久,京都里大街小巷便都是在议论苦命又端方能干的京都均属令,不过褒贬不一。嫡出一派站在自身的角度,觉得庶出便是奴,被逐出家的姨娘和庶子自然是犯了大错,不过这类话只私下说,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妄议朝廷命官。还有一些是庶出的,夸赞赫大人自身勤勉,于逆境中不卑不亢,于得势间不骄不躁,乃全民楷模。剩下的便是那些老酸儒,声张孝道的重要,即使长辈有什么过错,小辈都要一并受下,赫家对赫大人再不好,也不得忤逆。   这事很快由市间传到朝上,同僚们看向云鹤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。冝奉是知道云鹤身世的,听闻街市里都在传他的传闻,便忍不住问他:“贤婿,可是得罪了什么人?”   “这个……”云鹤苦笑道,“赫家上下想着法子要入住我府里……”他语意不明,故意说了个缘由,却让冝奉立马误解了。   “哼!赫家算什么!是欺你背后没人?”冝奉不满。赫家上下都住到他女婿府上,凭着那位手段毒辣的老妇人,他女儿能得什么好!若是被欺辱死了,他的一颗棋子可就白安插了。再则,赫筠是他的人,赫筠将来的势力都该是为他服务,如何由得人觊觎!   云鹤无奈地直摇头:“料想此事很快就传入皇上耳中,还不知皇上会如何想我。”   “贤婿放心,皇上问起,也总是要问过老夫这一道的。”冝奉道,“有老夫在,哪个敢欺了你!”   “谢岳翁。”云鹤施礼。   朝上,皇帝果然提起了这茬:“赫爱卿,朕住在宫里都听了几句有关你的传闻,爱卿与你长辈似乎不睦?”   “皇上,臣于四岁便被逐出家门,唯一的长辈便只有姨娘,早已过世,”云鹤道,“臣自然不会与故去的姨娘有所不睦。”   “你本家总还是有长辈的。”皇帝道。   “皇上,”云鹤跪下,“说来惭愧,臣与姨娘被逐出家门时,赫家长辈曾言明,生不为赫家人,见面自退十丈,死不入赫家坟,不得载入祖簿。”   皇帝皱眉:“爱卿……是犯了什么错?”   “主母道我姨娘偷盗了她的传家金镯,可我姨娘连那传家金镯长什么样子都不知。”云鹤道,“我姨娘在赫家被克扣了份例银子都不曾吭一声,哪里会有胆子进奴仆众多的主母院里偷盗物什?若说错了,那便是平日温婉平和,得赫家老爷多宠爱了几次。”   众人差不了明了,这定是因后宅争宠造成的。   “赫爱卿的姨娘果真自卖青楼?”皇帝问。   “是。”云鹤不卑不亢,“我姨娘本也是出身良家,被赫家看上而成妾,姨娘家里虽贫寒,可也有给陪嫁傍身的。因赶出府时,陪嫁也被吞了,我姨娘被打了半死欠下恩人好些个银子,还有小儿要养活,不然是不用自卖青楼的。”   “出赫家之后为何不投奔娘家?”有人问。   “我姨娘的娘家人丁凋零,只生养有我姨娘独女,本是想寻个老实人家结亲,哪知被赫家求亲,且提起之时便传扬了整个迈庐佧。我姨娘无法,只得入赫家。我姨娘的爹娘为此一直郁结在心,没多久便离世。”云鹤道。   “这赫家如此蛮横?”皇帝皱眉。   “皇上,此事属实。”冝奉站出来道,“微臣挑选学子时,对出身贫寒的学子有过查访,赫大人所说皆为属实。”贫寒学子进行岁考,与世家子弟不同,都需要查验身份,这是众所周知的,所以冝奉才敢如此明说。   “皇上,”廷尉萧牧出列,“臣正好接到由迈庐佧传来的状子,状上尽是阐述赫大人如何不遵孝道之言。”   “既如此,”皇帝道,“赫家之事便交由廷尉去处理吧,竟敢污当朝均输令的名声,赫家真是大胆得很!”   “是,皇上!”廷尉接令。   “谢皇上。”云鹤拜下。   皇上留下明晟、冝奉和鲁埒等人,便散了朝。   云鹤扫过那几人的脸色,便心里有了计较。还能在朝上议议臣子的闲事,八成是与樊厦马上要开战了。他不知主子与罗那皇帝达成了什么协议,或是罗那皇帝有什么依仗,这罗那皇帝看起来是胜券在握,好似樊厦已是他囊中之物。   果然,云鹤没多久便接到消息,鲁埒将军下朝之后便去营里点将,明日便出征。   “这粮草还未准备好,如何这么快?”云鹤问轻络。   “皇帝道,向澜桥的各种植园园主借粮,战后补还。”轻络道。   “樊厦刚打败了莫桑?”云鹤问。   “是。”轻络点头,“主上在暗,安排再战事宜,主子在明,前往樊厦奉战败赔银。”   “趁着樊厦最放松的时候,与罗那一道再攻?”云鹤琢磨。   “大抵是这样,其中的细节,咱们不经手的暗人自然是不会知道的。”轻络道。   “嗯。”云鹤也不在意,在他看来,不管是哪国与哪国打,他都无所谓。   到傍晚时分,鲁埒将军竟到了云鹤府上。   “鲁将军!”云鹤看到来人便很是诧异。   鲁埒拍了拍酒坛子:“赫大人,我来寻你喝酒!”   “鲁将军快请进!”云鹤连忙道,当时便细细回忆一番,是不是他们之间除了那黑胖美人,还有其他交集。可惜,没有。可是,明日他都要出征了,如何现下会来寻他喝酒?   轻络马上张罗了几道菜,一一摆到桌上。   鲁埒一看那菜式,立马高兴地拍拍云鹤的肩:“我便知你与那些个酸儒不同!咱的口味真是一样的!”   “那些个酸儒吃些甚?”云鹤问。   “满嘴青稚气的草,还有便是那一捏便碎成渣的点心。”鲁埒皱眉,随后一指桌上摆的大鱼大肉,“这哪有大口吃肉爽快!”   云鹤失笑:“鲁将军真是豪爽人!”他倒也是想摆一摆读书人的雅致,可幼时挨饿的记忆太过鲜明,对肉有了太深的执念,到后来不必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,口味还是改不过来。不过,若是要扮演一下高雅,倒是可以的。   “哎,唤我鲁埒便可,一个道将军,一个道大人,太过生分!”鲁埒道。   “好,那鲁埒兄唤我赫筠便可!”云鹤举了酒碗敬他。   鲁埒拿了大碗一看,更是乐:“我便说与兄弟投缘!看!这酒碗也是颇对我胃口!”   “宴席之上用酒盏还成,这兄弟间喝酒非酒碗不畅快!”云鹤道。他知道这是轻络特意摆的,谍支的哪能不知鲁埒的喜好。   “说得好!”鲁埒十分高兴,举了碗一饮而尽。   云鹤将碗里酒饮尽,道:“这酒真是好酒!鲁埒兄可是有什么好事?”   “哈哈!”鲁埒大笑,脸上的肉也跟着一抖一抖,“知道赫筠老弟也是个守得住口的,我便是与你来道别的!”   “道别?”云鹤故作不知情,“莫非……”   “是啊!”鲁埒点头,挺直了脖子道,“明日我便要出征了!”   “这么快?”云鹤一“惊”,“不是还有半个月吗?”   “趁着樊厦庆功之时,打他个措手不及!”鲁埒仰着脸,好似那主意是他出的。   “高明!”云鹤顺着鲁埒的意思,捧了一句。   “哎!”鲁埒得意没多久,便偃了气焰,“本是想着半个月之后夹道欢送,全城鼓舞,现下这么悄悄潜去,一点都不热闹!”   云鹤明了,这是嫌弃没法耍威风,特意寻他来显摆一下好平复心中委屈。他一笑:“待将军凯旋,鲜花美人,舞狮打鼓,百姓一路相迎,必是比现下威风!”   鲁埒眼睛一亮,待攻下樊厦,可不是罗那头一份的荣耀?那就不仅是京都百姓相迎,而是得全国共庆!他连连点头:“是是!赫筠老弟说得对!”越想越高兴,他又灌下一大碗酒,甚至在想着到时候皇帝给他什么赏,侯爵太低,怎么地也该是公爵!“哈哈哈哈……”他不禁笑出声!   云鹤心里默默为罗那皇帝抹了把汗,真是没人可使了才拉上这等人上去的!想起被支到西北边境的大司马齐鸣,不免替他可惜。   “赫老弟放心,兄弟飞黄腾达了,必是会照顾老弟一二的!”鲁埒道。   “那老弟便先在此谢过鲁埒兄!”云鹤垂下眼眸。   “好说好说!”鲁埒兄又是大笑。   “老弟还是得提醒鲁埒兄一句,战场上务必小心,樊厦的白蕴翰不容小觑。”云鹤道。   “赫筠老弟的关切老哥我心领了!”鲁埒道,“两国打一国,哪还能输!”   “两国?”云鹤拿酒坛子给鲁埒满上酒,“罗那与哪国合作?”   “呵呵。”鲁埒又是快意地一饮而尽,“要我说,根本不必与莫桑合作,离间樊厦君臣所用的人还是我罗那的人,战事由头也是拿我罗那皇族的人,凭甚要分一杯羹给莫桑!”   “皇族?”云鹤诧异。   “奉常三子珞谷,长公主娑藞娜的外甥。”鲁埒道,“这个你可能不太清楚,不过另一个名头你定是知道的,湄渊居士。”   “湄渊居士是奉常三子?”云鹤惊愕,“据说湄渊居士一直游历在外。”   “是啊,奉常三子的确是按在樊厦的一个细作,不过湄渊居士也是一道身份。”鲁埒说完,打了个酒嗝。   “鲁埒兄说笑了。”云鹤知道鲁埒定是醉了,才这般口无遮拦。不过珞谷这皇族之人去做细作,的确是想不到。一般送去外面当细作的,都是忠奴死士,再末支的皇族在罗那都有很高地位,况且珞谷并不算末支。若是被查到,只消摆出他皇族的身份,便可消了细作嫌疑。打算得真是好!   “哈哈!”鲁埒似乎也反应过来,“没事,赫筠老弟我还是信得过的!”   云鹤噙笑:“自然。”   次日,鲁埒果然是悄悄带着十五万大军直接离京。京都城里的百姓是丝毫不知出征之事,直到战争打起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既然大家可以接受齐云,那我还是按照原思路来写。(我已经想好齐骛怎么认出云鹤是椰糕哥哥的梗,所以云鹤必须是受,这个梗不写,我百爪挠心!抹汗~)   最近如果我突然断更,请大家等上两三天,那肯定是我家亲人故去,我奔完桑就会回来继续更的。 第13章 第13章   鲁埒离京不到一日,罗那上下不知从何得知了消息,湄渊居士被杀于樊厦。所有的文人群起而行,纷纷口诛笔伐樊厦此罪状,甚至到最后,别国文人也纷纷加入,可谓声势浩大。不过,无人细思如何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。   而到达边境的鲁埒按照早先与皇帝确定下的计策,在泊古挑起战事。云鹤只在朝里听上那么一嘴,对这起战事,他连观望的兴致都没有。有如此将领,怕也是难成大事。东南战事云鹤不关心,不过偶尔会关注西北战事。西北那几个小国常年都会来侵扰边境,这次却颇为迅猛。   “皇上,西北哈卅、吉迩、塔际等国已攻下巅城,可否需要增兵?”明晟在朝上问道此事。   云鹤眉眼一抬。   “齐鸣在作甚!”皇帝眼色一凛。   “齐将军此次没有粮草,没有兵士,只有驻地五万军。”明晟道。自那次粮草被山匪劫去,皇帝是派了千人去剿匪,可终究是没有另筹粮草运往西北。齐鸣一封封求粮折子,都被皇帝给压下了。且,驻地说是有五万军,实际上却是多年未补给人数,多次战事之后都没有统计,怕是不足一半。   “几个小国都打不过,还占着大司马的位置作甚!”皇帝暴怒,他本就在恼火东南战事。与莫桑说好一同开战,罗那挑樊厦西头,莫桑挑樊厦北线,一共攻进拿下樊厦,现下罗那已开战,莫桑却是没个反应,也不知莫桑皇帝在作甚!难不成真被樊厦扣在京里了?东南战事还挂在心头,那厢西北也冒了头,居然说让那些个小国给占了便宜?   明晟不语。   “写信去与齐鸣说,”皇帝对明晟道,“打不过那些小贼便不用回来了!营地刚过秋收,难不成存粮全吃光了?让他自己想办法!”   明晟沉默退下。   “真是没用!”皇帝甩袖离开。   “大司徒,”冝奉走过去,“东南与西北孰轻孰重,大人该掂量一下。”   “哦?”明晟挑眉,“冝大人觉得我西北郡县被人拿了去也无所谓,只消能占得樊厦领土?”   “这……”冝奉顿了一下,西北战事关乎面子,东南战事却是锦上添花之事。可这花也太夺目了些,总让人忽视了其他。他道,“西北那处土地是我罗那最贫瘠的一块地方,那些个小国无非是抢一点点过冬粮食便离去,哪里会要霸占土地?”   明晟一笑。   冝奉看着那笑,不禁心口一毛,立马偏头离开。   明晟收敛了笑意,沉沉扫过那空荡荡的龙椅。   “明大人,齐将军那方……”云鹤走过去。   “有齐将军在,会誓死守卫。”明晟说完转头便走。罗那现下有两场战事,他不能多说什么,万一走漏半点风声,引起民心惶惶更是对战事不利。   云鹤沉默。他不信齐鸣会不知西北情况,可为甚还贸然带家眷过去?回到宅院,云鹤立马问轻络西北那处的情况。   “公子,那处现下传不进一点消息,也传不出丝毫讯息。”轻络道。   “怎么会?”云鹤诧异。   “早在齐鸣到达之前,巅城全部百姓已屠尽。”轻络道,“我们齐庄的人已全员撤出,分散到周边郡县。”   “驻地的兵士呢?”云鹤道。   “仅剩一成。”轻络道,“现下在齐鸣的带领下攻进巅城,暂无任何消息。”   “你说……他带着家眷去不怕拖累?”云鹤突然心思一转,“他夫人曾是前大司马之女……”   轻络点头:“好似是这样,不过即使他夫人会领兵打仗,那些个孩子不知如何安排,据了解,里头有些娃娃还没有马高。”   云鹤皱眉摇头,岂止啊,齐骛怕是还没马肚子高,那样的娃娃带去作甚呢?   “不过,攻进巅城的时候可以看出,没有小娃娃跟进去。”轻络道。   云鹤点头,若是没有屠城一事,带着孩子们去进去尚且能说是磨练,现下有屠城一事,便是不能小觑的。那么,齐骛应当是在外头的,想来暂时是安全的。   “公子如何对西北战事如此关心?”轻络道。齐庄的主子是莫桑人,他们应该更关心莫桑与哪个打起来才对。   云鹤顿了一下,只道:“好奇。”   “对齐鸣好奇?还是对西北边境诸国好奇?”轻络不太明白。   “好了,你下去给我拿壶茶水来,我要做事了。”云鹤拿了簿子出来,转了话头。   “可要配点甚么点心?”轻络道。   “今日有什么点心?”云鹤随口道。   “椰糕。”轻络回。   云鹤抬眸,轻叹一下:“好。”   接下来一段日子,皇帝连早朝都免了,大司徒明晟、大司农冝奉、太仓令冝佷整日待在后殿与皇帝议事,时不时地砸下个杯子镇纸什么的。云鹤猜测东南战事不顺利,且莫桑还没有开战,估计罗那皇帝十分不安。可莫桑皇帝在做什么,旁观以捡渔翁之利?   云鹤接到轻络带来的不同寻常的纸卷时,略有一顿,这还是第一次接到主子单独给他的命令。打开一看,主子让他疏通运粮事宜。降税已施行,齐庄商行已全线侵入罗那,各种商船商队来往于码头与官道,要转运些东西出去,现下的时机是最好的,只因罗那皇帝及朝臣正关注着东南战事。难不成策划一同攻打樊厦是假,趁乱转运粮食是真?   “公子,如何?”轻络问。   “可以,不过要寻个妥善的办法。”云鹤道,“大批粮食运出罗那必招侧目,得想个不起眼的法子。”既然主子开口,那必定不会是一点点粮食,定是从农户或商户手中收购了大批粮食,自然还有上回从皇帝口中挖出来的粮食。按平常的法子出去,这么庞大的量肯定会引起怀疑。   “不起眼?”轻络也是琢磨。   “马车到城门必定会清点内里物什,体小简单,一览无余,不成。”云鹤道,“船只也是要在码头上缴税的,倒是比马车检查起来麻烦……不若这样,底舱隔出一档,用来夹带粮食,入口做得隐秘些。可以被检查的货品放在上层,夹带出去的米粮便放在下层。”   “好。”轻络点头,过去写回信。   云鹤看着轻络离开,站在那儿沉默了半晌。   过了几日,莫桑从北部卷土重来攻打樊厦。听到消息,罗那皇帝终于松了一口气。再这么打下去,他并不能讨到什么好。而此时的云鹤在各大码头奔波,亲自盯着一批批粮食运出京都。待粮食全部出运,皇帝也有心情上朝了,特地将云鹤呈上的一卷卷降税方案夸了一遭。   “赫大人这一阵常常跑码头渡口,想必便是为了写这降税方案?”明晟往后看了云鹤一眼。   “哦?”皇帝知道这一阵不上朝,臣子们都闲散了许多,没想到赫筠如此勤勉。   “皇上,”云鹤出列,“降税方案依据现下行商情况,如若不然,便会导致以后无法施行。臣自接受降税方案的起草开始,便时时小心,诸事尽量亲力亲为,丝毫不敢有半点疏忽,以免辜负皇上的信赖。”   “好!”皇帝拊掌,“有赫爱卿在此,国之兴盛指日可待!冝爱卿的眼光不错!”   “谢皇上!”云鹤和冝奉一同道。   明晟淡淡扫过云鹤,看不出喜怒。   云鹤垂眸,心里将这几日的事情梳理一遍,试图寻出什么可疑之处。明晟的话语到底只是阐述一个事实,还是怀疑了什么?   下朝的时候,冝奉依旧是匆匆离开,他还是忙活着粮草的问题。云鹤正想回去,明晟便走到他身边。   “自商税降下之后,街市里好似比以往热闹。”明晟道。   “那是自然。”云鹤淡淡一笑,“商贾发展得越好,货品才会流动起来,百姓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。”   “希望是这样。”明晟看着云鹤的眼睛,“最近京都的商船好似繁忙了许多,赫大人也看到了吧?”   “是的,”云鹤道,“货品添补、调剂,都需要商船和马车。我曾有个想法,待商税完善之后,我们便掌控了整个城市需要的货品。这种货品京都只需一百件,那么我们便控制入城的数量,以免货品数量激增引起的降价,避免不必要的损失。也可以用此办法,调剂整个罗那的物资分配。”   “哈哈!”明晟大笑,“譬如藏冰,永远稀缺该如何?”   “对藏冰少收或是不收商税,以吸引转运售卖。”云鹤道。   “那便是要对各行各业,兼之各种货品都要了如指掌。”明晟道,“你一人做的来吗?”   “现下商税才刚降下,没两年是兴盛不起来的,下官还有时间。”云鹤道,“当然,若是大司徒能替下官争几个帮手,是最好不过了。”   明晟看着云鹤好久,才道:“你的才华远不止与均属令,但本官更希望你以后事事以罗那百姓为先,莫要偏了方向。”   云鹤面色不变,淡淡一笑:“赫筠谨记大司徒教诲。”他看着明晟离开,手才开始缓缓攥紧。有此几句,他还是不知道明晟发现了什么,或仅仅告诫他不要与大司农一般。   云鹤回到宅院,招了轻络过来:“用商船转运粮食出去,可有外人知晓?”   “没有。”轻络道,“米粮由奴搬上船之后,便封锁船只,再由暗人转移去底舱,知道这秘密的人不多。”   云鹤点头。   “可是有什么问题?”轻络问。   “今日大司徒说的话,我觉得有些深意。”云鹤道,“也说不得是我多想了。”他转而想起,这么几日一直在看码头的商船,之后几日不若去街市商铺里转转吧。   “公子,又接到了主子的纸卷。”轻络掏出纸卷递给云鹤。   云鹤拿来一看:“没有说转运什么,只道是非常重要的物什,还交代务必小心。什么东西需要这么保密?”   “主上现下与罗那正在打仗,主子提供米粮才是正常,我看到公中还有在樊厦收粮的消息,”轻络道,“除了米粮,还有什么是比较重要的,银子?还是兵器?”   “银子需要用船运?”云鹤看她,“完全可以通兑成大钱行的银票,到罗那边境郡县换成银子再带走吧。”   “欸!”轻络点头,果然运银子的想法太傻了,“那便是兵器?不过,罗那打造兵器的手艺还不如樊厦吧!”   “之前转运米粮是在罗那全境,并不仅仅是罗那京都,这次的呢?”云鹤突然想起来。   “哦……唯有我们罗那京都,还特地派了悍支一路护送。”轻络道。   “看来这次更为特殊了,我们不能多议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是,”轻络点头,“公子费心安排,奴去回主子信啦!”   云鹤一笑。   到转运重要物什的一日,云鹤又是全程跟进,却没有看到那物什究竟是什么。几个大大的木箱锁得严严实实,暗人搬动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,好似在搬易碎瓷品一般。云鹤琢磨不出什么东西,见物什全部入底舱上锁,便在上头货品仓里转了一圈,随后才出去。   “赫大人!”明晟站在码头,笑着对上云鹤。   “大司徒如何来了?”云鹤一顿,转念底舱已全部封闭,心里一安。   “赫大人如此为国为民繁忙操劳,本官便过来帮忙。”明晟道,“怎么,这舱里有些什么?”   云鹤凭着方才的记忆,缓缓道来:“麻布一百匹,棉布两百匹,绸布两百匹,茶叶两百余罐,米粮百余石,各色果子五十筐,鸡蛋五箱……”   “鸡蛋为何是用箱子?本官倒是好奇。”明晟抬步便上船。   云鹤便由着他看,不再多言。   明晟看了一遭,发现与云鹤所言一点不差,且那鸡蛋确实是用木箱子装的。   “大人,这是客人指定要用木箱子装了,棉絮垫着,道是这般包装更稳妥,承得住运去浅水。”船掌柜解释道,“浅水鸡蛋卖得贵,客人来京都办事觉得京都的鸡蛋便宜,便想捎带过去。大人,可是不许这么装?客人便在上面舱房里,不若鄙人去与客人说一说。”   “不用。”明晟离开船舱,缓步下船。   云鹤微微勾起唇,跟在后面。   “赫大人要接着看商船货品吗?”明晟倒是丝毫没有尴尬。   “唔,”云鹤点头,“不,接下来下官要去街市里看看店铺售卖情况。”   “那走吧。”明晟道。   “好,多谢大司徒陪同。”云鹤看了一眼明晟的背影,浅浅一笑。既然要跟,总不能无获而返,之前积留了许多因冝奉忙活粮草的事一直搁着的问题,今日便一一问大司徒吧! 第14章 第14章   云鹤本以为明晟会因为诸多琐碎的问题而扭头就走,却不想在街市里走了一下午,也问了一下午,明晟丝毫没有不耐。   “明大人,可否赏脸与下官饮上一杯?”云鹤看了一眼西垂夕阳,笑着邀请明晟。   明晟大笑:“一杯哪里够!”   云鹤确是真心邀请,明晟的学识是实打实的让云鹤钦佩,不愧是少年丞相!与这般才华的人聊上一两个时辰,的确是胜过十年书!而明晟本是对云鹤抱着几分怀疑的,可见他对于调税一事的确是有许多思虑且十分认真,便渐渐放下疑虑,真心教导他一些东西。如此,两厢都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。   “犹记赫大人曾说,农为国之根本,商为国之繁叶。”明晟饮了一盏酒。   “明大人有异议?”云鹤抿了一口问道。   明晟认真地想了想,一笑:“不是异议,而是有别的想法。”   “愿闻其详。”云鹤放下酒盏。   “吾以为农与商皆好比国之枝桠,”明晟道,“而皇帝与士族为国之根本,叶若要繁茂,根本必佳。”   云鹤立马朝门口看了一下,明晟见他此状便是一笑:“这雅间里的声响传不到外头的。”   云鹤点头:“明大人所言十分恰当,树杆的挺拔,树枝的强盛,树叶的繁茂都与根本脱不开干系。”   “若根本处有一点腐坏,当如何?”明晟道。   云鹤看向明晟的眼眸,里头并无试探,他便想了想道:“或者腐坏蔓延直至整个,又或者祛腐更新。”   “祛腐?”明晟沉吟了一下。   “腐坏不多,还是可以救的。”云鹤道。他没说出的后面半句就是,腐坏太多,便弃了。   “若这腐坏之处与自身有牵连呢?”明晟道。   云鹤一顿,他第一反应便是想到冝奉。在士族里,与他有干系的只有冝奉一人,簇新的姻亲。他沉眉想了想明晟此话意图,随后才道:“如身患有疾,能治便治,不能治就忍痛除去。”   明晟大笑:“医道上来说,的确是这样。”   云鹤给明晟倒了一盏酒,又给自己满上:“治人如治世,道理是一样的。”   “的确是这样。”明晟意味深长地道,“吾与赫大人倒是有几分相投,以后一起喝酒?”   “明大人相邀必是乐意的,”云鹤笑,“下官初出茅庐,有许多事都不太明了,今日得大人指点,实在受益匪浅。”   “我倒是有些好奇,”明晟想起下午一个接一个地问题,便皱眉道,“你是冝奉门生,憋了这么……一大篓子问题,为何不问冝奉?”若不是看他虚心求教的脸面,他都要怀疑这是故意的,想惹烦了自己走人。他不知道云鹤本是有这打算的,可明晟这般耐心,也便收起捉弄的心思,认真讨教。   “调税的方案是最近才开始写的,由此才发现了许多问题,冝大人现下正忙着粮草的问题,实在是……叨扰不了。”云鹤道,“得亏明大人不怕麻烦,才解了下官的疑惑,如此写方案也更为顺利。”   “我罗那会缺粮草?”明晟闻言冷笑,大饮一盏,“若不是有蛀虫,哪里会缺粮?秋收刚过,太仓竟拿不出粮?笑话!”   “这情况是每年都如此,还是……”云鹤看他。   “若无战事,哪里会需要一大批粮,自然也就发现不了。”明晟直摇头,“不思进取,老是为蝇头小利所蒙蔽,实为根本之腐。若先帝知道,该气得撅出来才是!”   云鹤才发现,大司徒虽没在朝上质疑过一句,却是心思通透,一切都明了。他很想问一句,既腐烂成如此,何不弃了?可他到底是没有试探。   明晟饮酒带了几分心思,便很快醉了。云鹤便匆匆结账,送明晟回大司徒府。返回到自己宅院的时候,冝奉倒是坐在正屋等着他。   云鹤心思,不是忙着筹粮草吗,他前脚送了大司徒回府,冝奉后脚便跟过来了?他身上只沾了几分酒气,倒是一点没醉态,过去便拱手行礼:“岳翁这么晚等小婿,是有何事?”   “芊影说你去办事,你去哪里沾了一身酒气?”冝奉倒是没提明晟。   “哦,码头街市里转转,恰逢大司徒,便问了一些个问题,”云鹤道,“为表感谢,便请大司徒共进晚膳。”   冝奉略有些不满。   “岳翁,”云鹤立马带偏方向,“小婿与大司徒只在酒楼里用饭,并没有涉足青楼妓馆,岳翁放心,小婿是有分寸的!”   冝奉这才消了气,云鹤第一反应是吃饭的场所,而不是明晟这个人,便可看出云鹤的坦然。云鹤看重他女儿,怎会因明晟的三言两语就改投了阵营?他看着云鹤恭谨的态度,心里总算放心。他道:“老夫办完事便过来了,想着贤婿第一次接手这么大一桩事总要来提点一番。”   “岳翁,粮草的事情都解决好了?”云鹤看他。   “是,”冝奉捏了捏眉心,“总算是解决了。”他心思,若不是冝佷实在拎不起,这点事情哪需要这般折腾?可人是他拎上去的,现下要换下来也不可能。且不说冝佷接手不了云鹤在做的调税方案起草,云鹤也不能身兼两职。想到此,他越发烦心。   “岳翁也是辛苦了,”云鹤道,“今日已晚,小婿这点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,不若岳翁先休息,待明日小婿将写好的方案拿去冝府,给岳翁过一下目?”   “好。”冝奉点头。他起身走出去,云鹤便送他出门。冝奉顿了一下,想起什么似的与他道:“贤婿,以后别与大司徒太过亲近。”   “啊?”云鹤有些不明。   “皇上不太喜欢大司徒此人,若不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,这大司徒一职早就换人了。”冝奉道。   “啊?这样?”云鹤道,“大司徒学识很好,今日观之更盛,皇上怎的会不喜大司徒?”   “让皇上喜欢的臣子不一定是有满腹经纶博古通今之才的,”冝奉教导道,“顺着帝皇的意思,让帝皇欢颜,才是生存之道。”   “哦,岳翁提点的是。”云鹤点头。罗那的士族便是这样子,怕是大块都腐烂了。他不禁想起明晟的言语,心里多了几分感慨。帝皇便是根本上最重要的一块,帝皇的喜好便决定了整个士族的常态,有如此帝皇,难怪会让明晟寒心。   冝奉看着云鹤明了的样子,心里舒心不少:“为官与做学问不同,你先记着,待以后老夫会一一提点于你。”   “谢岳翁。”云鹤道。   莫桑参战,粮草得以解决,皇帝总算想起西北战事了。他问大司徒明晟:“齐鸣那处如何了?”   “巅城遭屠城,齐将军带仅剩的五千兵士攻城,生死不明。”明晟道。   “屠城?”皇帝一颤,“齐鸣怎任由那些个小贼屠城的?”   “哈卅、吉迩、塔际虽说是小国,可合并起来也有几万人马,”明晟道,“齐将军单枪匹马过去,怎能敌过几万人马。再则,屠城是在齐将军到达之前所为,是以驻营兵士仅剩五千人。”   皇帝不语。他没有拨人马给齐鸣,一方面是因为忌惮齐鸣,另一方面是觉得驻营的兵士够用。谁曾想如此!   明晟抬眸,继续道:“巅城被占,驻营兵士没有营地,且没有粮食,齐将军到达之后才收拢起散沙般的五千兵士,连发几封求粮急信,却一再被压下。无粮,如何能战?”   皇帝怒,好不容易解决了东南战事,这西北战事竟也要来搅上一搅。他道:“那么,齐将军如何会带着五千兵士攻城的?”所以说,办法还是有的,有那个时间写求粮信,还不若勤快点,动脑子找粮。   “齐将军亲自写借据,找周边郡县富户借粮,待朝廷放粮后还之。”明晟道。   “哼!”皇帝气道,“竟给朕丢面子!”   “臣恳请皇上彻查太仓,如何会在战时拿不出粮?”明晟道。   皇帝一噎。   “明大人,”冝奉站出来,“各地水灾旱灾虫灾都是需要粮食去赈灾的,战事需要粮食,太仓失修储存不当又……”   “慢,冝大人。”明晟笑着看他,“太仓失修这种错误也可以拿出来说?这难道不是太仓令的失职?且问每旬检修粮仓,可是有认真检查过?那些个粮食霉变,空仓失火这等拙劣的借口就不必拿出来说了,既是职责未尽,便当一力受罚。因渎职之罪损失的粮食,是不是该补出来?”   皇帝震撼于明晟的不再隐忍,一时之间又是没有说话。   冝奉深吸一口气,看了一眼皇帝。   明晟却没有停下,继续道:“再道……这战事需要粮食,冝大人难道忘记了,这五年里罗那并没有大战,有的只是每年秋末初冬哈卅、吉迩、塔际等小国侵扰西北边境。而西北驻营兵士以往一直自力更生,种粮打仗两者不误,今岁攻势颇猛,毁了驻营田地,才有了这五年来唯一一次求粮。冝大人,您可有供粮,若是供了,这粮供到那里去了?”   冝奉没法接话。   “再道这赈灾一事,”明晟笑,“冝大人你确定要本官将这五年发生的灾事一一与你太仓署比对?”   冝奉咬了咬唇,手心里全是汗。   云鹤垂眸不语,心思就因为昨晚的言语,将明晟激得如此不管不顾?明晟也知道太仓署如此行为,必定是受了帝皇指示,如此道明是将太仓令逼出去,再严重些便是将大司农逼下位。这是在祛腐?   “明爱卿……”皇帝终于出声,“这查处太仓署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,不若,先解决西北粮草一事?”   “西北粮草一事自然是得解决的,不然齐将军卖了身家都供不起那五千兵士。”明晟道,“不过,太仓署不查处,哪里能得米粮来供应西北战事?两件事情并不冲突,西北粮草由大司农准备,查处太仓署由廷尉处理。皇上以为如何?”   “明爱卿所言……极是……”皇帝心里暗暗盘算该如何了。   冝奉见皇帝如此神色,便知是要弃车保帅了。他心下一凉,看到旁边冝佷焦急看来,便立马瞪了过去!   冝佷身形一晃,他才当上这个太仓令没多久,哪里知道这么多!见冝奉如此眼色,他登时便晕了过去。   “冝大人?”   “冝大人!”   “这冝大人好似身子不适,”皇帝立马道,“抬到偏殿去,传太医。”   冝奉抬眸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,心知冝佷怕是不会好了。他轻轻一叹,更多的是担心自己的官职。他在心里将明晟翻来覆去骂了个遍,面上也带出几分狰狞。   待下朝之后,冝奉又得去忙活粮草一事,还要为那抹去的粮草想辙。经过云鹤身边,连看都没看一眼。   云鹤缓缓走着,想到西北战事的粮草有人忙活,嘴角便不觉勾起。那小娃娃也不知怎么样了。   “你很高兴?”明晟走过云鹤身旁,看了一眼。   “嗯,高兴。”云鹤道。小娃娃马上有吃食了,当然高兴。   “我也很高兴。”明晟觉得除掉一块腐坏,心情不免轻松了些许。   云鹤看着明晟从旁边走过,不免在心里摇了摇头。除去了冝佷和冝奉又如何,皇帝这块最大的腐坏在那儿,治标不治本。   如他所料,冝佷没能走出偏殿,太仓令一职由那位耿直的蔡监事顶上。对于这一决定,皇帝是很不满的,光看那蔡监事的性子,就知道以后不能便宜行事。而对于太仓署的查处一事,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得结果的。   明晟正想在朝上催一催进度,樊厦那头出了大事。莫桑使出了神秘武器,小小一颗便能毁掉一个山头。至此,樊厦帝皇以不伤百姓的条件打开城门,让出樊厦国。莫桑已拿下了樊厦京都,还有如此威力的神秘武器在手,罗那还能与莫桑分地盘?罗那帝皇差点没呕出血,每日阴沉着脸。   明晟识相地立在列首,由着皇帝发火。   云鹤稍稍抬眸,扫过明晟,嘴角略微勾了勾。这位大司徒当真是能屈能伸,现下这情况倒是不上前据以力争了。   明晟好似感觉到了云鹤的目光,垂下的视线稍稍往后一带。下朝之后,他走到云鹤身边:“保存实力懂不懂?”   云鹤:“……”   明晟微微一笑。   “懂。”云鹤应。 第15章 第15章   半月之后,鲁埒带着十多万兵士灰溜溜回来了。别说百姓夹道欢迎,鲜花美人,舞狮耍龙那般热闹场面了,鲁埒看着那街道上飘散的落叶,怕是连清扫都不曾。他垂垂头深深叹了口气,还得去宫里挨皇帝一顿骂。   云鹤在书房写调税方案,鲁埒便寻过来了。   “赫老弟,喝酒吗?”鲁埒见云鹤面色如常,便心里稍是一缓。这次回京他可是见多了鄙夷的眼色,不过那些人也不想想,莫桑拿着神秘武器,如何能与之抗衡?换他们上,有哪个敢上前?   “陪你喝。”云鹤道,“庭中养的墨菊开得正盛,我们坐下来慢慢喝。”   鲁埒心里更是安慰,果然是兄弟!他便将一路的憋闷全都倒给云鹤,云鹤倒是耐心,一边听着,一边给他倒酒。   “哎,就这么回事!”鲁埒还是很不甘心,“你说,谁知道半路会出来这么个玩意!本将军还指着拿下樊厦土地,好当上大司马的!”   “莫桑一开始没亮出那武器?”云鹤问。   “是!”鲁埒道,“临到樊厦京都之前才亮出来,你说这不是毛病吗?一早亮出来,这仗都不用打了!”   “嗯。”云鹤没有多言,不过猜测这武器也是刚刚才制出来。若是一早就有,前一次与樊厦的打仗也不会输了。他想了想道:“其实咱们罗那也使了秘密武器了,以前都不曾听过出动象群的。”   “是吧?”鲁埒嘿嘿傻笑,“便是我向皇上提议的!”   “若莫桑没拿出那玩意,罗那有象群倒是保管赢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自然!”鲁埒想起出战前的志得意满便来气。   “这么大个的象,可有什么见怕的?”云鹤“虚心”向鲁埒求教。   “暂时还无。”鲁埒一碗一碗地灌酒,丝毫没注意云鹤只饮了一口酒。也是心里烦心,这么一坛子酒下去,鲁埒便醉了。   云鹤整理好得到的消息,起身让奴仆送鲁埒回去。关于象群一事,找出弱点以后才不会被牵制,他这儿问不出,便只有在公中说一声,让大家留意了。   莫桑占领了樊厦,自然是要迁都并举行大典的。罗那憋着一口气,只让典客裴盎过去,连个贺礼都只有一筐生果子。   云鹤听到皇帝在朝上这般吩咐,当场就看到裴盎的嘴角都抽了。   “裴爱卿是有什么异议?”皇帝瞪过去。   “没有,”裴盎倒是脑子灵活,立马从善如流道,“臣觉得果子也不用给他们带,反正莫桑蛮人从不吃果子!”   “对,哈哈!”皇帝想起来点点头,莫桑地域苦寒,的确是没什么果子吃。可是,他们那儿有兽皮,贵得很!皇帝立马不高兴,不过罗那常年湿热,用不着兽皮!不然,他肯定是要裴盎问莫桑要点过来的。   “我皇仁慈,让那帮蛮子瞧瞧果子长什么样!”裴盎也不可能真的空手过去,罗那没面子不说,最重要的是他过去都觉得丢脸。   “对!”皇帝点头,“那带什么果子既打他们脸面,又能显威风。”   “皇上,”云鹤一想便上前道,“臣建议带庵罗果。庵罗果是我罗那的特产,别国几乎很少很看见。”   “对,说不得抬上去的时候,那帮蛮子都不认识!”裴盎的言语完全是顺着皇帝的毛来捋的,“臣就等着看他们笑话,他们定是不知这果子怎么吃。”   “好!就庵罗果!”皇帝点头,“带一筐生庵罗果!”   下朝之后,明晟走到云鹤身边,想了一下道:“你为何举荐庵罗果?”   “庵罗果不成吗?”云鹤装傻。   明晟顿了一下,看着云鹤的眼眸道:“你该知道的吧,庵罗果是希望之果。”   “噢,这个啊,”云鹤一笑,“我倒是觉得庵罗果既好吃,又金灿灿的,不过有这样的寓意倒是也不会损我罗那面子。”   “为什么不是其他果子呢?”明晟轻道。   “那玉龙果?看着红红火火的也挺喜庆。”云鹤无辜地看他。   明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云鹤,转身离开。   云鹤收敛起全部的笑意,看向明晟的背影,他果然没有全然信任他。不过,有甚么关系!他确实是知道庵罗果的寓意的,可是罗那随便拿种果子,丢的不还是罗那的脸。若能顾全两国的面子,又有好的寓意,何乐不为!难不成罗那皇帝发疯,他们也跟着发疯?   待典客裴盎离开罗那,太仓署少粮一案也结了案。冝佷才当上太仓令没几个月,自然不会是主犯。而米粮的缺失却是早就存在,种种证据都指向大司农冝奉。案子查到冝奉那里便不会再下去,云鹤也知道这绝没有可能带到罗那皇帝一点半点。   冝奉被判抄家,赐自尽,男丁三代内不得参加岁举授官。云鹤作为冝奉的门生和女婿,于面子上,也是要去牢里见冝奉最后一面的。他拎了酒菜打点了衙役,寻到冝奉。   “你来啦。”冝奉见到他还有些失望。   云鹤心思,莫不是还指望皇帝能救他出去?他将酒菜一一塞进去:“岳翁,用一点。”   “你岳母肯定是怨死我了。”冝奉垂着头。拿了酒盏饮了一口,随后翻来覆去地道他如何后悔,越说越是懊恼,最后开始埋怨罪魁祸首皇帝来。   “岳翁……”云鹤发现冝奉的精神好似有些不对。也是,哪有背黑锅背得心甘情愿的。他朝周围看了一遭,冝奉反正已判了刑,疯言疯语也是破罐子破摔,万一连累了他可不好。   最后,冝奉懊恼道:“当时若推你上太仓令一职,想来便没这等祸事!”   云鹤无语。冝佷岂不是更冤枉?官位还没捂热,现下却是连命都丢了。他道:“小婿才疏学浅……”   “懊悔啊懊悔!”冝奉丝毫没听云鹤的言语。   这时候,皇帝身旁的近侍领着一人走来,见云鹤站在牢外,立马警惕地在两人之间打量一番。   “公公。”云鹤道。   冝奉很快也从昏沉中反应过来,立马扒着牢门问:“李公公,是不是皇上来救我了?”   李公公让人大开牢门,走进去道:“皇上命老奴来送冝大人上路。”   冝奉闻言一下子瘫倒在地,呆滞了一会儿之后立马疯似的闹腾:“皇上……皇上救我!皇上……”   李公公生怕他胡言乱语,立马使了眼色给后头的人。后头的人立马制住冝奉,将毒酒灌进他嘴里。入口没多久,冝奉便没了声息。   云鹤楞在那处,心里回想着方才冝奉疯言疯语时,他可有听到不妥的言语。   李公公见赫大人呆滞在那儿,料想是吓住了,便凑过去冷冷问他:“赫大人,方才可是听到什么言语?”   “没有,”云鹤抖着唇道,“岳翁只是托再下照顾好岳母和妻兄妻妹。”   “哦,”李公公点头,“你们是亲戚……交代后事也是应该的。赫大人前途无量,可别行差就错了。”   “谢公公提醒。”云鹤擦了擦额汗,表现出战战兢兢的样子。   “那赫大人先出去吧,”李公公道,“老奴还有事要办。”   云鹤心里有疑惑,却是不动声色,依言离开。走出牢门,他便恢复了如常。他上了马车离开,才拐过一道街便被拦下,正诧异是谁,便有奴过来传话:“赫大人,我们明大人正巧在前头茶馆喝茶,邀赫大人一同过去品一品。”   “好。”云鹤点头。   进了茶馆,云鹤跟着奴仆进了雅间。   “如何?”明晟正煮着一壶茶汤。   “挺香。”云鹤一拱手,坐到对面。他知道明晟问他探过冝奉之后的想法,却是只看着面前一壶茶言语。   明晟抬眸看他,半晌才笑:“赫筠,我一直都看不懂你。”   “哪里……看不懂?”云鹤认真答。   “你方才去看冝奉了,有何感想?”明晟直道。   “以后务必谨慎办事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哦?”明晟笑,“谨慎办事便能避免这一切?”   “在我看来是这样,”云鹤道,“将自己该尽的责尽到,不该插手的绝不插手,便够了。”   明晟沉默了一下,随后笑道:“赫大人倒是通透。”   “为官者有哪个不明白,”云鹤道,“只是到最后,都忘了初心。”   “赫大人的初心是什么?”明晟道。   “活着。”云鹤道,“我一直以来就这个想法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明晟想说这很简单,可想到赫筠的身世,便没有说下去。   “明大人觉得这个想法简单?”云鹤笑,“这对好些人来说,都是困难的。”在赫家的时候,被赶出赫家之后,都是那么困难。他道:“我姨娘对我只有一个要求,活着。”   “不简单。”明晟看着他道,“你看,对冝奉来说,就很难。”   云鹤无奈摇头。   “若臣子们都以此为初心,便不会有这么多贪心不足的现象了。”明晟道。   “大司徒不怕臣子没有了进取心?”云鹤道。   “会吗?”明晟道,“没进取心踢了便是。”   云鹤想了想道:“大司徒有没有想过,树最核心的一块腐坏了,修剪掉一点枝桠,摘去一点烂根是没有用的。”   明晟沉默了半晌才道:“这话有些……大逆不道。”   “端看你站在什么角度来看。”云鹤道,“为了整个树好,还是只为保住最重要的根。”   “你呢?”明晟盯着云鹤的眼睛道,“或者,你并不属于这棵树?”   “怎么可能?我是土生土长罗那人。”云鹤淡淡一笑,“可能是因为我并非出身士族,我看的是整个罗那,看的是罗那百姓过得如何。不然,我这么辛苦地提出发展商业作何?商贾又没有分银给我。”   明晟沉吟了一下,道:“我一直觉得你才华超众,若要进一步也不是难事,可你这番言辞让我有了犹豫。”   “明大人,你看看朝上,”云鹤道,“哪个重要官职不是皇帝信赖的士族之后在担?下官出身贫寒,并有自知之明,只盼在任时做好手头的事情,造福一方百姓即可。”   “大司马齐鸣……”明晟有心反驳,不过说到最后声音也消了。大司马齐鸣不是出身士族却担大司马一职,可现下的境遇并不好。   云鹤看着他笑,需要齐鸣的时候,让齐鸣卖命,不需要齐鸣的时候,拎出皇族无能之辈来抢功。虽担了重要官职,可处处受牵制,半点都不风光。   明晟沉默了一下道:“你可知道八皇子单枪匹马追去西北了?”   “不知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公道只在人心。”明晟道,“齐将军为罗那做出的一切,自是有人看在眼里。”   “我对齐将军不甚熟悉,”云鹤垂眸道,“关注起来,还是因为齐将军上西北战场前,索粮未成。”   突然,明晟拍案,惊得云鹤眼眸一睁。明晟道:“你小子绕嘴的功夫了得!我只消知道,你不是站在冝奉和皇帝一边,便是足矣。”   云鹤挺直了身子,稍稍往后让。   “我挺希望你当个纯臣,哪边都不站。”明晟道,这样不枉他的安排。   “明大人……站哪边?”云鹤问。   “呵呵,”明晟给他倒了茶水,“你猜?”   云鹤摇头拒绝猜测,道:“我觉得还是写调税方案简单一些。”   明晟扶额:“赫大人过年去哪里?”   “总之不去赫家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呵,皇上都替你撑腰了,自然是可以不回的。”明晟道,“我的意思……我打算过年去西北看看,赫大人去吗?”   “去看齐将军打仗?”云鹤道,“我与齐将军不熟,这个……再则,我一介文官,半点功夫都没有,明大人不怕我成了拖累?”   明晟失笑:“可以一路看看其他郡县的商业发展得如何,空写不若实地走一走。”   “明大人不嫌弃下官,下官便跟着去长长见识!”云鹤笑。   “那便说好了。”明晟道。   云鹤离开茶楼的时候,嘴角一勾。他就知道,在明晟面前光展现才华是不够的,若不让他放心,是绝不可能为他所信任。他是靠冝奉提携入官场的,现下冝奉死了,他也不能说站在皇帝一边,最保险的便是说站在百姓一边。这样,站也成了不站。所以,他虽言辞有些逾越,质疑了皇权,可到底是取得了明晟的信任。如他猜测的一样,明晟只是忠于罗那,而非忠于皇帝,若有契机,明晟肯定不会再这么忍让下去。   他进了马车之后,收敛了那些思绪。在离京之前,他需要办好冝奉的丧事。冝奉虽是获罪,可宜家毕竟是士族之后,他给冝奉办丧事不存在站边的问题,而是孝道上的事。更重要的,其他士族官员看到这一点,会对他更为宽容。这一件事情,他必须办好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嗯,那个八皇子就是记忆还没错乱的坤若君。 第16章 第16章   办完丧事,冝夫人将赫筠和芊影叫过来。   “岳母。”云鹤如常行了晚辈礼,丝毫没有怠慢,芊影也福了个身。   “赫筠,芊影,今日叫你们过来,是与你们道别的。”冝夫人道。冝奉倒台之后,云鹤依旧待她恭敬,让她很欣慰。只是她现下住的是芊影陪嫁的宅院,偶尔住几日还成,若要常住,也是不成的。况且,她还带着庶子庶女,姨娘各色,更是不妥当。   冝奉被赐自尽,已有官职的嫡子都受到了牵连,被贬了官,现下大约是打算行商。反正三代之内是做官无望,还不如经商,冝奉门生众多,念着提携之恩,总能照顾一番。   “母亲,你要去哪儿?”冝芊影握着冝夫人的手,有些不舍。她虽说是暗人,可冝夫人到底待她宽厚。   “岳母,”云鹤道,“靠近年下,外头都乱得很,不若先住着,以后慢慢打算。”   “你们的孝心我都看在眼里,”冝夫人宽慰一笑,“只是冝家的家眷总不能让你们两个负担。”她扫过那些个姨娘庶出道,“今时也是与你们说一声,若是不愿与老妇一同过苦日子,可以自行离开,若是愿意留下,老妇也不会赶走你们。”   冝府里做官的庶子也是被贬下,剩下的大多是在经商或其他。有冝夫人这番话,当即便有庶子带着姨娘自行离开的。余下的便是没有什么去路,或是还在犹豫不决的。   “那好,剩下的收拾一下物什,我们明日启程回祖家。”冝夫人道。   “祖家?”云鹤看她。   “锦塞冝家。”冝夫人道,“那儿毕竟有老宅,还有祖上留下的田地,辛苦一些,总还是能过下去的。”   有姨娘听到要回老宅种田,立马与冝夫人拜别。   “母亲……”芊影唤了一声。   冝夫人拍了拍她的手,看了一圈下头的姨娘:“你们先下去吧。”待人离开之后,屋里只余芊影和赫筠。   “赫筠,”冝夫人道,“你往后便记着你岳翁的教训,好生做官。”   “是。”云鹤应。   “有才华不必急着立功,踏踏实实办事才是正经。”冝夫人道。   云鹤看她惆怅的样子,心思她大概是知道冝奉是为皇帝办事的,不过是不好埋怨。他看了一眼冝芊影,芊影立马便明白了。   “母亲,”冝芊影拿出五百两银票给冝夫人,“您拿着在路上花销,以后老宅里也少不得要用银子的。”   “不用。”冝夫人退却,“你这孩子,怎的将嫁妆银子都拿出来了。这银子是给你傍身用的,母亲这儿虽落魄了,可也还是有银子的。”不怪她这么想,赫筠出身贫寒,除了御赐的宅院是什么都没有,这银票只可能是芊影的。本来庶女是不用陪这么多的,可冝夫人还是从私库里拿出来给芊影做陪嫁。   “岳母,你拿着吧。”云鹤道,“芊影有我照顾着,总有俸禄可以花用。”   “母亲这儿真的不缺,”冝夫人压低了声音与云鹤道,“你父亲总也是提防皇帝的,所以,母亲早有安排。虽说不能富贵到哪儿去,可过日子总是可以的。”   芊影虽明白,可还是装着懵懂的样子。   “那好,”云鹤一顿,然后明了的点头,“既然岳母早有安排,我们也不担心了。在京都里,母亲还是小心些,到锦塞便好了。”   冝夫人点头。   次日一早,两辆简单的马车从京都离开,送行的惟有云鹤与千影。回到马车上,云鹤对千影道:“冝奉为皇帝办事,实则贪墨不多,冝夫人即使有些许银两,怕也是嫡子嫡女接济给她的。”   “我……”千影道,“还是将当初陪嫁给我的五百两银票塞在冝夫人包袱里了。”   “嗯。”云鹤点头。   “虽说我不是冝家女儿,可冝夫人待我好,抚养我一场。”千影道。   云鹤点头,转而道:“快要过年了,后日开始封印,我与明晟说好一同去西北走一遭,尽量在大年之前赶回来。”   “哦。”千影点头,“在外小心一些。”   “嗯。”云鹤道,“你与秦时也小心些,别让人撞见,毕竟我现在不在府里。”   “知道了!”千影羞道,而后想起来,“府里那些个送来的美人如何处理?她们可都是以姨娘自居,你打算什么时候收用。”   “这么快学好了?”云鹤一顿。   “差不多。”千影道,“那些个身份清白的,就拿玉萝玉芕来说,已经是十分努力了,看来师兄的魅力真不错。”   “那是轻络的魅术好。”云鹤无奈摇头。   “她们现下也不争吵了,端着仪态往我面前一坐就是一整日,我也不好办啊。”千影道。   “那你便排日子呗。”云鹤道,“你莫不是忘了,大多是秦时在我后院扮我?”   千影深吸一口气,立马瞪向云鹤。   云鹤一笑:“不逗你了。你先排日子吧,去不去便是由得我。她们早就知道赫大人与赫夫人鹣鲽情深,不愿意去其他美人那儿也是正常的。放心!”   “哦。”千影点头。   后院的美人与他何干,云鹤一笑。他现下倒是对去西北有几分欣喜,倒是不知为何。也许,明晟才华过人,与他同行定能受益匪浅。也许,有了西北一行,他的调税方案能更实用一些。又也许,他是不是有幸能见到那娃娃,不知他好不好……   朝上一封印,又一辆马车离开京都。明晟带了两护卫,皆是骑马,而云鹤只带了轻络,坐一辆马车。   明晟直摇头:“你不会弱成这样子……”   “明大人,骑不得马便是弱?”云鹤现下不怕他了,直接瞪他。   “哦,不是,”明晟道歉,“赫生实在文雅,我辈拍马不及。”   “我也不是骑不得马,只是骑不惯马,闲时晃上一刻倒是没问题,若要骑上一整日……”云鹤道,“我哪还能有精力去看一路上各郡县的状况。”   明晟扶额。   “这样不是挺好,”云鹤掀开帘子与他道,“看看外头,若有……哎,那位老伯卖甚呢?”   “糯米丸子。”老伯仰着黝黑的脸笑道,一边拿了两份给等在一旁的人,“一份四颗五文钱,味道可好了!”   “今儿个卖了几份了?看样子挺好吃的。”云鹤道,“老远便看到您跟前有人等着买。”   “一早便开始卖,到现下做了好几十单。”老伯笑,“咱就卖一会儿,马上就走了。”   “为甚呢?”云鹤问。   “外乡人吧?”老伯犹豫地看了他一眼。   “是啊,游学呢。”云鹤眉眼一弯,脸上洋溢着清澈的笑意,看着就嫩得很。   “哦,还小呢!”老伯放下心,然后道,“一会儿收摊钱的就要来了,可不只能卖一会儿。”   “衙门不封印准备过年了吗?”云鹤故作诧异。   “衙门关了门,可这摊钱是照常收啊!”老伯道,“问这么多,要不要?”   “哎,当然要的,来一份!”云鹤喊完转头掏铜钱,对上明晟才想起来问一句,“明……晟你吃不?”他在马车里头,老是大人、下官地调侃,有外人自然是不会这么说的。反观明晟,出来之后就不说那种客套话了。   明晟好气又好笑:“才用过饭,哪里吃得下。”   “哦。”云鹤利落地将五文钱递出去,“劳烦。”   老伯接了钱,将荷叶一曲,用细签扎了四个糯米丸子放进去递过去。   云鹤接过来,放了帘子,马车又徐徐而行。他扎了一个丸子来吃:“明大人,听见没,骑马的话除了甩人一鼻子灰,能知道甚?”   “吃你的吧!”明晟也是懊恼,总以为带他出来只会在到达一郡县下来看看,没想着这人走了半个时辰,就停了四五趟。遇上方才那小贩问两句还能理解,怎的遇见农人拔草也要说上两句,看着水塘子里捞鱼也要看一会儿,真是……一言难尽!   “明大人赶时间?”云鹤问,“下官觉得,看十个郡不如慢看两个郡,效果是一样的。”   明晟又是扶额,随后道:“我吧,就是受不了马车这般颠簸,还是骑马爽快,一路奔到西北,然后可以拐弯往东一圈绕回京都,看得多。”   “这样吗?”云鹤迟疑,“不若这样,明大人便奔驰去吧!下官看个两个郡便打道回府。”   明晟觉得这样半道将他抛下也不太好意思,可若照这个速度走,怕是明年开印都回不了京都。他道:“我去西北还有老友要看,你知道的,那边正发生战乱,不若你就慢慢走吧,我将两护卫留给你。”   “怎么使得,”云鹤摆手,“你看,我身上普通得很,不是富户便不会有人打劫,再则,脸上这么嫩,装个书生不会有人怀疑我是当官的,安全得很。留两个护卫反倒是惹眼,不成不成!”笑话,有两个人监视,他还如何能脱身!   “这样……”明晟犹豫。   “哎呀,前头又是在作甚?”云鹤饶有兴趣地一边吃丸子,一边朝一丛人望去。   明晟扶额:“留一个,我到时候不往东,直接原路返回寻你。咱们一同出来的,怎么地也该一同回京。”   云鹤笑:“明大人坚持,下官便厚脸受了。到时候,明大人可要将西北的所见所闻说与下官听啊。”   明晟不睬他,带了一个护卫,骑马离去。   云鹤还是那般悠哉悠哉地缓行,到了镇上街市,他寻了一家客栈住下,闭门不出写文稿。   随行的明府护卫安排在隔壁的屋子,只见隔壁屋里端茶送水的,却总不见人出门。   窗户轻翻,一道人影闪进。轻络带着人进里间整理了面容,然后引到云鹤面前。   “嗯,麻烦你了。”云鹤看着面前与他十分相似的人说了一句。   那人一点头,到他位置上坐下,看书写字学得有模有样。   “轻络你留在这儿看着。”云鹤交代了轻络一句,便越窗离开。   云鹤知道明晟走的官道,他便抄了近路,从僻静的山野里过去。傍晚时分,他便到了西北边陲小城。云鹤在街市乡邻里寻了一圈,却没有看到齐骛的身影。他皱了皱眉,难不成进巅城了?   云鹤在巅城之外一个粿条摊坐下,探问城内的状况。一碟粿条吃完,他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。现下的巅城都被封锁掉了,没人敢进去,也没人能出来。罢,便等夜黑了去探一探。   云鹤掏了几文钱递过去,却是看到明晟和护卫带着滚滚烟尘驰来。这么快到这儿,怕是一路上停都没停,什么事这么着急?突然,他对明晟的老友起了几分兴趣,不若跟着去看看。   明晟一到这儿,便是寻了一家客栈。云鹤等了许久,便看到明晟一身鲜亮地缓步出来。若非还是那张脸面,云鹤都差点以为明晟被掉了个包。云鹤跟着明晟到了一座青楼之前,不禁诧异,看不出啊看不出!   云鹤正想转头就走,可脚下一顿,想起明晟平时的为人,还是决定在外头等上一等。   明晟好似约了三五个人,叫了几个美人作陪,闲闲散散地聊着什么,推杯换盏,好不热闹。   云鹤趴在对面屋檐上看了一会儿,不免对那几人有几分好奇,看打扮与举止,应是商贾之流。他不禁想,若是他跟着一同过来,明晟是不是打算介绍几个商贾与他认识,方便他写调税方案?   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花样,云鹤正想离开,却见那屋里开始散开。有带着美人另开一间房的,也有直接带着美人出去的,剩下的只有明晟一人。云鹤便顿下动作,看着美人黏糊在明晟身边。   明晟并未如云鹤之意,只拿了一锭银子打发了美人,径直走出青楼。   云鹤摇头直笑,他轻步远远跟着。跟着跟着,却是眉头一皱,明晟所往的方向正是巅城。   明晟一路上撤掉外头鲜亮的衣衫,露出了里头的黑色夜行服。他往四周看了看,提气飞跃上城楼。   云鹤心思着现下的面皮和身上装扮,蒙住面便跟了上去。才到城楼之上,云鹤便顿住了。夜幕已深,可月华之下,缓步向明晟走来的那人面容清晰可见,正是齐鸣齐将军!   所以,明晟所说的老友便是齐鸣? 第17章 第17章   云鹤远远看着明晟与齐鸣进了兵士把守的衙门,这衙门大概就成了齐鸣临时的军营。他看了一圈,里头的防守很严,便放弃了进去看一看的想法,改去别处走走。   巅城现下大致被分据成了四块,齐鸣占据了衙门这一块,其他三块便是哈卅、吉迩、塔际各自占据。不看占据的地皮,光看人数,云鹤便是暗自佩服齐鸣。虽不至于蚍蜉撼树,可也是骇人的,以几千人对上十倍之多的敌人,还能稳稳占据这一方,这彰显了齐鸣彪悍的实力。   没多久,一众小队从衙门之后出来,为首的正是明晟。他们悄悄潜到城门口,打开一个小口进出。云鹤不明,便也跟上。   已是子时,外头静得很。出城门十五里,却是有数十辆马车停在那儿。明晟带着人与那列马车接应,没一会儿便拉着马车缓缓向城门靠近。而那马车车轮和马的蹄子上都裹了东西,行进起来声音极小。   到城门口,他们一行便停下。明晟轻扣了一下城门,里头便有人接应,又是只打开一个小口。明晟带着人从马车上卸下一袋袋东西,而里头的人一一扛着往里走。便是这样,一部分人卸,一部分人搬,整齐有序,悄无声息。   云鹤知道,这肯定是粮食了。可是,前一阵皇帝刚松口拨了粮食,是还没有到?运粮的队伍前行得慢,也尽量避免发出声音。马车上搬空之后,明晟领着人将粮往城里搬。   云鹤跃上城墙,在暗处看着那一队犹如蚂蚁搬食般扛粮。突然,云鹤看向远方,哈卅、吉迩、塔际那处帐营突然亮了起来,兵士如潮涌般冲出帐营。   很快,这厢衙门也忽然亮堂起来。齐鸣执了□□,跨马奔出,一列列兵士紧随其后。很快,齐鸣身后的兵士开始布阵,一字排开,高举大刀,持盾在左,骑着战马斗志昂扬,仿若一堵钢铁城墙。   云鹤远远这么看着,只觉得哈卅、吉迩、塔际虽然兵士多,可仿若三把散沙。而齐鸣手下的兵士虽然不多,可整整齐齐仿若一道方阵,徐徐压进。看着这样的阵势,他突然有些明白,为什么齐鸣手下只有几千人,却能扛住几万人的攻击了。   小国兵士仿若流沙般想绕过齐鸣身后的兵士,却处处受牵制。齐鸣在阵列最前方,仿若一杆利剑直劈开流沙。利剑之下,流沙被捅开,最后支离破碎分散在四周,又瞬间如潮水般涌向那把利剑。驱开又回拢,再划开,齐鸣杀掉一批又一批冲上来的侵入者。云鹤坐在高处,看得很分明,下头战况很激烈,可他却只是这么坐着,没有任何动作。忽有一小队冲过方阵,直逼后头运粮队伍。   这时候,云鹤从城墙上跃下,那头却有一人比他还快,提着一把大刀跃出衙门直杀向袭来的劫粮者。月华一耀,云鹤看清楚了那人,正是八皇子坤若君。云鹤并没有带兵器,跃过去借了砍过来的大刀拐了一道,砍向另一边冲来的人肩上。云鹤在打斗之间,看到穿着有劫粮者跃过墙进了衙门里。电光火石间,他看到坤若君脸上一紧,云鹤立马抽开身跃了上去。   云鹤追到正屋的时候,闯入者的大刀正要砍向一个娃娃。娃娃执着剑一板一眼地比划着,面对眼前的危险丝毫不肯让步。只看背影,云鹤便可肯定那娃娃就是齐骛。他飞快截过去,一手抄起齐骛,另一手握着他的剑挑了一道剑花。闯入者只觉眼前一花,人影闪过,喉口一道凉意,手上便失了力道。   齐骛还没反应过来,闯入者已经毙命。他回神之后,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被人抱在手里,便手肘往后一顶,从云鹤身上脱了出来。齐骛飞快地回过身,目无表情地看他:“说!你是哪个!”   云鹤看着齐骛的眼睛楞了一会儿,他总觉得那不是齐骛了,至少不是那个软糯糯的齐骛!看着齐骛的眼眸,总会有一种整个世界是柔软的感觉,让人心里不觉跟着柔软起来,而面前的小娃娃眼里只有冰冷。   “齐骛……”云鹤只来得及叫个名字,便听到有人跟进来了。他辨别着动静,立马将剑按到齐骛手里,瞬间消失在齐骛面前。   齐骛看着一晃神便空荡荡的屋子,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剑,才轻轻道:“椰糕哥哥……”   “十五,你……”坤若君大步过来,马上便发现了死在地上的人。他将齐骛检查了一番,“十五,你没事吧?”   “八皇子哥哥……”齐骛问坤若君,“是不是有人在帮我们?”   “好像……”坤若君点头,“是有的,不过蒙着面,不知道是谁。”   “我们的粮食安全吗?”齐骛转而问。   “你在这儿守着,我继续去盯着。”坤若君又跃了出去。   齐骛见坤若君离开,立马往方才云鹤离开的地方找了找,可惜已没了踪迹。若不是地上还有刚刚死去的闯入者,齐骛差点以为方才是梦一场,椰糕哥哥过来看他了?他的眼眸被地上晕开的血一惊,立马握紧了剑,又恢复了戒备的神色。他与哥哥们一人看守一个屋子,方才他已累得八皇子哥哥赶来帮他。八皇子哥哥要护着粮食进来,粮食比他重要多了。   云鹤到外头的时候,又有一队劫粮者朝着搬运粮食的队伍冲去,他立即捡了把大刀杀了过去。   坤若君很快跃来,大刀一横便扫下两人。他看了一眼打斗中的云鹤,觉得现下也没时间问他来历,便抢了一匹马往前头追去。   云鹤也顾不得其他,越来越多的人马朝这边袭来,都是冲着粮草去的。他眼眸一寒,明晟好不容易筹集了粮食哪能容他们抢了!他虽说对罗那和皇帝失望得很,可也看不得那些个小国来践踏!   待明晟杀入他的圈子时,云鹤一凛,随后立马偏开头躲过一道刀风。他一边杀敌,一边留心明晟。明晟什么时候会武的?从没人提到过,云鹤不免诧异。   明晟早就留意这人了,却是好奇,什么人来帮忙却不以真面目示人?他一个纵身跃起,踢飞直指云鹤背心的劫粮者。   云鹤早就留意到后面的人,没想到明晟会飞身来解救他。他看着越来越多的侵入者,眉头一压。眼眸扫过侵入者的护身甲,又扫过健硕的马匹,他左手一缩,从衣袖里捏了银针出来,借着右手挥刀,左手顺势飞了银针出去。银针如牛毛般钻入手臂,扎进马身,里头的毒液瞬间漫至全身。他的动作很隐蔽,丝毫没有被人发现。   明晟意外地发现周旁好几个明明没有砍到,却是直倒下去,连马匹都是如此。他挨到云鹤身边,飞快问道:“壮士,哪路的?”   云鹤看着身边解决了一片,便立马纵身离开。明晟此人敏锐异常,他生怕露了痕迹。临走之前,他跃过那些个侵入者的人头之上,不忘反手又飞下一批银针。   云鹤跃上城墙,回身看着下面。齐鸣领着阵列缓步逼退侵入者,阵列已由方阵变换成长阵,相信要不了多久,便能退敌。再看城门到衙门之间的运粮队,明晟与坤若君在闯入者之间厮杀,云鹤在墙头上盯着那道身影好一会儿。   过丑时,云鹤看着胜负已近分晓,便不再多留,转身消失在夜色里。   明晟杀退最后一个闯入者,才打量四周。看到坤若君阔步走来,便问:“可见到那个黑衣人?”   “帮忙杀敌的?”坤若君也有些好奇,“不知,好似打了一半便出城了。”   “认识吗?”明晟问,“以前可有帮过忙?”   “没有。”坤若君肯定道,“这身形……也想不起哪号人。”   明晟眼眸一沉也不再多想,让人清点粮草。他对坤若君道:“总遭那些个狼崽子抢粮也不行,你不能长留在这儿,我也马上便得走……”   “父皇还是没有增兵吗?”坤若君看着远方的黑寂轻声问道。   “没有。”明晟也为齐鸣惋惜。   “真不知父皇在想什么。”坤若君道。   “自古帝皇多疑,齐将军如此威望,帝皇自然会有几分忌惮。”明晟道,“可是,皇族之人就可靠了?”   坤若君若有所思,明晟也没有再言语,他还要去找齐鸣。粮已经运来,他这一趟的目的已经达到,将筹集到的银票交到齐鸣手中,他也要离开了。   云鹤返回到轻络那一处的时候,正好黄昏。轻络立马准备了热水,云鹤沐浴停当了出来,随手拿了接替他的暗人写的东西翻了翻,笑道:“不愧是商支的。”   那人一笑:“整日在街市里转,那些个变化都看在眼里。”   “多谢。”云鹤与人道谢,那人便悄然离开。   次日,云鹤继续赶路,与以往一样,时而在街市码头农田转悠,时而待在客栈写东西。明晟赶过来的时候,云鹤正在酒坊里看人酿酒。   “你倒是逍遥。”明晟走进来。   “明……兄,”云鹤转过身,笑道,“访友回来了?”   “是啊。”明晟道,“好香。”   云鹤转而对店家道:“劳烦给我拿一箱。”   明晟往那儿看了一眼:“那么好喝?”   “嗯,好喝是自然的,”云鹤凑过去,在明晟耳边轻语,“价钱才及京都一半。”说完,不动声色地退回,方才凑过去便闻到了明晟身上有一股药味,难不成受了伤?   “哦?”明晟转而一想便明白,“这儿是赤珠的产地,用来酿酒自然比别处便宜。”   “是这么说。”云鹤点头,“明兄是不是也搬一箱回去?”   “我……”明晟扫过一眼外头的护卫,还是摇头,“不用了。”   “明兄不喜欢喝?”云鹤看他。   “拿着麻烦。”明晟道。   “有甚麻烦,一路有马车。”云鹤道。   “那便也拿一箱吧。”明晟无奈道。   “太好了!”云鹤似是很高兴,“晚上必是要同饮!”   “今晚……”明晟想了想,“连日赶路累了,不若改日再喝!”   “喝了酒睡得更好。”云鹤道。   明晟无奈地牙都疼了,眼眸一转道:“这几日有些上火,不宜饮酒,不若赫老弟独酌。”   “这样……”云鹤差不多了然,明晟身上定有了伤口。他点头,“好,那改日再与明兄共饮。”   两人付了银子,护卫将酒搬上马车,便离开了。回客栈的路上,云鹤看了一眼面前微有憔悴的明晟,道:“看来,这位朋友对明大人十分重要。”   明晟看他,略有不明。   “大人来回奔波,定是没好好休息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嗯,这位还算重要。”明晟道,“我若是像你这样优哉游哉晃过去,还不知能不能赶回家过年呢!”   “哦?这么远?”云鹤看他。   “就这么一说。”明晟一笑。   云鹤也没有再多问,只道:“明大人,按时日来算,我们也该返程了。”   “是这样。”明晟点头,“那便明日返回,赫大人想原路回去,还是换一条道接着慢慢看?”   “原路返回吧,看得也差不多了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成。”明晟自然不会不应,事实上他们走的这一条路是返京最近的一条路。最近,也是最舒坦的一条路。   到客栈的时候,云鹤看着明晟的背影,转而轻声吩咐轻络:“炖一碗鳝鱼粥给明大人送去。”   轻络抬眼看他。   “再拿一瓶上好伤药过去,就说……是街市里买到的,祖传的伤药,分他一瓶。”云鹤又道。   “明大人受伤了?”轻络看过去。   云鹤不语,抬脚走进去。   明晟接到那一碗鳝鱼粥和伤药之后,对轻络道了声谢,转身关上门便招了护卫过来:“这几日你一直都跟着赫大人?”   “是的。”护卫应。   明晟看着伤药若有所思,难不成是想多了?总觉得赫大人好似知道了什么。他拔了瓶塞,轻轻一拂手辨别味道。药没有问题,他看了看药瓶,便到里间换药。衣衫退下,明晟的臂上绑着的细纱布已印出一点点血迹。 第18章 第18章   翌日,云鹤看到明晟稍是一顿,明晟的臂上缠着纱布,并没有像昨日那样遮遮掩掩。他看了看那手臂,直道:“明大人可要保重啊!”   明晟一笑,率先进了马车,待云鹤坐定才道:“多谢赫大人昨日的伤药,的确是很管用。”   “不若……再去买一些,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。”云鹤笑。   明晟定定地看着云鹤,挑明道:“你早就猜到我是去见齐将军的。”   “明大人与我说去西北的时候,我是这么想过,不过大人空身过去,我便打消了这个想法。”云鹤笑着摇头,“毕竟,我们都是文官,过去添乱都不一定。带着米粮过去,尚且能说是支援齐将军,空着手过去就有些不太好看了。”   明晟闻言一笑:“齐将军为人豪爽,不拘这礼。”   “明大人过去帮忙打仗了?”云鹤朝他手臂上的伤看去。   “哈哈……赫大人高看了。”明晟道,“皇上拨粮已久,齐将军却迟迟未收到粮,我便过去看看。”   “哦?这么久?”云鹤道,“我们都行至……当然,大队行军是不好与我们这样空身前行相比。”   “半道上我看到粮草的,已耗去一半。”明晟道,“怕是到巅城便空了。”   云鹤直摇头:“那齐将军?”   “我在城外采买了一些米粮送进去,”明晟道,“实在愧对齐将军!他在城里苦苦坚守,而……”皇帝还想着怎么耗死了他,好找人取而代之。   “之前皇上赏了我千两白银,回府我便取来给明大人,望明大人给齐将军添一些米粮。”云鹤沉吟了一下道。   “不用,你便留着罢。”明晟知道他出身贫寒,除了这银两也没其他了。   “我留着也无用,”云鹤笑,“每日有米有肉,再好不过了,还能买甚?这些个我的月俸便是够了。”   “赫大人还有夫人……与若干美人要养。”明晟笑。   云鹤压眉:“看来明大人也深受其害。”   明晟拿拳头虚虚抵了一下鼻尖,随后点头:“之前送你的美人便是人家赠我的,养不起便送出去一些。”   云鹤瞪他。他才不信明大人养不起美人,只怕是惧内吧!   “我也不想的,”明晟笑得很无奈,“罗那官员赠礼现下便是这个风气,我也不能免俗。”完后,他补了一句,“放心,我没有用过。”   “我也没有用过。”云鹤道,“转赠齐将军了。”   明晟又是扑哧一笑。   “就这么说定了。”云鹤道,“早知道明大人是去看齐将军的话,下官便不流连于市井了,瞻仰一番将军风姿都是好的。巅城那厢现下如何光景?”   “不好。”明晟收敛了笑意,“只消买一点粮,都会遭到那些个贼子的觊觎。”   “齐将军当是支撑得很辛苦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敌军原是五六万之众,现下怕是余四万之多,”明晟叹道,“齐将军手下剩余不足四千兵士。”   “既是皇上不派兵,齐将军何不就地征兵,”云鹤道,“若是城破,外头的百姓也好不到哪里去,不若放手一博。”   “皇上未应,如何能征兵?”明晟道。   云鹤笑:“不足四千对上四万之多,大司徒觉得有几分把握,左右最差的结局放在那儿,自己掂量便是。”   “赫大人……这样有些大逆不道。”明晟道。   “当我没说。”云鹤淡笑。   明晟想了一会儿,道:“罢,我书信一封与齐将军……提一提。”   云鹤看向明晟,他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,便是想看看明晟的心偏向哪一边。一般士族之后都是站皇帝一边,这关系到自身的发展。他能想象得到的态度,其一捅到皇帝那儿去,踩着他更进一步;其二不应也没有行动,那便是不认同他的看法;其三站在整个罗那的角度,为齐将军打算一二。明晟,比他想象中的好很多。   云鹤淡笑:“齐将军应是早能想到这般光景的,如何还要带着家眷过去?”   明晟稍是一顿,随后道:“可能……留在京里也不安生。”   云鹤没再接话,京中再不安生,总比在战场上好。他想起小小的齐骛举着剑比划,就心里一阵心酸。不过,转念一想,若是西北失势,皇帝是不是就马上要处理大司马府里的人?两厢都差不多,云鹤只得一叹。   “其实,光发动巅城城外百姓还是不够。”云鹤道,“若是要尽快解决战事,必是要声势大一些。”   明晟想了想,摇头:“这与皇上的名声有碍。”宣扬之后,便是整个罗那都知道皇帝如此待罗那的战神了,到时候便是一发不可收拾。再严重的,可能真的引发齐鸣的造反之意。   云鹤一笑:“大司徒好自思量。”若是号召百姓参战,皇族的面子便是彻底揭下,势必会打消贫寒子弟考学的热情。可若不号召,那说不定就会失去好友。   明晟看他,心里是极其为难道:“我与皇上再提一提。”   闻言,云鹤便不再提。   回到京都之后,云鹤立马派人将千两银票送去大司徒府。明晟看着送来的银票,久久没有言语。他可以默认齐鸣去征兵以做战用,可却是做不到将皇帝不派兵的事宣扬出去,到时候怕是整个罗那会对皇族彻底失望。先帝选这位当皇帝本就有迟疑,他答应先帝要好好扶持皇帝的,如何还能让皇帝的名声更差?他看着西北角天空,深深一叹。   没多久,云鹤便接到明晟去皇帝那儿求兵的消息,不过,皇帝没有应。很快,自文人墨客再到市井之间流传出皇帝压兵不放,西北告急的消息。云鹤心思,这定是明晟求不到兵走的第二步。不过,这点子火哪里够,云鹤立马随手添上一把火。他让轻络在公中传一道消息,务必将罗那皇帝置西北境百姓于不顾,打压战神的消息传扬出去。   等全罗那热血百姓奔往西北边境,明晟才发现这火是不是燃得有些莫名地旺?他传播的消息都在京都,因为这儿的朝臣都知道皇帝不派兵的消息,即使京都百姓知道,皇帝也不会想到他头上。可这消息传播得也太快了,瞬间整个罗那都知晓了。   皇帝听到了下面的传报,恨恨地砸了一地碎瓷。   明晟问皇帝,是不是要派兵过去,或者放粮过去。   皇帝怒吼:“不是有现成的兵士了吗?还用得着派兵?朕放粮给他作甚,由着他壮大好造反?!”   听到最后,明晟也不再言语,心里对着皇帝又是摇了摇头。他又想起云鹤的言语,若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腐坏了,还有甚用?最后一次拢络齐鸣的机会,就被白白错过了。   齐鸣招募到了兵士,开始扩大盘踞的地方。白日新兵在后方练武或种地,偶尔齐鸣直接带着兵士抗击前来的侵入者。哈卅、吉迩、塔际面对齐鸣越来越壮大的队伍也担忧过,时不时便要过来扰上一扰。后来,他们学着罗那兵士的样子,在田地里耕作,这翻动作之后罗那的兵士倒也没有攻打过来,便安心地在巅城里耕种劳作。最后,四方势力竟如此诡异地共存下来。   皇帝很久之后才发现,齐鸣那儿并不发信来求粮了,才开始着急。大半年过去,齐鸣竟在巅城里活得好好的!他开始好奇齐鸣如何在没粮的情况下,扛起这西北一军的。他让人传信过去,意欲召回齐鸣。   齐鸣倒也客气,回信道哈卅、吉迩、塔际还盘踞在巅城之内,缺兵少粮的情况下无法退敌。末了,他还特意问了一句,是放弃巅城回京,还是继续防守。   皇帝憋了一口血。   巅城的城门依旧关闭,城门之外的百姓安心生活,城门之内的四股势力安心劳作,外面的人也探不到消息,里面的人也不出城。   投军的热度已降下,百姓们的谈资换了一茬又一茬。皇帝见巅城没甚影响,也就索性甩手不管。那区区几千兵士算甚,就算是战神,还能翻过天?   云鹤调税的方案一卷卷呈上,皇帝转而盯着商税这一块。自降税之后,商业的确是发展起来了,街市也比以往繁华。明晟将云鹤的设想与皇帝说了之后,皇帝心思这是将全国的命脉捏在手里,故十分赞成。待两年后,云鹤的调税方案全部完成,调税正式开始启动,皇帝为表彰他,破格升他做大司农。   而西北边境,齐鸣已控制住了整个巅城。哈卅、吉迩、塔际等国的兵士待在巅城里,粮食自己种,而不是靠朝不保夕地抢夺。这样的安逸,让他们暂时忘记了踏上这片土地的初衷。在共同生活的两年里,四国人常会互通有无,只在每日练兵时才会彰显出四国敌对的势态。   这一阵,罗那皇帝即使看着到手的越来越多的商税,都没能有好心情。原因无他,便是因那齐鸣。   “甚么!他齐鸣是罗那的守护神!”罗那跳下龙椅,在殿上气得团团转。   明晟心里骂了一句蠢蛋!也不知哪个上了折子,道是西北巅城之外将齐鸣奉做守护神!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!   鲁埒埋头,深怕皇帝骂到他。自上次在莫桑手里吃过闷亏之后,他都一直抬不起头,皇帝逮到机会就要骂他。不过,这能怪他吗?换了齐鸣去,就能抢得樊厦国土了?   “鲁埒!”罗那皇帝视线立马扫到缩在一边的鲁埒身上,“你缩什么!装鹌鹑吗!”   有这么壮的鹌鹑嘛!“壮鹌鹑”鲁埒探头一看,身子依旧缩着,弱弱应道:“在,皇上……”   “你去将齐鸣逮回来!”皇帝白他一眼。   鲁埒闻言终于不缩了,虎躯一震,眼睛睁得跟铜铃一般:“是!”终于能一雪前耻了!   “十万兵力!赶紧去将齐鸣给我绑来!”皇帝大吼,“土皇帝?贱胚子也配当土皇帝!”   “放心吧皇上!”鲁埒道,“末将必定将齐鸣给您压来赔罪!”   “那些个贼子也给朕赶出罗那!”皇帝吼道,“让齐鸣看看,没有他照样有人打仗!”   “是!”鲁埒立马挺了胸脯,恨不得再拍两下。   “来啊!将大司马府里的人全都打入天牢!”皇帝大吼。   “皇上,这恐有不妥。”明晟站出来道,“齐将军现下坚守在巅城,并没有谋叛……”   “明晟你再多说一句,朕便连你一起关!”皇帝道,“当初便是你劝着让朕给兵给粮,才滋长了这泥腿子如此气性!”   明晟低着头,一个字都不说。他是劝过,可皇帝不是一个兵都没给吗?当初让皇帝派兵发粮怎么都不听,齐鸣已经记下了这笔恨,现下闹这么僵也怨不得谁。如今也不知巅城之内是什么情况,他只盼齐鸣还坚守着初心。   鲁埒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十万兵士攻过去,可巅城固若金汤。他鸣金撞城门,发现里头也是鼓声震天,刚撞开了城门,便看到远处滚滚尘烟,数万兵士喊着杀声冲来。他顾不得多想,领着兵士也杀了过去。   齐鸣带着他的兵士隐蔽起来,坐观鲁埒与哈卅、吉迩、塔际等国的兵士打起来。   鲁埒冲进对方阵营里,才发觉有几分不对。那些个打扮分明不是齐鸣,他身上冷汗立马一层层冒出,这是齐鸣收服了那些个小国,还是那些个小国灭了齐鸣?他有心要问清楚再战,可底下的兵士早就打得难舍难分,哪里容得他言语。   哈卅、吉迩、塔际等国打着打着也觉察出不对,对方主将都换了?不过,他们很快又发现,这蛮子主将与他们一样,不讲究布阵,定不是齐将军手下!他们便猜测这是罗那派兵来增援了!这两年在巅城过了丰衣足食的日子,实在是不想回到那片贫瘠的荒漠上去,于是他们便使了十二分的力来攻打。   不足半个月,哈卅、吉迩、塔际和鲁埒带的军队都折损大部分兵士。齐鸣看出了哈卅、吉迩、塔际的退意,便带着兵士出现。   鲁埒看到齐鸣出来,再看身后不足五万疲乏的兵士,顿时便萎了。他很好奇,齐鸣没有粮草支撑,是如何能涨大队伍的!且,他看着那阵势,只怕是不止五万人马!之前齐鸣便以五千兵士力抵五六万入侵者,如今这五万兵士……鲁埒吓得立马领军出逃。   哈卅、吉迩、塔际等国的兵士也看得明明白白,这怕是罗那内讧了!可他们也捞不到什么好,以前平平静静地在这处耕种生活,日子过久了,差点真以为这地方是他们的了。这一仗下来,塔际差点全军覆没。再观他们这一阵营的残兵败将,也不敢腆颜占据这块地方了,立马收拾东西滚回国。   齐鸣看着那头兵士退出国境,嘴角一勾。   “齐将军,”坤若君上前来道,“鲁埒怕是要回去颠倒是非。”   “怕甚。”齐鸣道。   “要不,我回去与父皇说一说,好歹不让鲁埒诋毁将军你。”坤若君道。   “那……你一切小心。”齐鸣道。他不怕鲁埒诋毁,再则以罗那皇帝的习性,即使没人诋毁也不会宽待他了。也是面前这位热血皇子一直与他共进退,他不忍拂他的意。   “不若,齐将军与我一同回去,反正现下敌军已退。”坤若君道。   “本将……会回去的,八皇子先行。”齐鸣道。   “好。”坤若君扯了缰绳跃上马,一骑烟尘,很快消失在巅城。 第19章 第19章   鲁埒逃到一半才清醒过来,到京都要如何与皇帝交代?带着十万军队过去,却连个掌几千人的齐鸣都打不下来。随后一想不对,现在的齐鸣手里可不只是几千人,他当时看到齐鸣背后有十万人马阵势,哪是他这些残兵败将能对付得了的?   “鲁将军。”坤若君赶上来,拍着他的肩膀道,“怎的刚到巅城就回去了呢?”   “有齐将军在,定能搞定敌军,哪里需要本将!”鲁埒本就气着,闻言更是没好气。   “那鲁将军过来,是奉了父皇什么旨意?”坤若君问。   “当然是擒了那狂人!”鲁埒直道。   “将军慎言。”旁边的副将道。   “有甚不好说的!”鲁埒满不在乎。   “本皇子与鲁将军说话,你插什么嘴!”坤若君也冷眼朝那副将扫去。   副将无奈,又看了鲁埒一眼,希望他不要再乱说话。   “退下!”鲁埒也觉得面上无光,连副将都不将他放在眼里。   副将不甘,却只得下去。   “鲁将军,本皇子在巅城两年之多,有一年之多未能果腹。”坤若君道,“最初到这儿,齐将军手里没有兵没有粮,为了将之前散开的兵士集中起来,一一去寻来游说。人马招来之后,粮草又是个问题,原先的营地被敌军占据,粮草全被占去,齐将军带着他们挖野菜充饥。后来齐将军夫人拿了自家银票出来,去采买粮食供兵士吃。可每每偷偷从城外买粮进来,都会受到敌军突袭。齐将军手里只有几千人,要扛着前头突袭,又要保护粮草,实在是艰难!”   鲁埒一哼。   “齐将军当上大司马没几年,俸禄供不了多久,齐将军也得带兵闯去敌营夺粮,齐夫人也是跟着过去。为此,齐夫人的腿上中了毒箭,至今都解不了毒。”坤若君想到齐夫人的惨状,便不由沉了眼眸。   “娘们还上战场……”鲁埒不以为意。   “鲁将军上战场,父皇给你配了多少兵士,多少粮草?”坤若君道,“齐将军却是连兵士都没有,齐夫人帮齐将军一同去夺粮倒还错了?”   鲁埒别过脸。   “齐将军是为我罗那在战,而不是为他自己在战,”坤若君道,“若因此而寒了贫民百姓为国的满腔热血,鲁将军觉得如何?”   “这有甚……”鲁埒还是嘴硬,“这是贱民的本分!”   “贱民?”坤若君一笑,“为罗那而战的兵士里,大部分都是贫寒百姓,若是没有鲁将军口中的贱民,这仗靠谁打?是鲁将军一人对抗十万敌军?”   鲁埒立马蔫了,闷头不语,心里却还是不服气的。   “本皇子觉得,鲁将军尽可以将巅城的情况如实禀报父皇,”坤若君道,“齐将军实在不易!”说完,他看了一眼不语的鲁埒,没再多言语,转身跨马离开。   鲁埒看着坤若君的背影,皱了皱眉。   “将军,你可别听坤若君的!”副将道,“若是替齐鸣说了好话,那咱们算怎么回事?”   鲁埒烦躁地直抓脑袋,瞬间发辫便歪七扭八,一团凌乱地戳在脑袋上。   “咱上回在樊厦便没有讨到好,这回若是……皇上肯定饶不了咱!”副将急道。   鲁埒眉毛一拧,觉得副将言之有理,便直点头:“那要怎么说?”   “不能说是咱们的错,只能……只能说是齐鸣的错!”副将想了想道,“之前齐将军还掌着几千兵士在巅城里与几万敌军对峙,且传言不是说齐将军是巅城土皇帝吗?咱们便顺着这话来讲与皇上听,就说巅城如何固若金汤,再道齐将军现下掌有十多万兵士,且皆能以一敌十,我们费力进城要与齐鸣说皇上旨意,可齐鸣连旨意都不听,直接开打,我们拼死才逃出巅城回到京都与皇上报信的。”   鲁埒听了之后果然点头:“好,就这么说!”不是自己太弱,而是齐鸣太强!有罗那上下有哪个敢领着几千兵士与几万兵士交战的,除了齐鸣,没有人!如此一想,鲁埒心里立马平衡。可没多一会儿,他便耷拉了脑袋,为何会比不上那个贱民!   “鲁将军,”副将又道,“以防坤若君乱说,我们得……”他立马噤口,以手指在脖颈处横拉一下。   “这……”鲁埒犹豫,“到底是皇族之人……”   “不得宠的皇子而已,”副将道,“哪能比得上将军在皇上跟前的地位!”   “也是!”鲁埒一挺胸,可心里又有些不忍心,关照道,“警告一下就好了,不要把人给弄死了。”   “放心吧!”副将点头下去,转身便传信到京都,将这情况报与鲁埒的母亲琳莎长公主。   琳莎长公主权衡一番,便寻嫁入宫里的小姑子惠贵妃商量。惠贵妃正巧与坤若君的母妃有私怨,立马便包揽了过去。坤若君回宫自然是要来看望他的母妃的,她定能寻到机会下手!   鲁埒回到京都,便在朝上将副将的说辞又夸张地对皇帝学了一遍,末了,还又一次强调:“皇上,齐将军所为简直不把皇恩放在眼里!”   “呵……”明晟轻笑了一下,又很快摆回严肃脸。   皇帝正想发火,被明晟这么一笑,就立马皱眉问他:“明大人笑甚?”   “皇上,臣只是在想鲁将军是否对齐将军太过仰慕了。”明晟一本正经道。   鲁埒瞪大眼睛,汝癫乎?!   “甚么?”皇帝也诧异。   “同样领兵打仗,齐将军新收了兵士训练,能在短短两年之内以一敌十,鲁将军却是……”明晟顿住话头,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鲁埒,“若不是鲁将军仰慕齐将军至此,何以揭丑以示众?”   皇帝深吸一口气,对啊,齐鸣就算有十万兵,鲁埒也带有十万兵,且还是训练多年的资历老兵,如何会抵不住而溃逃?   “末将……”鲁埒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,既难堪又羞愧。   皇帝无暇顾及鲁埒的脸面,心里暗暗思量,齐鸣竟有如此能耐,自力更生养起十万大军?若是再这样下去可得了,整个罗那军都不能抵挡得住齐鸣!   “皇上,臣觉得齐将军兢兢业业在西北驻守,值得嘉奖!”明晟道。   皇帝皱眉,不打死那泥腿子算好的了,如何还要嘉奖!他偏过脸,气得肚子鼓鼓的。   “齐将军若得皇上嘉奖,必会感恩戴德,替皇上打好这一仗。”明晟道。   “可是……”皇帝皱眉,“人道是齐鸣在西北占了巅城当土皇帝呢!”   “传言多不可信。”明晟道,“齐将军没有兵没有粮尚且坚守保卫巅城,更别说现下。”   “果真?”皇帝有些怀疑。   明晟点头:“当初齐将军手里只有几千兵士,巅城之内却是有好几万敌军,若不是怕有负皇上信赖,如何要冒这个险?”   皇上沉默,兀自权衡。多一个猛将,还是扼杀一个危险的隐患?可是,谁能保证猛将一辈子都忠心,不存贪念。而要去扼杀一个危险的隐患,皇帝不禁琢磨着手里能用的人,竟没能找出比齐鸣更厉害的。皇帝身形一矮,顿时泄了气,短时间内动不了齐鸣,此事得从长计议。   明晟也沉默下来,希望齐鸣不要让他失望。   “赫卿,”皇帝朝云鹤看去,“库里粮草可够?”   云鹤现下已是大司农,不用思考便应道:“粮草充足。”   皇帝皱眉,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。他很是舍不得地道:“那便拨……五万石粮草去巅城,传令齐鸣务必将敌军赶出罗那国境,守卫好我巅城。”   “是!”云鹤应。   传令官接了令,也匆匆下去。   “皇上,既然齐将军无过错,那大司马府的人也应当无罪释放。”明晟道。   皇帝才想起关在天牢里的大司马府的人,他略有不甘却只得答应:“那便放了吧。”他现下才想起,大司马府里剩下的是不是都是没甚用的,亲近的都被齐鸣带去巅城了?若齐鸣真有不臣之心,那他捏着这些个无用的,也不能拿捏齐鸣。   明晟闻言终于心里一松。大司马府的人在天牢一日,他便愧对齐鸣一日。好在天牢里他都一一打点过,那些个人在天牢不会受罪。特别是齐鸣的嫡次子,明晟更是让人动都不能动一下,每日膳食都不曾亏待过。   下了朝之后,明晟去探望坤若君,在门口遇上了正要离开的苔锦桬。他便问:“八皇子还是什么都不记得?”   “是。”苔锦桬也无奈,坤若君出事之后,母妃整日哭哭啼啼的没个主意。   明晟略一皱眉,才道:“我进去看看。”   “好,大司徒请。”苔锦桬道。   明晟到坤若君屋里的时候,看到他正将手指按在琴弦上,顿时惊得顿住脚。   坤若君听到声响,缓缓抬眸去看,眼里不带一丝情绪。   “八皇子殿下。”明晟收敛了满腹心思,抬步走去,“这是想弹琴了?”   坤若君看了一眼古琴,指腹微微捻了捻,轻轻摇头。他看得出这琴几乎是没有用过,那便是摆设。而他的手上的茧子应是常年执剑捏箭所得,一点都没有因拨弦而出的茧子。   “呵……”明晟一笑,“还道八皇子是转性了,握剑的手一下子搭到琴弦上,吓死老夫了!”   “朕……这琴是摆设,”坤若君道,“再则本殿……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   “真不记得了?”明晟看进坤若君的眼眸。   “真的。”坤若君对上明晟的眼眸,没有丝毫的躲闪。   明晟拉着坤若君的手,搭到他的脉口,有些怀疑。须臾之后,他放开,看了四周然后道:“稍后臣让人送一套碗筷过来,银质的,殿下记得用。”   “本殿……这是中毒了?”坤若君看他。   “以后小心些,下毒人应当不是要殿下的命,只是为了警告。”明晟道,“殿下最近与谁有过龃龉?”   “大司徒,”坤若君道,“本殿什么都不记得。”   “好吧。”明晟无法,“殿下好好休息,臣先告退。”   坤若君转过身,看着窗外飞花不再言语。   明晟虽没问出什么,可还是派人送了一套银质碗筷过来当做探望礼。他心里有猜测,坤若君性子豪爽,并没有得罪什么人,从巅城回来便遭人暗算,必定与巅城有几分干系。他过来本是想问问齐鸣的状况的,最初他与齐鸣还有联系,后来便断了,也不知甚情况。他有再去西北,却是连巅城都进不去,更别说见到齐鸣了。现下坤若君出了事,便是什么都问不出了。   明晟出了皇宫,回身看了一眼。皇帝若是早听他的劝,也便不会与齐鸣到这一步。他轻叹一下,往大司农赫府去。   “明大人到赫府有何急事?”云鹤让人奉了茶水。   “也没甚。”明晟吹了吹茶水,又将茶盏放在一边案上,“今日皇帝让你出五万石粮运去巅城。”   “是,明大人放心,库里粮食充足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嗯,这个……”明晟道,“我现下对巅城情况不太了解,你让人送粮过去务必看一下巅城之内的状况。”   “明大人……是不是要带一封信给齐将军?”云鹤道。   “如此,也成。”明晟犹豫了一下,点头道。   “明早粮草出运,明大人写好之后拿过来便是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好。”明晟起身,顿了一下又道,“此事不与旁人提起。”   “放心。”云鹤点头,“我会安排一个细心的人跟过去。”   “你办事我一向放心。”明晟想起杳无音信的齐鸣,便不由担心。   “明大人可是担心齐将军……”云鹤看他。   明晟点头:“许久没有联络,不知有何变故。”   “一切待粮送过去再说,”云鹤道,“再则,传令官过去定会带回巅城之内的状况,大人不必忧心。”   明晟点头。   一个月之后,传令官回来复命:“齐将军叩谢皇恩,誓死守卫西北边境。”   “那便好。”皇帝舒了一口气。 第20章 第20章   明晟稍是松下一口气,可不知怎的,他总觉得齐鸣那儿有些不对。但是哪里不对,他暂时想不到。既然粮草都收了,他便等着齐鸣的回信,看他有什么回给他的。   云鹤始终沉默,早在粮草进入巅城,他便收到了里头的消息,齐骛还是好好的。至于其他的消息,已让轻络传到公中,他只过目,并没有想太多。在他看来,齐鸣做什么决定,都该有承担的勇气,他不会透露给明晟,也不会阻止。消息到公中,需要的人自然会用消息好好筹划。不过,传令官丝毫没提到敌国退兵的事,这个……他抬眼看了一眼传令官,又垂眸安静地立着。   “皇上,”明晟出列,“莫桑国君薨逝,幼子上台,我罗那是否要送贺礼过去?”   “送甚贺礼!”罗那皇帝立马脸色一沉,樊厦没能收入囊中一直是他心头痛,每每想起,恨不得啖其冽的肉,饮其冽的血!   云鹤沉默地站在下面,莫桑帝皇其冽便是齐庄的主上,主上没了还有主子,齐庄的人虽有沉痛惋惜,却没有散乱。他出列道:“皇上,事关我罗那颜面,请皇上三思。”   皇帝看到云鹤,脸上的颜色好看了些,原因无他,云鹤给他带来诸多钱财,各种用度不用抠抠索索,以前的大司农可是时不时地在朝上哭穷,各种请款都会拖拖拉拉,好似罗那已穷得一塌糊涂。云鹤上来,降税两年少收的商税很少,却是在调税半年之内一下子吸纳丰厚税钱,连带着他的日子也好过不少。他的语气和缓下来:“裴卿不在,不若赫爱卿说说看,赠什么礼?”   “寻常见礼大多都是国中特产,例如莫桑的礼大多是牛羊毛皮之类,若弥的礼大多是布匹丝绸,以往的樊厦出礼大多是瓷品盆景,”云鹤道,“我罗那以产粮为主,不过各色果品亦是我国特色,臣建议送特色果子,果酒或水果蜜饯。”   “赫爱卿言之有理,”罗那皇帝点头,“那此次见礼便由赫爱卿协同裴爱卿一同筹办。”   “遵旨。”云鹤应。   下朝之后,鲁埒嘻嘻哈哈地过来与云鹤道:“朝上怎的不说美人,好多国赠礼也备美人的。我们罗那的美人又丰润又飒爽,合该让那些个弱唧唧的国家开开眼!”   云鹤:“……”   弱唧唧的国家都没打过,怎的好意思说?云鹤一笑:“恐怕莫桑新帝暂无法消受。”   鲁埒哈哈直笑也不在意,大大咧咧地喊同僚去喝酒了。   明晟走上前来,看着鲁埒的背影直摇头。莫桑新帝才几岁的娃娃,竟会想送美人?等着过去带几年娃娃吗?别个国家送美人大多都是存着当细作探子的打算,这在莫桑新帝身上实在是遥遥无期,且能不能成年还是另一说。   “赫大人,”皇帝身边的宦侍过来,“皇上有请。”   “有劳公公带路。”云鹤冲明晟点了一下头,便跟着宦侍离开。   明晟知道,肯定是皇帝又想捞银子了。他待晚上到赫府,云鹤见到明晟过来,直接将他让进书房。   “赫大人,”明晟也不拐弯抹角,直道,“冝奉的例子在前,赫大人可别步了后尘。”   “谢明大人提点。”云鹤一笑,也不多言,只将两本账本直接给明晟看。   明晟倒是不知道,自云鹤接手了大司农开始分做两套账簿。他狐疑地打开账簿,两厢都细细看了一遍,收入库内的物资与钱财都没有差别,只在支出上有些不同,其中一本是将皇帝倒换走的钱财都记录在案,而调剂的金额也在皇帝和后宫开支之内,另一本账本应当是给外人看的,没有倒换的记录。两本账簿收入支出都总额一致,余额也自然一致。   “若是皇帝的胃口越来越大,当如何做?”明晟的手指轻轻点着账簿,问云鹤。   “那就只有一个办法,先于皇帝将钱财花出去。”云鹤笑道。   明晟诧异。   云鹤解释道:“既然钱财留不住,那不如花在紧要上,东街某条街道坑坑洼洼便修整,典客署侧衙常年漏水便修葺,西城需要添置个学办便建上,南部驻营需要兵器万把便订上……总之,能用的先花用了,没钱可多领,皇上能耐我何?”   明晟扶着额头笑:“你倒是没跟冝奉一样,没钱也要给皇帝找钱。”   “适当满足皇上是可以,”云鹤道,“若是多的,我总得替我的脑袋考虑一番。”   明晟失笑:“看来是我多虑了。”   “多谢明大人关心下官。”云鹤拱了一下手。   明晟饮一口茶水,道:“你那边可有巅城的消息传回?”   “暂时未接到,传令官骑马自然快,军需处返回没那么快的。”云鹤明知故问,“怎么,巅城有问题?”   “不是……”明晟道,“我总觉得不大对劲。”   “哦?”云鹤看他。   “齐鸣若真有十万大军,为何还没将敌军赶出巅城?且这十万大军怕不是最近有的。”明晟道。   “嗯,”云鹤顺着他的想法道,“那些个敌军不知是如何在十万大军手下存活这么久的。”   明晟点头:“敌军不冒犯可以理解,以少敌多总需要勇气与魄力,我便是不能想通齐鸣为何不速战速决。”   “这个……可能要等齐将军的回信了。”云鹤道,“我猜测,军需过去交了粮便走,应当是看不出什么的,再则,真有问题,他们想看也看不了。”   “确实是这样。”明晟也是知道,只不过心里不安,还是问上一问。   云鹤看了他一眼,道:“明大人实在不放心,便找个由头过去看一趟。”   “算了,等等罢。”明晟决定还是等齐鸣的回信再看。   云鹤也不多言。   半个月之后,明晟收到了齐鸣的回信,上头只写因为夫人的病才疏忽了联络,其余的一概没有提。明晟按着眉头,提笔问了在云鹤面前问的那个疑问,再添一句,京都有好的大夫,届时必定替他寻来。   此信之后,齐鸣却是没有再回复。   军需队伍返回京都之后,云鹤过去询问情况,明晟却是比他还早。   “我们一进巅城便被带去府衙后院,半步都不得离开。”押运粮草的人道,“看守府衙的兵士丝毫不透露巅城状况,我们无从打听。一路过去,我们只知里头守卫森严,其他一概不知。”   这一位只是队伍里普通的兵士,并不是云鹤安插的人,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。也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,才让明晟更为担忧。军营里不让人随意走动,却不会严苛成这样子,送个粮草进去,连军营之外都不让走动,这根本就不正常。   “哦,倒是知道齐夫人病了,还是无意中听到的,”那人回想道,“有丫鬟在墙角挖一种草,说是给夫人熬药汤喝的。好似……夫人病了两年了。”   “便是病了两年,如何不送到巅城之外去救治?”明晟道。   “不知。”那人道。   “下去吧。”明晟的眉头久久皱在一起。   云鹤看着他这模样,便上前道:“齐将军与齐夫人感情如何?”   “不说感情,齐夫人的父亲前大司马对齐将军有过救命之恩,之后又有提携之恩,”明晟道,“光是这两点,齐将军都不会亏待齐夫人。”   “那么,”云鹤看他,“齐将军会不会是因为齐夫人才留在巅城的?”   “为甚……”明晟出口之后才好似想到了什么。   “也许,齐夫人的病只能在巅城治。”云鹤道。   明晟突然想起中毒之后性情大变的坤若君,犹豫道:“齐夫人……会不会是中毒?”   “不无可能。”云鹤马上又补了一句,“当然,这是我们的猜测。”   明晟点头:“这么一想,倒是说得通。不过,这有甚不好与我说的。”再则,若真是下毒,会是谁下的?   云鹤看他:“大概是大司徒日理万机。”   “瞎说!”明晟瞪他。他再忙,处理一件私事的时间总是有的。   云鹤淡淡一笑。明晟待齐鸣好,性情相投也有的,可更多的是因为齐鸣的能力,是罗那不可多得的良将。只要是罗那的能臣良将,明晟都会宽待。可是,他又怎知能臣良将不叛他?   “或者,待秋收之后的假里我去巅城一趟。”明晟道。   云鹤点头,看他忧心的样子有些不忍,便模糊道:“明大人,下官以为,既然齐将军那厢的局势不明了,往后在朝上尽量不要包揽干系。”   明晟深深地看着云鹤:“你知道了什么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云鹤一笑,“我也是觉得有些不对劲,为明大人考虑才这么一说,明大人若是觉得不认同,就当没听过。”   “我也……心有不安,”明晟叹息,“齐鸣……坚守在巅城那么难,皇上不支持,若我也不为他说两句,岂不是孤立无援?”   云鹤只得点头。话已至此,他便不能再劝。齐鸣的处境他也知晓,孤立无援的时候最容易铤而走险,若是明晟真能牵扯一二,说不定能拉回齐鸣。   “且看吧。”明晟也明白云鹤的心思,两人俱不再多说。   明晟本打算秋收之后去巅城,却因为莫桑的国乱搁浅。莫桑新帝上台,各方势力都不看好,莫桑护国公和莫桑老太后都不是安分的。莫桑有些风吹草动,罗那的朝上都会特别激动,好似他们时刻准备要出战。   “听闻莫桑护国公与老太后单独召朝臣议事,独独漏了新帝。”皇帝十分兴奋,听到只言片语就抓着不放,“看来新帝的龙椅坐不久了。”   “是,不过护国公也有自己的一派势力,与老太后在一处并不会全为老太后独子宁安王打算。”裴盎道,“估计护国公与老太后之间还有的一争。”   “你们说莫桑新帝手里有没有神秘武器?”皇帝关注这个。   “若是有的话,护国公和老太后不会这么嚣张,臣觉着没有。”蔺奉常道。   “是吧!”皇帝很是高兴,“朕也觉着是这样!大司徒……”皇帝看向明晟,“明爱卿觉得我们趁莫桑内乱一举攻去,胜算如何?”   “皇上,臣以为先得探一探莫桑国中,或者说是莫桑军营里有无神秘武器,新帝有没有不重要,重要的是仗打起来,莫桑军中会不会投出那个神秘武器。”明晟道。   “是这样没错。”皇帝点头,“若没有的话,这胜算还是蛮大的!”   明晟不语。   朝后,皇帝立马派了探子去莫桑军营打探。没多久,皇帝急吼吼地与众臣商量,莫桑军营没有神秘武器,那么他们该时刻准备着出战了。   “皇上,”明晟提出,“那武器威力如此大,应当不会让人轻易探出,是不是多花点时间查一查,这么仓促未免太过草率。若是我们罗那有这等武器,臣以为是不会放在一个能被人轻易探到的地方的。”   皇帝白了明晟一眼,若是他有那等武器,还干坐在这儿费这个时间?早就出去打天下了,哪个不服打哪个!待他成了整个天下的皇帝,甭提多威风。这一下,罗那皇帝才想起,为甚其冽握着那等武器只占了个樊厦,丝毫没打一丁点罗那和若弥的主意。他拍掌:“你们说,会不会是本来这神秘武器不多,之前一仗便耗费了所有?不然,我罗那和若弥还能好好存在?”   众臣齐齐出了一滴汗。不过话糙理不糙,不禁三三两两地点头。   “那还怕甚!”皇帝拍腿,“鲁埒,赶紧准备准备,等莫桑一乱,我们立马攻过去!”   “是!”鲁埒立马拍胸。 第21章 第21章   “且慢。”明晟站出来,“这次又交给鲁将军?”既然皇帝对出战势在必行,他也只能应,而派谁出战,他却是可以建议。   明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,鲁埒却听出了几分迟疑,他想起前两仗不免脸上有些烫,气焰一下子熄了。   皇帝执着于启用皇族中人带兵,便帮腔:“之前一次怪不得鲁埒,莫桑有那等武器,再多给百万兵士也不够。”   “是,皇上说得对!”鲁埒立马眼睛一亮。   “那是上上次。”明晟提醒道。   皇帝这才想起,那的确是属于上上次战事了,而上一次便是去巅城寻齐鸣一战,以十万对十万,却是输得万分狼狈。他犹豫着是继续用鲁埒,还是用其他士族将领。不过,再怎么想,他都直接掠过了齐鸣。   明晟很快便提出来:“齐将军骁勇善战,臣建议用齐将军。”   “齐将军现下在西北边境……”皇帝皱眉,再一想道,“明爱卿家幺子在东大营,倒是恰好就近出战。”   “小子鲁莽,不堪当主将,”明晟道,“西北战事已趋平缓,且有十万兵士驻守,齐将军出战不成问题。”   皇帝的眉头都拧在一起,一面不想用齐鸣,可说不定齐鸣真能拿下那一片繁华地域,一面想着不若用皇族或士族中人,可又怕失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。他沉吟了一下,才道:“那便急信传于巅城,让齐鸣安排出战事宜。”   明晟眉眼一松,轻轻呼出一口气。   “赫爱卿,”皇帝看向云鹤,“准备二十万石粮草,时刻准备运出京。”   “是。”云鹤应。   “传令西大营,明炽为副将,即日前往霁月。”皇帝道。   “是。”传令官应。   明晟眯眼看向皇帝,略有思忖。一般主将是由皇帝钦点,可副将都是由主将指的,皇帝此举又是打了什么主意?单纯给副将攒军功?   “鲁将军,”皇帝看向垂头萎在一边的鲁埒,“你即刻动身去霁月,届时与明炽一起,同齐将军出战。”   明晟闻言眉头一紧。   “是!”鲁埒有过一忽的混沌,却是下意识地应下。随后才想起,皇上打的什么主意?   急信传去西北边境,齐鸣想了一个晚上,最终还是应了下来。他将西北十万兵士交给新选的副将,与夫人交代了一番才跨马出城。齐鸣的离开并没有给巅城带来丝毫变化,城门依旧紧闭,里面的兵士该操练还是操练,该种地还是种地。就连齐鸣的家眷就没有离开巅城一步,依旧住在巅城府衙里。   齐鸣到京都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,余晖撒过城墙,显出几分疲懒。他扯了一下缰绳,跃下马,沉默地排在入城队伍里。他刚接到信件时,是不想应下的,在夫人床边守了一晚上,他才改变了主意。   慢吞吞地跟在队伍里,齐鸣也不知自己乱七八糟地想了些什么,直到有人拍了他一掌才回神:“你……怎么来了……”   “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到你。”明晟一笑。   “明日上朝便能见着了,何必跑城外来……”齐鸣只看了明晟一眼,便看向队伍前方,目光再没有往明晟那处偏一下。   明晟察觉到齐鸣逃避的目光,不过也随着他看向前方,只当没注意到:“三年没见了,你回来,自然要来迎你的!”   齐鸣没有说话。   明晟知道齐鸣的心态肯定与之前不同,却是没想到会这般沉郁。他道:“珍馐楼里订了位子,一道去喝酒。”   “若是没接到,你就准备一人去?”齐鸣一顿。   “还叫了一个人,大司农。”明晟道,“若是接不到你,我们便辛苦些,两人干掉一坛酒。”   “啊?”齐鸣听到“大司农”便忽地看向他,有些诧异。   明晟终于对上齐鸣的眼睛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:“不是冝奉,你去西北没几个月冝奉便被撤下大司农一职。现下的大司农你也认识,就是原本的均输令赫筠。”   “筹粮的银票他也有给?”齐鸣想起来。   “是的。”明晟点头。   齐鸣脸色一缓,他知道赫筠也是出身寒门,能挤出这么点银票给他送粮草实属不易。其实这里头出钱出力最多的就是明晟了,正因此,齐鸣心里才有些受不住。他低声闷闷道:“皇帝不嫌弃赫筠的门第?”   明晟沉默了一下,道:“大约是……强到无人可替代,便不得不用。”   齐鸣听着明晟这句话,若有所思。   明晟拍了拍他的肩:“走,兄弟给你接风洗尘!”   齐鸣终于稍是开颜,验贴入城。   云鹤听到门开的声响,抬眼看去:“齐将军,好久不见!”   齐鸣自进门便看着云鹤,一眼不眨,到桌前拍开酒坛子就倒了三大碗酒。他端了酒碗一饮而尽,翻碗冲他道:“替西北兵士谢你!”   “绵薄之力!”云鹤也不矫情,端起酒碗来喝。   明晟走过来,淡笑着看他们。   齐鸣看着云鹤灌下一整碗酒,便拍了拍他的肩表示认同。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,对上明晟,却是什么话都没说。   明晟心里直摇头,端了酒碗与他一碰,不需要说什么直接喝酒。   齐鸣这才淡淡一笑,将酒一饮而尽。   “坐下慢慢喝!”云鹤道,“凉菜先吃着,我让小二赶紧上热菜!”   酒过三巡,气氛才稍稍好一些。云鹤在外一直是文弱书生的样子,索性直接装醉,由着他们说话。到最后,齐鸣自然是喝得最多,剩下的大半坛子都是他喝掉的。不过,即使这样子,他都没怎么说话,明晟没能问出巅城的情况,只得将京都里发生的事,和眼下莫桑的情况说与他听。大司马府里的人都被打入过天牢,明晟也与他道明,生怕以后从别个嘴里听到,产生误会。   不过,齐鸣好似料到会是这样,并没有激动,只呼吸粗了几分,听到明晟替他打点过,才缓下来。   明晟眼看着酒坛子空了,便直接问他:“你在巅城如何?”   “杀敌,活命,没什么可说的。”齐鸣站起身,一指云鹤,“他如何回去?”   “他的婢女一直在马车里等着,只消将他扶下去就成。”明晟正欲上前抓云鹤的手臂,却是被齐鸣抢先一步。见齐鸣扶云鹤,明晟便快步下去结账。   齐鸣将云鹤拎起,手从他腹部揽过的时候,不觉一顿。   “唔……”云鹤模糊道,“回家了?”   “嗯。”齐鸣箍住他,不让他乱动,手却是不着痕迹地在他身上摸了一通。   云鹤尽量放松了身体,可心里还是直道疏忽了。会武的身体总是不同于不会武的,身上的肌肉是骗不了人的。齐鸣,定是察觉出不对劲了。电光火石间,他的脑海里闪过各种借口,心思着用哪一种合适。   不过齐鸣也没有多说什么,甚至面上一点异色都没有,眼眸也是一瞬便恢复如常,扶他到外头直接交给婢女。   明晟出来的时候,云鹤已坐着马车离开。齐鸣也跨上马,对明晟拱了拱手离开。明晟看着齐鸣离去的背影,沉默了良久。   次日上朝,大司马齐鸣本是打算领了兵符就立马前往西南边境,却是受了阻。不是皇帝不给兵符,而是莫桑那边有了意外。   “那个冒牌皇帝如何会有神秘武器的!”皇帝气到不行,在殿台上直打转,“难不成是其冽那蛮子起死回生!”莫桑皇族内斗,护国公和老太后丧生于神秘武器,在莫桑竟然还有那武器!眼看着即将到嘴的肉,竟暗含着刺,那便棘手了。   “皇上,那不可能的。大海发怒,海岛沉落,没有生还的可能。”   “若是命大,真就逃出来了呢。”   “据海边村民道,去那海岛便是危险重重,十之八九都会迷失在海里。准备充足尚是难抵海岛,若是从海岛逃难出来,什么都不准备,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大?”   “不要扯这些没用的!”皇帝不耐烦,“朕要知道,莫桑还有没有那等武器!”   “皇上,”有耿直的武将不太明白,“有那神秘武器的人已经离开了,即将上台的莫桑新帝没有武器吧?不然两厢早就打起来了!”   “好像……是……”皇帝发现脑子简单也是个好处,至少不会瞎想。果然文武官一同上朝也是有好处的,复杂的有人想得到,简单的也有人考虑道。   “那等甚么!”那武将差点撸袖子,“没那神秘武器咱们怕甚!”   “对……”皇帝扫过齐鸣,有过一瞬想换掉主将,可到底怕那厢有神秘武器的调转回来,他想了一会儿,道,“齐将军立马带兵符去西南边境,另外,澜桥的象营随你调用。”   齐鸣看了一眼皇帝,心里诧异这次的“大方”,连忙应道:“是,末将领旨!”   “赫爱卿,”皇帝看着云鹤道,“粮草即刻出行!”   “是,臣遵旨。”云鹤应。   下朝之后,齐鸣风一般席卷而去。   云鹤走到明晟身旁,问:“昨夜,齐将军看着兴致不高。”   “我问的话都被他绕过去了,他什么都没说。”明晟透了一口气。   “那便期待这次战事能顺利些。”云鹤道。战事顺利,皇帝战后优待齐鸣,齐鸣的心结才能打开。   没多久,罗那正式与莫桑交战,齐鸣开打的时机选得很好,势如破竹,莫桑军被打得节节败退。饶是前景一片大好,齐鸣还是稳扎稳打,没有急功近利,打仗的同时还关注莫桑皇族。鲁埒在一旁急得很,在他看来就该一鼓作气直捣皇城,拿下莫桑国土。他没法对齐鸣指手画脚,便往皇帝那儿传了一道又一道的信。   皇帝拿到鲁埒信件的时候,得知了若弥从莫桑另一面开攻,顿时急得将齐鸣骂了个狗血淋头。   “皇上,”明晟道,“打仗的事情齐将军自会有决断。”   “他难道不知若弥也在打这块地的主意?”皇帝吼道,“他在那磨蹭甚?绣花吗!”   “鲁将军不服主将是行军之大忌,请皇上静下心好好想一想。”明晟耐下心道。   “朕知道,齐鸣他定是故意的!”皇帝转了两圈还是不能忍受,喊道,“传令过去,齐鸣拖延战绩,即刻返回,主将一职移交鲁埒!”   “皇上三思!”明晟跪。   “皇上三思!”云鹤跪   “皇上三思!”三三两两几个大臣同跪下。   “朕心意已决,不必再说!”皇帝甩袖离开。   皇帝走后,几个臣子纷纷起身,摇头直叹,看到明晟跪在那儿,劝上两句便走了。   云鹤也起身,走过去对明晟道:“起来吧,不值得。”这样的皇帝不值得明晟如此。   明晟深叹一下,摇了摇头。他与云鹤缓缓走出宫,一直没有说话。   “明大人是否后悔竭力推齐将军上战场?”云鹤问。   “我推举齐将军上战场,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,并不是为一时意气。”明晟道,“只是……”他看了一眼云鹤才继续道,“根部的确是烂得太严重,我使劲全力都无法改变。”   云鹤沉默不语,看着明晟颓然地离开。   旨意传达到战场的时候,齐鸣胡子拉碴正打算去拿个馍馍充饥,他忙着战事整个一天都没吃,好容易逮个空。听到旨意,他冷笑一声,回过身正好看到进来的鲁埒。   “怎的?”鲁埒看到传令官,心头一紧。   “新任主将,好好打仗吧!”齐鸣也不多说,摘下战盔一丢,直接出帐。   “我……皇上让本将当主将?”鲁埒咽了一下口水。这次的仗可比之前的好打,莫桑群龙无首仿若散沙,且没有那等碍事的武器。若是夺下这地盘,可是罗那的第一功臣!   “是,请鲁将军务必打赢这场仗!”传令官道。   “自然!”鲁埒立马让人打点银子,“请大人替末将带话给皇上,尽管放心!”   “好。”传令官笑。   齐鸣奔至马厩,才发现身上还有沉重的盔甲,他三两下除去,跨到马上。   “将军!”明炽奔过去,一把扯住马绳,“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!”   齐鸣冷哼一声,不过念在明炽是明晟的儿子,生性豪爽,便提点道:“你在战场上莫要急进,莫桑皇族虽内斗,只怕回过神来一致对外。”   “齐叔……”明炽眼睛都要红了。   齐鸣深吸一口气,手上一用力,缰绳从明炽手中挣脱,脚下一夹,离开了军营。 第22章 第22章   几日后深夜,云鹤在书房,轻络来报:“齐鸣悄悄回了京都,没有经城门,却是回了大司马府一趟,带走了嫡系,嫡次子和嫡女。”   云鹤沉默了半晌才点头:“知道了。”这一次,齐鸣是谁都拉不住了。安排好嫡系,那些庶出就不管了?不过,以他一人之力确实带不走那么多人。嫡出与庶出之间,世人大多选嫡出,庶出便是合该放弃的。云鹤看着烛火摇头一笑。   鲁埒的打法与齐鸣不同,又快又猛,仗着有象群更是肆无忌惮。皇帝拿着一封封捷报整日都合不拢嘴,料想再有一阵便能拿下整个莫桑了!每每在朝上,他都是先要将鲁埒赞上一通。至于齐鸣,他才不去管,泥腿子只能待在边境!   罗那军很快对上了若弥军,鲁埒的象群威猛无比,若弥军一遭遇上便呈劣势。鲁埒得意,皇帝也得意。可得意没多久,便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得懵住了。   “若弥怎么会有那等武器!”皇帝怒吼,在殿台上转悠的步子也重了几分,好似脚底下踩的是若弥兵士。   底下大臣安静如鸡。   “为甚别国都有神秘武器,就咱们罗那没有!”皇帝继续吼,眼睛扫到云鹤身上,便直盯着问,“赫爱卿,你来说!”   云鹤抬眼看了一下,随后出列道:“皇上,不若拨十万两银专门请能人异士来研制这武器。”   “十万两?”皇帝倒吸一口气。   “臣觉得可行。”明晟出列,脸上神色淡淡的。   “臣附议!”   “臣附议!”……   皇帝看着一个个站出来的臣子,气一下子憋在上头怎么都下不来。十万两……皇帝实在是肉疼!   “怎么需要这么多银两……”皇帝皱着眉看向云鹤,“赫爱卿再算算,是不是弄错了?”   “皇上,臣来算算,市价得参照最近建的屋子了……”云鹤不争也不辩,真就算给皇帝听,“之前太仓署失火的北仓?两年前重建的,还是冝大人拨的款子,造价约三十万两。当然,账目好似有些不明,不过也算是个依据。”   “这……”皇帝气焰矮下一点,建北仓还是他批的,估价三十万,其中十万两银子到他私库了。这么一想,建个制武器的衙门,十万两预算确实不多。   “再往前,皇上记得七年前浅水建了一座行宫?”云鹤不疾不徐道,“造价六百万两,还不算里头的古董字画珍稀摆件。”   “那个……”皇帝皱眉。他本想建一座和京都一样大的宫殿的,夏日可以过去小住,没想着后来只建了一座宫殿,这“行宫”两字简直是打脸。他拿走的不多,才一百万两,也是因为再拿的话,连座宫殿都建不起来。这么一比,十万两……会不会不够?皇帝的气焰下去一半。   “再有,这制武器毕竟不是寻常的衙门办公,得购买器具材料,还有这能人异士也得广选,选来之后总得安排地儿住,说不得还得建座官舍,这么看来臣还是少估了。”云鹤皱眉道,“皇上,这么算下来的确是臣思虑不周,不若你批个三十万两吧,不够再请款。”   “要不想想……有没有空闲的屋子可用?”皇帝道。   “说到空闲的屋子,皇上倒是提醒臣了,”云鹤道,“织染署一直与中尚署挤在一处,臣觉得有必要给少府监拨款建屋。”   “嘶……”皇帝调转了头,倒吸一口气,“赫爱卿,这花销实在太大……”   “皇上,臣觉着这些都是必要的花用,且今年不建明年也要建了,不若排上日程,省的手忙脚乱。”云鹤道。   少府感激涕零,竟然大司农如此想着他:“臣感皇上恩德!”   皇帝:“……”   “那便安排……吧……”皇帝最后一个字吐得不情不愿。他心里又开始怪云鹤,怎的不报多一点,十万报一百万,他也好抽掉六七十万!这么点银子他都不好伸手!皇帝已经忘记最初嫌建个研制武器的衙门太过贵了。   “皇上英明。”众臣一跪,这事便敲定下来。比起三五载之后,皇帝又动心思在什么地方建座行乐的宫殿,建这些个要实用多了。   “不对,”皇帝从建屋子的事情上转过弯来,又道,“现下的问题是那武器怎么办!你们说,咱们如何与若弥的神秘武器抗衡?”   “皇上,”蔺奉常出列,“臣觉得鲁将军气场不对,每次都招致那等玩意儿!齐将军在战场上便是顺风顺水,哪里有那等怪玩意出现!”   皇帝一噎,想想的确是这样!上回攻打樊厦,明明胜利再望了,半路出来个那么厉害的武器,这次也一样!可鲁将军是他换上去的,总不能说自己眼光不成吧!他眼眸一转道:“莫桑有,若弥有,我们为甚不抢过来?”   众臣额头垂下一滴汗,头齐齐埋下,好似生怕皇帝要派他们出去抢武器。   皇帝得了这个想法却是一发不可收拾,他也不等众臣给他什么反应,连个散朝都来不及说,急急回去。他觉得有那个时间琢磨研发,还不若让暗卫出去偷师,或者干脆抢一个手艺人回来!   “皇上……”武官们还没反应过来,皇帝便离开了,顿时急的,“战场上要继续还是怎的,怎么没个指示?”   “不是有鲁将军吗?”明晟抚了抚广袖,转身离开。   武官立马颓然,他们可以想象得到,鲁将军带着残兵烟尘滚滚地逃回来。这个,鲁将军已经非常有经验了。   明晟到外面便站定了,待云鹤过来一同走。   “明大人有事?”云鹤问。   “也无甚事,只是……”明晟想了一下道,“你并不希望皇上研发这类武器。”   “明大人觉得有这个必要?”云鹤一笑,他的确是这么想的,明晟很敏锐。   “毕竟别国有了,我罗那若是没有,将会十分被动。”明晟道。   “莫桑有,却是未毁一城,未伤一人,取樊厦之后再没有扩张。”云鹤道,“若弥……暂且不知。不过若是我皇有了这武器,大司徒以为会是何种场面?”   明晟沉思良久,才一叹。帝皇的贪欲,他是最了解不过的,届时可不会顾念生灵。   鲁埒没支撑多久,就带着兵士灰溜溜地逃回来了。为了避免次日到朝上去丢人现眼,他一到京都便去宫里找骂。皇帝心心念念神秘武器的事情,压根见都不见他。鲁埒失魂落魄地又出宫,没有夹道欢迎就算了,连找骂都没机会。   鲁埒离开之后,明炽倒是也没回东大营,他直接带军北上,占了溱水关以北的地带。   捷报传到京都,皇帝的脸面总算好看了一点点。没有鸡鸭,小鱼仔也行啊。拨了那么多兵士和粮草,总不能就去遛个弯吧。   “明爱卿教导有方,不错。”皇帝赞了一句,再看鲁埒的位置,空的。不用问,肯定是觉得丢脸,躲着去了。   “多谢皇上夸奖。”明晟神色淡淡,随后提醒皇帝,“莫桑土地贫寒,今年秋收的粮食是不是要匀一部分出来准备接济莫桑子民,哦,应该改口了,那块也该是罗那子民了。”   皇帝闻言,立马两眼一黑!没得到什么好,竟还要搭出去一点?本来想说要升明炽的品阶的,现下喉口卡得很,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。   云鹤垂眸暗笑,稳了呼吸才出列:“那方子民定会感皇上的恩德!”   “皇上仁德!”   “皇上仁德!”……   “此事再议!”皇帝急道。   “皇上,这事缓不得,”云鹤出列,“接管莫桑地域必是要委派官员,官员要选拔,外派津贴与食宿也得提前安排。今年……”他作势默默计算了一番,然后道,“今年的用度已超支,莫桑地域的官舍不若待明年再建,先委屈外派官员了。”   皇帝深吸一口气,都打明年银两的主意了!他立马表态:“如何非要委派官员!那块贫瘠之地还由原来的官员治理,年末向我朝供奉米粮银两便可!”   “皇上所言极是。”云鹤心中暗暗感叹皇帝的急中生智。   “皇上英明!”众臣跪。   有武官探头询问:“皇上,若弥会不会打过来?”   皇帝好不容易因捷报产生的喜悦耗了个荡然无存,他咽了一下口水:“众卿……如何看?”   若弥有神秘武器在手,且从战事上来看,货源充足,实在是棘手!从这次战事来看,若弥老皇帝野心也极大。众臣议论纷纷,可观点无外乎两点,其一,占了原樊厦地域便收手,其二,便是直接攻到罗那。   明晟见皇帝六神无主,便道:“皇上,若弥态度不明,我们只有加强边境防御。”   “防御……”皇帝抖着唇跟了一句,防御有甚用啊!在那等威力无穷的武器之下,有什么可以抵挡!对了,战神齐鸣!罗那的守护神,齐鸣!他看向明晟,道:“明爱卿觉得……齐将军可能抵挡若弥攻击?”   一个凡人如何能对上那等武器?明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,垂目道:“齐将军在之前的战事上被您中途换下,恐怕……”   “这……”皇帝眼眸一瞪,“为人臣子,理当为君分忧,为国捐躯!那是他的造化!”   明晟淡淡地看着他。话是不假,可人也是有气性的,且做到大司马一职,随便就给一个副将腾位置,这大司马的面子往哪里摆!他没有说话,只是看傻子般看着皇帝。   皇帝知道自己之前做得过分了,可当时又不知道若弥会有那等武器!这泥腿子竟敢有怨言?不过,他想到传言中瞬间让一座山崖化为烟尘的武器,身上不禁一寒:“明爱卿,朕将东南两营的兵权都交由齐将军,如何?”   明晟心思,皇上这次是吓怕了?他觉着西北大营那十万兵士都该是不认兵符只认人,皇帝如今又交出了东南两大营的兵权,那么除了京都营的兵士都已收入齐鸣手里了。他有过一瞬间的迟疑,若是齐鸣真要有不轨之心,皇帝此举将会很危险。他一直习惯于护根,从未真正动过除根的想法,这一次倒是让他有些为难了。   皇帝以为明晟觉得他诚意不够才不说话,便想了想道:“朕御笔书信一封,立罪己诏,明爱卿觉得……如何?”   明晟深吸一口气,点头道:“齐将军忠勇明理,定能感受到皇上的珍视。”   “赶紧赶紧!”皇帝一挥手散朝,马上回御书房写罪己诏。   “其实,我觉得皇上能屈能伸,果真实非常人。”云鹤到明晟身边,轻声道。   明晟也是直摇头,他也看出皇帝无心悔过,写那罪己诏八成是当平常文书来写的。他道:“希望齐将军能以大局为念。”   云鹤挑眉:“皇帝还是第一次下罪己诏,应当还是能触动一二的。”   明晟觉得言语过了,便立马转了话头:“我原以为赫大人会建议用莫桑皮毛肉奶做生意,改性子了?”   “呵呵,明大人提醒的是。”云鹤是特意没提那茬。他对齐庄忠诚,连带着对莫桑有很大的归属感,不想罗那占了莫桑的地。虽然对于一个正宗罗那人来说,这是很不应该的。可那又怎样,齐庄对他有再造之恩。   “没看到这一处利润,这不太像赫大人啊!”明晟道。   “下官……该是怎样?唯利是图?”云鹤故作吃惊。   “不,”明晟摇头,“敏锐。”   “呵……”云鹤笑,“民族危在旦夕,我却贪图那些个短利,不值当啊。”   “你怎知那是短利?”明晟看着他的眼眸。   “明大人方才还赞我敏锐来着,”云鹤道,“莫桑为何要拓展疆域,还不是因为土地贫瘠。为那么一点皮毛之物,用我罗那米粮去接济,何必?”   明晟一笑。   “明大人不必担心,”云鹤道,“如明大人所说,齐将军忠勇明理,断不会因私人情绪而致罗那陷入危急。”他知道明晟心里担忧,才与他找话说的。   明晟淡淡一笑:“可血肉之躯毕竟难挡那武器的威力。”   “明大人,”云鹤想了一下,与他道,“若弥主将可有了解?”   “嗯?”明晟挑眉看他。   “为何战事最初不用这等武器,若是用了那武器则将少损多少兵力,下官猜测若弥与当初的莫桑情况相似,手里的神秘武器并不多,只是对上象群才迫不得已用上的。明大人尽管放心。”云鹤道。事实上,他知道若弥根本没有那武器,握有武器的另有其人。   明晟一笑,离去之前拍了拍云鹤的肩。   云鹤看着他离去,转而去另一边。他知道明晟不会去提醒皇帝,自那次换下齐鸣之后,他也对皇帝失望透顶了。 第23章 第23章   齐鸣果真顾大局,接到皇帝的罪己诏之后,在庭院里站了一夜,天不亮的时候便奔往京都。皇帝生怕若弥携着神秘武器攻过来,立马让齐鸣出发去东南边境。   这次出城,皇帝拉了依仗送齐将军,面子上做得十分好看。待齐鸣饮了酒谢过恩离开,皇帝立马让了收了东西回宫,一刻都没停留。   明晟和云鹤看着齐鸣消失在曲折婉转的林荫小道里,只远远可见树顶上方飘散出一缕烟尘。齐鸣这次回来依旧只身一人,家眷还是在西北大营。这样也好,明晟和云鹤俱是这么想着。   齐鸣到东南边境候了半个月,若弥倒是收兵驻扎,不踏入罗那半步。齐鸣又待了两个月,看他们真没有进攻的意思,才启程回去。  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,神色煞是复杂。果真齐鸣如传言那般是罗那的守护神?鲁埒每次出战都不顺,大战都招来神秘武器,齐鸣出战却是顺利得很。他深深叹了口气,让人安排迎接齐将军回京。   齐鸣本想直接回西北的,可皇帝亲迎总不能不去,遂又回京都。他对皇帝并不是没有嫌隙,只是碍于国难当前,按捺下了那份怨恨。   快到晌午时分,皇帝看着齐鸣策马奔来,心说总算不用在日头下晒了。他一早就带着臣子到城门外等,都差不多等了两个时辰,实在是头晕眼花。再看齐鸣那挺拔的身姿,皇帝心里暗搓搓地想,齐鸣怕是故意磨蹭到这时候过来的,若是他稍微有一点为人臣子的本份,便该早些起来,早早到城门口,而不是让一个皇帝来等他。心里虽这么想着,他还是摆了一脸笑,迎了过去。   “齐将军辛苦了!”皇帝从旁边侍者手里接了一大碗酒,冲他举了举。   齐鸣下了马也从侍者手里接了酒,对皇帝敬了敬一饮而尽:“谢皇上。”   “朕闻褒有德,赏至材,大司马齐鸣宿卫忠正,宣德明恩,守节乘谊,以安社稷,朕甚嘉之。赐封大司马齐鸣罗那守护神,赏银万两,澜桥地千亩。”   齐鸣稍是一顿,再看皇帝才跪下:“皇上万岁!”他没想到皇帝这次竟会封赏他。   美人拿着花篮撒下片片花瓣,百姓夹道欢迎,载歌载舞,好不热闹。   皇帝在辂车上端坐,再看两边欢天喜地的百姓,心里气不打一处来。   “皇上,稍微笑一笑,百姓看着呢。”宦侍跪在侧旁轻声道。   “有甚好笑的!”若不是这么多人看着,他都恨不得甩一鞭子出去了。   “皇上,总不能让人看出您与将军有龃龉吧?”宦侍耐心劝道。   “朕过来迎他,算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了,这等地方还要卖笑?哼!”皇帝冷道。   “守护神就在后面,若是明日听到市井里流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语……”宦侍苦口婆心道。   也对!皇帝深吸一口气,嘴角往上牵了牵,好歹演了两时辰了,总不能功亏一篑!   齐鸣坐在战马上,由人牵着缓缓跟在辂车之后。他不是第一次接受这等待遇,先帝在世时,他也曾拥有过。眼眸扫过前头的辂车,齐鸣心里已不生波澜,他知道皇帝视他为眼中钉,若不是手里无人可用,必不会这样待他。这其中只有两人是真心的,大司徒明晟,和大司农赫筠。他一直都知道。   齐鸣到朝上,本以为皇帝会在战后收去他的兵权,却是丝毫没提到。忠臣一一与他道贺,皇帝开始喊他:“齐爱卿。”   “是。”齐鸣仰着头,不再低眉顺颜。   “既为罗那大司马,便该驻守在京都。既为罗那守护神,更是得驻守在京都。”皇帝道。他心思,若弥虽然暂时没有攻过来,谁知道会不会在休养一番之后改主意呢。有齐鸣在京都候着,省的再掉面子地去西北求他回来。   齐鸣沉默了一下才道:“皇上,拙荆身子不适,受不得旅途奔波之苦。”   “朕记得齐夫人乃是前大司马嫡女,身子壮实,当年在京都还有‘盛名’,叫……”皇帝以指抵脑穴想着。   “蛮蛮。”宦侍轻声提醒道。   “是啊!叫蛮蛮,蛮丫!如何到西北就身子不适了,看来还是回京都养着好。”皇帝道,“赶紧让西北那处准备准备,让你妻儿都回来罢。”   “初到西北,臣手里没有一兵一卒,拙荆便跨马随臣一同杀敌。”齐鸣扫过皇帝的脸,面无表情道,“于第十七次受敌袭时,腿部受了一支毒箭,数次祛毒皆是无效。臣只能延缓毒素侵入,不能除祛。”   明晟转过头看他,眉头压得很低。   云鹤一早知道了这回事,闻言还是不免垂目。   “甚毒这么霸道……”皇帝有那么一瞬不敢对上齐鸣的眼睛,“你便让齐夫人回来,朕定为你广求名医。”   “没用的。”齐鸣轻道,“她中的是塔际的‘乌有’,无药可救。”   “将这等□□用于战场之上?”皇帝怒道。伤得虽然是齐夫人,可到底是塔际欺负他的子民,失面子的事!   “本来这一箭是冲……臣来的,”齐鸣道,“夫人……迎身替臣挡了。”   云鹤抬眸看向齐鸣,心里不知在想什么。   皇帝的气性立马压了下去:“不管如何……让各方名医先试着诊一诊,说不得……有救。”   齐鸣看着皇帝许久没有说话,一早对他防备又打压,需要他了才如此作态。感觉到明晟朝他看来,他才稳了心神,道:“谢皇上,容臣回西北接拙荆回京。”若是真能救得他夫人,返回到皇帝眼皮子底下又如何?他齐鸣从不会怕的。   “到时候齐爱卿的诸位儿子也一同回来罢,西北一战皆是有功在身。”皇帝道。   “恐怕……有负皇上圣恩。”齐鸣垂眸。   “嗯?”皇帝一愣。   “嫡长齐骁,于三年前战死。”齐鸣的声线平缓低沉,“三子齐骍、四子齐骐、八子齐骓、十子马骙、十一子马骅等,于两年前战死。故,无法回京,有负皇上圣恩。”   云鹤挑眉。   朝上一片寂静,众臣垂首。皇帝觉得齐鸣的眼睛好似带刺一般,即使不看着他,都觉得浑身不舒坦。他好久才出声:“大司马府战死西北诸子,嫡子以副将之礼抚恤,庶子以参将之礼抚恤,大司马齐鸣封忠勇候。”   “臣谢皇上恩。”齐鸣看了一眼,跪谢皇恩。他起身之后,又道,“皇上,西北十二万兵士至今未有粮草补助,臣以为战事结束之后,也需一年期恢复驻地农耕。”   “赫爱卿,”皇帝没理由退却,便道,“太仓库里粮草有多少可调?”   “回皇上,六十万石可调。”云鹤出列,“从其他各地匀调一些过来,可支撑到明年夏收。”   “好,那便先调二十万石过去。”皇帝点头。他也得防着若弥再进攻的话,以作战用。   “是,皇上。”云鹤应。西北大营有皇帝供粮的话,齐鸣可以松一大口气。皇帝怕是早就忘了,这些兵士是自愿到齐鸣手下的,并没有入军籍。齐鸣向皇帝要粮,相当于就是拿罗那的粮养他自己的兵。事实上,西北巅城之内早就恢复农耕,那么,这多出来的粮会去哪里。云鹤一笑,真不能小觑齐鸣。   次日,齐鸣出发去西北,其后跟着求得的二十万石粮草。   皇帝眼看着那么多粮草出去,却是来不及心疼,因为若弥老皇帝驾崩,新帝上台。他又开始琢磨:“众爱卿,民间可有关于这若弥新帝的传闻?”他虽有探子派出,可好似没怎么看到有关这若弥新帝的消息。   “若弥新帝为皇子期间颇为低调,从不参与若弥皇子的争斗,故极少有这位新帝的传闻。”   “倒是知道若弥新帝的母妃出自若弥大将军府。”   “若弥新帝与母家嫡子关系甚好。”   “新帝是双儿,能生孩子的那种。”   “什么!”皇帝差点让口水呛死,立马眼露鄙夷,“能生孩子的还当皇帝!”   “皇上,若弥的双儿平常与男子无异,只是能在男子之下承欢受孕。”有臣子道。   “如此,能生孩子的大多会有一点妇人之仁吧。”皇帝摸了摸下巴。这么想的话,那若弥应当是不会再攻过来了,齐鸣这一步走得太急了点,若是早有这消息,还用得着舍这么些东西出去?皇帝想起之前封赏给齐鸣的银两和田地,还有给他死在西北的儿子的,再有刚刚运去西北的粮草,心疼得无以复加。   “皇上,”明晟大概是看出了皇帝的心思,出列道,“此次攻打莫桑,这位新帝也出战了,带着神秘武器与罗那交战的正是新帝。”   皇帝立马眉头紧皱,会生孩子的怎还这般野!算了,反正有齐鸣在。   “皇上……咳咳,恕罪,臣失仪。”典客裴昂出列,“咳咳……既是若弥新帝上台,大典必是少不了,臣请皇上早日定下使臣,咳咳……现下这状况,与若弥打好关系十分重要。”   “说得有道理。”皇帝想起那武器便头疼,若能去探一探态度,也是好的,“裴爱卿,你这身子可有叫太医看过?”   “谢皇上关心,臣有看过,太医只道要养着。咳咳……”裴昂道,“此次出使,臣怕是无能为力。”   “这样子……”皇帝的眼睛在明晟和云鹤身上来回转悠,“赫爱卿,朕觉着你的分量够,且思辨清晰,此次便由你出使若弥。”   “臣……领旨。”云鹤跪。   云鹤本是想等着齐骛回来好去大司马府里探一探的,现下接了这差事,心里不免有些闷闷。三年多没见,心里竟有些挂念。不知那小家伙长高了些没有,西北风大,不知白嫩嫩的肌肤有没有变黑变粗。又或者,过去这么久,小家伙是不是早就忘记他了。想到这里,云鹤不免摇头轻叹。   没纠结两日,罗那皇帝便接到了若弥送来的邀请函。云鹤看着时日,应当是赶不上走之前见齐骛一面了,索性就收拾收拾东西,带着贺礼往若弥去。   樊厦和莫桑的商业一向比罗那发展得好,云鹤在途中一边看,一边慢悠悠地赶路,倒也不闲着。待两个月后,他再回罗那的时候,齐鸣早就带着家眷回京都了。   云鹤一回来,轻络便对他道:“齐鸣嫡系都没有踪迹,庶子少了五个,大约……都送出去了。”   “嗯。”云鹤问,“有没有在战事里丧生的?”   “有一个,好像是十三子。”轻络道,“倒是那齐夫人,好似病情又严重了。”   云鹤闻言顿了一下,随后问:“今晚秦时有说要过来吗?”   “过来的,今儿个十五。”轻络道。   云鹤点头,初一和十五是必定要在正妻处留宿的。他道:“今晚我要出去一趟,你仔细府里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应,“今晚去千影院里用饭吗?”   “不了,就在书房里,”云鹤道,“就带话过去,今日有急事要处理,让夫人自己用膳。”   “好。”轻络应。   天才黑,云鹤便匆匆用了晚膳,换好了夜行衣,坐在书案前看书,只不过什么都没有看进去。他想起以往每次过去都会带点心过去,便叫来轻络:“今日有没有点心?”   “啊?”轻络一愣,随后点头,“有的,公子要吃?”   “唔……”云鹤沉吟了一下,“有没有椰糕?”   “正巧有。”轻络一笑,“我去取来。”   轻络拿来了椰糕,云鹤拿了一张干净的油纸,将椰糕一一码进去。   “公子这是……”轻络很是诧异,“要送人?”   云鹤一笑,并没有答她。   轻络也没有深纠的意思,看了一会儿便出去了。今日“老爷”会在夫人房里,她不能一直待在书房这里。   好不容易等到戌时末,云鹤才拿着椰糕,轻身跃出宅院……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云鹤只是有点想齐骛,不会是喜欢。 第24章 第24章   云鹤熟门熟路地来到齐骛屋里,里头远远点了一盏油灯,昏昏暗暗。他一下就看向床上隆起的那块,轻步走去,生怕吵醒了他。云鹤站到床边,屏息看着睡着的齐骛,原本生嫩的五官已拉开不少,他不禁轻轻一笑。   不笑还好,一笑便是暴露了声息。齐骛陡然睁眼,摸了枕边的剑跃起向来人刺去。   “齐骛。”云鹤被他冰冷的目光惊得一顿,剑光一晃他立马回神,错身一避,轻轻喊道。他不禁想,经历过什么,才让他有这般反应。   齐骛手下一顿,迟疑道:“哥哥……椰糕哥哥……”   “你回来了。”云鹤轻道,这孩子竟然还认得他的声音,嘴角不免轻轻勾起。   “哥哥……”齐骛一把抱住云鹤,“哥哥,哥哥……”   “嗯。”云鹤轻轻拍着他的背。他知道齐骛在西北定是吃了很多苦,也受了很多委屈。他不能提及,也不好提及,只得这么抚慰他。   “我活着回来了。”齐骛轻道。   云鹤闻言突然鼻子一酸,顿住了拍背的手,将他紧紧搂住:“嗯。”抱了好久之后,云鹤手下捏了捏,道,“好似壮了一点。”   “自然。”齐骛也不好意思搂着他了,赶紧松开,“我每天都有练武,跟着兵士一同训练,还下地干活。”说完之后,他才意识到自己将巅城里的事说出来了,便看了一眼云鹤。他父亲一直对他们说,不能将巅城里早就恢复农耕的事说出来的。   “真辛苦。”云鹤摸摸齐骛脑袋。   “哥哥,父亲说不能将农耕之事说出去的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嗯,那你记得以后说话小心些。”云鹤道,“京都里人多口杂,此事干系重大,就算对府里人都不好说。”   “知道了。”齐骛点头。   云鹤终于可以正面好好地看一看齐骛了,便安静地没有说话。小娃娃果然是长大了,都长到他胸口了。   齐骛对上云鹤的眼睛没一会儿,立马回身往床上一跳,将头埋进薄被。   “怎么了这是?”云鹤一惊,伸手去拉。   齐骛死死拽着被子,不肯放手。   “蒙在被子里不热吗?”云鹤着急问道,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云鹤问了好几遍,齐骛听他的声音有些焦急,才闷闷道:“黑了。”   “啊?”云鹤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。   “哥哥不喜欢黑孩子。”齐骛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,“我晒黑了。”   云鹤失笑,那明明是他自己说的,嫌弃自家哥哥又黑又油,还脏。他道:“我没看出黑,跟以前差不多。”   “真的黑了……”齐骛依旧埋在薄被里。   “男孩子要那么白作甚,”云鹤耐心哄道,“你现在的肤色正好,带着阳光的光泽,我想要还要不来。”   “真的?”薄被微微动了一下。   “真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哥哥喜欢?”齐骛又动了一下,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出去。   “喜欢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这才犹豫着从被里探出脑袋,看了看云鹤的眼睛,果然没有嫌弃。他道:“我虽然晒黑了一点点,但是一点都不臭,也不脏,我每天都洗两个澡。不信,你闻闻。”   云鹤一笑,凑过去真就闻了闻:“嗯,香香的。”   齐骛总算满足了。   云鹤失笑,什么毛病!他坐到床榻上,道:“过来。”   “嗯。”齐骛乖乖坐到他身边。   云鹤拿出油纸包,给他:“还喜欢吃吗?”   “椰糕?”齐骛的眼睛一亮,伸手捏了一个来尝,“喜欢!”   云鹤一笑,看着他吃。   “我好久好久没吃到了!”齐骛吃得很高兴。   “那你们吃什么?”云鹤看他。   “刚开始父亲要我们自己猎东西吃,我怎么都抓不到,后来还是母亲偷偷塞馍馍给我吃的。”齐骛说着便嘴一咧,“到巅城之后就吃了好久的野菜,什么米面都没有,后来有人送粮进来,总算吃上米面馍馍了。”   “五岁……就要你自己猎东西?”云鹤挑眉。   “嗯,”齐骛道,“父亲说我们学会了,以后就饿不死了。”   云鹤摸摸他的头:“你父亲说的对。”   “我学得很快,跟着哥哥学了三天便猎到东西了。”齐骛道。   云鹤一笑:“猎到什么了?”   “我抓鱼去啦!”齐骛乐不可支,“驻扎的地方正好有小河,下河抓鱼,我抓了好几条呢!”   抓鱼也叫猎?云鹤失笑。   “之后就是射鸟猎山鸡抓蛇,都会了。”齐骛道,“哥哥,我烤的山鸡焦香焦香的,可好吃了,以后我一定要烤给你吃!”   “好。”云鹤摸摸他脑袋,“你乖乖睡觉,我要走了。”   “哥哥……”齐骛有些舍不得地拉着云鹤。   “都回京都了,以后我可以常常来看你。”云鹤道。   “真的?”齐骛见云鹤点头才放手,他想起云鹤曾到西北去看他,便问,“哥哥怎么会知道我在巅城的?”   “你在哪儿,我总能找到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一听笑了,他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。   “好好吃饭,好好练武,”云鹤看了他一眼,思及大司马府里的状况,又加了一句,“万事小心些。”   齐骛不住点头,看着云鹤轻身跃出院子。   齐鸣带着家眷回来,皇帝果真广召名医为齐夫人看病,只不过收效甚微。大概是路途劳累,齐夫人回京之后病情又加重了些,好容易熬过了一个冬日,到春日便是入了膏肓。   大司马府仿佛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,齐鸣更是告假在家陪着夫人。   “老爷,妾身怕是没多少时日了。”齐夫人的脸发了青白,一直忍着疼痛。   齐鸣憋了一口气,缓缓才道:“再喝一点,多喝一些身子才能好。”   “老爷,我这毒是解不了的,不如痛快地死了。”齐夫人每日都在疼痛里煎熬,为了不让齐鸣忧心,她死死咬着不喊一声痛。   “夫人,”齐鸣看她,“你可不能让孩子们失望。”   齐夫人立马沉默了,她知道齐鸣话里的意思,再看一眼他的眼睛,齐夫人微微张开唇,接了一口米汤,费力咽下。不过,没喝几口,她便昏睡了过去。   齐鸣见她睡过去了,便让人过来给她擦身换衣服。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,体力也越来越不好。也是因为此毒霸道,她吃什么都不行,只能靠着一点米汤维持。原本那般活泼的女子,如今成这样,他心里总是不好受的。他一直都知道,她在忍着疼痛,疼得鬓角的发丝都沾着汗水。齐鸣闭着眼睛,站在夫人床边静默。   再过半个月,齐夫人已经忍不住疼痛了,时常会哼出声音来。   “老爷……妾身有个请求,”齐夫人的眼眸疼得有些涣散。   “嗯,你说。”齐鸣道。   齐夫人的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:“给妾身一个痛快……妾身……受不住了……”   齐鸣拧眉不忍:“夫人……”   “战场上杀得那么利落!为何不给我一刀!”齐夫人的眼眸泛了红,嘶吼道,“快点,给我一刀!”   齐鸣偏过头,杀敌怎能与这相比,这是他的妻啊!   “齐哥,齐哥……”齐夫人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,“我疼,齐哥,我疼啊……”   “蛮蛮……”齐鸣垂着头,“我下不了手啊……”   齐夫人看着他瞬间恢复几分清明,她怎么能逼他,他已经很不容易了。她轻道:“齐哥……对不起……”   “蛮蛮,”齐鸣将她瘦如骨柴的手握在手心里,“千万支撑住!”   “齐哥……我……已经撑不到他们回来了……”齐夫人放空了眼神,她感觉到手上一滴湿热,又缓缓转过去看他,“齐哥……我真撑不住了……给我个痛快吧……”   齐鸣紧紧握着她的手,不语。   齐夫人看着他好一会儿,随后闭上眼。别人不知道,她还能不知道,齐鸣不是嗜杀之人,他面上看着沉郁冷漠,其实心善得很。再睁眼,她轻声道:“齐哥……我想喝参汤……”   齐鸣立马道:“好。”   参汤拿来,齐夫人皱着眉一点点强忍着反胃咽下。齐鸣见齐夫人能喝得下参汤,一时之间松了一口气,可转而又有些觉得不对。具体是哪里不对,他又想不到。齐夫人要喝参汤,齐鸣便到处寻上品百年老参来,只消她要喝,便一直供她用下。他现在还不知道,参汤虽补,却能让毒扩散得越快。这时候喝参汤,犹如服毒。   五日之后,齐夫人对着端来的参汤摇头,她已经再也咽不下了。   “老爷……”齐夫人对着齐鸣轻声道,“孩子们交给你……我也放心的……”   “嗯。”齐鸣觉得莫名心慌,“夫人……”   “骁儿他们……还好吧……”齐夫人道。   “好好的,你放心。”齐鸣想了想,又加了一句,“夫人,务必坚持一下。”   齐夫人勉力牵了唇角,仿若当年那个爱笑的女子:“齐哥……我已经不痛了……”   齐鸣心头一跳:“蛮蛮……”   “齐哥……”齐夫人看着他,好久延下浅浅泪痕,“我的腿……已经不疼了……”   齐鸣闭上眼,死死咬着唇瓣。   “嫁给你……我一直都觉得很好……”齐夫人的目光从齐鸣的额头到眉宇,再往下到眼眸和鼻梁,再落到唇上,好似要将他的面容牢牢记在心里。她道:“齐哥太辛苦……蛮蛮舍不得……”   “蛮蛮……”齐鸣的头抵到床榻上。   齐夫人看着手边的脑袋,眼角的泪水又延下。如果不是他父亲提携齐鸣上去,他是不是会更快乐一点?皇帝容不得人,她的齐哥一直都那么难。   “齐……”齐夫人的声音低不可闻,到最后已吐不出字眼,只强睁着眼看身旁的人。   “哪里不舒服?”齐鸣立马握了握她的手,见她说不出话,便眉头皱得很深。   齐夫人说不出话,却在用全力张嘴。   “冷?”齐鸣看着她的口型猜测,再看她唇角稍抬,便立马摸了摸她的手,又摸了摸身上。罗那全年都是暖的,齐夫人整个下身却是都凉了。齐鸣猛地看向齐夫人,对上她不舍的眼眸,什么都说不出来了。身死,脚先凉,她的整个下身都已经凉了。怪不得!怪不得她说不疼了,因为已经完全没了知觉。   “蛮蛮!”齐鸣看着齐夫人缓缓闭上眼,吼了一声,却是再没能让她睁眼。   大司马府挂上白幡,众臣前来吊唁。齐鸣跪在棺旁,沉默不语,与来人一一点头致意。   云鹤过去的时候,明晟正安慰着齐鸣,他便朝棺旁跪着的齐府庶出看了一眼。齐鸣的嫡系一派都不在,留下的庶子女也不齐全,齐骛跪在最后,垂着头落着眼泪。这齐夫人可能无法面面俱到,可到底不是严苛的主母,庶子女都哭得真切。   云鹤上过一炷香,便站在明晟身边。没多久,皇帝便派了宦侍来,不是吊唁慰问,而是赐婚。齐夫人一过世,齐鸣便与皇帝告假一年。云鹤猜测,守丧是假,避锋芒才是真。皇帝大约是真怕齐鸣撂挑子不干,将公主下嫁给齐鸣以示拉拢。   齐鸣跪着道:“劳烦公公带话,臣要替夫人守丧一年,不谈嫁娶之事。”夫人的棺木还在这儿,竟然给他赐婚!他死死压着心底里的怒意,为了死去的夫人,也为了身后的子女。   “齐将军,”公公为难道,“老奴只是个传话的,这个……”   齐鸣不语,直接站起来,到棺旁跪着。   公公见齐鸣不接圣旨,也愁坏了。他捧着圣旨追到齐鸣身边,劝道:“现下丧妻的大多不守丧,齐将军何必执着。”   齐鸣还是不语。   明晟心里直摇头,站出来道:“公公,本官随你去皇上那儿复命。”皇帝办事真是不过脑,这丧妻守丧毕竟不像守孝,不用夺情,再着急也不能在这时候提婚娶之事。告假书晚几日批复也是来得及的,如何会急成这样。   齐鸣看了一眼明晟,又垂头默跪。蛮蛮的死让他有了退意,守丧就是个由头,待他安排好一家大小的退路,便要抽身离开。连夫人都保不住,这守护□□头顶着作甚? 第25章 第25章   明晟去宫里与皇帝谈了之后,皇帝最终妥协,答应给齐鸣一年的丧期,不过到明年的时候,但明年得迎娶五皇女。这一年守丧期,若是有敌来犯,齐鸣必须出战。齐鸣只得应下,他觉察到大司马府周边有高手暗中监视,不若应了皇帝的条件,先安他的心,再做打算。   皇帝见齐鸣应下了婚约,便撤去了大司马府的监视。齐鸣可以不上朝,便一直待在练武房里。   没两日,云鹤便接到消息,齐鸣于半夜悄悄离府,正是往西北去。云鹤搁下笔,让轻络传消息到公中留意齐鸣的一举一动。   “公子是担心齐鸣谋叛?”轻络问。   “我若是他,早就谋叛了。”云鹤笑。   “公子为何对齐鸣如此关注?”轻络问。   “罗那的守护神,关注着总是没错的。”云鹤想了想道,“况且,齐鸣搞这么大一出,难道不该关注。”   “嗯,说不定以后有用。”轻络道,“不过说起来,要养那么多人,他的俸禄怕是不够。”   “西北巅城里肯定有他的心腹,做点什么手脚应该不难。”云鹤道,“而且现下巅城里的粮草充足,转移出去不会出问题。”   “我就是好奇,为甚偏偏选了那处地方,罗那那么大。”轻络道。   “也许……机缘巧合,碰上了而已。”云鹤道,“不过,我觉得罗那境内任何一处地方没那里好,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齐鸣明白这个道理。不管藏哪里,皇帝只消花点时间,便能查出。那处虽贫瘠了一些,却比罗那安全。”   轻络点头。   齐鸣去西北没多久,安排好事情之后便很快回来了。这时候,皇宫里一处宫殿起了大火,那处宫殿正是八皇子坤若君的宫殿。明晟到齐鸣府上坐的时候,齐鸣便问起这件事。   “大约是因为八皇子想练武。”明晟道。   “八皇子不是会武……”齐鸣诧异,他虽回来有一段时间了,可一直不得空,且没有遇上坤若君,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。   “以前会,一夜之间忘却了所有。”明晟道。   “是从西北回来之后的事情?”齐鸣心中有了猜测。   明晟点头。   齐鸣面有愧疚:“连累了他,可有找出真凶?”   “无迹可寻。”明晟道,“你也别想多,八皇子追去西北是他自己的意愿,且宫中本就防不胜防,他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也须得好好磨一磨。”   “他练武是想回忆起一些东西?”齐鸣想了想问。   “也许。”明晟道,“我猜测也有想要自保的原因。可那些人唯恐他想起点什么,就下手了。”   “皇帝没个说法?”齐鸣道。   明晟一笑:“若不是出色到一定程度,皇帝如何会关心。我猜皇帝知道出手的人是谁,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。且现下人没事,更不会多问。查案子只是走一下流程,想来是如上回那般,没有破绽留下。”   齐鸣摇头:“你去探望八皇子的时候,帮我问声好罢。”   明晟点头:“好,不过八皇子现下什么人都不记得,以后有机会你去见见,说不定能想起点什么。毕竟,你可是他最崇拜的人。”   齐鸣无奈:“我连自己夫人都保护不好,哪值得崇拜。”   “齐鸣,”明晟珍重道,“你若就此消沉,皇帝一旦觉得你没有利用价值,整个大司马府的人会有什么下场,你能想象得到吧?”   齐鸣不语。   明晟也不多说,他知道齐鸣会思考的。   齐鸣看着明晟离开的背影,在那儿沉默了良久。他的确是想着退出皇帝的视线,可不管怎么想,总是做不到全身而退。他后院的好几个姨娘都是先皇和现在的皇帝送来的,虽说有细作嫌疑,可孩子总是无辜的。他安排了几个子女,可剩下的当中不乏有身世清白的。他犹豫了。   齐鸣没能犹豫多久,又被皇帝派去东南战场了。因为东南边境处,若弥的驻地军营里每日阵列压至城下,皇帝接了消息生怕他们突然攻打过来,立马派出齐鸣。   云鹤闻言并不会提醒皇帝,若弥的皇帝不是好战之辈。他挑眉看皇帝,消息能送这么快,定是有皇帝身边的暗卫安插在边境。   明晟也觉得若弥不会攻过来,若是有此打算,早在当初可以一举攻下,哪里还会停战。他想着齐鸣出去散散心,或许不会如此沉郁,便也没有阻止皇帝。   于是,齐鸣便出京前往东南边境。如果皇帝重新重用他,他自当会鞠躬尽瘁。明晟说的没错,他若倒下,整个大司马府里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。他不能就这么离开,剩下幼子弱女去面对暴戾的皇帝。   到边境,齐鸣在高瞻台上看了两日,发现若弥并没有开战的意思。这一带本是莫桑的驻营,若弥占了以后,肯定要整合新旧阵营。归顺的莫桑兵士要打散了,重新编入若弥阵营,莫桑的兵士也要适应若弥的作战方式,如此才有这般气势恢宏的演练。可笑,皇帝竟把这当成要开战了。他也不闲着,便整合了罗那的兵士在若弥阵营对面,一同练习。   暗卫们诡异地发现,若弥和罗那两厢阵营都在排兵布阵,却并没有交战。于是,他们便传消息给皇帝,齐鸣于若弥阵前排兵布阵,震慑对方不敢前进一步。皇帝悬起的心终于可以放下,连日来总是做着罗那皇城被炸得灰飞烟灭的噩梦,实在是心力憔悴,脑子都快转不动了。   一个月之后,暗卫们发现,若弥依旧是这么布阵演练,罗那东南驻营也是每日在对面操练,丝毫没有剑拔弩张。他们才反应过来,之前是不是弄错了什么。这根本不是要作战,而是寻常的操练。再看齐鸣气定神闲的样子,更是确定。若大战在前,齐鸣还能这么悠闲?想起皇帝狠戾的手段,他们犹豫着没敢将这错误跟皇帝坦白。反正,齐鸣不可能去与皇帝说这事。他们隐在林里,恨恨地看着两厢阵营,操练作甚弄出这么大动静,还直逼罗那,若是离得远远的,他们哪还能误会!   皇帝担忧了几个月之后,发现若弥一次都没有攻打过来,也终于开始有些回神。若弥手里有神秘武器,总不能还怕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齐鸣吧。他传信给暗卫,问齐鸣的状况。暗卫回道,齐鸣每日都在若弥阵前演练。皇帝闻言,又想起若弥对周边国度都没有行动,才明白若弥无心再有战事。   如此,皇帝开始有心思关注其他事情。皇后与他提了她母家侄子宸勒,正在京都大营任执金乌,很是能干,他便不时去京都大营里转转。他一直不放心齐鸣此人,有心要提些得用的上来,鲁埒是不能担大任了,他得物色更得用的人选。   齐鸣在东南大营一待就是一年,如约回来商议婚事。毕竟,皇帝将五皇女下嫁大司马的消息,朝中都知道,他不能落皇帝的面子,等着皇帝来催他回京准备嫁娶之事。他不知道一年的时间,好多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。   “齐将军回来的正好,”皇帝笑道,“朕看了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,准备准备迎娶五公主。”   “是。”齐鸣应。   “若弥军还驻扎在东南边境?”皇帝问。   “是。”齐鸣道,“以前莫桑便有军队驻扎在那一带,若弥接手了自然是要派兵驻扎的。”   “这个,”皇帝道,“若弥军总是个难对付的,东南边境还是离不得人……”他故作沉思了一番,道,“齐将军筹办婚事的这段时间,由宸勒代为掌管东南兵权,即日便出发,务必看守好东南边境。”   齐鸣抬眸看向皇帝,所以,这次是要收他兵权?   “谢陛下恩德。”宸勒出列跪下。   齐鸣看向宸勒,竟不知这人何时有资格站到朝上的。他心里冷笑一声,他怎么又会对皇帝抱有希望?   “皇上,代为驻守营地不需要移交兵权,”明晟出列道,“齐将军既为大司马,掌管兵权是应当。”   “兵权在京都,若东南边境有事也鞭长莫及,齐将军认为如何?”皇帝看向齐鸣。   齐鸣什么话都没有说,深吸一口气,将兵权掌印取出。皇帝身边的宦侍立马过来取,又转交宸勒。   明晟阖上眼睛,沉默不语。   “这样才对。”皇帝眯眼笑,“齐将军这一年在驻营辛苦了,趁着这次大婚好好休养,争取早日得嫡子。朕这五皇女颇为贤淑,爱卿可得好好对待。”   竟然跟他提嫡子?齐鸣冷冷看向皇帝,咬着牙道:“是。”  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。   下了朝之后,明晟看着空荡荡的殿上,沉沉叹了一口气。想起当初劝齐鸣的言语,不禁有些迷茫,齐鸣是振作起来了,可又是被皇帝耍了一道,他这是帮齐鸣,还是害齐鸣?   大婚之前,齐鸣来找明晟。他道:“明晟,帮我送一封信去西北,可好?”   明晟抬眸诧异。   “我的信件现下是出不了京都的,且人也无法出去。”齐鸣道。   明晟明白,这定是皇帝的手笔。他道:“齐鸣,留着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”   “我只是送信给西北副将,交代他好好守住边境。”齐鸣当着他的面将信拆开给他看。   “我不是不信你,齐鸣,我们朋友多年,你该清楚我的。”明晟按住信件,“信,我帮你传出去,只是,你千万别钻牛角尖。毕竟,这是他的天下,我们做臣子的,哪里有置喙的余地。”   “明晟,”齐鸣轻道,“为这样的皇帝做事,你可曾有懊恼过。”   “有,”明晟一笑,“可是,皇上再不是,也是我罗那的皇。我只消记着,我是为罗那做事,而不是为那皇帝做事,便心安了。”   齐鸣淡淡一笑:“即使一再打压?”   明晟眼眸一睁,过一会儿才道:“是,即使一再打压,我也是为罗那,我要为罗那百姓撑起一片天地。”   “就像赫筠。”齐鸣想起那个大司农。   “是。”明晟点头,“赫筠也是为了罗那百姓,才如此费心振兴商业。”   齐鸣点头,不过也没有表态。他们至少可以尽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,他连出入京都的自由都没有。   “你放心,信我会给你安全送达。”明晟道。   “如此,多谢。”齐鸣道。   明晟将信传出,云鹤便得到了消息。   “齐鸣托明晟送了一封信去西北。”轻络道,“我们截获了半柱香的时间,得知信件只是很简单地叮嘱西北驻营副将务必守住边境。”   “觉得很奇怪?”云鹤搁下笔看她。   “这事哪里有必要提醒,副将难道会不知道?”轻络道。   “守住边境,那些个小国就不能进来了。”云鹤道。   “这……”轻络恍然,忽而一惊。   云鹤点头,垂下眼睑:“齐鸣存了死志。”   轻络摇头直叹,云鹤沉默不语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迫不及待要让齐骛进云鹤的后院了 第26章 第26章   云鹤再见到齐鸣的时候,便是在婚宴上。齐鸣身着玄端,衣衫边缘滚着喜气的红色,双眸里却满是戾气。他想了想,上前道喜,趁周围人不注意,便轻道:“齐将军,西北边境的米粮可安排妥当了?”   齐鸣猛地看向云鹤,瞬间迸射出杀意,可只那么一瞬间便收敛了去。他看着云鹤的眼睛,也轻道:“大司农安排的米粮不是早就到西北了?”   “这么久怕是都吃掉了吧。”云鹤笑。   “以后便是靠他们自己了。”齐鸣不动声色道。他心思,云鹤虽聪慧敏锐,可到底没有去过西北大营,应当是什么都不知晓的,所以他说了一句一语双关的话。他觉得,云鹤一直对他没有恶意。如是说也没甚干系。   既然齐鸣如此说了,云鹤也不多言,点头道:“也好。”   齐鸣眉头一舒,赫筠没有贺他大喜,也算是明白人。他对这门亲事一点好感都没有,向他贺喜只会更加堵心。   云鹤走到里头,见明晟在廊下,便过去。   “来啦。”明晟捏了酒盏浅浅饮了一口。   “嗯。”云鹤走过去,压低声音道,“皇上连礼都没派?”   明晟摇摇头:“皇上真是……”   云鹤没有接话,看向仿若在办丧事的齐鸣。   “有时候我也迷茫,为了一桩腐烂的根,而赔上一汪清泽是不是愚蠢。”明晟道。   “换棵树来浇灌吧,说不得都能收获一片树荫了。”云鹤道。   明晟若有所思。   “你有没有发现,齐鸣很不对劲。”云鹤道。   “确实。”明晟道,“也怪我,若不是给他希望,如何会有这么大的失落。”满腔的热情被泼了冰水不说,还被收去了兵权,哪里会有好脸色。   “谁能料到,明大人不必自责。”云鹤道。他可以稍是提醒,可旁的便是不能再多做,不然肯定会惹人怀疑。他特意提及西北,希望齐鸣能忍耐。   当夜婚宴之后,云鹤托秦时去大司马府探一探齐鸣。秦时知道齐鸣院子周围高手众多,只是今夜是齐鸣大婚之夜,如何会选这一日。   “你是要找什么东西?”秦时诧异,“今夜可是大司马大婚,我去探什么?”   “不找什么,你便替我看看有何异常。”云鹤道。   秦时便不再多问,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   这一夜,云鹤都在书房里,寅时末秦时悄悄潜进屋里。   “如何,谁插手了?”云鹤抬眸看去。   “鲁埒身边的副将。”秦时道,“齐鸣被下了‘狼突’,应当是算好了时辰的,在迎亲时候就下了,到洞房的时候正好是三个时辰。”   云鹤眉头一皱:“果然,我道是齐鸣如何变得这么阴冷,再不满,也是他大婚日子。以齐鸣的性子,纵然失望,也不会牵累无辜。”   “现下……事情大了,”秦时道,“齐鸣已完全丧失了理智,一整晚下来,五公主……怕是不好了。”   云鹤摇头:“那副将的背后是琳莎长公主,还是皇帝?”   “皇帝。”秦时道。   云鹤了然。   次日,大司马府便被团团围住,齐鸣被擒。   云鹤上朝之前,匆匆叫轻络过来。他快速地在纸上画了大司马府的格局,将齐骛的院子所在标注出来,对轻络道:“你帮我悄悄带个人出来,是个男孩,要快!”   “是……”轻络有些疑惑,却没有多说。   “对了,以防万一,直接打晕了带出来。”云鹤心思今日必是会乱,齐骛那边若是折腾出了什么岔子,引来了人可就麻烦了。依他所看,今日这情形,大司马府里的人怕是要去天牢。到时候要想救出齐骛,就十分苦难了。   “好。”轻络捏了纸赶紧出去。   云鹤稳了稳心神,整了衣冠去上朝。大司马府的事情惊动了整个朝野,皇帝未到之前,众臣都在议论这件事。   明晟站到云鹤身旁,轻道:“赫大人昨日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?”   云鹤点头:“昨日的齐将军眼里十分阴冷,我觉得有些不对劲,没想到……”   明晟皱眉,他立马叫住了走过的廷尉:“萧大人,大司马府里可有查出什么痕迹?”   “痕迹?”萧牧一顿。   “本官以为,齐将军一向克制,定是遭人陷害了。”明晟道。   “哦?”萧牧挑眉,“下官倒是觉得,齐将军定是不满皇上收他兵权挟私报复,一时之间怒不可遏,失手……弄伤了五公主。”   “原以为廷尉办案讲究真凭实据,”明晟道,“萧大人让本官大开眼界。”   萧牧不以为意:“下官觉得办案最重要的是不能枉顾私情,明大人以为呢?”   这时候,殿台上的公公到位,明晟冷冷看着萧牧,没有再言语,随后走到前列站好。   刚嫁出去的公主受到非人虐待,皇帝结结实实地在朝上发了一大通火。皇帝一派及鲁埒和宸勒一派,皆是连连应和,列出齐鸣的数条罪状,要皇上一定严惩,以制止这道风气。为齐鸣说话的不多,明晟便是其中之一,牵连着被皇帝一同骂了。末了,皇帝直接对廷尉道:“大司马齐鸣,藐视皇威,大理必得严办,任何人不得探望!大司马府所有人等压入天牢!”   “是!”萧牧应。   云鹤看着皇帝费力演了一出戏,就为了整倒一个曾立下汗马功劳的臣子,实在是憋得胸中发闷。   皇帝大概是演得太卖力,没多久就散了朝。云鹤看着人离开,最后只剩下明晟站在那儿。   “走吧。”云鹤拉了他一把。   明晟叹了一口气,与他一同缓缓走出殿。他看着徐徐升起的太阳,闭上眼睛道:“我曾以为,我是为罗那,为罗那的百姓在做事。现在想来,可笑得很。连罗那的守护神,征战沙场的勇将都保不住,谈何为了罗那。”   云鹤理解明晟心中的无力感,不管费多大的力,总有个无能的君主在拖着。他道:“大司马府没说不让进吧?”   “你要去看看?”明晟陡然看向他。   “若是可以,总得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,说不定能给齐将军翻案。”云鹤道,“另外,看看五公主伤得如何,赶紧找名医去看。”   “我们马上过去。”明晟立马明白。他到马车边,吩咐家仆赶回去请人,自己则与云鹤同车驰往大司马府。   车行一半,明晟才想起来:“你……其实可以不淌这趟浑水。”   云鹤看他:“嗯?”   “你因之前的商税方案正合皇帝的眼,由此下去定能得到重用,”明晟道,“不像我们,已经是碍了皇帝的眼。”   “再大的功劳,能比过齐将军的功劳?”云鹤淡淡道。   明晟不语了。   到大司马府没一会儿,明晟的家仆带着大夫和左监过来。云鹤才知道,大理的左监竟是明晟的人。有大司徒打头,再有大理左监在,禁军不敢拦,放任他们进屋。昨日的热闹喧哗彷如隔世,现下只剩院庭萧肃,连仆从都不见几个。   明晟带着左监查看屋子,云鹤领着大夫去了后院。到公主的屋门口,云鹤他们被拦了下来。   “五公主不见任何人。”婢女道。   云鹤上前道:“这位是大夫,大司徒特地为公主请的,劳烦与公主通报一下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里头便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喊声,接着桌椅撞倒,瓷品砸到地上的脆响,乱做一团。   婢女往里看了一眼,转而对着云鹤福身一礼:“公主受的刺激太大,已神志不清。皇上有请了御医来,大人不用担心。”   云鹤只得摇头叹息。五公主活,齐鸣说不定也能活;五公主死,齐鸣必不能活。皇帝必是不会让五公主活的。他也不多言,带着大夫返回齐鸣院子。   “怎么?”明晟看到云鹤他们返回,然后立马明白,“拦着不让进?”   “是,说是皇上有派御医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明大人,”左监过来,“痕迹都特意被处理干净了。”他只道这么一句,其余也不必说了。   明晟沉默了。有特意处理的痕迹,那便说明有东西被动了手脚。他沉吟了一下,摆了摆手道:“回吧。”   云鹤回到大司农府,才想起让轻络安顿齐骛的事情。他问轻络:“人安排好了吗?”   “后院,单独的一个小院子,没有与别人同住。”轻络道,“我让孙伯给他院里置办东西了。”   “后院?”云鹤一顿。   “前院人杂,后院好一些。”轻络道。   “也……对。”云鹤想了想,竟无法辩驳。前院朝中同僚常有过往,若是不小心被人撞见了不太好解释,的确是比较麻烦。后院女人虽多,可不安分的都被解决得差不多,剩下的都颇为安分。   这时候,孙伯正好走过来禀报事情。完了,他道:“老爷,今日刚进门的男妾还没有与夫人报备……”随后颇为复杂地看了一眼云鹤,好似在道,才知道老爷竟喜好畜养童脔。他不知道,自己这么下意识地一句,便落实了齐骛在大司农府里的身份。   云鹤看了轻络一眼,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?   轻络摇头,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。她眼眸一转,对孙伯道:“孙伯您先下去,我一会儿去与夫人说。”   “哦哦。”孙伯点头便下去。   云鹤敲了一下轻络的脑袋:“打什么主意!”   “公子,”轻络揉了揉脑袋,“你这么悄悄带出齐小公子,是不是不想让人发现?”   云鹤点头。   “那便对了。”轻络道,“谁也不会想到大司农后院的男妾是齐鸣的儿子。”   “这个……”云鹤犹豫。   “皇帝现下还没有腾出手脚,以后肯定要一一对比名录,他不会放过大司马府任何一个人的。”轻络道,“用一个化名住在后院,等风头过了,齐公子出去便没有影响了。”   “说的……有点道理。”云鹤点头。   “再则,住在后院的,不是男妾,还能是什么?”轻络摊手道,“您答应,您后院的各位小妾也不能答应。”   云鹤瞪她,他不喜欢别人说齐骛是男妾。他想了想道:“以后便叫他马公子,不要让人怠慢了他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应。   “他……现下如何了?”云鹤问。   “发呆。”轻络道,“大概昨日的动静很大,大司马府后院已有各种传闻。他……大约是吓到了。”   “没事。”云鹤道,“等他缓过来就好,吃食什么的按时送过去给他就可以了。”既然皇帝对一个功臣都能如此狠,他便也要采取些措施,将账目改换一下,以备不时之需。至于齐骛,他觉得不用担心,打仗都经历过了,性子不会太绵软的。   “公子,没想到您对齐将军如此看重!”轻络道。   云鹤看着她离开的背影,没法解释。   没过两日,五公主便薨了。皇帝大发雷霆,又伤心欲绝地要将齐鸣凌迟,大司马府所有人都斩首。云鹤就知道,皇帝不会放过大司马府任何一个人。   明晟上前劝诫,希望皇帝彻查之后再做决定,却是被皇帝罚了半年俸。明晟眼见劝不动,便丧气地提出致仕。   “明晟,你这是在威胁朕吗?”皇帝眯眼。   “臣老了,担此重任未免有些力不从心。”明晟道,“臣也惶恐。”   “明爱卿的爱子还没娶亲,哪能算老?”皇帝笑。他不信明晟的儿子捏在他手里,他敢逆鳞!虽说一直嫌弃明晟管手管脚,可在现下这个节骨眼上,他不能一下子除去两位元老。   明晟看向那帝皇,实在是不明白。皇帝本就看他不顺眼,本以为提出致仕皇帝会很乐意的,现下看来却好似不是那么一回事。他道:“大约是思虑过重,身子越发受不住。”   “明大人,您在思虑甚?”皇帝冷冷看过去。   “皇上,明大人最近在帮臣整合历年的税钱政策,”云鹤道,“臣一直在想,商贾多狡黠,用什么法子才能避免他们逃税。”   “哦?”皇帝立马脸上一缓,“想出法子没有?”   “臣与明大人还在摸索。”云鹤道,“融合历年的税钱政策,加上琢磨商贾的运营,工作量浩大,事务繁琐。臣要与皇上告罪,臣没有顾及明大人身体,累得明大人要告假,害皇上担忧。如此,臣以后定会注意。”   明晟回视云鹤,收到他目光中的关切,便没有说什么。   “那朕便准明大人三日假。”皇帝道,“明大人,好生养身子。”   “谢……皇上。”明晟道。   下朝之后,云鹤拉着明晟回大司农府。他对明晟道:“还是你以前教的,保存实力,如何现在这么冲动?”   “皇帝……”明晟的喉口仿若被堵住了一般,“竟然要将齐鸣凌迟!”   云鹤垂眸,也是摇头:“皇上此举确实太过!”   “他竟然对一个罗那的功臣下得去手!”明晟气极。   “关押齐将军的地方兵力重不重?”云鹤问。   明晟一惊:“你要做甚?你别乱来!”   “我也替齐将军不值,不若花钱雇杀手将齐鸣劫出来。”云鹤故意道,“再不济,便送颗□□进去,免得齐将军受辱。”   “难!”明晟想了一会儿,才摇头。末了,他对云鹤道,“你别瞎琢磨了,天牢是那么容易劫的?”   “唔……”云鹤看了他一眼。   “我再去求求皇上,拿齐鸣曾经为罗那做的事求皇上,”明晟道,“只有这个办法了。”若是不然,他定要请出先帝赐他的御龙剑。   云鹤沉默。皇上摆明了一心要齐鸣死,今日朝堂上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了。不过,看明晟如此坚决,是劝不下来的,只能由着他去。 第27章 第27章   明晟离开之后,云鹤找来了轻络和秦时。   “有没有办法救出齐鸣?”云鹤道。   “关押齐鸣的牢房周围布了重兵,即使勉力救出齐鸣,我们也暴露了。”秦时摇头,“你确定齐鸣值得我们冒这么大的险?”   “这个自然不成。”云鹤垂眸。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事,暴露安插在罗那的暗人,连累齐庄。   “若他不是凌迟,说不定还有办法可想。”秦时道,“弄张脸换掉个人不是不可以,不过想来齐鸣在牢里不可能一点刑都没有受,要整副身体都改成一模一样,难!且没有那么多时间。”   云鹤点头,不再多言。   “云鹤,你与齐鸣什么时候有这等交情了?”秦时好奇。   “便是有些不忍心。”云鹤道,“一代战神,不是死在沙场上,却是被自己效忠的君主算计。”   轻络抬眸看他,却是有些不信。这难道不是看在后院那个小男妾的面子上,才要去救齐鸣的?大司马府里众多子女,独独救了一个出来。不过那孩子还十岁不到,难不成公子真喜欢玩娈童?不像啊,轻络心里微微摇头,平素公子看起来多正经!   云鹤似乎感觉到轻络的目光不对,便看了过去。   轻络立马垂眸,好似什么都没想。整座大司农府,就她一人知道齐骛的真实身份,就连千影都只知后院送来一个男妾。常有同僚会赠美人过来,大家见怪不怪,只不过这次的“美人”小了点儿。在没有得到公子允许的情况下,她不会对任何人提及齐骛这人。   “罗那便是仰仗着明晟和齐鸣,若失去了这两位臣子,罗那皇帝还能坐多久龙椅。”秦时道。   云鹤淡淡一笑。   齐骛乍一清醒之后,便闹着要出去,不过没想到他一个练过几年武的,连个院子都出不去。且制住他的是一个女子,听仆从们唤她轻络姑娘,应当是在这儿有些地位的。   轻络将他拉回屋里,阖上门直截了当道:“这里是大司农府里。”   “大司农?”齐骛不认识大司农。他只是个庶子,还未成年,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。   “现下大司马府所有人都被打入天牢,为了你自己好,为了你父亲也好,你安分地在这儿呆着,等风头过去就安全了。”轻络道,“当然,我是为我们大司农考虑,不希望给大司农府惹来麻烦。”   “我……”齐骛迟疑了一下,问道,“大司马府有几人救出?”   “你一人。”轻络如实道。   齐骛眉头一皱:“为何救我一人?”   “腾不开手。”轻络道。   齐骛:“……”   “你的院子周围没什么人防守。”轻络又道。   齐骛想起父亲院子周围的护卫,再有嫡子院里的护卫,道:“大司马府里大多庶子的院子都没什么人防守。”   “那……要不把你送进天牢,再换一个出来?”轻络给他一个建议。   齐骛鼓了鼓腮帮,瞪她:“……”   轻络见他没有再闹的意思,便起身站到齐骛面前,看着他仰起的小脸。   “做什么?”齐骛警惕地攥起拳头,仿若一只竖起毛时刻准备应战的小狼狗。   “噗……”轻络笑,“大概也因为你是大司马府最可爱的。”   齐骛的脸立马扭曲了。想起府里一众又黑又壮的哥哥们,又想起自己一身怎么晒都晒不成那号颜色的皮,总觉得轻络的话怪怪的。   轻络退开一步,随后往外走:“你乖乖待这里,要吃什么只管让仆从去拿就好。”   齐骛不再闹腾,索性院子里有块空地,他便如常练武。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去救父亲和哥哥们,即便是为了自保,也不能荒废了习武。况且,以他的身手,连大司农府里的这位姑娘都打不过,如何能去救父亲。   轻络见他安分地练武,便让孙伯在他的院子里整理了一间练武房出来,还特地置办了一些练武用的器具。   齐骛捞了弓来看看,搭箭便射了一只空中飞过的鸟儿来。   “哇!”院门之外竟还有人鼓掌。   齐骛歪头朝那看去,打头的是一个黑胖的女人。自他来这院子之后,总有人在外头转悠,大概只是好奇,没有进来的。他迟疑了一下,将弓收起来。   “妹妹,妹妹,身手真好!”黑胖女人不怕生,率先挤了进来。   齐骛皱眉:“姐姐,我是男人!”虽说他年岁小,可忍不住时时要装大人。面前的女子虽然黑了点,胖了点,可叫姐姐总是没错的。且不说身份不明,若把人叫老了,平白树了个敌也不好。   黑胖女子拿帕子捂嘴笑:“那便叫你弟弟罢,怎来了个这么好玩的弟弟!”在她看来,男女都是妾,只消是在她之后进来的,都是妹妹。不过,作为后院的独树一帜,她乐得不计较。   “我呢我呢?弟弟叫一声来听听。”在那黑胖女子之后,一下子探出几个脑袋。   “姐姐。”齐骛僵了僵,对那几个女子统统那么一喊。   “真乖!”众女子笑,“以后便跟着我们玩!”   “啊?”齐骛搞不明白状况。   “老爷不常到后院,看你无聊,便许你跟着我们玩。”黑胖女子道,“绣花,画画,下棋……不会便教你,怎么样?”   齐骛摇头:“我还是练剑习武吧。”好好的,为甚要玩女子玩的东西?   “老爷喜欢端庄贤淑的,”几个女子围着他耐心教导,“整日舞刀弄枪的,不会得老爷宠爱的。”说完之后,倒是一愣,为甚要与他说这个?平白给自己添个对手。   “我……为甚要得……老爷的宠爱?”齐骛不明白。   几个女子咯咯直笑,还是小孩子呢,不懂这些个。   “围在这里作甚呢?”轻络听到下面来报,便匆匆赶来,生怕这些个小妾不明状况,乱说了什么话。   “轻络姑娘。”小妾们一忽间端起仪容。   齐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诸位姐姐飞快转换姿态,好似一下子从伏地软草变成端庄牡丹。   “下去吧,马公子还小,老爷特交代不拘着他玩。”轻络道。   “是。”众小妾明白了,这位弟弟现下还小,养在后院里,要等大一点才会真正成妾。   齐骛愣了一会儿,看着那些人都离开了,才问轻络:“马公子……是说我?”   “嗯。”轻络点头,“难不成让人知道大司农偷藏了个大司马的儿子?”   “哦。”齐骛讷讷地点头。   轻络看了看他身后弓箭,便道:“你若是有甚想玩的,直管与我和孙伯说。与后院的妾室说话务必要小心,里面不乏有各同僚安插进来的探子,切勿走漏你的身份。”   “明白了。”齐骛点点头,后知后觉道,“方才的姐姐都是……府里的姨娘?”   “是,就方才打头的那个黑珍珠,”轻络两手在身上比了个硕大身材,道,“又黑又胖的那个,是鲁埒将军送进来的,你言语间小心些,虽说现下看来她不像是探子。”   齐骛瞪圆了眼睛并不与轻络一个思路,他想起方才姐姐们的言语,皱眉道:“我现在便是住在姨娘们之间?”   “前院人来人往,你住那儿不方便。”轻络道。   齐骛闻言并没有好一点:“可是,她们都误会我也是大司农的妾室了。”   轻络一笑:“放心吧,你还小呢。”说不定住一年两年之后风头过了,就能送出去了。   齐骛不满,那还是顶着大司农的小妾名头!他可是以后要嫁给椰糕哥哥的!不过,这位大司农费心救他出来了。齐骛想起父亲,就问轻络:“姐姐,我父亲什么时候能出来?”   “嗯?”轻络一愣。   “我父亲是忠臣,皇上什么时候能放我父亲出来?”齐骛道。   “这个……”轻络觉得齐鸣是必死无疑,可还是对他道,“大司徒与大司农还在想办法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不再多问,转而拿了剑出来练。   其实轻络说得没错,大司徒明晟的确是还在想办法。明晟列举了齐鸣的一道道功勋,皇帝便斥齐鸣是居功自傲。明晟道不能寒了臣子的心,皇帝便以不能折损皇家颜面的缘由驳回他的话。最后明晟请出御龙剑,皇帝才稍做退步。   “你这一步走得太险了。”云鹤得到消息,与明晟道。   “为了皇家颜面,我便不站出来?”明晟不以为意。   “皇帝真同意收回成命?”云鹤问。   “自然不可能毫发无损地放人,”明晟皱眉,“皇上要求剜下一百刀肉,若不死便是天要留他。”   云鹤默。这一百刀肉的惩罚说轻不轻,毕竟那滋味非一般人能忍受,且往后都会留下后遗之症,严重的说不定就成废人了。要说重,总比凌迟要好一点。他道:“但愿一百刀之后,皇帝是真的放过齐鸣。”   明晟摇头直叹:“我先将最好大夫请来,候在府里再说。”   “是,”云鹤点头,“罗那气候湿热,这伤养起来不易,我便去看看能不能运点冰过来。”   “倒是没想起这一茬。”明晟叹气,“这伤不知要吃多少苦!”   “或者此事之后,转去别处养伤。”云鹤道,“往……西北,或去若弥。”   “到时候问他罢。”明晟道。   “皇上有无说大司马府的人如何处置?”云鹤问。   明晟摇头:“能让皇上松口放过一个齐鸣已是不易。”   云鹤沉吟。   “毕竟五公主死了。”明晟道。   回到府里,轻络便过来与云鹤道:“今日,马公子在庭院里练武,生生晒中暍了。好在不严重,晕倒了立马便有人发现了。”   云鹤顿了一下才想起这个马公子就是齐骛,他道:“不是特给他准备了练武房吗?”   “嗯,练武房不用,非要在太阳下扎马打拳了,舞剑射箭。”轻络道,“晒得皮肤都红红的,仿若剥皮老鼠。”   云鹤想起那样子便忍不住扶额:“他是为了要晒黑吧!”   “要晒黑了作甚?”轻络不明,想起之前齐骛见到的黑珍珠,“难不成他要与黑珍珠学?黑珍珠可是天生一张黑皮。”   云鹤自然不会认为齐骛喜欢黑才这么晒的,他道:“是不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?”   “他……”轻络老实道,“你后院的姨娘们都挺喜欢马公子,时不时就去看看他,还关照他要如何才能得你欢心,又将你威猛的……形象传扬了一番。他……可能是怕真的成了你的小妾。”   “看你办的好事!”云鹤直摇头,“你去与他说,老爷我没有那等玩娈童的癖好,让他消停些!”他就知道,齐骛可臭美了,如何会突然想起将自己晒成那副样子的。为了不沦落成小妾,他也是拼了!云鹤想到便是唇角一勾,这孩子真有意思!不过,他后院的小妾们何时变得这么和睦了?   “奴婢一早就明说了,”轻络道,“等风头过了就可以离开的……吧?”本来轻络答得很顺溜,说到最后,看了云鹤迟疑的脸色便生生改成疑问。   云鹤想了一下点头:“是。”   “就是嘛,”轻络道,“我便是这么说的,他还是怕。”   “他才多大,冷不丁被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,总会有些害怕的。”云鹤一笑,“这样,今晚便说老爷我与大家一同用晚膳,就在后院夫人院子里。”   “是……”轻络心思,公子对那位马公子不一般啊!这还是头一遭同大家一起吃饭呢!   齐骛得了仆从的传话,到晚膳时分磨磨蹭蹭地去了主母院子。一进去,稍是一顿,里头莺莺燕燕端庄地坐着,要多温婉便有多温婉。齐骛觉着以前或大大咧咧,或袅袅娜娜的姐姐们一下子都成了端庄的模样,还真有些诡异。齐骛还特特看了一眼黑珍珠,这么活泼的人竟然能坐得一动不动。   “马公子,”主母冝芊影道,“坐下来吧,老爷一会儿就到。”   “是……”齐骛按捺住心里的不舒服,寻了个位置坐下,一抬眼便看到对面的黑珍珠冲他一眨眼。可也就那么一瞬,便恢复了淑德的样子。齐骛不禁笑出了声,然后被一屋子姐姐侧目看着,他吓得立马垂头。   突然,他好似听到微不可闻的倒吸声,不禁抬头。门外正好走进一人,身着月白华裳,姿态雍容闲雅,淡淡扫过屋里众人,便惹得众姨娘气息一屏。齐骛看着来人的脸不禁想,原来颜色如此好,怪不得那些个姐姐谈及老爷便兴奋不已。这般模样的人,不该是那等禽兽吧?可是,齐骛又纠结了,万一是个衣冠禽兽呢?他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今天才知道我一个朋友的女儿,小名叫娇滴滴,好诡异/抹汗 第28章 第28章   云鹤为了不让齐骛认出,特意一瞬都不落到他身上,眼眸里也是清淡如水,一丝笑意都没有。甚至,比往常的步子稍缓,端了另一派姿态。还没到位置上,安静的厅里传来叹息声,云鹤耳力很好,自然知道这是齐骛发出的声响。他不禁将全身上下的装扮,再有走姿仪态想了一遭,都不明白哪里惹得齐骛叹息了。   “小马儿,何事叹息?”云鹤看过去道。   “唔……”齐骛感觉到众人都看向他,便抬起头,后知后觉这声“小马儿”是叫他,小马儿什么的……他心里的滋味有些复杂,可立马眼眸一闪道,“看见老爷,便想爹了。”跟我爹是同僚,总不好意思下手了吧!   对面的黑珍珠立马对他眨眨眼,怎么说话的!   齐骛一动不动咸鱼状,就这么说话!反正他才不要得老爷宠爱!   云鹤面上表情都不曾变,只转向身旁的夫人冝芊影:“夫人,老爷我老了?”   “老爷正值风华正茂。”冝芊影忍着笑意,顶着端庄贤淑脸柔声回答。   云鹤点头:“用饭吧。”   “是。”众人齐齐应了一下,心里却有些好奇为甚没罚马公子学规矩。   齐骛吃了两口,便发现整个屋里依旧是静悄悄的。筷子与勺子皆不沾盘碟只触吃食,吃食在嘴里皆是抿嘴慢嚼,唯一有声响的只有他一人。   黑珍珠暗暗地冲他使眼色,示意他收敛一些。可对面那人却是八风不动,依旧大口嚼着肉,黑珍珠不禁深吸一口气,冲他抖嘴唇做口型,简直恨铁不成钢啊!   齐骛看着黑珍珠厚嘴唇翻飞的逗趣模样,便想笑。   “黑珍珠,”上座的云鹤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,“怎的吃一点点就不吃了?”   黑珍珠一愣,抖着的唇立马顿住,缓缓收回到符合仪容要求的形状。这不是要提醒小马儿吗?她才刚吃两口,不是要罢筷不吃啊!她柔声道:“不是的老爷,妾这就吃。”   “嗯,”云鹤点头,“你不用节食,这样正好。”鲁埒最喜欢你这款身材了。   “老爷……”黑珍珠受宠若惊,原来老爷一直喜欢她的丰润呢!   其他妾室顿时也端不住仪态,老爷不喜欢窈窕纤细的,老爷喜欢丰腴饱满的!她们对着菜式暗暗深吸一口气,一定要多吃!   “你也不用一直窝在屋里,傍晚时分到庭院走一走,”云鹤略微皱眉道,“瞧着色泽也不如以往光鲜了。”   “老爷……”黑珍珠差点哭给他看,这赫府里几年的教养管制立马就绷住了她,缓下情绪道,“多谢老爷疼爱!”她就知道她这一身皮色还是挺有魅力的!   齐骛立马颇为感慨地看了一眼黑珍珠,喜欢黑珍珠这款的,定是不会喜欢他这样的吧?不过,他扫了一眼屋里的莺莺燕燕,各个娇艳欲滴的,好似燕瘦环肥各有优点。果然是个衣冠禽兽!不然,这种宴席为何要叫上他!轻络姑娘还特地说他是大司马府里最可爱的呢,果然是不安好心吧?   齐骛心里有些郁郁,就拿着面前的烧鸡泄愤。到最后齐骛反应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干掉了一整只烧鸡,一盘牛肉,外带两个热炒。他看了看突兀的肚子,忍不住伸了脖子打了个嗝。不意外地,整个屋子里的人都侧目看他。   齐骛不以为意地挺了挺身子坐好,吃太撑怎么坐都不舒服。   云鹤只淡淡扫过一眼,随后与众人道:“今日这样就很好,我们大司农府的都该知米粮的不易,尽量不要铺张也不要浪费。”   “是。”姨娘们垂首听着。   “好了,今日不早了,回去歇着吧。”云鹤道。   众人告退。   齐骛一出院门,那些个姨娘便立刻开了口禁似的叽叽喳喳起来。   “今天老爷穿得真儒雅!乍一看我差点没缓过气!”   “是是!第一次看到老爷这么穿!我差点站不住呢!”   “老爷穿什么颜色都好看!”   “不行不行!吃太饱,走不动了,停下来歇会儿。”   “谁让你吃这么多!”   “这不是老爷喜欢嘛!你也没少吃!”……   齐骛揉着肚子,听了一耳朵的仰慕。果然皮相很关键,竟没有一个说大司农不是的。这种阵仗难道不该是骂自家老爷禽兽,连他这么小都下得去手收罗到后院?他摇着头,缓缓走着。   云鹤没有在后院逗留,马上便回前院去了。他想着齐骛愤愤吃东西的样子,不禁勾了勾唇,还真是有趣!也不知是在气甚。   “公子心情不错?”轻络看了一眼。   “唔,今日我赞了黑珍珠,齐骛不会再傻到站烈日下练武了吧?”云鹤道。   “不知道。”轻络摇头。   “嗯?”云鹤看他。   “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。”轻络道,“公子今天一句话,大家都多吃了许多。你看,那孩子也吃了许多。”   “长身体的时候容易饿,控制不住要吃也是正常的。”云鹤笑道,“还有,你比他大几岁,就管他叫孩子?”   “哦,那奴婢叫他……小马儿?”轻络道。   云鹤白了她一眼:“对了,今日看他吃那么撑,晚上不要闹了肚子,你去药房去拿一些助消化的药丸来。这样,后院每人都发,省的齐骛又多想了。”   “是,公子。”轻络应,“公子啊,你当真像是在养孩子!”见云鹤瞟过来,倒是想起,“公子,说到养孩子,领孩子的事情有了着落,千影可以开始扮有孕了。”   “哦?”云鹤一顿,“那你与千影说一声,秦时知道了吗?”   “还不知,下回过来,奴婢与他说。”轻络道。   “好,下去吧。”云鹤点头。养孩子吗?其实他并没有喜欢小孩子,最初只是觉得这个瘦瘦小小的娃娃站在一边,很是乖巧,便给他一块椰糕吃。他心思,齐鸣出来之后,齐骛便要跟着齐鸣离开了吧。西北还是他国,说不得一别便是再难见。他清清一笑。   齐骛拿到药丸的时候,顿了一顿果然问道:“姐姐,这是每人都有的吗?”   “自然,今日大家都吃撑了!”轻络道,“我们老爷魅力不错,一句话便让大家都改了性子。”   齐骛只听得第一句,其他便忽略过去了,果断将药丸塞嘴里。难得吃这么撑,实在难受。   到齐鸣行刑的一日,云鹤和明晟特地站在边上,看着那处。   “将军啊!”   “我们的守护神!”   “齐将军!”……   候在台下的人一看后面有人出来,便高声呼喊。   齐鸣被带出来的时候,在下方扫了一圈,最后落到他们俩身上,释然淡笑。云鹤看着齐鸣的笑,总觉得有些不对,他皱了皱眉,却是什么都没说。   第一刀下去,齐鸣皱眉,嘴唇却死死咬着。第二刀,第三刀,第四刀……   “不对!”云鹤轻道,“有问题……”   明晟也凝眸注视,立马抬步走上去。   齐鸣看着已眼前一片模糊,却还是感觉到明晟所在的位置有人走来。他却是支撑不下去了,喉口的声音来不及漫出唇边,便已黑了一片……   “齐鸣!”明晟大声喊道。   “大司徒,齐将军没能受住一百刀。”行刑官看了一眼被兵士拦住的明晟,探过齐鸣的声息,“来人!收敛!”   “慢!”明晟冷冷瞪向拦阻自己的兵士,将人掀了出去,“我看一看!”   “大司徒,这不合规矩!”行刑官生怕出什么事端,急着让人将尸首敛去。   云鹤立马将准备在旁的大夫带过来,跟在明晟身后。   “规矩?!”明晟不与他多说,拦着人让大夫来验。他就不信了,堂堂将军会因剜几块肉就疼死过去!   “验!验!验!”下面的人奋力往前涌。   大夫检查了一番齐鸣的身体,又拿银针试了几个部位,最后狐疑地摇头。   行刑官闻言,紧绷的身体立马松弛一下:“大司徒看,没问题吧!如此,我们便敛去了。”   云鹤眉头一紧,随后心里有个猜测:“慢着!”他上前,凑近检查了齐鸣身上的几个穴位。   “这……”大夫看到那皮肤上微小的针孔,不觉瞪大眼睛。   行刑官眼见不妙,立马扯了齐鸣的尸体夺路而逃,却是被明晟一掌斩向后颈。   明晟环着齐鸣,问云鹤:“什么问题?有没有办法救?”   云鹤轻轻摇头。   明晟顿在那儿半晌,随后看向手里的齐鸣:“他们做了什么?”   “用银针刺激人体痛觉,使之扩大数倍。”云鹤看了一眼大夫道。   大夫点头。   “活生生痛死的?”明晟颓然,“如此,为什么不哼一声……”如果喊出一声,他定能发现不对,上前解救下齐鸣,如此……皇帝哪会将这等丑闻扩散,他也不能活!所以,齐鸣情愿忍着,也不会将他拖累。皇帝一心要他死,哪能剜一百刀就真的放过齐鸣!可恨!   激动中的明晟丝毫没发现,云鹤如何会知道这等龌蹉手段。   “单是银针刺激穴位应当不会这么快,”云鹤道,“我怀疑给他下了一时之间验不出来的毒,加剧了痛觉。”   明晟死死咬着唇,仰起脸看向天际,努力压抑眼眶里的酸涩。他抱着齐鸣,一步步往下走。昔日高大威猛的将军,如今他都可以施手抱起,这是在牢里遭了多少罪!   台下的百姓自发地给明晟让出一条路,而后立马涌上前殴打兵士。云鹤站在那处,看着下方一团混乱,良久才从侧旁离开。   明晟和云鹤操办了齐鸣和齐府里人的丧事,葬在齐夫人的旁边。皇帝并没有细查齐府的人是不是全,在他看来,那日将齐府包围起来是十分突然的一件事,齐鸣不可能想到要将人送出去,再则齐鸣的嫡子都死绝,他不担心以后会有人来报复。明晟也没有细数,毕竟他不可能清楚齐鸣后院有多少姨娘多少庶子女。除了齐鸣,齐府中人都是埋在一起,没有分别立碑。末了,明晟有过一瞬间的迷茫,为甚齐鸣的嫡子没有立墓,即使尸骨无存,也该是立个衣冠冢的。不过,他也没有多想,只当是在西北战场埋葬过了。   在那之后,明晟便告病在家。皇帝派御医过来诊,的确是真的病了,才没有寻麻烦。   而云鹤则是想着晚上带齐骛出来祭拜一下齐鸣,毕竟他是偷偷将人藏掉,所以明晟在的时候并没有将人带来。他不好解释如何从齐府中救出一个人,也无法解释为何独独救了齐骛。   轻络与齐骛说这事的时候,也不忍看他。   “我父亲他们……都不在了?”齐骛瞪大了眼睛。   “嗯。”轻络点头,“一会儿老爷带你去给他们上炷香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偏过头,顿了一会儿才道,“姐姐,我得穿白色,还是黑色?”   “丧事已经办完,现下就穿黑色吧。”轻络道。   “好。”齐骛缓缓转身,进了里屋。   戌时末,轻络带着一身黑的齐骛去前院。云鹤站在侧门的暗处,见人来了,便带着悄悄出去。   到齐家墓园,轻络摆盘点香。齐骛跪在之前,磕了三个头之后便沉默地看着墓碑。   许久之后,齐骛才问:“大人,我父亲是不是被人陷害了?”   “齐骛,你还小,有些事还不懂……”云鹤揉着眉心,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说。   “我父亲虽说平时冷着一张脸,可不是暴戾之人,断不会欺负弱小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嗯。”云鹤倒是奇怪,“你父亲与你不亲厚,你倒是通透。”   “父亲事情太多,哪里能面面顾到。”齐骛道。   “是这样。”云鹤点头。   “是皇上容不得父亲。”齐骛道,“父亲带着我们在西北打仗,吃了好久好久的草根,皇上都没有拨一点粮。若不是容不得父亲,如何会这样待父亲!”   “这……是谁与你说的?”云鹤迟疑。   “哥哥们说的,被我听到的。”齐骛道,“也有将士与我父亲抱怨。”   “这事你以后不能与别人提及,”云鹤道,“羽翼未丰之前,都得小心。”   “是。”齐骛点头,“皇上不会放过我们齐家人,对不对?”   “有这个可能。”云鹤点头,“不过不要担心,我会护着你的,你好好待在大司农府里。”   齐骛却是沉默了。在西北的时候,他曾听父亲和哥哥提及过大司徒明大人,却是几乎没听到过大司农,甚至难得听到大司农都没什么好言语。那么这人救自己是图什么? 第29章 第29章   “夜深了,回吧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站起身,沉浸在家破人忙的伤感与茫然中,又惶惶地沉入不知面前这人是否别有居心的猜测中。   方才背着身没看到,现下转过身,云鹤便看到齐骛脸上湿漉漉一片。他有心要安慰齐骛,却是按捺住了没有多言。若是齐骛认出他,他要如何解释自己一会儿是卖椰糕的,一会儿又飞檐走壁出入大司马府,现下又成罗那大司农?   走到半道,云鹤回身看到齐骛如游魂般,不禁扶额。听到不远处有巡夜兵士走来,云鹤伸手挡住齐骛,将他拦在暗处。待兵士离开之后,他才对齐骛道:“你小心些,今日因为齐将军的死,民众都有暴动,巡街兵士会比较多。”   “是,齐骛给大人惹麻烦了。”齐骛道歉。   云鹤深深地看了看他,千百种应答最后全数压到肚里。齐骛对他的防备,他都看在眼里,这些都只能慢慢来,不能操之过急。   次日云鹤正准备去上朝,半道遇上匆匆而来的轻络,便问:“发生何事了?”   “哦,老爷,”轻络福身,“后院马公子高热,奴婢让人请了大夫过来。”   云鹤闻言,脚下迟疑了一下,眼眸扫过庭院里来来往往的仆从,道:“嗯,好。”他继续往外走去,坐着马车去早朝。平常在车上总会拿一本书卷来看,今日却是捏在手里半天都没有落下一眼。他猜测道,是伤心过度还是夜里受凉?   朝堂之上,云鹤也难得地频频走神,不过也没甚可听的。无非是皇帝因民众暴动发了一通火,且扬言那是上天不放过齐鸣,一个将军的声望竟超过了他这个皇帝,那便是大逆,自损了福分。总有臣子坚决维护皇帝,帮腔责怪齐鸣的不谦,百姓的不明。而明白这其中猫腻的臣子,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呛声,安静地立在下头由着他们说。偶尔有那么一两声维护,也是瞬间淹没在巨浪里。   因明晟不在,皇帝便更无顾忌,直接提了宸勒为大司马。按规矩,这是不符合晋升流程的,可现下整个朝堂无人敢反对。   退朝之后,皇帝将云鹤留下。他问:“赫爱卿,上回你说的避免商贾逃税的方案想得如何了?”   “回皇上,明大人告病之中,臣一人整理卷轴难免缓慢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嗯。”皇帝皱眉,“明晟真是不当心,如何会在这时候染病!”   “明大人为我罗那鞠躬尽瘁,身子便没有顾得上,这病来如山倒,想来也要养一段时日。”云鹤道。   皇帝却是皱眉,明晟生病自然有齐鸣的一部分原因,想起云鹤也曾跑前跑后为齐鸣办身后事,便眯眼道:“听闻赫爱卿当日与明爱卿一同处理齐鸣后事?”   “是,”云鹤点头,“臣想起当年齐将军坐镇东南,若弥兵士才没有将神秘武器投过来,战火才没有蔓延到家园,心中不免感激。现下身死,不管生前功过,至少是保得一方安宁,臣便送了送齐将军。”   皇帝不语。   “若弥始终持有神秘武器,皇上该……早做打算。”云鹤道。   “这个……”皇帝皱眉,之前光顾着整下齐鸣了,差点忘了若弥虽然现下没有攻打罗那,可以后呢?到时候没有齐鸣了,宸勒能不能抵挡得住?他犹豫道:“依爱卿看,有何措施?”   “皇上,边境驻地兵士要加强防范。”云鹤道,“订制更坚固的盔甲,兵士的伙食要提高,训练的强度也要加强,那些田地的活儿臣觉得不做也罢。毕竟到时候上战场可不是锄地,哪能一直操锄头?”   “也……对……”皇帝缓缓点头,“那库里的粮够各驻营用吗?”   云鹤见他眼露贪婪,便知他的心思:“臣定当勉力一试,确保供应上驻地粮草。臣以为也不用一次性都给付,夏收与秋收多送一些便是,这样不至于短缺。说到这粮草,我罗那地广田厚,大多民众一直按着祖辈的耕种方式来种田,臣觉得可以做一下变更。”   “如何变更?”皇帝看他。   “百姓习惯耕种沃土,可贫瘠的土地不是不能种植粮食,比如红苕苞谷与菽之类的作物。”云鹤道,“若颁布垦田新政,便能吸引百姓种植新作物了。”   “那赫爱卿便起草个方案来给朕过目,有前景的话便试一试。”皇帝道。在他看来,那些红苕什么的都不值钱,也不太习惯那味道,即使能多种也不当一回事。可是赫筠提出的建议每次都不会亏,便应下了。   “是,臣马上去办。”云鹤福身退下。   皇帝待人走了之后才想起,他原本是想问问库里可有盈余可供他占用一点,再后来是想质问他为何与明晟搅合在一块儿的,大司农那么话题一转,便……忘了……   回到宅院,云鹤便找来轻络:“齐骛退热了吗?”   “还没有,大夫说是思虑过重,开了汤药方子。”轻络道。   “小孩儿起热太重是不是会成傻子?”云鹤迟疑地问道。   “是,但齐骛没到那么严重的程度,”轻络道,“第一副汤药刚服下,不会那么快退热的,公子放心。”   “嗯,”云鹤稍稍安下心,“你让仆从好生照看着,千万别疏忽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道,“午后夫人便要诊出‘有孕’,秦时一会儿便过来。”   云鹤点头表示知道了,他想了一下道:“到时候,将齐骛院子的仆从调走,我会过去。”   “万一黑珍珠她们过去探病呢?”轻络一顿。   “她们常常去齐骛的院子?”云鹤略有皱眉,“男女授受不清,如何不知道避嫌。”   “可马公子是您的妾啊,”轻络无奈,“黑珍珠最初还管齐骛叫妹妹呢。”   云鹤扶额,突然觉得有些愧对齐骛:“今日不同,夫人有喜,她们这些做妾的不得过去道贺?到时候再将门栓上便好了,难不成这样还能进去探病?”   “是,公子。”轻络迟疑地应了一下。   下午,夫人在院中突然“晕”倒,大夫诊出了喜脉。“老爷”便立马放下手里的事,赶去夫人院里探望,并带了各种滋补品。   云鹤见众人纷纷去夫人院里道喜,便改换了面目悄悄潜进齐骛的院子。齐骛紧紧抱着被子,脸上却惨白惨白的,一点汗迹都没有。云鹤伸手探了探他额头,滚烫滚烫,再看下面干裂的唇,便不免皱眉。   云鹤走到桌边,试了试壶身,是凉的,便更是皱眉。病着哪里能喝冷水,这奴仆一点都没花心思!他起身一跃,悄然往书房去,那里肯定有备着热水。   待云鹤回来的时候,发现屋里坐了几个他的小妾,打头的正是黑珍珠,她们有的喂水,有的换额上棉帕,也有絮絮叨叨在一旁念的。他才离开一会儿,这些人竟然就这么进来了,难道门没栓着?他看着黑珍珠趁着喂水的空档还嘻嘻笑着捏了一下齐骛的脸蛋,顿时便黑了脸。   云鹤这幅装扮不好出面,“老爷”还在夫人院里,便只能去寻轻络。   “院门不是栓上了吗?”轻络也诧异,“里头就一个病着的齐骛在,总不能是他爬起来去开门的吧。”   云鹤沉默了一下道:“赶紧过去,叽叽喳喳的太吵,齐骛怎好养病。”   “是,公子。”轻络匆匆赶过去。   远门果真是开着的,门栓被放在一边。轻络看了一眼,马上走进去:“你们怎么进来的?”   众姨娘立马端庄起来,齐刷刷看向黑珍珠。   黑珍珠立马支支吾吾道:“我……爬墙了……”   轻络想着她庞大的身阔,再看了一眼围墙,真为围墙抹一把泪。   “轻络姑娘,”黑珍珠生怕轻络又要将她送去学规矩,立马道,“小马儿弟弟一人在屋里怪可怜的,那些个奴仆竟然不知道要好生伺候,不知去哪儿躲懒了!若不是我们惦记小马儿弟弟,都不知道奴仆如此怠慢他!”   “成了,”轻络感觉到暗处的云鹤开始不耐烦,便赶紧道,“你们回吧,这儿有我。”   黑珍珠还想说什么,却是被身后的人拉了拉。她们都知道轻络姑娘是老爷身边的红人,哪里会去得罪。   轻络看着她们离开,又重新栓上门,再转身的时候,云鹤已端了热水来喂齐骛。   “是不是又热了些?”云鹤喂了他两口水之后,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。   轻络知道他也是关心则乱,便道:“大夫道是要他发了汗才会好的,料想两三副药下去才能出汗。”   云鹤想想也对,再看齐骛一会儿又干裂起来的嘴唇,便又喂他水喝:“你去忙你的吧,晚一些送汤药和米汤来便成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悄悄离开。   云鹤在一旁给他喂了一碗水,都不见他有汗。他想了想,倒了水在盆里,将齐骛扶起来泡脚。   “唔……”齐骛皱了皱眉头,模糊呢喃,“哥哥……”   云鹤看了他一眼,却是没有发出声音,只将齐骛环在臂弯里搂着,时不时地喂上一口水。水上热气少了,他便加热水。这法子倒是有些效果,还没到半个时辰,齐骛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了细汗。   云鹤看着差不多了,才将齐骛重新放入被窝,拿干棉帕给他擦掉汗。   轻络端着米汤和汤药过来的时候,发现齐骛已好了许多,而且已经发汗了,便不由地看了一眼云鹤,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。   云鹤拿了汤药给齐骛灌了下去,而米汤就放在一边温着。   “公子,你先去用膳吧,这儿有奴婢看着。”轻络道。   “不用,你给我拿两个馍馍来就成。”云鹤给齐骛换了块额上的棉帕。   “发了汗便是快好了。”轻络道,“公子不用担心的。”   “小孩子起热容易起伏不定,”云鹤道,“今夜我便在这儿看着。”   轻络诧异云鹤对齐骛的重视,却不会多说什么,依言去取了馍馍过来。   如云鹤所料,齐骛的热度一会儿又升起,烫得云鹤心惊。他拼命给齐骛灌热水,擦手擦脚。湿棉帕揉过他额头脑穴的时候,齐骛迷迷糊糊地伸手按着云鹤的手。   “是不是难受?”云鹤明白了,便给他轻轻揉着。   齐骛的眉头这才缓缓舒展开,手又懒懒落下。大概是起高热十分难受,他喉口里轻轻地哼哼唧唧,嘴唇轻轻动了动,却不知是不是说着什么。   过了一个多时辰,齐骛额头上又冒了汗珠出来,热度缓缓降下。云鹤终于缓了一口气,揉了揉酸麻的手指。   “嬷嬷……难受……”齐骛轻轻哼道,“哥哥……椰糕哥哥……”   云鹤心里一软,将这半大的孩子搂到怀里:“嗯,哥哥在。”   齐骛好似听到了声音,眼泪终于涌出,眼睑颤动几下,却没睁开。   云鹤拿棉帕给他轻轻拭了拭眼角,心思是不是又难受了,便伸手又给他轻轻揉着。   揉了一会儿,齐骛不再哼哼唧唧,只是微微转了一下头,随后睫毛轻颤微微动了动眼睑。   “是不是饿了?”云鹤轻声问,拿了温在一旁的米汤过来,一勺一勺喂到他嘴边。   齐骛喝了几口之后,微微睁开一条缝看云鹤,随后眨巴了几下之后又睁大了一点:“哥哥……”   “嗯,还难受吗?”云鹤轻声问他。   “哥哥,椰糕哥哥……”齐骛看了看云鹤的脸,立马抱住他。   “嗯,不怕,哥哥在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哥哥,哥哥……”齐骛委屈地喊了几声之后,轻轻道,“哥哥还说会找到我的……”   “嗯,这不是找来了吗?”云鹤轻轻应了一声。   “哥哥,哥哥……”齐骛将手收紧,一遍一遍地轻轻喊着。   云鹤待他呼吸渐平缓,才重新将他放到床上,探了探额温,好似好了许多。他正想起身,却是发现齐骛紧紧攥着他的衣衫。罢了,便在这儿挤一晚吧。云鹤也来不及回去换衣衫,直接合衣躺下,将齐骛抱在怀里。   齐骛自去西北之后,虽是比以前长高长壮了许多,可倒底才十岁不到,在云鹤的怀里略显柔弱。他看着怀里的小少年,不禁轻轻一笑。   齐骛的体温恢复正常之后,在云鹤的怀里便有些热,睡了没多久便开始不安分。云鹤便松开手,任由齐骛翻身滚向另一边。齐骛翻滚了一下,寻到一处舒适的位置终于睡安稳了。   云鹤也累极,翻了个身也马上睡着了。迷糊之间,好似一个柔软的身体渐渐靠向他,最后与他背靠着背不再动。   睡了没到两个时辰,云鹤如往常这个时候醒来。他还未动弹,便感觉到背后暖烘烘的,且有一处柔软贴着他。他伸手摸去,捏了一下才知道是什么,不禁失笑。齐骛虽练武几年,可到底还没练成硬邦邦的身材,该柔软的地方还是柔软得很,比如,臀部。云鹤只消稍稍仰头,便能触到那个毛绒绒的脑袋,身后是一片暖融,感觉心里柔软得异常。他一笑,磨蹭了一下才起身,再不起来,早朝都要赶不上了。齐骛的体温总算趋于正常,他也能安心做事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云鹤用两个名字你们知道原因的吧?赫筠是本名,云鹤是在齐庄暗系里的名字。同样,芊影是本名,千影是暗系里用的名字。 第30章 第30章   齐骛醒来的时候,都已是晌午时分。他起身四下看了看,随后蔫蔫躺倒。果然是梦!椰糕哥哥说不论他在哪儿总能找到。可是,他到这儿好久了,椰糕哥哥还没有找来。在一想,椰糕哥哥与他非亲非故,即使找来,又能如何。齐骛的眼眸黯淡下来,他现下是举目无亲,唯一可以寄居的只有这个大司农府,还不知这大司农图什么。   “马公子醒了?”奴仆端了一盆热水进来,搅干了棉帕递来,“奴伺候您洗漱。”   齐骛收了心思洗漱,随后问他:“昨夜是你在照顾我吗?”   “不是,”奴仆道,“奴今日才调过来伺候马公子的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模模糊糊地应了一下。奴仆端来汤药,他皱了皱眉头,还是灌了下去。   奴仆马上拿了一块椰糕给他压味。   “这……”齐骛一顿。   “公子不喜欢?”奴仆便将点心盒子拿过来,“有其他的,公子看喜欢哪个?”   “这是……哪儿来的?”齐骛问。   “府里的。”奴仆觉得他问的奇怪,却还是回了。   “哦,就吃这个吧。”齐骛捏着椰糕,却是看了好久不曾咬上一口。   “公子好久没吃东西了,可有什么想吃的,奴去厨房取。”奴仆问。   “吃饭。”齐骛道。他要尽快好起来,不能这么病恹恹的。他寄人篱下,可不能再添麻烦了。   云鹤散朝回来,便叫了轻络来问齐骛的情况。   “睡到晌午起的,已经退热,奴婢已经让大夫去诊过,没什么问题,只消好好休养便可。”轻络道。   云鹤点头:“小孩子恢复快,这几日吩咐厨房给他做点补身子的,不过也别太腻口。”昨日瞧着好似比刚从西北回来的时候瘦些,小家伙心思不轻。   “是。”轻络退下。   云鹤没有再去看齐骛,因为他能感觉到齐骛对他的排斥。昨日齐骛昏睡着,也恰好逢上夫人院里吸引了诸多目光,他还能换张脸过去,可现下却是不能了。   云鹤不见齐骛,齐骛却是找上来了。齐骛在后院门口徘徊了一会儿,转头便看到了正要过来的云鹤。   “大人。”齐骛身子不觉紧绷,恭谨地喊了一声。   “你在这儿做什么?”云鹤看了他一眼便转开,目光并没有在齐骛身上多留一忽。后院门口风挺大,他身子刚好便站在这儿吹,真是一点都不乖!他往旁边走了几步,齐骛要与他说话,便只得跟了过去。   “晚辈想与大人辞行,”齐骛道,“多谢大人的搭救和照顾。”   云鹤听到“晚辈”一词不禁略有皱眉,不过比他小几岁就成晚辈了?他道:“你要去哪里?”   齐骛道:“到处走走。”   “你这么点大竟想着到处走走?”云鹤的眉头又压下了一点,“路上遇着坏人你当如何?你靠什么过活?”乍一听到齐骛要离开,他便有些气!   “我总会一点防身本事,父亲也教过一点找东西吃的法子,总不会饿死。”齐骛道,说完后知后觉好像有些忘恩负义,便补了一句,“以后有机会定当报大人恩德。”   云鹤深吸一口气,看他:“且问你,每过一道城门都要交入城费,你身上可有?遇上刮风下雨,你要躲在哪里?风餐露宿之后若是病了,你又要如何?”   齐骛一顿,他倒是没想过这个。   “最重要的,以你的名碟连城门都出不去,”云鹤道,“一旦被皇帝知道有齐府的人成漏网之鱼,你当如何?”   齐骛只出过一次城,还是父亲挡在前头,根本不知这里头的道道,被云鹤这么说,他便茫然了。   “你乖乖在院里待着,我会给你找练武师傅,你什么时候学好了,我也能放心由着你离开。”云鹤稳了稳气息,与他道。   齐骛埋下头。   “你还小,”云鹤听到有脚步过来,也不方便多说,“等你再大一点。”   齐骛抬头看了云鹤一眼,没有了言语。   “老爷,马公子。”孙伯只听到最后一句话,便看了他一眼。面前这人是后院最特殊的妾室,与其他姨娘不同,年纪很小,而且是老爷接过来的,不是别个送上门的美人。接进府这么多日子,老爷并没有到他那儿过夜,看来当初误会老爷了,老爷对这位小美人可是疼惜得很,等着小美人长大呢!   “大人,我先下去了。”齐骛只得道。   云鹤点头。   孙伯看着马公子的背影,倒是十分欢喜。这位马公子巴巴地看着老爷,定是十分仰慕老爷,而老爷又十分珍稀马公子,不忍他小小年纪承欢,定要等上一等。他脑补了两人之间不可言说的情愫,老爷对后院诸妾都十分清淡,只一个夫人还有些情分。老爷性子太淡,若能得几个可心人,他总是乐于见成的。孙伯暗暗将这位马公子放在心头,等他长大些,一定记得帮他好好安排!   云鹤不知孙伯的心思,不过开口道:“看到轻络与她说一声,后院的人都不得过这道门。”今日还好,前院没有人,若是哪日正好有外人在,齐骛不管不顾地过来,让人看到了总是个麻烦事。   “是。”孙伯应。   云鹤想了想又加了一句:“今日马公子并未踏出后院门,不用惩戒。”孙伯的目光太过意味深长,万一责罚了齐骛,那小家伙可就又得惧怕他几分了。   “是。”孙伯眼眸一抬,老爷何曾给哪个妾室说过一句话,更别说饶下什么错了。老爷果然对马公子另眼相待!   夫人自有孕之后,云鹤每日都得去夫人院子里一趟,秦时在的时候自然是秦时去的,秦时不在便只能他过去了。   “师兄,滋补品太多了,怎么办?”千影见奴仆们都下去了,才摆了一脸愁容道。   “吃啊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我没有怀孕,吃这么多滋补品不会出问题吧?”千影道,“几个月下来,胖得怕是连个墙都翻不过,想想都愁,师兄啊,您想想办法吧。”滋补品送到她院里,嬷嬷便整日想着给她煮这个,炖那个,几乎没有个停。   “亏得你还是谍支的,”云鹤直摇头,“连个孕妇都扮不了。”   “嗯?”千影一顿,跟谍支什么干系?   “孕妇会孕吐。”云鹤道。   千影一想,也对!看到不想吃,总不能硬灌下去吧!   “不过,你每日也是要吃一点下去的,像燕窝之类,吃了又不发胖,怕甚。”云鹤道,“放着也是浪费。”千影的身子不好,他想着正好这时候让她好好养身子的。   “我……不爱喝那些个东西。”千影一言难尽,“真不明白,贵女们怎会喜欢那种黏糊糊的水。”   “只消说是喝了会美,不管多难喝总会有人猛扑过去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师兄啊,听闻后院新来的马公子,刚刚病好?”千影道,“不若,我赏他一些补补身子。”   “其他姨娘有从你那儿赏得什么?”云鹤看她。   “唔……”千影想了想道,“不若这样,每日招他来学规矩,顺带帮我吃掉一些东西。”看来云鹤很看重这人呢,送个东西都怕他的小马儿被人嫉恨。   “他……不是妾……”云鹤知道千影是在好奇这人的来历,不过齐骛的事情属于他的私事,与齐庄没有关系,他不想搅合进来,“只是暂住。”   “明白啦,”千影虽好奇,听到云鹤这样说,便不会多探究,“放心,不会让嬷嬷插手的。”自打冝府败落之后,跟随千影过来的冝府人都安分得很,丝毫不敢有以往的傲慢。   次日,千影还没提,奶嬷嬷便道:“夫人,新进的男妾还没有过来学过规矩,老奴觉得是得管束管束,不然男妾女妾混在一处算什么!”   “嬷嬷听到了什么?”冝芊影抬眸。   “就听到一些姨娘喜欢与那位男妾说说笑笑,老奴觉得这不合体统。”嬷嬷道,“这……男妾听说是府中唯一一个不是旁的赠送的美人,夫人可得注意着点。”   “他还小。”冝芊影一笑。   “也不小了,可以学规矩了。”嬷嬷嘀咕。   “好吧,”冝芊影点头,“那你便叫他过来,我正闲着无事,看看也是无妨的。”   “夫人要亲自督促?”嬷嬷诧异。   冝芊影点头:“我总得摸摸他的脾性,好了解着怎么应对。”   “是这样。”嬷嬷对她的“争气”十分满意,“就是夫人现下有了身子,千万要仔细。”   “知道了,就每日下午监督他学半个时辰规矩,我还是吃得消的。”冝芊影一笑。   于是,嬷嬷亲自去齐骛的院子,通知他每日过来学规矩。紧接着,整个后院的姨娘都知道了这件事。   齐骛也是懵住了,他不是真的妾,如何要学规矩?他学好了武,还是要离开的!难不成大司马反悔了?还是说大司马夫人并不知道他的情况?这学规矩要怎么学,若学得不好是不是还会有家法?   “小马儿,”黑珍珠是立马赶过来了,见齐骛一脸惨白“不用怕,夫人是再和蔼不过的。”   “是啊是啊,”众姨娘也应,“小马儿早些学好规矩,也能早些伺候老爷!”   齐骛并没有被安慰到,脸变得越发惨白。可他又不能直说他不是,到时候身份暴露出来,后果更严重。   “马公子不用害怕,后院的妾室都是去夫人那儿学过规矩的,”嬷嬷道,“老爷可不喜欢没规矩的妾室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没办法,只能磨磨蹭蹭地跟过去。   嬷嬷一边带着齐骛往夫人院子里走,一边交代:“夫人现下有了身子,你可得注意点,别让夫人气着。”   “是。”齐骛只能应。   “老爷平日就爱重夫人,这又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,容不得半点疏忽,”嬷嬷道,“夫人让你念女德,你便不能念女容,明白了吗?”   齐骛深吸一口气,道:“嬷嬷,我是男的,为何要读女德?”   嬷嬷直摇头,这马公子还是太小,所以什么都不懂:“身为妾室,自然得学这些,总不见得让夫人教你弟子规吧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一脸苦色。   齐骛到的时候,冝芊影正在喝茶,嬷嬷给煮的红枣茶,见人来了,便放下茶盏,温和一笑:“来啦,嬷嬷给马公子准备一盏红枣茶吧。”   “是。”嬷嬷应声下去。   屋里没有了旁人,冝芊影便对他一笑:“走吧,偏厢里学规矩。”   “夫人,我……”齐骛支支吾吾半天没说下去。   冝芊影一笑,自顾自地走过去,拿了一本女德出来,一转身便不意外地看到一张苦瓜脸。她将书塞到齐骛手里,回过身坐到一旁座位上:“看第一页。”   齐骛本不想应的,可想到面前的人有孕,便咬咬牙,翻开来。   嬷嬷很快就进来了,在冝芊影身旁放下一盏燕窝,又到齐骛跟前放下一盏红枣茶。   “嬷嬷,做您上回做的点心,我突然想吃。”冝芊影道。   “好,嬷嬷这便去做。”嬷嬷立马高高兴兴地离开了。   “好了,人走了,这书不看也罢。”冝芊影神态一松,将燕窝端给他,将燕窝混入红枣茶里,“燕窝还是得调了味道才好喝,你尝尝。”   齐骛警惕地看了看碗盏里的汤水。   “放心吧,没毒。”冝芊影道,“老爷也是同意的,以后我的滋补品你帮我分担掉一半,不,一大半!”   齐骛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后靠了靠,并没有动汤水。他道:“夫人有孕,该是多吃些。”   冝芊影笑,见他这般防备,便从他的碗盏里倒了一口汤水出来,当着他的面喝下。   齐骛狐疑地看看她,又看了看面前的汤水。   “老爷心疼你,可若单赏了你,必会引起众位姨娘的不满。你疼惜一下老爷上任没两年,平素又清俭,不能各个都这么赏,”冝芊影道,“你便每日到我这儿来学半个时辰规矩。我这儿小厨房的手艺不错,你会喜欢的。”   齐骛见她不似说谎,也不好意思再拒绝,便小小饮了一口。甜丝丝,味道真不错。   冝芊影见他三两口就灌进嘴里,也只能摇摇头:“嬷嬷看到了,又得说教了。”   齐骛对着一下子见底碗盏也有些不好意思:“枣茶煮得很入味。”   冝芊影将他的别扭样子看在眼里,不禁失笑:“唔,的确是煮得不错,我觉着用椰奶熬燕窝会更好喝。”   “嗯!”齐骛点头认同。 第31章 第31章   等半个时辰过去,嬷嬷的点心终于做好了,端过来的时候齐骛正好起身要离开。   “嬷嬷,”冝芊影又恢复了平常的大司农夫人仪态,“马公子刚病愈便过来学规矩,很是辛苦,你将那块酱鹿肉给他带上。”   嬷嬷顿了一下,才应:“是。”这些个东西都是老爷送过来的,夫人不怎么喜欢,可老爷喜欢呢,夫人怎不给老爷留着!不过,她也知道,这是夫人拢络人的小手段,便转身去厨房拿。   “夫人留着吃吧。”齐骛赶紧道。   “你拿着,我这儿还有,”冝芊影见嬷嬷走远,才道,“这酱鹿肉滋味很好,也很是补身子,不过一次不能多吃,你可记下了?”   “嗯,谢谢夫人。”齐骛点头,心里却是有些疑惑,大司农和夫人到底是打什么主意?   说是一块鹿肉,其实也就巴掌大小,估计是怕他一时贪嘴多吃了。齐骛拿着油纸包回自己院子,立马有姨娘们闻风而来。   “小马儿,”黑珍珠扑过来,想要捏齐骛的脸,“怎的憔悴不少?”   齐骛看着那势头,立马往旁边移了一步。   “学规矩便是这么累!”黑珍珠身后的姨娘们挨个挤过来,“当初那几本书卷看得我两眼昏花,差点没晕死过去。”   黑珍珠扑过去直抱上齐骛身后的大树干,虽然急忙收住势,却也被撞了个鼻头发红。她丝毫不在意齐骛躲开,立马转过身忙问候:“小马儿,是不是很累?”   齐骛虽没有真的在读那书卷,却是十分理解这痛苦的。当初在大司马府也有念过一点书,可是时时被先生敲脑袋。认不出字,敲!写错字,敲!背不出文章,又敲!简直不堪回首!他点头:“对着书本就是累,我情愿扎马一个时辰!”   “哎!”众人齐齐叹了一口气。   齐骛捏了捏油纸包,道:“吃不吃酱鹿肉?”   “哪儿的?”黑珍珠道。   “夫人赏的,我病刚好便去学规矩,夫人说难为我了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对,小马儿才病刚好,就这么这折腾!”黑珍珠道,“我们哪还能分你的吃食,你赶紧补一补!”   “鹿肉能多吃吗?”齐骛道。   “好像……不能。”有人回。   “那便切开了,每人吃几片!”齐骛道。   “好!”马上便有人去找刀子。   “吃这酱鹿肉没有酒怎么成!”黑珍珠摇头叹。   立马有姨娘笑:“不怕嬷嬷再请你去学规矩?”   “怕甚!”黑珍珠拍胸脯,“正好跟小马儿作伴!”   不过,她们到底没去拿酒过来佐,倒是倒了茶水来喝。齐骛看着他院里仿若开茶会般吃吃喝喝,也只有摇头。   云鹤听到齐骛院子里的情况,倒是有些诧异。那些个姨娘竟与他相处得这般好,连半分嫉恨都没有?云鹤眉头一皱,可之前与轻络说过一次,他又不好一直提这个事情。他想了想,问轻络:“有没有找到合适的练武师傅?”   “秦时说他认识一个退下的悍支暗人,剑法上颇有造诣。”轻络道,“不若请来看看?”   “好。”云鹤心思,有了练武师傅想必就没这么多时间搭理那些个姨娘了吧。   一日午后,云鹤领着一个武师往后院去。这次齐骛并没有与那些个姨娘一起吃吃喝喝,他正在一旁屋里练剑,而姨娘们则是占了他的主厅唠嗑绣花吃零嘴儿。   云鹤刚走进院子,齐骛便发现了。他收了剑,走过去拱手道:“大人。”   “嗯。”云鹤朝身边人道,“廖师傅,这就是小马。”   齐骛微微挺直胸膛,明白这人是教他习武的。   “嗯,还不错。”廖师傅点头,没进院子便听到了剑刃破空的声响,再见到这人的几招几式不免点点头,“以前怕也是请的名师。”   “廖师傅谬赞。”齐骛不欲多说,大司马府请的武师自不会差,且他父亲有时也会到练武场指点一番,可这些都只是过去了。   “廖师傅,小马就交给您了。”云鹤与廖师傅一拱手,再看齐骛只道,“你好好学。”   廖师傅当即就开始指点齐骛,而云鹤走去主厅。厅里热闹得很,丝毫没发现这边来了人。直到云鹤站到门口,她们才手忙脚乱地收拾零嘴,拾掇绣品。   云鹤顿了一下,待她们清理出一条道,才走过去坐在主位。他缓缓道:“你们在小马儿这里做什么?”   “老爷,”秒变淑女的黑珍珠含笑着回道,“小马儿弟弟练武老是不注意身体,我们这些做姐姐的过来看着些。”   “怎么个不注意法?”云鹤抬眸。   “一次练得过久,过一个时辰小马儿弟弟还不休息一下,我们便要提醒他一番。”黑珍珠道,“练完武之后,小马儿弟弟直接喝的凉水,这也是对身子不好的,我们便是一直给他温着水,随时可以喝。”   “嗯,不错,”云鹤看她,“热水呢?”   “热水……”黑珍珠立马走向小炉,拎起茶壶。说是炉,里头却只燃了一支蜡烛,温着上面的茶壶。不过……她掂了掂,随后赶紧打开盖子一看,“水什么时候没了?”   云鹤抿了抿嘴,他就闻到一股什么味道不太对。   “珍珠啊,”另一位姨娘提醒道,“方才你说得口干,随手拿起来添茶,就是拿的这个。”   “我就添了……”黑珍珠立马就顿住了,好似……不止一次……   云鹤看她。   “老爷……”黑珍珠脸红透了也是看不太出,只行止有些扭捏。   云鹤偏开目光:“从今以后马公子要开始练武,武师是男子。”他说着,之后看了一遭这儿的姨娘们。   “老爷,我们一定避嫌,绝不会接触外男!”众姨娘立马保证。   “很好。”云鹤点头。   “老爷,”黑珍珠弱弱问道,“为何小马儿要习武?”明明是个妾,只要安分待在后院里就好了,如何要这么辛苦。她实在是想不通。   云鹤幽幽道:“老爷我不会武啊,马公子既然有这个兴趣,正好练好了可以保护老爷我。”   黑珍珠看着云鹤的俊颜面带几分哀怨,她也很壮实,她也可以保护老爷啊!   云鹤看到黑珍珠的一脸跃跃欲试,便道:“你也要学武吗?”   “可以吗?”黑珍珠眼眸一亮,“老爷,妾……也很强壮的!”   “之前有习过武吗?”云鹤随意一问。   “没有,”黑珍珠紧张道,“早知道老爷需要,妾定是从小就要练的!”   “现在也成,练武之前先学会跑圈,”云鹤道,“等把身体底子打好,老爷便替你们寻个女武师来教导你们习武。”   “真的?”众姨娘齐声一问。   “老爷说的,自然是真的。”云鹤点头。   “好!”黑珍珠郑重点头,“老爷公务繁忙没时间习武,这个便交给我们罢!”她自然是不会问老爷,为何不请护卫。请武艺高强的护卫得多少银子,老爷可是清官!   云鹤忍着笑意,目无表情点头:“这跑圈得循序渐进,不得冒进。最初也别跑太多,就绕着后院墙角跑三圈,之后徐徐添之,待跑上十圈的时候,老爷便将女武师请来。”   “老爷,您真好!”黑珍珠眨巴着眼睛,如同忠诚的大黑……狗。   其他姨娘也频频点头,即使刚开始三圈跑不上,一圈总是得跑的。老爷还是疼惜她们的,没有一下子让她们跑十圈。众人皆是感激涕零状!   “嗯,就这样,我先回书房,你们……”云鹤看了她们一遭。   “我们跑圈!跑圈!”众姨娘握拳,突然觉得这仪态不够淑女,立马将拳头按下,抿唇福了个礼。   云鹤点头,微微一笑。如果她们真能坚持,以后身子也不会那么柔弱,说不定真学会一招半式,将来也是个防身的本事。   众姨娘目送着云鹤离开,好久才回神过来。   “老爷笑得真迷人……”黑珍珠如痴如醉。   “我为甚不是男子!”   “作甚?”   “是男子便能做老爷的小厮待在前院,日日看着老爷!”不像她们,只能每日待在后院里等着老爷!   “搞断袖分桃?”   “也没甚不可以!小马儿将来就能与老爷断袖分桃!”   众姨娘抹汗,才想起来,小马儿虽跟她们一样是妾,可将来是可以跟老爷断袖的!   “小马儿还小……”   “是的,小马儿还小……”   “老爷现下还是疼我们的!”黑珍珠道,“走,姐妹们,咱们去跑圈,不能让老爷失望!”   “是,走走走,这些个都不吃了!”   一帮姨娘风风火火地出院,惹得齐骛侧目,这是怎么了?一道剑气直激面门,齐骛反应过来立马往后退。   “若我没有收敛剑气,你的脑袋现下已经成两爿了。”廖师傅收起剑。   “师傅,我错了!”齐骛埋头。   “练武最重要的便是静心凝神,你当注意。”廖师傅道,“今日剑就练到这儿,接下来让我看看你的箭术。”   “是。”齐骛应。   傍晚,轻络来提醒云鹤用晚膳的时候,说:“公子,后院的几个姨娘在……跑圈。”   “哦?”云鹤一笑,“这么快就练上了?”   轻络一顿,想到齐骛在练武,便道:“她们是……学小马儿?”   “且看她们能坚持多久。”云鹤并没有多言,收拾着未完成的卷轴。   这日,只有黑珍珠坚持下了三圈,其他都是跑了一圈便是东倒西歪。她们回屋的时候,齐骛也练完武了。   “姐姐,这是……”齐骛叫住了经过的黑珍珠。   “弟弟啊……姐姐……现在没力气……说话,”黑珍珠还在喘,“姐姐……要先回去……躺……一躺。”   “哦……”齐骛看着姨娘们一瘸一拐地回去,心里有些莫名,都是干嘛去了。   次日清早,齐骛刚跑了两圈,昨日的那些姨娘也纷纷加入。   “你们在作甚?”也有早起的姨娘会问。   “跑圈!看不到吗?”跑圈就够喘的了,还要问话!   “为甚要跑圈?”姨娘们更好奇。   “因为老爷喜欢啊!”黑珍珠吼了一声。   齐骛神色莫名,因为老爷喜欢,这些个女子就如男子般跑圈了。呵呵,老爷的魅力真大!他回想着老爷的颜色,的确……是还不错。   黑珍珠吼了这一句,便不会再有人多言。甚至,也有姨娘为了老爷喜欢这句话,也跟着跑起来。老爷不喜欢柔柔弱弱的,跑圈为了甚?便是身体能壮实一点。身体壮实了作甚?生孩子!后院这么多女人,夫人才刚刚有孕!老爷定是急着要孩子,才让她们练好身子骨的!相视之间,什么都不必说,都开始奔跑起来。   第一日,冲着老爷喜欢,她们雄赳赳气昂昂地跑了。   第二日,有人已抬不起胳膊腿了,余下的便是如黑珍珠般平素比较活泼的姨娘。坚持是坚持下来了,就是一瘸一拐地跑得甚是坚辛。   第三日,黑珍珠她们适应了,也有一些停跑了一日的姨娘有些不甘心,又跟在后面跑……   齐骛发现,有这么一帮如此卖力的姨娘,他的存在感就小了许多。轻松跑完十圈,再悄悄回院习武,颇为自在。当然,他以为自己没什么存在感,却不知众位姨娘有多嫉妒他的“轻松”!甚至,黑珍珠想,后院里最有资格伴在老爷身旁的,大概只有小马儿了!看,小马儿多健壮!有小马儿在,老爷定会十分安全!   云鹤本以为让齐骛练武,姨娘们跑圈,可以减少他们在一起的机会,没想到围在齐骛身边的姨娘更多了。他倒是不知道,为了保护他,后院的姨娘们都豁出去了。云鹤无奈地摇摇头。   跑过一圈,姨娘们三三两两地停下休息,坐到树荫下说说闲话。齐骛不疾不徐地跑着,总会有那么几句飘进耳里。   “跑圈练武真能让身体强壮,怀有子嗣?”   “料想……身子骨差也是怀不上的吧!”   “其实老爷离弱冠还有几年,不用着急子嗣的。”   齐骛才知道,大司农这么年轻。该是从多大开始做官,才能走到这一步?再一细想,之前被西北军骂的大司农,应该不是这一位,而是前大司农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齐骛在死了老爹之后只难过那么一两天,是因为他本身对他爹,对齐府的感情没那么深。要不是因为曾一起在西北吃苦,怕是一滴泪都不会有。齐鸣为齐骛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允许他学武,以后齐骛进悍支就是靠着五岁习武的底子 第32章 第32章   齐骛在树荫下扎马步,眼眸直直盯着院墙上爬来爬去的百脚。午后的日光晒得很,耀得眼下一恍。齐骛额上的汗水缓缓延下,落到胸前衣衫上,白色棉麻单衫已湿了大半,胸前与后背皆沾着皮肤,微微有些透。脸庞不动,眼眸稍稍往上抬一抬,碧色的天际上淡淡的云丝轻移,看着看着,仿佛身子也追随云丝飘动。   “唔……”躺在树上睡觉的廖师傅醒来,第一反应便是看了一眼下面的齐骛,随后轻轻跃下,“不小心睡着了,怎的还在练,不是说练一个时辰就好了。”   “师傅道徒儿的心思不静,徒儿特地多练一会儿,静一静心。”齐骛道。   廖师傅眯眼,随后道:“你可明白,面上静,和心里静的区别?”   齐骛很迷茫。   “你脸上的确是静了,可心思却不静。”廖师傅拍拍他的肩膀,“带你去看看。”   这还能看?齐骛诧异,却是来不及多想便被廖师傅拎起。身子一轻,被带着跃上屋檐,细细听来落脚无声,却踏檐无数。   “屏息。”廖师傅轻道。   齐骛立马屏息。   廖师傅将他按在墙头,伸手捂住了齐骛的气息。齐骛还没来得及缓过一口气,便发现他们正对着夫人屋子的窗口。这……不太好吧?正想说些什么,里头传来一阵呕吐声,接着是夫人的声音:“奶嬷嬷,我闻不得这味道,太腻了,拿下去。”   嬷嬷急道:“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怎么行?”   “嬷嬷给我去买那酸梅饼吃,”夫人低缓温婉的声音,“就那家店,我从小喜欢吃的那家。”   “好好,嬷嬷去买。”嬷嬷道,   齐骛扒着墙头,眼见着嬷嬷匆匆出来,廖师傅却没有离开的意思。待嬷嬷一出院子,廖师傅将他挪了挪位置,齐骛一眼便看进夫人屋里。   冝芊影听着嬷嬷走远,一下子从软塌上蹦下,长长地往后挺了挺腰,舒服地嘤咛了一下。就在齐骛略皱眉地看向她肚子的时候,她又在那儿伸胳膊踢腿地活动身子了。   廖师傅轻轻拍了拍齐骛的脑袋,对着他眨了一下眼,又拎着他跃起。几个纵身之后,他们落在屋檐上。廖师傅轻轻移开一片瓦,示意齐骛往下看。齐骛不知道这儿是哪个屋子,可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屏住呼吸,探头去看。   大司农左手扶着右边袖口,正执着笔飞快地在卷轴上书写。齐骛在他正上方,将卷轴上的字看得清清楚楚。字是认不得几个,可他看得出这字写得极好,端端正正,落到卷轴上整整齐齐的,看着就舒心。再看那人,姿态四平八稳,从容不迫,落字不急不躁,胸有成竹,窗外的阳光撒进来,室内一派宁和。   廖师傅又是轻轻拍拍他,将瓦片小心地阖上,拎着他回去。   瓦片阖上的同时,云鹤缓缓抬头,看了一眼顶上。在廖师傅带人落到他檐上的时候,他便已经察觉到了。他不知来人的用意,便不动声色地继续写字,而左手已捏到袖袋中的一把暗镖。待上头瓦片移开,云鹤却是在笔洗里看到上头的倒映,来人正是后院刚请的廖师傅。他心有诧异,面上却是丝毫异色都没有,很快,他便看到上头换了个齐骛的脑袋。小家伙好似也不知道廖师傅会带他来这里,一脸的惊讶。云鹤知道他们没有恶意,便没有任何动作,只如常写着文稿,而眼睛却不着痕迹地瞄向笔洗里的倒映。   廖师傅将齐骛拎回院子,待他站定便问:“有甚想法?”   齐骛从头想起,道:“夫人……便是那个面上静的?”   廖师傅一笑,点点头。   “夫人在人前要摆贞静的做派,时间久了必是累得慌。”齐骛心思,“就像方才,嬷嬷一离开,夫人肯定要舒舒筋骨了。”   “是。”廖师傅点头,“若只是面上静,那姿态便端不久,也容易累。便如你练武一般,时间久了容易疲乏,甚至无法有更深的造诣。”   “明白了,师傅。”齐骛眼眸一转,又纳闷道,“夫人不是怀着娃娃吗?那样蹦蹦跳跳,伸腰踢腿不会有问题吗?”   “不知,没怀过……”廖师傅只能叹小孩儿的想法就是跳得快!他伸手又敲了敲齐骛的脑袋,“继续。”   “哦,”齐骛回神,“大人做事比较专心,屋檐上被人掀了瓦都不曾发现。”   廖师傅自然是不会说,云鹤将这小孩儿的动作都看在眼里,只是老狐狸向来不动声色。云鹤一心三用都能分别专注对待,而廖师傅只是借他的表象敲打一下齐骛,已是足够。他点头:“心静则凝神,事半功倍。”   齐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   “你现下小,只消记得练武时必是要心静,切忌焦躁不安。再有,欲速则不达。这些道理,你自行领悟。”廖师傅道。   没一会儿,廖师傅便放了他,齐骛每日这个时候总要去夫人院里学规矩的。齐骛再面对冝芊影的时候,心里便是复杂万分。   他们才坐到偏厢,奴仆便端了一大碗鸡汤过来,对夫人跪道:“夫人,嬷嬷关照了鸡汤熬好便给夫人送来的。”   “嗯,放这儿,你先下去吧。”冝芊影一指旁边的案桌。   “夫人,您可一定得趁热喝,不然嬷嬷定要罚奴婢的。”奴仆道。   “知道了。”冝芊影混不在意。她看着人下去了,立马招了齐骛过来:“热的,赶紧吃。”   “夫人,您这……”齐骛皱眉。   “过来好久了,怎的不见你长高?”冝芊影看了看他的发顶,故意道,“你这时候不多吃点好的,以后可就长不高了。”   齐骛摸了摸头顶,好似上回就到椰糕哥哥的胸口。   “快喝!”冝芊影催促道,“这么漂亮的孩子,可不能让矮个儿拖累了。”   “嗯,谢谢夫人。”齐骛迟疑地端了碗来看了一眼。   “这里头加的药材只是寻常补血益气的,我能喝,你也能喝。”冝芊影适时道。   “哦。”齐骛点头。   冝芊影坐回位置的时候快了一些,帕子掉在地上。她直接曲了身子,弯腰捡起。   齐骛一面喝汤,一面看着她的腹胸折叠直贴腿部,不由地眨了眨眼睛。   “怎么?”冝芊影起身时便对上齐骛疑惑的眼眸。   “夫人,”齐骛迟疑地问道,“你……怀了娃娃?”   冝芊影心思他应当是不知道内情的,便点头:“是啊。”   “那你方才那么……”齐骛道,“会不会压到娃娃?”   “啊?”冝芊影倒是不知道这个,不过想来现下月份小,都不显怀,如何能压到?她马上镇定下来:“现下还不会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懵懂地点头。   “肉也得吃光。”冝芊影指了指碗里的鸡块,迅速转移了齐骛的注意力。   待齐骛“学”完规矩准备离开的时候,出去买梅饼的奶嬷嬷也回来了。她见冝芊影将一大碗鸡汤喝得干干净净,脸上立马乐了。齐骛心虚地看了一眼嬷嬷,赶紧离开夫人院子。若是叫嬷嬷知道,那些个东西都是他吃掉的,肯定得揭下一层皮吧!   那厢廖师傅在齐骛离开之后,立马去了云鹤的屋子。   “方才作甚呢?”云鹤笔下不停,问廖师傅。   “带小马儿看看你有多专注。”廖师傅道,“那小孩儿年纪不大,心思过重。习武心态太过冒进,以后难免走极端。”   云鹤顿下笔搁到一边,兀自思索。   “他,”廖师傅犹豫着问道,“究竟是什么人?”   云鹤抬眸,说了实话:“齐鸣的儿子。”   廖师傅一顿。他是大司马的儿子?那么,他所有的亲人都没有了,要不为了报仇,要不为了存活,心思都不会静。他好似对他有些严苛了,毕竟他还小。廖师傅道:“你早该让我知道的。”   “没事,”云鹤道,“看着他瞎练,我便只是寻个人引导他。以后有自保能力便好,不需要有太大的成就。”   “他……要走?”廖师傅琢磨道,“不对,你怎么将他按在后院里?该不会是你逼迫了他,才这么急着要走的吧?这也说不通啊,如此的话你也不会找我教他习武。”   云鹤一笑:“住在后院是图个安全,前院人来人往的,怕走漏了消息。”   “哦。”廖师傅点头,“其他我也管不了,你若是能让他安心下来,倒是个好苗子。”   云鹤抬眼看他。   “他天生适合握剑,是个好苗子。”廖师傅道。   “好,我会想办法。”云鹤道。   廖师傅也没有再多说什么,便出去了。   云鹤坐在书案前,不知该拿齐骛怎么办。   过了一会儿,轻络拿了簿子过来:“公子,这个月的月例要准备发放了,小马儿那边如何处理?”   “他……”云鹤的手指划过簿子,犹豫了一下。   “奴婢按后院姨娘同样的份例拟的,公子觉得如何?”轻络道。   云鹤拿了笔在齐骛的名上划去:“他不用给。”   “这……”轻络迟疑。   云鹤从身上摸了几个银锞子出来,递给轻络:“这几个你晚些给他,就道是给他的小零花。吃食衣衫都从我院里出,这些个就不必与他提了。”   “好的。”轻络这才明白。若是由账房发放份例,那便是告诉齐骛,他是拿姨娘一样份例的后院男妾。而给几个银锞子却是不一样,明道了是给小孩儿的零花,公子这是要安齐骛的心。再则,几个银锞子可比姨娘份例多。   轻络拿着簿子交给孙伯,让他按着簿子发放,自己去寻齐骛。孙伯接过来的时候也没细看,发放月例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做了那么多遍,哪里还会放心上。   轻络攥着银锞子去齐骛那儿,见他在练武还待那儿看了一会儿。廖师傅朝她看了一眼,见她笑着微微摆手,就知也没甚要事,便还是如常练满那么多时间才停。   “轻络姐姐有何事?”齐骛抹了抹额上的汗水问道。   轻络将几个银锞子给他:“以前是你爹给你发小零花,现下是老爷给你发。”   齐骛一愣,嘴巴都忘了阖上,手上自然也没有动作,并没有去接过来。   “府里可就你一个孩子,这小零花也就你一个有哦!”轻络笑,“赶紧拿着,以后上街可以买糖葫芦吃。”   “零花?”齐骛轻喃。   “是,小零花。”轻络点头,“跟姨娘们的不一样,她们是月例。”   齐骛羞赧一笑,心里倒是高兴,他将手背到身后,不接:“我在这儿吃大人的,住大人的,不能再拿大人的钱了。”大人这番作为是在告诉他,他虽住在后院,却不是妾室之流,他很高兴。   “拿着吧。”轻络拉了他的手出来,将银锞子塞给他,“便是看你如此努力习武的份上,也是该奖励的。”说完,不等齐骛推辞,轻络便是一溜烟跑开。   齐骛看着手心里的银锞子,嘴不禁咧开。   “哦,小马儿弟弟,”轻络回了几步,站在门口道,“练完武身上都是汗,赶紧去洗一洗,小心受了寒邪。”   齐骛听到声音立马转过去,脸上微微发红:“哦。”   轻络轻轻一笑,立马离开。   “如何?”云鹤看了一眼返回来的轻络。   “小马儿弟弟很高兴呢,”轻络道,“与他说,这与姨娘们拿到的月例不同,这是小孩儿的零花,那眉眼立马便舒展开了。”   云鹤心里也舒了一口气,这小孩儿可真难哄。可随即,云鹤心里无端失落起来,还能想起,五年前那小孩儿曾软软糯糯地安慰他,说要嫁给他。云鹤的视线便悄悄偏向后院那处,轻叹,童言岂能当真?说不得再过几年,压根就不记得这句话了。 第33章 第33章   次日,孙伯带着份例到夫人院里分派,后院众人纷纷过去。   “小马儿,夫人院里发月例了,走啊!”黑珍珠特特过来喊了一声齐骛。   “哦。”齐骛正当练武时候,黑姐姐喊他总不好不回应,便随意应了一下。昨日轻络姐姐已经给他零花了,自然是不用去领姨娘的月例。其实,没有昨日另给的零花,他也不会去领姨娘月例的,他可不承认他是男妾。   黑珍珠看了一眼靠在树上的廖师傅,便道:“那我先过去了。”她料想小马儿定是要待练武之后才会过去领的,再则,第一次领月例,说不得面子薄,也会延上一延。   廖师傅是知道齐骛底细了,所以知道他不会去领这个月例,故还是如常看着他练剑。   孙伯将月例对着名字一份份分发,旁边另有裁缝给姨娘们量身体,记录衣衫的尺寸。   黑珍珠是最后一位了,裁缝量完尺寸还笑道:“府里的姨娘都多多少少瘦了一点,可瞧着精神头倒是比以往好。”   黑珍珠咧嘴笑:“那是老爷疼我们!”她也觉着每日跑圈挺不错,最初是累了一点,可几日下来便觉得精神振奋,做什么都有劲儿。果然,老爷是疼她们才如此建议的。   裁缝看了一眼上座的夫人,又看了一眼黑珍珠,抿着唇笑,却是不语。   孙伯对了一遍名录:“还剩马公子了,咦……谁在这儿划了一道,真是不小心。”虽然马公子的名号上划有一道,不过他还是辨别得出与其他姨娘的份例是一样的。   冝芊影知道齐骛是暂住,不同于其他妾室。不过有份例也没什么问题,掩人耳目也是得做全了。她便道:“那便着人去喊一声。”   她身旁的奴仆便立马出去找齐骛。   “甚?”齐骛听到奴仆来喊也是一顿,轻络不是说他不拿姨娘份例吗?   “马公子,这练武便先等一等,您先过去一趟,裁缝等着量尺寸做衣。”奴仆道。   廖师傅也只当是为了掩人耳目,便拍了拍他道:“那你去一下,一会儿回来再练武。”   齐骛顿了好一会儿,才点头闷闷跟着奴仆去夫人院子。   廖师傅心思着齐骛一时半会回不来,便跃去云鹤的院子。   “你怎的过来了?”云鹤抬了一下眼眸,他记得这个点是练武的时候。   “小马儿去领月例了,我便随意走走。”廖师傅捏了一块桌案上的点心吃。   “什么?”云鹤眉头一皱。   “领月例,奴仆来喊的,”廖师傅说了一半,看他神色有些不对,才道,“怎么,不是你吩咐的?”   云鹤立马叫来了轻络:“小马儿月例的事,没有与孙伯说?”   轻络道:“小马儿的名头上都已经划去了,还要……”   云鹤捏了捏眉心:“你赶紧去千影院子,刚有人喊了小马儿去领月例。”他好不容易哄得小孩儿开颜,如何一夜工夫又变了样!   “是,公子不必担心,我马上去。”轻络脸色严肃,立马要出去。   “照我说,住在后院却不拿月例才会惹得人注意。”廖师傅道。   轻络顿下脚步,看向云鹤。   云鹤想了想,点头:“是这样。”   “那公子我还要不要过去?”轻络问。   云鹤扶额。去吧,势必要引起别人的注意。不去,小孩儿就难过了。   “当然不要去。”廖师傅看向云鹤,“平素那么冷静,竟也关心则乱了。”   云鹤失笑:“不去吧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应。   廖师傅看了一眼云鹤,知道他内心肯定不如面上这般平静,不由闷闷一乐。   齐骛到了夫人院子,先给冝芊影行了个礼。   “小马儿,去孙伯那儿领月例。”冝芊影淡淡一笑。   齐骛磨蹭了几下,缓缓走过去。他也不能说自己不是妾,心里憋得眉头都打了皱。   “小马儿呀,”孙伯倒是乐呵呵地,他特别喜欢这一小孩儿,“来,拿着你的月例,再让裁缝给量了尺寸做新衣裳穿。”   拿月例是要签名字的,也有不签名字让奴仆拿对牌来领的。齐骛还没有对牌,便接了孙伯的簿子来看,立马眉头一皱道:“孙伯,我这上头划掉了。”   “小马儿哪能没有,”孙伯道,“那定是不小心划到的。”   齐骛想着孙伯的言语,迟疑了一会儿。   “小马儿,在看甚呢?”黑珍珠等着与他一起走,便问了一句。   “哦。”齐骛心思回去再寻了轻络姐姐来问吧。他嘟起嘴,拿笔一画,犹豫着接过孙伯递过来的荷包。   裁缝是个女的,本是一直给后院姨娘量尺寸,冷不丁遇上个男妾,也是在旁诧异地看了好一会儿。待人站在他面前,裁缝还问:“这位……公子,可有喜欢的款式?”   齐骛脸上有些难看,他又不是妾,也不需要仗着好看衣裳吸引老爷!他到底年岁小,不知其他府里的男妾不光有穿男装,也是可以穿女装的,所以这位裁缝才有这么一问。   “用结实的料子,你给他做方便活动的衣衫,小孩儿比较好动。”冝芊影发话道。她知道齐骛在练武,却是不出门,结实的衣衫才比较适合他。   “好。”裁缝很快量好了尺寸,记录在簿子上。   齐骛一出院子便是垂着头,一声不响。可憋在心里的气总是下不去,可难受了。   “怎的了?”黑珍珠这才发现了不对劲,“拿月例还不高兴。”   齐骛将头偏向墙。   黑珍珠拉了他一把,才看到他竟然哭了!她急道:“小马儿弟弟,怎的哭了呢?”   齐骛也觉得丢脸,那么久都憋过来了,现下这么一会儿却是忍不住?他不由将脸偏得更过,不答。   “难不成是嫌弃月例少?”黑珍珠猜测,她刚拿月例的时候也诧异了一下的,她记得鲁将军府里姨娘的月例可是翻这儿一番的。她拍了拍齐骛的肩膀:“小马儿啊,咱老爷是清官,又是寒门出身,能养着咱们算很不容易了。”   齐骛吸了吸鼻子,垂眸不语,其实他对这位大司农是一点都不了解。   “以前的大司农可是最肥的差事,能在大司农手下谋个一官半职也是好的。”黑珍珠道,“可咱老爷跟之前的大司农不一样,不贪也不受。你想想,老爷一年的俸禄能有多少,要不是还有职田,怕是养不活我们一大家子的。”   齐骛悄悄抹去了泪,他才知道这位大人是少有的大清官。   “不过,你也别着急,”黑珍珠咧开嘴,“咱老爷可有本事了!以往街上店铺子少,现在呢,多繁华!我可听说了,都是咱老爷的功劳呢!”   “你……怎么知道的?”齐骛倒是没注意到那些个。   “每次让奴仆往外跑,给带零嘴什么的这都是小事,关键是说外头的新鲜事啊!”黑珍珠道,“你不知道,外头的人都赞我们老爷呢!我们老爷长得好又年轻,待人温和,关键是担着大司农的职还受皇上器重!京中不少姑娘小伙儿都要争着抢着给老爷做妾呢!”   齐骛听到小伙儿都要争着给大人做妾,不免眉头一皱。   黑珍珠将他的脸色看在眼里,便安慰他道:“虽说咱们后院这么多妾,可不是老爷主动纳回来的,都是这位大人送一个,那位大人送一个,这么一来,便住满了。老爷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,那些个明显不清白的,老爷看都不看一眼。”她倒是不说,是身子清白还是身份清白,又或者两者皆有。   齐骛依旧不语。   “要我说,就冲着老爷的脸,不给月例也要给他做妾的!”黑珍珠的眼眸滴溜溜的,在那皮色的映衬下仿若黑色水玉,“不过有月例也是好的,拿了月例可以买胭脂首饰,也可以买好吃的!你怎的还不高兴了呢?”   “你也涂胭脂?”齐骛正郁郁得满头满脑,出口也没有多思虑。   不过黑珍珠也不气,摸了一把脸:“涂自然也是要涂的,不然老爷怎夸我色泽美丽呢!”   “嗯。”齐骛也察觉到自己说话有些过了,黑珍珠平日待他挺好的,他不好这样伤黑珍珠的。   “小孩儿不用胭脂首饰,便买些吃的,你可有什么爱吃的?”黑珍珠问。   “椰糕。”齐骛道。   “椰糕?”黑珍珠翻着白眼在想哪里卖的椰糕好吃。   “嗯,就是走街串巷卖的,有见过吗?”齐骛问她。   “没有。”黑珍珠道,“咱府里的点心也挺好吃的呀,好像……就有椰糕,对吧?”   “唔。”齐骛也不多言。他不会与她说,他找的不是椰糕,而是那位卖椰糕的哥哥。可是,找到了又如何,央着椰糕哥哥带他走吗?最初他是有过这样的想法,心心念念盼着椰糕哥哥来找他,带着他离开。后来,他才想到,齐府已经没有了,他不光没有个简单的身份,说不定一着不慎就被皇帝发现拉去砍头。若椰糕哥哥带着他,可能还会连累到他。他不想成为椰糕哥哥的拖累,这不是小时候那般一块椰糕能解决的问题。   “回去还要练武吧?”黑珍珠眼见着齐骛的院子快到了,便问了一嘴。   “嗯。”齐骛点点头。   “成,你好好练!以后老爷的安全就交给你了!”黑珍珠道,“我一会儿便让人出去买零嘴去,你要吃甚?糖葫芦?”   “我才不是小孩儿!”齐骛不满。   “哦哦,”黑珍珠笑,“那烧鸡吃不?”可不是小孩儿吗,如此老爷才没有过来睡。   “府里有的。”齐骛也不会好意思让黑珍珠花钱给他买这么贵的吃食,一只烧鸡也要好几十文钱的。   “哦,那晚些我将买回来的零嘴儿拿过来给你看看,你要吃甚么就拿甚么。”黑珍珠道,“姐姐请你吃的!”   “谢谢姐姐。”齐骛有些不好意思。   黑珍珠一笑,从他院口过去。   齐骛埋着头走进去,廖师傅不在院里,他便如往常般在树下摆了个练拳的架势。   “小马儿。”廖师傅的声音从屋里传来。   齐骛收起拳,便往里走,一跨门槛看到屋里的人,他不禁脚下一顿。廖师傅坐在一边,而主座上坐着大司农,身旁站着轻络。他看到轻络,心里的委屈又翻涌了起来。   齐骛一进屋,云鹤便看到了他发红的眼眸,为了月例的事情哭过一回了?他知道齐骛排斥占他的男妾位置,却不知道竟还偷偷哭了。他道:“小马儿,我是来向你拿月例的。”   齐骛抬眸,虽说不太明白他们搞什么一出,不过还是摸出了那个荷包递过去。   “小马儿弟弟,都是姐姐的不对。”轻络在旁解释道,“老爷已经说了不发你的月例,簿子上已经划掉了名字,不知道孙伯如何还会叫你过去。都是怪姐姐,没有与孙伯提一句。”   原来他确实没有姨娘的月例,齐骛顿时心里松了一截。他将荷包按到大司农手里:“嗯,我看到名头上一道了,孙伯说那定是不小心划到的,想来是孙伯搞错了。”心事陡然放下,他的委屈却是没减,想着方才一路的纠结,眼里的泪水不禁直涌出来。他急着不能在这些人面前丢脸,却是越擦越多。   “小马儿,”云鹤看着他可怜的模样,强忍住了替他擦泪的冲动,“你现下以妾的身份躲在后院,若是没有月例总会引起别人的注意。下次便这样,你还是照常去领,回来就还给我,好不好?”   齐骛瞪他,就他事多!不过,想着大司农为了安置他花费了好一番心思,便点了点头。他没有意识到,方才黑珍珠与他说的一番话,让他对这人有了一些改观。这位大司农不是他误以为的衣冠禽兽,这位大司农是个清官,那么,答应他的事定会办到。以后等他习好武,外头过了风头,定会放他离开。他抽抽搭搭了几下:“嗯,嗯,回来还你!一定要还你!”   云鹤失笑,都这么大了还这般哭哭啼啼呢!这是憋了多大的委屈!   齐骛看到大司农笑了,便忍不住一滞,看着他的眼眸失神。   云鹤被齐骛这么一看,立马收了笑意。他怕齐骛认出了他,这小孩儿的眼睛那么透亮,仿若将人的伪装都能看穿。他偏开脸,恢复以往的清淡:“那么我先回前院了。”说着,便端着以往的姿态,一步步踱出屋子。直到进了书房,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,再看紧攥在手心里的荷包,捏出了一道道褶皱,而手心粉色的皮肤也被硌得泛了白。   “小马儿在想什么,我们继续练。”廖师傅道。   “哦。”齐骛愣愣应道。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大人对着他笑,那么温柔,好像……好像椰糕哥哥一样。不对,怎么会像椰糕哥哥,明明椰糕哥哥才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,任何人都比不得! 第34章 第34章   大概是云鹤这一番作为彻底安了齐骛的心,之后的一段日子,齐骛的表现让廖师傅十分满意。不管是剑法与拳法,亦或是射箭与格斗,有之前的底子,再有廖师傅的悉心教导,齐骛进步神速。   公中做的衣衫终于好了,孙伯送了两套衣衫过来,都是浅色的,穿着看起来很秀气,上头还绣了福纹。而轻络也拿来了两套衣衫,一套是白色,料子十分舒适,一套是黑色,是夜行衣。   “轻络姐姐,孙伯才送了两套衣衫过来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嗯,那是后院的规制,我送的这两套是从老爷院里出的。”轻络道,“你刚到这儿,衣衫总是缺的,留在身边换着穿。有了新衣衫便可时时换一换,以后可别出了汗还不换下,那样容易受凉。”   “谢谢轻络姐姐。”齐骛又摸了摸那套白色衣衫,心里十分欢喜。   轻络看了他一眼,心道老爷猜得真准,四件衣衫里他独独喜欢这套白色衣衫。   “既然有夜行衣,那我们晚上出去转转,练练你的轻功。”廖师傅道。   “出府?”齐骛一顿。   “嗯,”廖师傅点头,“怎么?怕被人发现?”   “不怕!”齐骛挺了胸膛。   “那好,换夜行衣之前一定要沐浴干净,”廖师傅道,“身上不能有任何味道,不管是汗味,还是沐浴胰子的味道,都不能沾上。穿夜行衣是一个掩藏身形的方法,可若是身上带着味道的话,很容易暴露。”   “是。”齐骛应,随后又问,“师傅,天气热忍不住出汗怎么办?”   “那便不要出有异味的汗。”廖师傅道,“味重的东西都不能吃,即使不出汗,那些个味道也会从你的皮肤里透出来,成为抹灭不掉的痕迹。”   齐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,随后轻轻嗅了嗅自己的手臂。   廖师傅失笑:“自己是闻不到自己的体味的,但是别人的味道却是能轻而易举地闻到。”   齐骛突然上前,凑到廖师傅身上一嗅。   廖师傅瞪大了眼睛,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,差点直接将他拍飞出去。   “唔,师傅身上的确是一点味道都没有。”齐骛再嗅了一下才离开。他突然想起,椰糕哥哥的身上沾着一股淡淡的椰奶味,十分好闻。不过,他身上味道不好吗?齐骛猛地将脸埋下去嗅了一通:“师傅,我身上什么味道?”   廖师傅看了他一眼,“自然是一股汗臭味!”   “怎么会!明明一点都不臭!”齐骛一撇嘴肯定是不会承认的,他可是每日要洗上好几回澡的。嘴上说着,头却是暗暗地往下一探又轻嗅了一下。   廖师傅抿了抿嘴,拼命将笑咽下去。   “师傅,什么东西算是味重?”齐骛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,便问道。   “这么说吧,”廖师傅与他道,“我以前可是只吃加盐的吃食,其他调味都不加,且那盐也是控制了量的。”   “好惨……酱牛肉不能吃,卤爪子不能吃……”齐骛皱眉,“连甜点心都不能吃?”   廖师傅点头:“嗯,不吃。就像奶糕带着乳味,椰糕带着椰味,那些味道都会从皮肤里散发出来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点了点头,“那师傅……以前是做什么的?”   廖师傅淡淡一笑:“像影子一样的人,生长在暗处。”   齐骛明白,类似暗卫一样了。就像曾经的大司马府,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也隐藏着这类人。如果他有了这般本事,是不是也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?   轻络一回去便将这事说与云鹤听了,云鹤嘴角浅浅勾起。他记得齐骛从小就爱干净,对他那些浑身臭汗的哥哥很是嫌弃,去西北战场溜过一圈回来,这个毛病还是没变。   过了戌时,廖师傅带着齐骛悄悄潜出府。齐骛匿声在暗处潜行,经过夫人院子的时候,里头还有男女低声软语。他想起曾听到过姨娘们羡慕老爷对夫人的爱重,即使有孕都常常留宿在夫人院子里。现下看来,的确是如此。他走过的其他的院子便是寂静一片,只留有暗暗的灯盏。姨娘们大多都只能一两月排到一次,遇上老爷繁忙的时候,便是更久。那么,她们痴痴等待的意义仅是为了老爷那张脸?或是人品清正廉洁,又或是才华横溢?齐骛皱眉,他不懂。   齐骛一个走神,便直撞上廖师傅。廖师傅瞪了他一眼,随后跃出墙头。齐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,也提气跃上。今日的月色很好,明晃晃地耀着。廖师傅踩着鲜少的阴影飞快地掠过,齐骛要很费力才能跟上他。不过,绕了一阵之后,他也很快适应了这样寂静无声地飞驰,而且,他发现有些不对。   廖师傅终于等到齐骛缓下速度,他寻了个安全的地方,回身看他,面罩之下的声音又轻又闷:“察觉出不对了?”   “我们……一直在绕着大司农府转?”齐骛犹豫道。   廖师傅一笑,点了点头:“轻功再好,若不会观察地形,便是如无头苍蝇般乱撞。从这一刻开始,你便要记住你走过的每一条路。路在脚下走,入目则过心,入耳便过脑,这时候你定要学会一心三用。”   齐骛将他说的话在脑子里转化了一遍,点头:“知道了师傅。”   接下来廖师傅倒是没有带着齐骛奔袭,而是缓缓地在街道里走。   原来,大司农府与大司马府相距不远。齐骛记得他很小的时候曾跑过这条街市,最后迷失了方向,亏得奶嬷嬷往这边寻到了他。那时候的他,觉得这条街道老长老长,怎么都走不到尽头。回首一看,他觉得也不过如此。拐过一个街口,便是大司马府,齐骛脚下略有迟疑,不知那处现下成什么样子了。再怎样,那都是他生活了好多年的家。   突然,有零零落落的脚步声遥遥传来。廖师傅拎着齐骛跃上大树,轻道:“听他们的脚步,辨别他们离你有多远。”   齐骛细细地听着,那脚步由轻至重,直至声响回荡在整个街道里。而身旁的廖师傅,以低不可闻的音量提醒着。   “一里。”   “十引。”   “五引。”   “十丈。”   随着廖师傅噤声,齐骛很快看到几人从树下走过,懒懒散散的,不成步调。待人走远,他道:“这些是巡街的兵士?”   “嗯。”廖师傅实话道,“因大司马的事情,罗那各处不断有涌向京都的,皆是为大司马一事而来。皇帝为镇压这些势力,出入城门查得很严,且日夜布下兵士巡城。”   齐骛看了一眼廖师傅,发现他神情很正常,料想他不会知道自己是大司马之子。他垂眸道:“民众维护,帝王厌恶,那大司马到底是不是好臣子?”   “公道自在人心,对于广大罗那百姓来说,他是一名忠臣,一名悍将。”廖师傅道,“从我的眼里看得出,大司马威望很高,或许是因为他维护了罗那的安全,是民众心目中的大英雄。可他善战却不懂为官,没有收敛锋芒,招上位者忌惮,他任大司马,便不仅仅是一个将军,他该考虑如何与皇帝斡旋。他是战神,我敬佩他,但是他不适合当大司马。当然,这只是我的看法。”   “不适合当大司马也是他的错?”齐骛道,“这大司马不是皇帝提的吗?”   “一汪不流动的水,迟早成为一潭死水。”廖师傅道,“就像我们,若是技不如人,便很快被淘汰下去,甚至死亡。这没有对错之分,惟有不停地去适应,不停地去努力。不过,做官难,做皇帝近臣更难。太纯,不好。不纯,也不好。”   “那大司农是哪一种?”齐骛突然想起。   “对百姓很纯,对皇帝又很奸。”廖师傅笑,“他很适合做官,我看他颇为游刃有余。”   那个文雅柔和的人,竟被冠上“奸”名,齐骛不禁一笑。   “看来,再往外走只会碰到更多的巡夜兵士,看来出来的还是太早了,”廖师傅道,“现下的大司马府应当是空的,不若我们进去看看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眼眸一闪,随即故作镇定道,“下回再晚一点出来。”   廖师傅带着他跃了进去,之后才看了他一眼道:“小马儿还是小孩儿,若是太晚睡觉会长不高,大司农定饶不了我。”   齐骛看了一眼,这处落脚地正好在前院,曾经的练武场。他楞了一会儿才茫然道:“为何大人会饶不了师傅您?”   “大人请我来教导你习武,练着练着个子都不长了,以后谁来保护大人?”廖师傅观察了周遭,没甚问题便继续走。   齐骛转头不答,落目之处兵器架全倒了,兵器一件不剩。往日习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,怎能一下子彻底变了样。他的目光望向大司马府最偏远之处,椰糕哥哥会不会也曾回来看过他?这儿成这副模样,椰糕哥哥定以为他死了吧。他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师傅,这儿以后会有其他人住进来吧?”   “是……”廖师傅应了之后突然想起来不对,立马拉着齐骛跃出去,就这么短短一会儿,便是有黑影从不远处追来。   齐骛的武艺尚不能与这些人相较,慌乱里他只有一个想法,这些黑衣人要躲在父亲院里作甚?   廖师傅不能人引去大司农府里,只能往街市里跑。他一边奔袭,一边摸了镖往后甩。四个黑衣人躲来躲去,却是紧追不舍。很快,另有一拨黑衣人冲着廖师傅他们袭来,齐骛眼见着两拨人越来越近,仅露在外的眼眸睁得越来越大。   迎面而来的黑衣人执刀杀来,临到跟前却是稍稍一偏,避开廖师傅与齐骛,直往后去。“当!”寂静的夜里响起第一道突兀的声响。   齐骛趴在廖师傅肩头,看着两拨黑衣人混打起来,再分不清彼此。他抓紧了廖师傅的脖领,轻道:“师傅,那些帮我们的人是谁?”   廖师傅没有答他,绕了好多路,见没什么问题了,才返到大司农府。一跃进院子,他才将齐骛放下来。   齐骛一回头,便看到拱门处站着一人。月华如清雾般飘散,倾泻了他一身,那人的脸在黑色衣衫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皎洁。他,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黑色。   “脱身了没有?”廖师傅问云鹤。   云鹤微微点头:“你们没事吧?”   “没事。”廖师傅才发现身后的齐骛一动都不动,便转头看他,“怎的,吓傻了?”   齐骛立马回神:“方才……是大人派人救我们的?”   廖师傅没有答,淡淡一笑。云鹤也没有答,转身便回去了。   齐骛扯下面罩,皱了皱眉之后,又是疑惑:“师傅,大司马都已经死了,为何还有黑衣人守在他的院子里?”   “大司马……的院子?”廖师傅看他。   “呃……我猜的,后院不可能有练武场,那方才那处肯定是前院,”齐骛眨着眼睛编话,“前院最重要的地方只有大司马的院子。”他知道,黑衣人过来的方向,正是他父亲院子所在。   廖师傅知道他在费力编话,倒是也不在意,一耸肩,表示不明白:“我不搀和朝廷之事。”说完,便往齐骛的院子走。   齐骛跟在他身后,思绪凌乱。那些人在大司马府是要等谁?还有,大人怎么知道他们有难,派的人过来得那么及时?又或者,时时有人跟在他周围?   经过夫人的院子,齐骛又听到偶有男子的声音,思及方才云鹤走的路,他轻声问廖师傅:“师傅,大人方才好像走的是去前院的路吧?”   廖师傅耳朵往千影的院子动了动,眼眸一闪:“你看错了。”   “看错了吗……”齐骛抓了抓头,天色黑,大人又是穿的黑色,不是没这个可能。   “小孩儿就得早点睡觉,不然走着走着就开始做梦了。”廖师傅赶紧将他拎回院子。   而悄然回到前院书房的云鹤,坐在书案前捏了捏眉心。照理今日秦时过来,他是万不能出书房的,可他还是踏出了房门。明明已收到廖师傅和齐骛安全脱身的消息,却还是忍不住等在那儿看一眼,好似定要亲眼见着那小孩儿完好无缺才能安心。什么毛病?云鹤轻轻敲了敲脑袋,一脸困惑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我突然想起五年前打过一款打发时间的小游戏,hay day。如果携带那样的空间,好像挺不错的样子。。。 第35章 第35章   抬眸看到廖师傅进来,云鹤道:“小马儿睡了?”   廖师傅脚下一顿:“我是请来教习武艺的吧?”   云鹤噎。   “那大司马府里怎的会有罗那皇室暗卫?”廖师傅道,“皇帝知道有漏网之鱼?”   云鹤摇头:“应当是不知道的。”   “那是知道西北一事?”廖师傅问。   “这个绝对不会知道。”云鹤肯定道。   廖师傅皱眉:“小马儿说那些人是蹲在齐鸣院子里的,府都荒废了,他们还留在那儿做甚?”   “大约还在找西北兵符,”云鹤道,“自齐鸣被调去西北大营,那兵符就一直在齐鸣手里,后来齐鸣去东南守了一年边疆,再到入狱,西北兵符都没有出现过。”   廖师傅到云鹤面前坐下:“那西北大军……还剩下多少?”   “大约二千多号人吧。”云鹤道,“按说现在的西北大军都没有入军籍,且大营能自给自足。”   “那还能听皇帝的?”廖师傅挑眉。   “所以才急着到处寻。”云鹤道,“大司徒明晟前几日与我说,书房有被翻找的痕迹,大概是皇帝觉得这东西可能会放在与齐鸣交好的人手里。”   “所以,大司农府也有被翻找的可能?”廖师傅道。   云鹤点头:“也许。毕竟大司马出身寒门,与世家没什么交。且丧事都是明晟与我一同办的。”   “那你还坐书房?”廖师傅诧异他的冷静。   “若不是你们被罗那皇室暗卫追袭,我也不会想到。”云鹤摊手,“想来今日是不会过来了。”   廖师傅直摇头。   “明日开始,你试着教小马儿改容的手法,京都最近不太平。”云鹤道。   “这个还不如男扮女装简单吧?”廖师傅略略往后仰。   云鹤看着廖师傅,不觉得这个主意好。让齐骛以妾室身份窝在后院,已经让他忧心忡忡了,若是让他扮女,肯定得爆!   “云鹤,你对小马儿的今后是怎么打算的?”廖师傅问他。   云鹤略皱了一下眉,之后有些迷茫。   “风头过了便送出去?”廖师傅继续道,“还是留他在府里?再或者,替他谋个好的出路?”   “他……还小。”云鹤道。若是齐骛愿意,他倒是愿意替他挡去一些风雨,可他心心念念着出去呢。   “不小了,”廖师傅道,“面对高手是抵不过,可一般水平的绝对没问题。你可别忘了,他年纪尚小,以后必不止于此。且,他曾在西北杀过敌。”   云鹤轻轻舒出一口气。即使这样,他也还是不放心。   “你要知道,我教他一些武艺是可以,多余的却是不能,除非……”廖师傅看了一眼云鹤,“把他收进来。”   “不,”云鹤道,“他还小,思虑不全,我不会替他做任何决定。”   “啧啧啧……”廖师傅摇头,“你这是在嫌弃齐庄?看来,你对齐庄的感情不够深刻啊。”   “不,齐庄对我有恩德,没有齐庄,便不会有我现下的地位。”云鹤道,“可是,入齐庄的门,就势必要舍弃一些,不管将来后悔,还是不后悔,都得服从。那些,也许对他来说很重要,我不能仗着救他一命就擅自替他决定,毕竟我不是他。”   廖师傅看他。   “这也是为齐庄考虑,不是所有有天赋的人,都能收拢进来的。”云鹤道,“受到不公对待,齐鸣还能想着为罗那守护疆域,我不知道齐骛会不会也是这样。毕竟,我们齐庄不是出自罗那。”   “也对。”廖师傅点头,“不过,主子比罗那蠢皇帝好得多,他凭甚会看不上?”   “你这么说……也对……”云鹤失笑。   “得了,有我在他院子,不会有甚问题的,便是这一阵小心些。”廖师傅正要起身,却是一顿,与云鹤一同齐齐看向院子某处。廖师傅立马转头对上云鹤的眼睛,证实了心里的某个猜测。   云鹤眼眸一扫,廖师傅便飞快出屋。他翻了簿子在前,垂眸听着院中动静。   来人直奔书房,见窗户全黑便全数闯入。可他们不知,云鹤的书房在里头下了厚实的窗帘,外头看是一丝光亮都无,可实际上里头灯火通明。黑衣人一进去便是傻了眼,随后对上书案前的云鹤,一时之间书房内鸦雀无声。   云鹤知道他们是皇室暗卫,在一瞬寂静之后,适时地表现出一个不会武的文官面对数名黑衣人的惊慌无措。他拔了挂在墙上的利剑,双手颤抖着冲过去:“汝等是何人!闯来要作甚!”   黑衣人看着他如此模样,立马松了警惕。第一个对上云鹤的黑衣人只轻轻格挡了一下那剑,却不料低估了文官的胆子,关键时刻连个剑都握不住,吓得掉在地。格出去的大刀却是没收住,恰好砍在云鹤右臂上。完了!整个罗那最矜贵的手!给皇帝找钱的金手!黑衣人冷汗直下,倒退一步。   云鹤痛得差点捂不住不断流血的伤口,随后跌倒在地。   “大人,您没事吧?”那位倒霉的暗卫抖抖索索地上前,想要看一看他的伤口。   云鹤眼眸一闪,立马恨恨地捡了剑“乱”挥,而身旁正着急看他伤口的暗卫,没想到这位“文弱”的大司农会这么泄愤,且那么“巧”地砍在他的颈部,挣扎都没来得及便倒下了。   后面暗卫面对这一系列变故,惊得又是倒退一大步。大司农在皇帝那儿什么分量他们都知道,哪能上前与他打斗!   “来人!”云鹤大声喊道。   暗卫们被那道喊声惊得又是一抖,再看大司农的脸上,似乎又白了几分。他们相视一眼,再听好似有许多脚步往这儿来,来不及做其他,只得急急逃走。   云鹤看着人离开,捂着伤口的手放下,方才惊慌失措的表情瞬间消失。   “公子,您没事吧?”轻络赶了进来,看到他一手的血便赶紧过来看。   “无事,马上拿大司农府的帖子去请京兆尹捉拿刺客,动静可以大一点。”云鹤道,“然后去宫里请太医。”   “甚……”轻络立马明白,“是!”   云鹤从地上起来,撕开了袖子检查伤口。虽然他有意制造伤口,却也不想留下任何后遗之症。   “大人!”齐骛直奔了进来。   云鹤一顿:“你不是睡了……”差点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。   “大人怎么知道我睡了?”齐骛顿了一下,却是不多想直接过来看他伤口,“伤口怎么样?”   “请太医了。”云鹤见他担心得眉头都揪起,便安慰了一句,“放心,没事的。”   “便是这人?”齐骛在西北看多了这般伤口,倒是没云鹤想得那么胆小,他直接看向旁边的黑衣人。   云鹤点头。   “这人……便是晚上偷袭我们的吗?”齐骛凑过去细细研究了一番黑衣人衣衫纹路。   “不是。”云鹤道。这的确不是袭击廖师傅和齐骛的那几个暗卫,因为那几个暗卫都被解决掉了。   “就是!”齐骛翻出衣衫内角的暗纹,“这个暗纹特殊,在月光下会耀现,他们打斗的时候,我看到了。”说着,他恨恨地往那黑衣人身上踹了几脚。   “他都死了,你踹多少脚都一样。”云鹤好笑。   齐骛气鼓鼓,瞪着那个黑衣人。   云鹤一顿,然后连忙道:“齐骛,这儿是前院,马上会有人过来,你赶紧到后院去。”   “大人……”齐骛皱眉,却是没动,“我是不是连累到你了?”   “没有。你乖,赶紧到后院去。”云鹤道,“若是遇上夫人或其他……姨娘,你便与她们说,我这儿不需要探望,让她们好好待在后院。”   齐骛脸上有些不自然:“我哪能劝动各位……姐姐。”   “你直与夫人说,她会处理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哦。”齐骛又瞥了一眼他的伤口,“大人,我扶你去榻上。”   “没事的,”云鹤道,“我是臂上受伤,不是腿上受伤。”   齐骛垂头心里嘟囔着:“明明都疼得脸发白了!还在硬撑!”不过,他也没有多磨蹭,赶紧跑到后院口,碰上了正巧过来的夫人。他将大人的话与夫人说了一遍,然后愧疚地垂头。   “哦,我明白了。”冝芊影一笑,“小马儿倒是跑得快,都看了老爷回来了。”她得到廖师傅的消息,掩护秦时离开了才赶过来的。   “呃……我听到响动就立马过来了。”齐骛是听到前院高呼声才惊醒过来的,今夜睡得本就不安稳,一点响动都会惊起,“我……我跑得是很快的……”   “好了,你回去睡吧,这儿我会发话下去。”冝芊影道,“既然老爷说没事,那便是没事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往回走,心里的愧疚却是没有减下。回到院中,寻廖师傅却是没有找到。今夜若不是他们进了一下大司马府,也不会招来那等人。一个转身,他又想起,老爷不是在夫人院里吗,怎的深更半夜又去书房了?   大司农在书房遇刺去请太医,明晟立马得到消息,坐了一辆不显眼的马车匆匆赶来。他一进门便诧异地看向书房窗帘,然后才看向云鹤:“赫大人,你这窗帘……”   “哦,”云鹤立马不好意思地垂头,“拙荆不许下官熬夜,可有时候有了思绪若不马上写下来,下官便是抓心挠肺地睡不着,故……有此举措。”   明晟立马了然,再看他的伤口,略有诧异:“是那位派下来的?”还只当是擦伤了还是怎的,没料到还有这么深的刀口!   云鹤点头。   “他们竟敢伤你?”明晟不可置信。   云鹤想了想道:“大概是一时没收住劲。”   明晟狐疑地看了一眼倒地的黑衣人尸体,那些个人会收不住力道?他猜测道:“你冲上前的吧?”   “没有,”云鹤道,“我就拿了剑防卫,不料没握牢,才让他们有了可趁之机。”   明晟总算明白了,这大概是一起误伤事件。只不过,误伤的人比较特殊,皇帝可宝贝他的手了,指着他写方案替他收罗钱财。这么下来,方才的那几人回去定没有好果子吃了。   太医很快过来,给云鹤包扎了伤口。   “太医,这还能提笔吗?”云鹤摆了个虚弱的神态。   “这……”太医自然不能将话说满了,赫大人的手可矜贵了,若恢复得不好,以后便全是他的麻烦,“大人好好休养,这两个月不要用手,一切等伤口复原了再看。”他本想说一个月的,后来想想还是再加了一个月。   云鹤皱眉,可又无可奈何。   太医匆匆退下,还要赶去宫里复命。   “既然太医说两个月,那下官便递两个月的告假折子吧。”云鹤颤巍巍地从榻上爬起。   “你歇着吧,我来代笔。”明晟摇头,“说真的,你方才特意在太医面前卖虚弱的吧。”   “哪里!”云鹤挺了胸膛道,“想起皇上竟派出这么些个黑衣人来伤我,便是悲恸欲绝!”说罢,还真就摆了个黯然神伤的表情。   “你……你啊……”明晟也能理解这样的心情,便笑着摇摇头,“那我便给你写个三个月告假。”   “明大人真慷慨。”云鹤道。   “伤筋动骨一百日,三个月是应该的。”明晟眨眨眼。   “筋……骨……”云鹤道,“看来我得加个夹板。”   明晟垂眸,蘸了墨开始写折子。   “明大人,”云鹤道,“大司徒不上朝,大司农也不上朝,这朝中您可放心?”   “不放心……也只有这样了。”明晟顿了一下,道。   云鹤知道,明晟是对罗那皇帝灰心了。   “好了,”明晟将折子吹了吹,递给云鹤,“你找人递上去,料想皇帝很快会派人来慰问。”   “嗯,我已经通知京兆尹捉拿刺客了,想来不多久就会有人来。毕竟,这儿还躺着个死的刺客呢。”云鹤道。   明晟一笑,他还在“休病”期不能多留,便又悄悄离开了。   太医回到皇帝那儿去,将赫大人的伤情又夸大了一番,唯恐到时候恢复得慢一点就定他的罪。皇帝皱着眉头不说话,好久才发话让太医下去。   太医下去之后,隐在暗处的暗卫现身,跪在下头。京兆尹已派了兵士出来搜查,想来这一阵他们都得小心活动了。   “没用的东西!”皇帝随手拿了东西砸过去。   皇帝气归气,可更多的是心疼大司农没写完的方案,于是各种名贵药材送去大司农府。朝上各位官员看着皇帝对大司农的看重,回府便也跟着将各种滋补品送去大司农府。云鹤只能庆幸,这一次总算不是送的美人了。   等探望的这一潮过去,云鹤直接下床,毫不在意地执起笔继续完善他的方案。他可以以此警示皇帝,却不会因为这耽搁了税改的方案。 第36章 第36章   “老爷,汤炖好了,要端进来吗?”自云鹤伤了之后,轻络便一直在门外守着。   云鹤搁下笔,坐回床榻上。只消轻络喊“老爷”,他便知道是不知情的,若是喊“公子”,那便是知情者,无需搁笔。   房门打开,奴仆端着一锅汤过来。云鹤本想直接打发了他下去,可话到嘴边,他诧异地看了看那位“奴仆”。   “大人,”奴仆埋着头轻道,“珍珠乌鱼汤对大人的伤口好,奴给大人盛一碗。”   “齐骛?”云鹤按住了他的手。   “嗯?”齐骛抬头,“大人怎么看出来的?”他摸了摸脸,“我的面貌明明都已经变掉了。”   云鹤抿了抿唇:“唔,府里的奴仆都是管我叫……老爷,只有你例外。”其实不仅于此,不管齐骛改成什么样子,他都能看的出来。   “嗷……”齐骛拍脑,懊悔自己的大意。   “谁教你的?”云鹤挑眉。   “轻络姐姐啊。”齐骛很快将人卖掉,“原道女子的玩意儿男儿如何能用,不过轻络姐姐好厉害,经她的手画过,我好似换了个人一般,明明就寥寥数笔,涂了一点面脂。怪不得女子都要描妆,简直神奇!”他甚至好奇那些平日描妆的姐姐们,原来的面貌是什么样子。   “嗯。”云鹤点头,“你会画了吗?”他自然知道轻络给他涂的不是普通面脂,而是易容的脂膏,不过不会与齐骛说。   “还没有。”齐骛摆手,“大人,你喝点汤吧,熬得可香了。”   “好。”云鹤点头。   齐骛给云鹤舀出一碗汤递过去:“大人,要喂吗?”   云鹤看了他一眼,从旁边取出一个边桌:“放这上面,我左手可以用。”   齐骛看着他利落地舀汤来喝,略略惊讶,很少有看到左手与右手用得一般灵活的。看了左手的灵活,他不禁看向绑纱布的伤口。若当初大人没有救他,而是救其他随便一个庶子,都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吧。他是不是拖累了大人?   “大人,那些黑衣人是皇上派来的吗?”齐骛问。   云鹤诧异于齐骛这么快就想到了,不由一顿看向他。   “我父亲连外敌都不曾结怨,战事一完,各自回营,”齐骛道,“只有皇帝一直看不惯我父亲,那些个黑衣人定是他派出的,可大司马府都废了,他们还等着什么?”   “兵符。”云鹤如实告诉他,“西北大军的兵符。”   齐骛立马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,犹豫了一下,他才道:“其实,西北大军兵符……烧了。”   “嗯?”云鹤看他。   “真的。”齐骛不知为什么,觉得面前这人能够信任。昨夜有廖师傅在,他都能想着要派人保护他们,定不会是个坏人。他道:“西北没有大军了,兵符早就形同虚设,在编的几千人还是我父亲一一去找来的。当时西北大营都被占了,军册早就毁了。至于后来的十万兵士,没有一个登记在册。”   “唔。”云鹤点头。   “大人,”齐骛犹豫着道,“这……其实不怪我父亲的,实在是气极才烧毁了去。那时要杀敌,却是一点粮食都没有,每日有上顿没下顿,提心吊胆的。”   “嗯,我明白。”云鹤点头,他理解齐骛的心情。他父亲还算是忠臣,可不完全愚忠,若是待他知晓,又会如何?   齐骛听到云鹤的回答,心里立马舒了一口气,道:“不知那十万兵士以后会如何。”他眼眸一暗,若是他不提起西北大军兵符,他还想不起这一茬,之前有过将来去西北大军的打算,现下看来,难!   “皇上再找不到兵符便会采取下一番措施,换兵符,西北大营重新造册,”云鹤道,“那十万兵士要么留下,给皇帝卖命,要么就离开。皇上不可能任由巅城被那十万大军占据,不受皇权管制。”   齐骛知道,可不免心里空落落的。   “齐骛,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?”云鹤想起廖师傅的言语,问他道。   齐骛一笑:“之前想过到西北去从军的。”   “如今呢?想做什么?”云鹤道。   齐骛的眼眸有些迷茫:“不知。”   “那你可以好好想一想,”云鹤道,“若是要从军,光学这武艺是不够的,我得找个师傅来教你兵法。”   “可我学问学得不好。”齐骛想起要读书,便不好意思道。   “认得字便可,又不要做文章,”云鹤道,“小马儿这么聪明,定是可以的。”   “真的?”齐骛抬眸看他。   云鹤点头,面目严肃,心底却是柔和的。   “那我想想。”齐骛其实心思着以后去当个走街窜巷的卖货郎也挺好玩的,可面对大人严肃的脸,这些不思进取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。   云鹤起身走到书案前,想先默一篇下来。六韬第一篇内容浅显,他可以与齐骛说一说。   “大人,你方才在写东西?”齐骛跟过去,一下子看到了书案上墨迹润泽的纸卷。   云鹤犹豫了一下点头:“是。”他左手拿了笔,在新的纸卷上开始书写起来。   齐骛目瞪口呆地看着云鹤用左手流畅书写,再看旁边书卷上的字迹:“大人,你是左撇子?”   “不是。”云鹤淡淡一笑,可齐骛关注着他笔下行云流水,没有看到那一瞬的笑意。不过云鹤很快警醒地收敛了笑意,肃目垂眸。   齐骛惊诧之余,便是满满敬仰,以前曾远远看过一眼,只觉得端正,现下看来,实在是好字。他不懂什么字体,什么风格,只是看着这字,便觉得很像面前这人,温雅俊逸,又带着几分洒脱。字如其人大概就是这么回事,由字便可联想到他的姿态,他的风骨。他勾起嘴角,轻道:“大人您写的字真好,比我们府里以前请的夫子好得多!”说完之后他很快意识到,拿大人与一个小小夫子比,有些不妥,立马道,“不是,大人的字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字。”   云鹤淡淡扫过他一眼,愣头愣脑,小嘴儿却是甜的。云鹤的面色白皙,睫毛又长又密,这么一扫,仿若轻羽搔过。齐骛心底蹭地窜出一道轻柔□□的火花,他第一次领悟到,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惊艳”,过后却是沉沉的迷茫。   云鹤写完一篇,正想与他简单说一说这里头的意思,一看沙漏便按下纸卷:“这时辰是不是该练武了?”   “嗯?”齐骛从迷茫中惊醒,“啊……是。”   “是不是晚上又睡晚了?”云鹤抓到他懵懂的一刻,便皱眉,“齐骛,我知道你急着练武长本事,可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,不能操之过急。若把身子弄亏了,你往后该如何?”   “大人,我……”齐骛索性埋头,他惊诧于方才对着大人走神,心里还久久未能平复。   “以后每日午后都要睡上半个时辰,可记得?”云鹤捏笔的指骨微微紧了紧,很想上去敲敲他的小脑袋瓜子。   “我没有犯困。”齐骛辩白。   “那你在作甚?”云鹤看了看纸卷,“你想听这个故事?”   “嗯……”齐骛有些犹豫,对于迥殊的感觉他有些莫名好奇,可面前这人是大司农,是有着一大群妻妾的大人,他知道自己不能深究这样的异样。   “这样吧,”云鹤道,“你晚些空的时候到我这儿来,我左右都是闲着,你有兴趣我便先给你讲讲。”   齐骛迟疑了一下:“大人会不会受累?”   云鹤眉眼一舒:“不会,整日都在书房里,哪里会累。”   齐骛看了一眼云鹤臂上的纱布:“大人也不要太过劳累,养伤要紧。”   “左右告了病假,慢慢养着。”云鹤不以为意,右手将那纸卷一折收起来。   齐骛才发现,大人活动自如,右手的伤其实并没什么大碍?他顿了顿道:“大人这病假……是特意请的?”   云鹤挑眉:“我这书房是他们想袭就袭得的?不给些教训,拿我大司农府当菜市口了。”   齐骛一笑,心里终于松懈了下来。大人受伤他便一直挂在心上,连练武都少了一两成专注了。如此,他终于少了几分愧疚。   “好了,早与你说不用担心了,你偏还一趟趟跑过来。”云鹤道,“好好去练武罢。”顿了一下道,“出了这门,记得一字都不得透露。”他本是看齐骛年纪小,没打算让他知道这事,可见他一脸愧疚满心想要来补过的模样,便还是让他知道了。在他心里,齐骛一直是那个懂事却又懵懂的天真孩童,可事实上,经历了战事,遭遇了家破人亡,他已迅速长大。以后是不是也不必拿他当孩子?   齐骛想到那些来去无影的黑衣人,连忙点点头:“是,大人!”   云鹤继续坐在书案前,目光落在未写完的方案上,齐骛看了一眼便退了出去。   刚过后院门,齐骛便顿在那儿。   “弟弟,老爷可还疼?”   “弟弟,老爷伤得怎么样?”   “弟弟,老爷喜欢那鱼汤吗?”   “弟弟,老爷可有什么想吃的?”   “弟弟……”   齐骛皱眉,看吧,都是被那张脸迷得神魂颠倒的……一群女子!那一群女子见他的脸色不好,立马着急起来,以为老爷的伤情如何严重。齐骛见她们大有冲过去的架势,立马道:“老爷没事,姐姐们放心,只是老爷的伤口总是需要时间养的,一时半会儿哪能痊愈。”   黑珍珠不甘地朝前院看了一眼:“真是急死个人!”她伸手按了按鼓鼓囊囊的两坨,“若不是我身材太过傲人,定是要装扮成男子,混到前院去看老爷的!”   齐骛眨了眨眼。   “你的太碍事了!要扮也只能扮个胖奴仆!”另一位小巧玲珑的姨娘挺身而出,“我的身材就好了,扮个俊小厮定是可以,扮个俏仆从也是绰绰有余!”   “我我!”又有姨娘挤来。   齐骛见她们各个挺着身比划,便只得垂了眸悄悄退出。他果真是个孩子,所以姐姐们都不当他是男儿?齐骛轻轻吐了一口气,待我人高马大,尔等还待如何!待如何?那时候已出府了吧……   在齐骛游魂般晃荡的时候,廖师傅在墙上看了好半会儿,都不知是怎么回事,便拿了一个生胡桃丢过去,砸到“游魂”的脑袋上。   “师傅?”齐骛茫然看去,随后捡起那个胡桃。   “想甚呢?”廖师傅挑眉,不赶回来练武,却是在这儿瞎转悠。   “呃……”齐骛看了看周围,“走错了路。”随后连师傅的脸都不敢看,赶紧折返。   廖师傅也不多言,在墙上缓缓跟着。   “师傅,这儿都是住的姨娘,你可不能随便爬墙。”齐骛回头看了他一眼。   廖师傅伸手又是拿了个生胡桃砸过去。   齐骛这次接住了,并着方才的核桃一起玩:“真的,虽然后院的姐姐们都是安守本分的,可总归是人言可畏。”   “若不是你迟迟不返,我用得着爬墙找你?”廖师傅又想砸他,见他接的手势都摆好了,立马将胡桃塞回去。   齐骛讨好一笑,转身进院。   “方才那副痴痴的样子,是在想甚么?”廖师傅问他,“我跟你好久都没发现。”   “在想以后出府做什么。”齐骛蹲下开始扎马步。   “嗯,”廖师傅从墙头换到树上,“想到什么了?”   “我想去从军的,”齐骛道,“可我……不喜欢那皇帝,不想给他做事。”   “唔……那你也不能去当官,当官也是给皇帝做事的。”廖师傅道。   “我这点墨渣也当不了官……”齐骛失笑。况且,他是齐府里的人,齐鸣的儿子。   廖师傅笑:“那你想当甚么?”   “当个货郎如何?”齐骛犹豫道。货郎不是给皇帝做事的,就不会想着齐府的事而烦恼。   廖师傅冷笑一下,将兜里的胡桃一个个连打过去:“那你还练武作甚!” 第37章 第37章   齐骛扎马的姿势都端不住,被胡桃追着打。待廖师傅手里的胡桃打完,齐骛自觉对不住悉心教导他的师傅,原路一个个捡起胡桃,蹲到树下扒拉着胡桃。按说他这一个教习武艺的师傅是时间最短的,却是待他最好,教他最用心的一个。   “师傅,小马儿错啦。”齐骛对着树上的人喊。   “错哪里啦?”廖师傅哼哼。   “不该……当货郎?”齐骛真心觉得当个货郎没什么不好,也不知师傅为何生气。   廖师傅喘了一口粗气。   “师傅,其实我以前一直就待在院里,最多就在家门口一条街道里走过。外头什么样子,我从来都不知道。”齐骛道。在齐府里,嬷嬷一直教他躲他们远一些,免得遭他们欺负,他要不窝在小院里,要不便是偷偷溜到外头街道里玩一下,后来也就最多去前院的练武场。到西北也是,外头都是喊打喊杀的敌人,父亲让他守院子,他更不会往外跑。他的眼界一直就那么小,哪里能知道将来做什么。   廖师傅想了想便跃下树,坐到齐骛身边,看了他好几眼,却不知说什么。   “师傅,学了武能做什么?”齐骛问他。   “你为甚学武?”廖师傅道。   “有人与我说,习了武便不会被人欺了。”齐骛想了想道,“师傅,你为甚习武?”   “我喜欢练武,”廖师傅回想了一番,道,“那些费脑子的活儿不适合我,我便找了个只需要武艺的活儿。”   齐骛眨巴了一下眼睛,货郎也不需要费脑子啊?而且还能每日在大街小巷里转,不知多有意思!   廖师傅看着面前这孩儿的眼眸,干净,直白,却又带着几分倔强。云鹤说的也对,齐骛还什么都不懂。他想了想道:“不若,我带着你外面去看看?”   “啊?”齐骛一顿,“现在吗?不扎马步了?”   “不是出府看看,而是去各地走走,看看别人都在做什么,”廖师傅道,“什么都不用收拾,累了树上也能躺,渴了喝山泉,且问你敢不敢?”   齐骛顿了一下:“不敢……”   廖师傅:“……”   “我不能出府,”齐骛说完想起之前夜里就出去过,也引来一堆麻烦,立马加了一句,“城门都出不了。”   “放心,有我在!”廖师傅道,“区区城门而已,跃过去便罢!跟着我出去跑一遭,也是练你的武,等回来的时候,这城门得你自己跃!”   “好!”齐骛心潮一掀浪,便大声应了。他眼眸晶亮,一脸的向往。   “现在走也成,”廖师傅看着他的脸道,“正好,你脸都改了,我们不若去京都街市里看看。”   “啊……对了,”齐骛突然想起了云鹤,“大人等着给我说兵法呢……”   “你要去当将军?”廖师傅皱眉。   齐骛想了想摇头:“我不知……”   “既然不知,不若等外面去走了一圈回来,想到要做什么再看。”廖师傅道。   “也是……”齐骛点头,他抓起地上的胡桃,又被廖师傅抢过一大把。   “走。”廖师傅“咔咔”地捏开一个,一边吃,一边往外走。   “现在?”齐骛看了一眼屋里,好似什么都不是他的,没什么所谓,“师傅,不用与大人说一下吗?”   “现在就过去说,说了立马走人。”廖师傅道,好歹还是云鹤他“小男妾”,带人走总是该跟主人说一声的。   “哦。”齐骛跟在廖师傅身后,也掏了一个胡桃捏开,心里略有些忐忑。   到后院门口的时候,齐骛发现那一堆姐姐竟然还站在门口叽叽喳喳,感情真好!姨娘见武师过来过来,立马唰一下避得老远,还拿着帕子遮面,生怕让老爷误会她们与外男在一处。齐骛顿了一下脚步,看着前面挺拔的师傅,心思,果然是练武的,什么人都不敢招惹。   到书房门口,廖师傅对齐骛道:“你在门口等着,我先去与大人说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点头。他看着廖师傅进去,也不知大人会不会同意,心里噗通噗通跳得厉害,有放飞之前的兴奋,也微微有些胆怯。他深吸一口气,埋头起胡桃来。   过了好一会儿书房门才打开,廖师傅叫他进去。齐骛探头一看,见大人直直地看过来,没有什么表情,他再看了一眼师傅,也没甚表情,倒是有些摸不准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。   “大人……”齐骛有些不敢看云鹤。   “你想跟廖师傅离开?”云鹤问他。   “可以吗?”齐骛抬眸去看他。   云鹤不管心里如何,面上都是一副平静从容的样子:“可以。”   “谢谢大人!”齐骛眉眼一扬。   云鹤走在旁边柜子,取出一个荷包,里面都是存的银锞子。原本,他打算每个月发给齐骛当零花的,现下他要离开,放这儿也是用不着了。一个荷包里大概有好几十个银锞子,他掂了掂,递给齐骛:“带着小零花,路上也方便些。”   “怕我饿着你家小马儿?”廖师傅挑眉不满。   “有廖师傅在,我自然是不担心的。”云鹤道,“这只是以防万一,且我本就每月要给小马儿发零花的,这只是提前了而已。”   “我……”齐骛捧着小荷包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   云鹤怕他不接,便道:“罗那地广,每处都有特别的吃食,你看着喜欢的小零嘴便买一些尝尝,省的开口问你师傅要银子。以后……回来,我再算了从你零花里扣。”   “谢谢大人。”齐骛心思大人好细心,连他不好意思同师傅要买吃的都想到了。   “廖师傅,好好照顾小马儿。”云鹤看向廖师傅。   廖师傅目无表情:“他自己会照顾自己的。”方才都已经叮嘱了一遍了,如何又要念叨一遍。他只是带着小马儿去外头看看众生芸芸,世间百态,又不是一去不回来!云鹤拿齐鸣的儿子当自个儿儿子养?明明看着年岁还轻,如何会有这等癖好!   云鹤点头:“早去早回。”他埋下头,捏了笔继续写他的方案。他怕再看下去,便会反悔。跟着廖师傅出去是挺自由自在的,可不会轻松,至少不会比跟齐鸣去西北打仗轻松。   廖师傅丝毫都不会犹豫,转头就走。   齐骛看了一眼云鹤,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说什么,虽说一开始对这位大人挺戒备的,可处下来倒是觉得他人不错,现在便有些舍不得。他看了一眼手里剥好的生胡桃,方才站在外头,他等得心焦便将生胡桃外面一层薄衣都剥掉了,如今便现出白嫩嫩的肉。齐骛将生胡桃递过去:“大人,您吃这个,可好吃了。”   云鹤抬眸看了他一眼,再落到他手心里一把白玉般的胡桃肉。齐骛一顿,以为云鹤嫌弃他手不干净,正要缩回去,云鹤便从他手里接了胡桃肉。   “大人好好养伤,齐骛这就出发了。”齐骛道。   云鹤点头。   齐骛立马转头离开。   好久,云鹤的心思才从这空荡荡的屋里落到手心里的生胡桃肉上。生胡桃肉很难剥,好些人吃的时候都是带着薄衣吃的,且那么吃对身子有裨益,只是口感不太好,带着微微的苦涩。齐骛剥的生胡桃肉十分完整,一点都没有缺损,仿若一件艺术品。云鹤一笑,捏了一个放进嘴里。   “咳咳……”云鹤立马咳了出来,这咸涩味是……手汗?大司农便是那么“冰雪聪明”,齐骛在院里扎马,之后又连滚带爬,再捏硬壳剥薄衣,中间并没有洗过手。云鹤吃到的咸涩味,正是齐骛手心的“原滋味”。   云鹤摇了摇头,捏着生胡桃肉久久没舍得扔,好歹是齐骛一点点剥出来的,自己都没舍得吃一口,都巴巴地讨好他了。他抬眼一看,拿了一壶清水来,一一冲过,再吃到嘴里。果然,去了咸涩便是嫩生生,甜滋滋的,仿若青绿色菱角肉一般。吃完胡桃肉,云鹤轻轻一叹,看过大千世界之后,他的小马儿还会不会回来?   “轻络,”云鹤唤了一声,“小马儿院子的门锁上,若有人问起,便道……派他出去习武了。”   廖师傅带着齐骛从侧门出去,在街道里缓缓走着。齐骛看到这街道便探头张望,寻着是否还会有那道身影。   “你在寻甚?”廖师傅好奇。   “看看有没有卖椰糕的,”齐骛有些不好意思,想了想又加了一句,“想吃椰糕。”   廖师傅立马嗤笑:“才给了零花就要花掉了?你当我是带你出来玩耍的?”   “师傅我错了!”齐骛赶紧道,“我便是……瞧着卖货郎挺有意思。”   廖师傅才不听他的解释,小孩儿嘴馋是天性,不过他并不希望如此有天赋的小孩儿去当一个货郎!他道:“我知道京都货郎最多的街道。”   “货郎不是走街串巷,各处都去?”齐骛诧异。   “自然不是。”廖师傅道,“达官贵人府院门口的街道里,可曾会看到货郎叫卖?那些个地方若是货郎敢去,便是不要命。鲜少有货郎也会去那些府院侧旁的街弄里,奴仆会从侧门出来买些玩意儿,不过大多都不会踏足,因为没甚生意。”   齐骛眉头一皱,瞎说,椰糕哥哥每次过来,都是生意奇好!不过,好似也只有椰糕哥哥过去,其他的货郎过来都没什么人问津。如此,他也没有反驳什么。   廖师傅带着他往城西去,此时正值傍晚时分,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。齐骛看着两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,倒是觉得挺有意思。   “爷,买米糕吗?最后两块了。”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头儿凑上前问了一声。   廖师傅看了一眼,问齐骛:“喏,没有椰糕,只有米糕,吃不吃?”   老头儿见齐骛有些犹豫,便道:“咸口甜口正好各有一块,尝尝吗小公子?”   齐骛听到有甜口的,这才点头。   廖师傅将两块都买了下来,咸口的他吃,甜口的给齐骛,然后递了铜钱给老头儿。齐骛倒是看到,老头儿身后的小娃娃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手里的米糕,口水都从嘴角延下了。   “爷爷……”小娃娃扯了扯老头儿的衣角,“狗娃也要吃……”   “狗娃乖啊,这些个都是卖钱的,咱一会儿回去喝米汤。”老头儿将铜钱塞进里袋,收了箱笼哄着小娃娃。   齐骛看着一老一少慢慢地离开,便问廖师傅:“卖掉那么一箱笼米汤,为何还会没钱买吃的?”他知道米汤用的米少,自然就便宜,可那小娃娃面黄肌瘦的样子,定是常常挨饿的,那老头儿更是如此。   “卖出这么一箱笼,交的摊位费就不少,然后还有地痞流氓要收保护费,剩下的便少得可怜了。”廖师傅咬了一口米糕,看着两边的摊贩,不明白齐骛为何乐衷于这样的活计,“这边所有的摊贩都差不多,勉强混个糊口。”   “大司农便是管这些人收税?”齐骛皱眉。   “你们大人可从没有收这些人的税钱”廖师傅摇头,“商铺、商队那才是大头,这么些个都是衙门私自收的,并不上缴。”   “大司农都没让他们收,衙门里如何敢!”齐骛不满。   “那些个小官想要喝酒吃肉,那么一点点俸禄怎么够?于是,就这么一道一道刮。”廖师傅道,“你当所有当官的都跟你们大人似的那么清廉?”   大人身居大司农都不曾动这等心思,这些个小喽喽倒是胆大,如此一对比,更是显得他们家大人清风霁月!齐骛皱眉:“就欺负这些小摊小贩?”   “有些小铺子也会去跑一跑的,”廖师傅道,“不过,那些个上头有人关照的铺子是决计不敢踏一步的,能被他们惦记的大多都是上头没人的。”   “怎会……这样子……”齐骛不免茫然。   “嗯,听师傅的没错,这货郎不是那么好当的。”廖师傅三两口将米糕塞进嘴里,滋味好似也还可以。   “所以,这样的小摊小贩……货郎,很难娶媳妇?”齐骛偏头问道。   “你还管货郎娶媳妇?”廖师傅诧异,“还是……你要嫁货郎?”不过,问完之后就自觉不对,大概是小马儿现下是云鹤的小男妾,才下意识地认为小马儿要嫁人的,而不是娶妻的。刚想收回话,却是发现齐骛小脸透过易容膏红了起来,这是得有多羞涩?!   “小马儿啊,有你们赫大人珠玉在前,如何会想要嫁一个货郎?”廖师傅勾过齐骛的脖子,百思不得其解。   “货郎哪里……不好了?”齐骛说到后面也是语气低了一些。不能否认,大人的确是不错,容色好,有才华,待人又温和,可是……这跟他有什么关系?他可是答应过椰糕哥哥,将来要嫁他的呢!再说,他是暂避在大人后院,又不是真的男妾。大人后院的姐姐那么多,多他一个不多!他的椰糕哥哥长得不错,一双眼眸一直带着笑,还会偷偷塞椰糕给他,不知有多好!   “不对啊,”廖师傅摇头道,“小马儿堂堂男子汉,如何要嫁人!好好学武,以后凭力气挣一份家业,哪里不能娶妻!”   齐骛迷茫地看着他。   廖师傅扶额,他觉得有必要发个消息给云鹤好好与他探讨一下,给他带回去的小男儿如何一直想着要嫁人,而且还是个货郎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抱歉,这一阵好忙 第38章 第38章   城西这条街很深很长,有摆小玩意儿的,也有卖家用物什的,往后还有卖吃食菜肉的。齐骛在中间缓缓走着,不停打量两旁的人。廖师傅看了一遭,放眼望去,这些个摊贩都是苍老贫苦的面容,料想齐骛看不上,倒也没催着他离开。反正现在也出不了城,得等到晚上才行。   齐骛偶尔一个回头,发现廖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没有跟在后头,眉头微微一皱,倒没有惊慌。他继续往前走着,不禁纳闷,椰糕哥哥会去哪里摆摊?又或者,他只在城东街巷里走?   再回神的时候,齐骛已走到吃食那一块了。   “又馋了吗?”廖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,手里拎了个包袱,伸出另一手轻轻叩了一下齐骛的脑瓜子。   “师傅去哪里收拾了包袱?”齐骛诧异。   “我离开你都没发现。”廖师傅摇头。   齐骛略抬眼眸去看他,后头没有长眼睛如何能知道?他一顿,立马拐到廖师傅身后:“师傅,您先行,小马儿定将你看得牢牢的。”   廖师傅无奈摇头,将包袱递过去让他背着:“若是有人跟踪你,你这样还能觉察到?”   “凭……感觉?”齐骛接过来才发现这包袱不轻。   “亏你耳朵长得那么大的阔,白给了!”廖师傅道,“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是不同的,你试着听听它们有什么区别。”   “这么嘈杂……”齐骛细细一听便顿下了,周围虽嘈杂,可细细辨来却是能分得出的。   “走这么一长条街,竟然只是在瞎逛。”廖师傅带着他拐进旁边的弄里,里头来往的人很少,安静得很。他看了看天色道,“平常这时辰该练脚力了,今儿个在外头,练起来更方便。老规矩,我跟着我跑。”   话音刚落,齐骛便见着廖师傅跃出去老远,便立马甩腿跟上。他记得廖师傅说的,奔跑的时候还得看路记路,便时时注意着。待廖师傅停下脚步,已近天黑。   “师傅,整个京都都绕过来了吧?”齐骛喘着气。   廖师傅看着他气喘吁吁,比平时多跑了一倍的量,倒是还能接受,看来明日还能再提提。他道:“吃面,还是吃饭?”   齐骛眨了一下眼,道:“师傅,您带钱了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廖师傅丝毫没觉得不对。   “哦,”齐骛心道,幸好大人提前给了他小零花,“那师傅您喜欢吃什么?我都可以的。”   “那便吃饭吧!”廖师傅带着他东转西转,进了一家酒楼后院。   “师傅,”齐骛瞪大了眼睛,“我们还是走正门吧!我这儿有银子的,不必……”   廖师傅一个眯眼便将齐骛的话吓了回去:“你师傅我难不成会去做偷鸡摸狗的事儿?”   齐骛眨巴一下眼睛,坚决先拍马屁:“那不可能!”可是,您摸人家后厨去作甚?   廖师傅倒是没有翻窗,也没有跃梁,而是光明正大地进了门。齐骛心思也对,这时候是饭点,不管怎么进,都会被里头的人发现。后厨的管事只那么看了一眼来人,再看向他头上的发簪,并没有觉得不妥。   “劳烦,有甚清淡的饭食来一点。”廖师傅对那管事道。   管事点头,亲自过去给他装了点现炒出的热菜热饭,给他放到一旁桌上。   “谢了。”廖师傅点头,招呼齐骛过来吃。   “认识的?”齐骛都拿不准他们是熟识,还是陌生人。说是熟识吧,两人至始至终没有打招呼,连个热络的笑意都没有。说是陌生吧,这人竟亲自拿饭菜给他们,没有一句问话,也没有给钱。   “当然不认识。”廖师傅理所应当道,随后又加了一句,“但算是有点交情。”   齐骛云里雾里,不认识怎么谈交情?   “你只管吃就好,问那么多作甚!”廖师傅捞了碗便吃。   齐骛一看菜,心道这果然是有点交情的,连廖师傅的喜好都摸清楚了。蔬菜是刚出锅的,碧绿青翠,可就是清炒的,连个蒜蓉什么的调味都没有,大概是加料之前就另盛的。也有肉菜,白切牛肉,应当是就在盐水里煮了一滚,连个蘸酱都没给。他抬眸一扫,明明灶边出锅的菜式都是浓香四溢的,却是一丁点都没给他们。   廖师傅见齐骛眼巴巴地看着那边,便直摇头:“拿个碟子过去,想吃什么跟厨子讨要一点。”   “可以吗?”齐骛有些怀疑。   廖师傅嘴一斜:“自然。”   齐骛一蹦而起,立马捧着碟子呼啸过去,凑到厨子跟前叔叔伯伯地叫着。那些个厨子收了管事的眼神,再见这小少年嘴又甜,便是由着他要什么便给什么。好在齐骛也不贪心,拿了两块糯米桂花藕,又要了一点酱烧肉便停手了。   廖师傅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也是一笑,三两口吃完饭起身:“你在这儿慢慢吃,我出去一下。”   齐骛一顿,叼着酱烧肉问:“师傅,你还回来吗?”   廖师傅闻言哈哈笑了:“怕我将你卖了?”   齐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。   “放心吧,你家大人怎么舍得将你给一个人贩子!”廖师傅说完便出去了。   大人不舍得?怎么会?齐骛想起道别时大人那副清淡的模样,便眉头一扬,师傅就喜欢开玩笑!他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,然后巴巴地看向门口,师傅到底干嘛去了?   廖师傅直接进了钱庄里院,熟门熟路地寻到掌柜,将簪子取下:“取一两银子。”   掌柜抬眸看他:“廖兄行行好,您就取一百两吧,一两一两地取多麻烦!”   “硌得慌,就一两。”廖师傅眼皮都不抬。   “那银票?”掌柜又建议道。   “不,花起来不顺手,到时候找开了又得带着,一个个更是硌得紧。”廖师傅摇头。   “得,得。”掌柜只得寻了个一两银子递给他,随后从暗格里拿出个账簿出来,在他的那页帐上记下一笔,后头掰了簪子按下一章。   廖师傅装好簪子,插到头上,拿了银子去酒楼。他在酒楼吃饭是免费的,可小马儿却是要付钱的。待他付过钱再去后厨,一入槛便看到齐骛巴巴的眼睛。   “师傅,你回来啦!”齐骛跃了过去,差点挂到廖师傅身上。   廖师傅皱着眉使劲将他扒拉下来:“吃饱了没有?出城了说不定没这么好吃的吃食了。”   “没事,”齐骛倒是不怕,“以前没武的时候草根都嚼过,现下……总能逮到只鸟吧!”   廖师傅挑眉,这齐鸣的儿子过得挺凄苦啊。他点点头:“那走吧。”临走之时,他从后厨顺了一罐子粗盐扔给齐骛。   “作甚?”齐骛都不好意思看厨子们的眼神。   “你口味重。”廖师傅道。   齐骛将盐塞进包袱,跟在他身后走:“师傅你吃烤小鸟都是吃没味道的?”   “我生吃的!”廖师傅白了他一眼。   齐骛想象了一下,偷偷在他身后捂着肚子干呕了一下。廖师傅不等他回神便跃了出去,瞬间消失了身影。齐骛看着四周的暗色,用耳力细细辨别风中的声响,随后立马追过去。   声音在一处消失,齐骛怎么听都寻不到动静。他细细地查看四周,难不成是追错了声音?   廖师傅看着他满意地点头,摒住的鼻息一下子松懈,重重吸了满腔。   齐骛很快循着这道呼吸声过来:“师傅?”   廖师傅现身,笑眯眯地看着他:“走吧。”好料子怎么可能放过?云鹤只说不能替小马儿做决定,拐带一下还是可以的吧?   两人到城墙边时已过戌时,城墙之上的兵士已撤了一半,留下值夜的。城墙上的灯笼微微晃动,随着忽明忽暗的夜色也时而淡,时而明。四下里十分安静,只偶有两声鸦叫。   “师傅,有兵士把守,跃过去会被发现吗?”齐骛看了一眼上头问道。   “半里一哨,这是京都防守标准。”廖师傅道,“不过,现下是晚上。”他指了天上时隐时现的月亮,对齐骛道,“风淡,云便移得慢,趁着月亮被遮掩的功夫,跃过去。”   “可是师傅,”齐骛拉了拉他的衣衫道,“风吹过衣衫也是会有声响的,方才我便是循着你的衣衫声音追你的。”轻功好的人落脚声很轻,倒是衣衫在风中的声响大。   廖师傅挑眉,他方才特意是留了一点脚步声的,没想到齐骛还能想到这一点。他道:“那你看好了。”   齐骛一下子被扛在廖师傅肩头,想着城墙上把守的兵士,他便捂住了鼻息。廖师傅看着一大片厚云移向月亮,一点一点地吃进。很快,齐骛感觉到廖师傅往下借力随后轻缓跃起,仿若随风飞扬的绒絮,悄无声息。第一声鸦叫,齐骛感觉到廖师傅在城墙壁借了一道力,又很快再跃起。第二声,第三声,他依旧是借着鸦叫的声音落脚……   最后一点月华被厚云遮挡,廖师傅正跃上城墙。明暗交接,视线还未恢复,廖师傅便是趁着这一时刻,未惊动半里之内两兵士直接翻跃了过去。   落地,周围的光亮一点点恢复。齐骛稳了稳身子,再看廖师傅的眼神便是不一样了。京都的城墙很高,借力少是跃不过去的,借力足才能跃得高,可那样势必会带起衣衫撞击风团的声响。而廖师傅借力轻缓,却依旧翻跃过那么高的城墙,不得不说,齐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轻功,就是在西北大营里,算上他父亲齐鸣,都是没有的。   “傻了?”廖师傅轻轻弹了一下齐骛的额头。   “师傅……”齐骛呆呆道,“头一次看到这么美的轻功。”确实是美得不像话,轻盈,曼妙,静谧,堪称轻功最完美的境界。   “我的轻功可不算是最好的。”廖师傅淡淡一笑。他原可以迷幻了两兵士,再带齐骛翻过去,也是悄无声息,不会出波澜的。可是,既然要拐带,那便是要做点得瑟的炫一下,这样才能迷住小马儿。   “还有人比师傅轻功好?”齐骛瞪大了眼睛。他突然想起,椰糕哥哥的轻功也应当不错,虽说达不到师傅这等境界,可翻跃梁上是丝毫没有声响的。那么,椰糕哥哥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货郎。   “嗯,这是天赋。”廖师傅看着夜空淡淡道,“我曾教过一个弟子,她的轻功最出色,在夜里行走仿若一道影子,落脚无尘。”   齐骛很羡慕:“师傅,我……可以学吗?”椰糕哥哥会的,他自然也是要会的,不然以后如何能赶得上?至于椰糕哥哥的身份,他只要知道对他没有恶意,便是足够了。   廖师傅看着他微微压眉:“嗯……你吃得太多……”   “吃得多才有力气啊!”齐骛立马不满,“难不成轻功好的都是体轻如燕?”   “不是……”廖师傅道,“我的意思是,吃得太多,训练起来比旁人会辛苦一些。”   “辛苦不怕啊!”齐骛拍胸,“小马儿吃得了苦!”   廖师傅点头,好在小马儿是习剑的,不是舞刀的!他从齐骛的包袱里拿了两件东西出来:“以后练腿力时绑着这负重,我时不时还会给你增加,你尽快适应。”   原来包袱这么重,便是带了这个!齐骛接了负重,随后想起:“师傅,你早就打算好了?”   “习武的哪能不学轻功?”廖师傅挑眉,“最低级的轻功,便是逃得轻快些。你没什么要求的话,我便按最低标准来教。你若是想学漂亮些的,我便多教你一些。”   “师傅师傅,我要学漂亮的!”齐骛立马凑过去,恨不得让廖师傅看到他眼底里腾腾的火焰。   廖师傅蹲下,教齐骛在小腿上绑牢了负重,随后起身拍了拍手:“行了,时间不早了,早点找地方睡觉。”说着,他便身形一闪,消失在眼前。   齐骛听得到他故意留下的声响,可脚下却是明显有了拖拽。他一咬牙,费力追去,无论如何,他都不能被师傅甩下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廖师傅提到的那个轻功最好的,就是齐庄按在樊厦的细作,谍支翼,化名洛安常。   每次都是奔着十八万字去的,可是眼看着总会超—_—   一定要拉一场三年后的大雾 第39章 第39章   廖师傅寻了一处安全的地方,四周转过一圈之后才爬到树上。齐骛跑过来的时候,廖师傅正躺在树上闭目养神。   “师傅……就睡树吗……”齐骛扶着树喘气。   “你睡不惯的话,坐在地上靠着树也成,就怕你明天屁股疼。”廖师傅道。   齐骛看了一眼那树枝:“树枝会不会压断……”   廖师傅气得一下子坐起:“能不能……”   “咔……”树枝一颤。   齐骛立马闪到一边,寻了一棵粗壮的树立马爬了上去,抱着树枝趴着。廖师傅踱到他那棵树下,踢了那树一脚,惊得齐骛哇哇直叫,抱着枝干的手又紧了紧。   睡到半夜,廖师傅又被齐骛吵醒。   “师傅,有虫子咬。”齐骛可怜巴巴,脸上已被咬出几个红疙瘩。   “你吃那么多甜点心,自然招虫子了。”廖师傅虽然说着风凉话,可还是到周边去寻草药来,嚼烂了涂到他皮肤上。   “多吃甜点心会招虫子?”齐骛诧异。   “你的血,你的皮肤都带着一股子甜点心味儿,看虫子不馋!”廖师傅摇头叹,“你这般细皮肉嫩,看来我往后得让你多晒晒。”   齐骛下意识地摸了摸脸,椰糕哥哥会不会嫌弃?   “哟,怕不好看了?”廖师傅笑,“放心,你们赫大人不介意的。”   “跟大人……没干系……”齐骛一撇嘴。   “成了,有这草药,虫子不敢靠近,赶紧睡。”廖师傅一摆手,也不多言,继续睡他的。   次日早晨,齐骛是从树上摔下来摔醒的。天已透亮,只不过树大根深,枝繁叶茂,遮挡了一大片日光,只从缝隙里撒下一簇簇浅金色光华。他揉着胳膊腿寻廖师傅,辨着声音找到不远处溪边。   “赶紧洗洗脸。”廖师傅埋头一抹脸,随后回头与他说。   “师傅……”齐骛愣在那儿。   廖师傅看着他的眼神感觉到不对,立马回头,抹了抹脸,将面皮重新戴好。   “师傅,”齐骛立马扑过去,硬是掰过他的脸来看,“方才看到你脸颊处有褶皱!”   “你看错了。”廖师傅道。这小娃儿从树上摔下来的声响他是听到的,想想就疼,不过这娃儿倒是皮实,连个哼哼都没有就在窸窸窣窣地走动了。他知道小娃儿定是来寻他了,便立马涂药水戴面皮,却是慢了一忽儿,面皮没来得及抹平。   “没看错!”齐骛与廖师傅撕扯着。   “目无尊长!以下犯上!”廖师傅从他的嫩爪里解救自己的脸皮。   “师傅好小气,看一下呗,就看一下!”齐骛挂到廖师傅身上。   廖师傅伸长了脖子,努力将自己的脸远离齐骛的爪子:“你……方才从树上摔下来了?”   “是掉下来了,甚么事都没有!”齐骛丝毫没有被分开注意力,还是死死地扒拉着,“师傅,你是不是会换脸?”   廖师傅伸手抵开齐骛,被硬扯开的小孩儿便缠住了他的手,两脚却是还死命勾着他的腿,如顽猴一般。廖师傅实在头疼,一掌糊开倒是能解决问题,可打坏的话云鹤定要找他的,不打的话……实在是手痒!   “师傅,我曾看见人换过脸。”齐骛见廖师傅的脸色已濒临发怒边缘,立马道。   “你……见过?”廖师傅顿住,狐疑地看他,见这小娃儿的表情好似不像在诳他。   “见过的,身阔还是那般,脸换了,声音也变了。”齐骛想了想道。   廖师傅眯了眯眼,齐府里可没有齐庄的暗人,那么他口中的人是谁?若真是他们齐庄的,又怎么会这么不小心,竟然让一个外人分辨出来。可易容之法并不是齐庄人才会的,若是别个会易容的,能让齐骛认出,那必定关系不错,那么齐骛还值得他悉心教导吗?他道:“什么时候看到的?那人是谁?”   “有几年了。”齐骛想了想,“我不知道他名字。”   “有几年?”廖师傅有些怀疑,几年前的小马儿还是个小奶娃吧?能记事了?莫不是梦到稀奇古怪的便当真了?他道,“脸换了,声音都变了,你如何能确定那两人是同一人?”   齐骛皱眉,自然是能确定的,那就是椰糕哥哥!可是,他可以告诉师傅吗?有师傅的帮助是不是能更快找到椰糕哥哥?他想起椰糕哥哥一身黑衣进齐府看他,丝毫没有惊动任何人,便有些犹豫。他便含糊道:“反正就是同一个人。”   廖师傅一挑眉,小孩子的话果然不能太认真。   “师傅,”齐骛指着自己不真实的脸,“我脸变了,大人一眼便认出我了呢!”   廖师傅一笑,自然,云鹤若是认不出,哪能坐上罗那京都谍支域首的位置。再则,齐骛的易容只是用最简单的易容手段,连面皮都没用,这在云鹤面前就相当于描了个妆。他便问齐骛:“小马儿,你可曾见谁这么画过?”   “见过!”齐骛一仰头。   “哪里?”廖师傅眉目一凝。   齐骛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:“后院的姐姐们不是每日都这么描吗?”   廖师傅翻了个白眼,敢情小马儿一直当自己描了个妆!   “师傅,”齐骛立马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,“你说那些个姐姐真实的面容会是什么样子?黑珍珠姐姐会不会原本是个白珍珠?”又或者,后院里一帮姐姐都是丑无盐?每日为了争大人的一眼,特特描得真容都瞧不见。   “要把黑珍珠描成白珍珠,得用多少白面!”廖师傅这么端着齐骛,手上也很累,趁着他扒拉得没那么紧了,便将他丢到一边,“再说,为甚要涂黑,黑珍珠描成白珍珠还说得过去。”   齐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草屑:“因为大人喜欢黑啊!大人曾当众赞黑珍珠姐姐的皮色呢!”   廖师傅“噗嗤”一下笑出来。关于这一茬,他倒是从轻络口中有所耳闻。他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齐骛:“听说,你刚进府那一阵,为了晒出一身黑皮都中了暍的,可是真的?”   齐骛眨了眨眼,随后偏了视线:“哪有……我便是努力习武而已!”   “那么大的日头,别个人即使要扎马步也是在屋里,你如何非要在外头一边晒一边练?”廖师傅逗他。   “我喜欢啊!”齐骛梗着脖子道。   “哦,我只当你是为了赫大人呢。”廖师傅一转身,长腿迈开,“你好好洗洗脸,我们一会儿动身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在溪边蹲下,掬一捧水拍到脸上,不禁蹭了蹭,“脸上怎么这么脏。”淡黄色的水糊了他一手,洗了好几捧都是这样子。等脸上恢复原本的样子,他才想起来,方才想看廖师傅真面目的呢!   等廖师傅回来的时候,齐骛看到他手里握了一大把草,便登时忘记问脸的事情了。廖师傅拿着草在溪水里涮洗,时不时地塞一棵在嘴里。   “你吃不吃?”廖师傅见他一直盯着,便拿了一株问他。   “师傅,你……就这么吃?”齐骛想起他曾说过,连小鸟儿都是生吃的,当时以为是说说的,现下看来,难不成是真的?   “还要怎么吃?”廖师傅白他一眼,他想炒着吃,这儿也没锅呀!   “师傅,难不成以后一直这么吃?”齐骛捏过草,一脸苦色。他在西北虽苦,可到底是熟的。   “有街市自然是吃饭食,可这荒郊野外里,只能这么吃。”廖师傅将洗干净的药草抓在手里,慢条斯理地嚼草叶。他才不会跟小马儿说,这些个草对练内功可是大有好处,寻起来很难,像京都城里,根本就找不到。   “哦,”齐骛还是忍受不了那个味道,“师傅,以后你吃草,我吃肉,现下我便去寻一寻有甚可猎。”   廖师傅一皱眉:“可是,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。”   “我……还没吃呢……”齐骛一顿。   “你随便抓只小鸟儿,剥一剥,杀一杀,再生火烤,要多久?”廖师傅道,“最多一炷香时间,我就要出发了。”   齐骛哀嚎。   “不要嚎啦,”廖师傅分他一株草,剩下的全部塞嘴里嚼了嚼,“你跑得够快,到下一个镇里,我们便买馍馍吃。”   “真的?”齐骛立马收声,想要一句肯定却已不见廖师傅人影。他深吸一口气,将草往嘴里塞了塞,一边嚼,一边听着声响追逐。   大概是刚睡醒,奔跑时清风袭到脸上十分舒畅,脑子也异常清晰起来。齐骛耳上辨着廖师傅的声响,眼睛看着一路周边,心里还能想着其他乱七八糟的。椰糕哥哥会换脸,廖师傅也会换脸;椰糕哥哥武艺不错,廖师傅好像更好。如果跟紧了廖师傅的步伐,将来是不是离椰糕哥哥也会更近?只是,椰糕哥哥卖椰糕,廖师傅不是货郎,跟着廖师傅能找到椰糕哥哥吗?   追到街市里,齐骛站定了脚步。这个时候街市里已十分热闹了,鸡鸣犬吠,叫卖吆喝,以及夹杂着各种各样的脚步声……齐骛闭上眼,静心寻索着那若有似无的脚步声,不同于挑菜贩子的沉重,不同于闲散人的拖沓,它轻盈却果断,悄然却无法忽视。   齐骛猛然睁开眼,跑出去一段,随后拐过一个街口。   “喜欢什么陷儿的?”廖师傅站在弄里的包子铺面前,偏头与他说。   齐骛缓了一口气,正要说话,廖师傅却是转头不看他了。   “再拿两个大肉包吧。”廖师傅不等他回答,便替他做了决定。   齐骛:“……”   “小马儿,过来,”廖师傅接了两个纸包的包子,下巴往卖包子那人扬了扬,对齐骛道,“你付钱。”   齐骛:“……”师傅果然身上没有钱!亏得大人有先见之明,给了他几个小零花,不然连个包子都吃不成!   卖包子的担忧地看了看他手里的几个包子,让一个孩子付钱,摆明了面前这人没钱。   齐骛倒是没让买包子的失望,从荷包里掏啊掏,捡了个最小的银稞子递过去。   卖包子的一下子舒了一口气,数了一把铜钱递过去:“客官下次再来!”   廖师傅将其中一个纸包递给齐骛,转身吃自己的。   齐骛抓着纸包,闻了闻,肉香一下子充盈了整个肺腑。他咬了一大口,满意地说不出话,只觉得肚子更饿了。刚拐过一个角,他正要咬第二口,呼啦啦跑来一拨人,将他撞了个满怀。等人过了,他才发现,手里的肉包子也给撞没了。不,事实上,肉包子是被抢走了。连个啃过的包子都不放过?!齐骛懵了!   “你说你,练了这么久的武,手里的包子都能给一帮没武的抢走!”廖师傅回过来,当着他的面咬了一口包子。   “师傅……”齐骛苦哈哈,“我一拐角,就冲来这么一帮人,压根没反应过来!”   廖师傅丢了个白眼给他。   “我……”齐骛看着面前少去一半的包子,咽了咽口水,“我再去买两个。”反正也就两文一个包子,买两个包子还是买得起的。   廖师傅一个嗤笑。   齐骛往身上一通找,却是没有摸到荷包,他呆呆地朝廖师傅看去。廖师傅将包子塞进嘴里,冲他点了点头。   “竟敢抢我荷包!”齐骛气极,冲着他们逃跑的方向就要追去。   廖师傅一把拉住他,将剩下一个包子的油纸包塞到齐骛手里:“给我拿着,在这儿等!”说着,便跃了出去。齐骛这孩子性子还是单纯了点,不知道这些个人都是一伙儿的,且狠起来不要命。被他们缠上了,虽有一点点拳脚功夫,也得不到什么好。   齐骛知道廖师傅给他找荷包去了,心里才舒坦了一些。视线落到手里的包子,香气阵阵扑来。他想起方才那只咬了一口的肉包子,便是心里直痒痒。他嗅了一下,眼眸瞪大了一圈,竟然是肉包子!他方才明明看到师傅在吃菜包子,没想到还藏了个肉包子!反正待会儿师傅追回了荷包可以再买,放着也是要凉掉,还不如吃进肚子里。他打开了油纸包,开始专心吃包子。   等廖师傅回来的时候,齐骛顶着油汪汪的小嘴喊道:“师傅,肉包子可香啦!”再一看他空空的手里,脸色一变,“没有追到?”   “那一帮人过了一个街口就分散开了。”廖师傅道。这儿的街道仿若蜘蛛网一般,又不知是哪个抢得的,又是跑去了那条街弄里,若要追查,怕是要花不少时间。为了那么几个小银锞子,他懒得去花这个时间了。   “师傅……”齐骛立马眼泪都落下来了,“包子叫我吃掉了……”   廖师傅:“……”   齐骛两下抹掉了泪,想着现下两人身上都没有了钱,便仰着脸道:“师傅你等着,我去干活挣钱,买包子给你吃!”他可是将师傅的包子都吃掉了呢!   廖师傅看了看矮他两个头的齐骛,心里柔软得很。这孩子也太招人稀罕了!还是第一次有人要挣钱给他花用,还是这么一个小孩子!所以,便是因为这样,云鹤才单单救了他?齐府上下那么多人,可就这么一个活下来的。廖师傅看着他淡淡一笑,也好啊!做苦力可是很累的,让小马儿尝尝那滋味也好!这样,以后跟他学武也会更专心吧。 第40章 第40章   廖师傅坐在树上,看着齐骛在烈日下一趟趟地背货。汗水从额头、脖颈滚下,他却是擦都不擦一下。廖师傅摸了摸下巴,心思:这么辛苦的活儿干过一遍,应当是不会想再干了吧!   背了几趟之后,齐骛便收手,跑去领了钱来跑过来,朝树上喊:“师傅,我挣到钱啦,咱们去买包子!”   廖师傅从树上轻轻跃下,一指他满脸汗水问道:“怎的头上的汗不知道擦一擦?”   “手上脏,一擦便是糊了一脸。”齐骛一笑,随后转身去井边洗脸。汗水倒是好洗,只是衣衫上的脏污就不好洗了。他艰难地转头,扯了衣衫看背后的脏污,纠结地皱了眉。   “一点儿脏,没什么。”廖师傅伸手给他拍了拍。   齐骛还是嫌弃地看了看,犹豫着顿在那儿。   “你嫌脏的话就脱下来洗一下,日头大,一会儿就干了。”廖师傅道。   “我里头可没有衣裳!”齐骛道。   “男子怕甚!”廖师傅不以为然。   成何体统!齐骛轻吐了一口气,道:“还是买包子吧,这个……不管了。”   廖师傅一笑,练武的孩子竟这么爱干净。这个镇是小镇,还没有齐庄的钱庄和酒楼进驻,他没法弄到银钱。待到下一个镇,他便能去取了银钱给这小孩儿买身干净衣衫了。   齐骛对那小街小弄有了阴影,便选了一家大街中的包子铺,将挣来的六个铜钱买了三个包子。他拿了其中一个,将另外两个递给廖师傅:“师傅,趁热吃!”   廖师傅也不跟他客气,便拿了来吃。他咬上一口,领着齐骛缓缓走出街市:“扛包的活儿如何?”   “唔……”齐骛想了想道,“扛包不费脑子,只要出力就可以了,师傅你当初若是连武都不想练,便可以试试干这活儿。”   廖师傅白了他一眼:“然后我每日啃包子?”   “包子也没甚不好的!”齐骛道,“再说了,师傅你又不吃味浓的,赚那么多钱要来作甚?”   廖师傅深吸一口气。   “唔……这肉包子没有小弄里那家好吃。”齐骛突然想起来,“师傅,你怎么吃肉包子的?”   “难不成我只能吃素包子?”廖师傅挑眉。   “这肉包子味这么浓,你看,里头还有葱碎……”齐骛指着里头的馅对他道。   “我只是吃得清淡了点,又不是只食素,”廖师傅无奈道,“再说,这么一点点陷,还不满一口呢。”他现下不在悍支,倒是没那个顾忌,不过多年来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了。   “哦。”齐骛咬着包子问,“师傅,接下来我们去哪里?”   “往……”廖师傅顿住了,看着老远的一个人。   “方才抢我们钱的那伙人?”齐骛停下了脚步,他也看到了那人。   廖师傅点头,他凑身过去轻道:“我们跟过去看看。”   齐骛三两口吃掉包子,跟在廖师傅身后。他们跟着那几个小混混到了郊外一座破庙,意外的是这破庙里竟然住了十多个与齐骛一般大的孩子,见那几个小混混回来便立马围了过来。廖师傅拎着齐骛从后窗潜进,趁着他们埋头分食的时候轻盈跃上梁。   齐骛本是气他们抢他的钱的,可看看那些个孩子都衣衫褴褛的样子,便皱眉撇嘴。   走,还是下去?廖师傅以口型问齐骛。   齐骛正要说走,便听到外面一阵嘈杂,闯进十来个人。他们便没有动,准备静观其变。就那么一忽的功夫,新来的一拨人与抢齐骛钱的那一拨人开打了。   没有武,全是凭个头和力气,有赤手空拳的,有拿棍子的,也有拿砖块的,大大小小,混成一团。尘土,血污,搅合在一起,异常混乱。   廖师傅没有刻意回避,也没有刻意打击,让齐骛看了一会儿,便拎着他出了破庙。   “师傅,乞丐之间还要……争夺?”齐骛懵了一会儿才回神。   “有人的地方,便会有争夺。”廖师傅道,“官场争权,商贾夺利,摊贩之间也会抢占好一点的摊位,乞丐自然也会为一口吃食而大打出手。”   齐骛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嗯,师傅,我想想还是得好好习武。”   “嗯。”廖师傅欣慰地点点头。好苗子就不该浪费了!   “以后当货郎便不会被欺负了!”齐骛重重点了一下头。   廖师傅差点没回过气,伸手过去便敲了他一记:“你气死我得了!”   “师傅……”齐骛摸了摸被敲过的地方,“那能做什么?”   “做……”廖师傅立马收住口,“不管做什么,先练好武再说!”   齐骛轻轻一笑,师傅好似对这个特别回避。   “太阳落山前,我们得到下一个镇。”廖师傅道,“这个镇太小,酒楼一个都不认得,不赶过去,我们连晚饭都没的吃。”手里一个钱都没有,总不见得下午再扛货赚那么几个可怜的铜钱买包子吧!   齐骛想起昨夜一顿没给银子的饭食,道:“师傅,您真是人脉广!那还等什么,跑吧!”   廖师傅拎住正想撒腿的齐骛:“先走一阵,着急什么。对了,你腿上负重用得如何?”   “刚用的时候有些累,抬脚很沉。”齐骛道,“若是没有这负重,方才扛货我还能多挣一点!”   “有蹭破皮吗?”廖师傅问。   “有一点。”齐骛道,其实两条腿都蹭破了。   “这负重本该是绑在裤子外头的,你这行走在外,绑在外头难免太过招摇,也只有这样了。”廖师傅道,“今晚你卸下来,我看看能不能在里头加一层柔软的衬里。”   “师傅还会做针线?”齐骛眼里满是笑意。   廖师傅糊了他一盖。走过半个时辰,廖师傅才大步跃出,齐骛知道练脚力的时间到了,便提步跟上。也不知是不是错觉,齐骛觉得廖师傅奔袭的速度又提了,他咬着牙紧紧跟上,终于在夕阳西下之前到了镇上。   廖师傅站到悬壶医馆门口的时候,齐骛还有些诧异,可他什么都没说,跟着进去。   这时候的医馆已没什么人了,廖师傅便直接进了里院,寻了一间客舍让齐骛休息。他离开之前道:“一会儿有人送热水进来,你小心些洗一洗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一点头,正要问些什么,已没有廖师傅的身影了。他打量了一下四周,这客舍只简单一个屋子,有床铺,没有更衣间。再一想,这里是医馆,又不是客栈,如何会有那么周全。不过,再怎么样,住医馆客舍也是要钱的,他们身上没钱,廖师傅是去找钱了?   没多一会儿,真有两名药仆抬了装有热水的木桶来。   “我来我来!”齐骛立马上前帮忙。   药仆将木桶往房间里一放,其中一个道:“脱衣吧。”   “啊?”齐骛一顿。   “你身上有伤,我们帮你洗。”药仆道。   “不用不用!”齐骛摆手,“一点点擦伤,没甚关系。”看来,廖师傅出去的时候已经有交代过他们了。   “那行。”药仆也没强求,将干净的棉帕搭在木桶上便出去了。   齐骛将门关上,将衣衫一拉便踩进木桶里。原来,这浴桶里的热水不是平常的水,而是泡了药草的水。热水灼得伤口生疼,可泡了没多久便泛出淡淡凉意,背上便舒坦了许多。齐骛自昨日出来之后到现在已一日一夜没有沐浴了,之前在大司农府里练完武都是要沐浴的,实在时候受不了。趁着现在可以泡澡,他便是好好洗涮了一通。待出来时,他傻眼了,没有换衣的衣衫!难不成要将那脏衣服继续穿着?齐骛嫌弃地直皱眉,那不相当于没洗?   这时候屋门被叩了叩。   “谁?”齐骛问。   “奴是药仆,过来送衣服。”有人答。   “哦,进来。”齐骛看着人进来,果然是带着一身衣衫的,不禁诧异道,“医馆还准备替换衣衫?”   药仆一笑:“奴不知,奴只是奉我们傅大夫的意思,找了一套干净衣衫来。”   “多谢。”齐骛道。待药仆离开,他便起身擦水穿衣。   齐骛也不知廖师傅去哪儿了,有没有钱付医馆,他便忐忑地打开门,要将浴桶搬出去。   “我们来搬,大夫马上就来,你且歇着。”药仆道。   齐骛没想到药仆就候在外头,便点了点头,由着他们搬出去。大夫的确是很快就来了,浴桶才搬出去,大夫便拎着药箱站到了门口。   “宽衣,趴下。”大夫走进来。   齐骛总觉得大夫还打量了他一下,不过也没有多想,将衣衫宽下,趴到床铺上。   大夫诊了一下他背上的伤,又看了一下他小腿,便打开了药箱。他一边道:“没什么大碍,不过是皮肉嫩了一点。”   “是的,不涂药也成,过两日就好了。”齐骛正想爬起来,却是被大夫按在床上。   “涂点药好得快。”大夫从药箱里取了药油,倒在手上往他身上按去。   “啊!啊!”齐骛一个瑟缩惊叫起来,“轻点!”   大夫一笑,手上力气并没有撤:“小伙子忍一忍就过去了,揉散了明日便不会疼!”   “稍微涂涂就好了,不用揉了!”齐骛死命憋住,真是疼!方才都没觉得背上有什么不妥,这般大力一揉,八成骨子架都要揉散了。齐骛咬了咬唇道,“大夫,我没钱,我师傅也没钱……”所以,不用这么卖力揉的,随便一涂就好了!   大夫忍不住乐出声:“没钱啊……那就留下来干活吧!”   “啊?”齐骛一愣,随后问,“我不认识药……”   “干些力气活,不需要认药。”大夫继续逗他。   “那……”齐骛趴在床榻上认真地问,“每个月给多少铜钱?”   “一两,不能再多了。”大夫抿了抿嘴。   齐骛扒拉着手指算了一会儿,高兴道:“挺好的!”   大夫手下一顿,失笑:“一两银子就高兴了?”   “比扛货轻松。”齐骛想了想道,就是窝在医馆里没法出去找椰糕哥哥了,这样也不好,连忙道,“不过,我还了药钱就不干了。”   “哦,为甚?”大夫道,“做得好,我以后给你加银子呢。”   “那也不成。”齐骛道。   “怎么不成?”大夫擦了擦手,拿了药膏给他涂小腿上的擦伤,“我这儿的月俸算不错的了,街正中那家大酒楼看见没,像你这样的学徒最初半年都是白干的,一文钱都没有。”   齐骛皱眉:“欸,好小气,竟白干!”   “是啊,”大夫继续道,“东面过去两家的金楼,掌柜算比较大方的了。你这点年纪进去,三个月没有月俸,之后半年都是拿五百文一个月,不会再多了。怎么样?在我这儿干吧。”   “我跟师傅学武呢。”齐骛摇头,怕大夫不高兴,又转头小心地问,“大夫,这诊金多少?”   “三十两,不能再少了。”大夫伸了三指出来。   “好贵……”齐骛呆了呆,要干三年呢,还得是不吃不喝的!   “三十两拿去。”廖师傅拿了三个银锭子按进大夫手里,药箱一阖塞进他手里,“还有病患等着您去诊治,就不耽搁傅大夫了。”   “哎!”大夫笑着摇摇头,“呼之则来,挥之则去。”   “师傅!”齐骛转过头,晶亮的眼眸带着笑。   廖师傅一笑,再看他背上的淤青,心底里说不出什么滋味。   “师傅,您与大夫是熟识?”齐骛问他。   “嗯,有些交情。”廖师傅将食盒放到桌上,一手将一个小包袱扔到床榻上,“明日换这个。”   “师傅,您哪里弄来钱买的?”齐骛解开包袱。   “我这样习武的,哪里都能弄来钱。”廖师傅道。   齐骛狐疑,低头拿了衣衫出来,发现里头还有个小荷包,掂了一掂,里头有好些个银锞子,忙问:“师傅,这也是你弄来的?”   廖师傅点头:“你收着,我不习惯身上带银子。”   “好!”齐骛也不数里头有多少银子,放到一边,拿了衣衫来看,“师傅,出了京都是不是我便不用再换张脸了?”   “你想换?”廖师傅才想起齐骛特殊的身份,虽说认识他几乎没有,可凡事总有个万一。   齐骛确实是十分好奇,便迟疑了一下点头。   “其实那只是雕虫小技而已,还有比这更玄妙的。”廖师傅卖了个关子。   齐骛立马瞪大了眼睛,自然是非常感兴趣的:“那……我能学吗?”   “唔……”廖师傅摸了摸下巴,“当我关门弟子的话,是可以学这个的。”   “我不是你弟子吗?”齐骛一愣。   “不算。”廖师傅摇头,“我只是你们赫大人请来教导你一段时间的武艺,不是收徒。我的徒弟都是要承接我衣钵的,可不是随便喊一声便成的。”   “衣钵?”齐骛想了想,“是不是继承师傅衣钵了,以后就不能当货郎了?”   廖师傅深吸一口,很想扇一掌过去! 第41章 第41章   夜里,轻络进书房,将廖师傅传来的纸卷给云鹤递过去:“公子,廖师傅传来消息。”   云鹤搁下笔,接了纸卷来看。   轻络是看过的,不禁问道:“公子,小马儿怎么会乐衷于……当个货郎?”   云鹤想了想:“这样,你给廖师傅回话,多买些椰糕之类的甜点心给小马儿吃,大概吃多了便不会再惦记。”   “对,小马儿在后院的时候,的确是挺喜欢吃甜点心的,那我马上去回廖师傅。”轻络连连点头,转身之后又轻轻呢喃了一句,“就因为甜点心才要当货郎?街上多的是,买来便是,如何非要当货郎?”   轻络离开后许久,云鹤还静坐在书案前。心心念念要当货郎,是不是冲着那椰糕?外头那么多好吃的,竟还是惦记那点心?又或者,这单纯是小孩儿好玩,觉得走街串巷有趣?他有过那么一瞬间想起齐骛那时说要嫁他的话语,可,毕竟那时齐骛太小,怎能作数。   云鹤轻轻一笑,其实现在的齐骛也不过十岁,还是个孩子。他摇摇头,复而摊开卷轴继续写起来。   蝙蝠到廖师傅所在医馆的时候,已过了子时。廖师傅瞬间睁开眼,缓缓转头去看床上的齐骛,那孩子正睡得昏天黑地。他便轻轻坐起身,伸出手,蝙蝠飞进来立马倒挂到他手指上,随后收起皮翼。廖师傅刚解下蝙蝠腿上的纸卷,便感觉到屋里气息不对!   “师傅!”齐骛一下子跃起,扎了过来,“你在玩什么!”   廖师傅惊得直将蝙蝠甩了出去:“你……好好的觉不睡,一惊一乍作甚!”   蝙蝠被砸得头昏眼花,连个门都找不到,撞了两回墙便直往上头冲去。廖师傅一看就心道不好,正要说些什么分散小孩儿的心思,身旁的齐骛却是立马窜起,跃上去抓住了蝙蝠。   廖师傅暗自抚了一把汗,脑子头一次转得飞快:“小马儿,那鼠类脏得很,快放了赶紧去洗洗手!”   “天鼠啊师傅!”齐骛却是饶有兴致地将蝙蝠摆弄了一番,“这天鼠竟这么胆大,直接往光亮里扎呢!”一般的天鼠都是往黑暗处飞的,这只却是特殊得很。且,他若是没看错的话,这只天鼠在师傅手里十分乖巧,连个挣扎的声响都没有。他发现,廖师傅的秘密越来越多了!   “大概……这只天鼠比较笨,好了,赶紧将它放了,小心咬着!”廖师傅看着齐骛将蝙蝠翻来覆去的摆弄,心里也是为这只倒霉蛋掬了一把泪。   “师傅,你说这天鼠能干什么?”齐骛捏着蝙蝠的头,拉开了它的皮翼看了看。   “笨天鼠……能干什么!”廖师傅还真怕这蝙蝠被惹怒了给齐骛来一口!他过去捏了齐骛的手,将蝙蝠解救出来,随后走到门外放飞了出去。   齐骛没有错看,那天鼠一到廖师傅手里,便立马不再挣扎,丝毫没有在他手里那般慌乱。果然是很有问题!   廖师傅看着齐骛晶亮的眼眸,就知道肯定不太好糊弄。他立马板了脸:“果然是今天少练了半个时辰扎马步!要不出去蹲完了再睡?”   “师傅师傅!”齐骛拍了拍身下小榻。这医馆的客舍只有一张窄窄的床,廖师傅让“伤患”齐骛睡了,自己则拿来一张榻摆到窗前。   廖师傅忍不住皱眉,不过还是过去坐下。   “方才那只天鼠,”齐骛道,“是……师傅您的爱宠?”   廖师傅眼眸往他凑过来的脸上一斜,身子微微往后倾:“胡想什么!我的爱宠不是你吗!”   “人家爱宠都美美的,可爱的,”齐骛倒是胆大,直接给师傅翻了个白眼,“像小碧蛇,大白隼,我哪里像爱宠了?”   “哪里不像?”廖师傅笑,捏了齐骛下巴晃了晃,“美美的,”再捏起齐骛的手腕晃了晃他的手,“可爱的。”   齐骛往后一让:“我什么时候成您的爱宠了?”   “哦,哦,对!”廖师傅点头,“我们小马儿可是大司农赫大人的爱宠!”   “师傅你真滑!”齐骛不免撇嘴,想到赫大人,他不免直道,“师傅,你这天鼠不会是和人家养的鸠鸽或者鹰隼一般,是可以传递消息的吧?”   廖师傅没有说话,定定地看着他。   “师傅,我不是要打探您什么,”齐骛认真道,“赫大人为罗那百姓办了不少事,是难得的好官,是少有的清官,您……不要辜负赫大人的信任。”   “我……”廖师傅心思不免复杂,“哪里像是要害你们赫大人?”   齐骛眼眸通透,见廖师傅坦荡,可言语间顿了那么一下,便也跟着犹豫了一下。   “你倒是对……大人忠心。”廖师傅道,“放心吧,我与你们赫大人算故交好友,断不会害他。”他与云鹤是站在一线的,可不是与罗那站在一线的,如此下来他心里也冷静下几分。如云鹤所说,再好的苗子,若不能与他们并肩,是绝不能收罗的。   既是如此,为何要犹豫?齐骛不明白。大司农清正廉洁,应当是没什么把柄可以查,齐骛只能想到整个大司农府只有他自己是最大的麻烦。而现在,廖师傅正伴在他身边,并没有待在大司农府里,会不会是准备拿他来做点什么文章?想起平素廖师傅对他的悉心教导,齐骛觉得,若是这么怀疑廖师傅会寒他的心。他不禁在心里摇了摇头。   “师傅,”齐骛将脑袋靠在廖师傅胳膊上,闷闷道,“若是我有什么不对,别牵连到赫大人,成不成?”   “为什么……这么说?”廖师傅不知道这个小脑袋瓜又想到了什么。   “师傅……”齐骛埋着头,“我就孑然一人,赫大人不同,他有一院子的娇妻美妾,还有未出世的娃娃。”   一只蝙蝠如何会转到这么伤感的言语上?廖师傅想不明白,也就索性不想了,直接敲了两下齐骛的小脑袋瓜子:“说什么云里雾里的东西!费脑子的东西不要跟你师傅我说,懒得想这么麻烦的事情!”   这分明就是他非常厉害又非常直白的师傅嘛!这么坦然的师傅,应当不会在教导他的同时,又暗挫挫地想要阴一把的!齐骛心里一松,嘿嘿笑了。   廖师傅想着这个磨人的蛋娃子就不爽,直接将他踹下榻:“滚回去睡!”   “方才还说我是你爱宠!有这么对爱宠的吗!”齐骛气呼呼地从地上爬起来,到另一边床上去,嘴里还唧唧歪歪地嘀咕着。   “哦,那不是你对你们赫大人忠贞不二,我怎么勾搭都勾搭不过来嘛!”廖师傅撑着一手对他笑,“既然你渴望我的宠爱,那么,大司农家的小爱宠,过来先给师傅我暖暖床。”   齐骛登时一脸的见鬼模样,一个转身便拿屁股对着廖师傅,再也不要理他了。   廖师傅舒了一口气,看到他圆滚滚地屁股也是一乐,立马也背转了身。他带着齐骛出来,本是想拐他进齐庄悍支的,若他与他父亲一样愚忠的话,他这一趟便没什么意义了。不过,他对云鹤倒是有几分义气,不知分量够不够。   齐骛对着墙壁好久,都没听到身后之人入睡的呼吸声,便又转过来:“师傅,你还不睡?”   廖师傅翻了个白眼,不答。   “师傅,师傅?”齐骛锲而不舍。   “哎,你怎么就知道我没睡?”廖师傅皱眉。   “呼吸声不对。”齐骛道。   “难不成得像你那样打呼才是睡着的?”廖师傅道。   “瞎说,我才不打呼的!”齐骛不满,“打呼的人平时说话都带着一点鼻音,你看我,声音多好听,哪里有鼻音?”   廖师傅握着拳,拇指摩挲了一下攥紧的四指,好想打过去!爱颜色,爱干净,爱得瑟,真是……打一拳的话,云鹤不会说什么吧?   “师傅,你平常的呼吸声都很克制,几乎听不到。”齐骛道,越是武艺好,声息便是越不易察觉,“只有睡觉的时候,我才能听到一点点动静,但也很轻很轻。师傅,你骗不了我的!”   廖师傅鼓起的气一下子泄了,他看了看窗外的明月,好苗子啊!好舍不得!他想了想,转过身来问齐骛:“你喜欢罗那这个国家吗?”   “啊?”齐骛一愣,不明白廖师傅怎么突然会问这个。   “或者说,你对罗那皇帝有什么想法?”廖师傅细细打量齐骛脸上的变化。   罗那帝皇让他失去了家,失去了亲人,可是他再有想法,还能以一己之力杀过去吗?齐骛好一会儿才道:“不知道。”   廖师傅看着他微微皱眉,然后再缓缓松开,有些摸不着他的心思。   “师傅,我的想法重要吗?”齐骛道,“不管我喜欢或者不喜欢,它都在那儿。不喜欢的话,难不成就能换一个国家?”   廖师傅闻言倒是一笑:“有甚不可能?”也是,罗那皇帝都杀了他全家了,应当会与齐鸣不同吧。   这次,齐骛倒是没回答,只当师傅是在开玩笑。   “这个问题可能对你来说太模糊,”廖师傅想了想道,“那不若说说,你为甚想当货郎?是喜欢吃货郎卖的吃食,或小玩意?还是喜欢走街串巷的感觉?”   “师傅,我猜你不会单是因不费脑子才喜欢练武的吧?”齐骛道,“我喜欢货郎卖的吃食,也喜欢走街串巷的感觉,又或者因为喜欢其他,如果单是其中一个原因,可能就不会一直这么念着了。”   “哦?还因为其他?”廖师傅眯眼看他,“是什么?”   “哈哈……”齐骛大笑道,“可能我就是因为喜欢哪个货郎,才这么心心念念呢!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!”   廖师傅翻了个白眼,调侃回去:“哪个货郎还能比你们赫大人更好看?”毕竟这小孩子那么喜欢漂亮,而云鹤又是罗那谍支里容色最出众的。不过他压根没把齐骛的话当真,只是随口这么一接。两人嘻嘻哈哈了几句,廖师傅想了想道,“既然你这么惦记当货郎,我便让你体会一下当货郎什么滋味。”   “真的?”齐骛迟疑,“会不会耽误练武?”   “走街串巷不得靠脚力?”廖师傅道。   齐骛自然知道走街串巷的脚力与平素习武时练脚力不好比:“嗯,到时候我还是绑着负重,还有呢?”   “卖椰青吧。”廖师傅道,“担上二三十个椰青,脚下须得稳当轻盈。”   “师傅真能想!”齐骛点头,别说二三十个椰青重得很,要平衡两头,再要分心练轻功便是不易。不过,以后哥哥卖椰糕,他卖椰青,两人还能一起去。买了哥哥的椰糕再买他的椰青,果然不错!齐骛这么一想,不禁嘴角上扬。   “就这么说定了,睡吧,不早了。”廖师傅一个翻身,背对着齐骛,再也无话。   翌日,齐骛便是早早洗漱好。他醒来的时候,便没有看到廖师傅,也不知他做什么去了。   廖师傅没多久倒是回来了,还带着货郎的一干行头,从担子竹筐,到衣衫头巾,都置办了回来。他将一个小包袱丢给齐骛:“你试试自己改……个脸。”   齐骛一顿,打开一看,果然都是些描妆的玩意儿。   “不会?没关系,瞎捣鼓一下便成。”廖师傅看他,“你的脸太招摇,拿这些个粉遮一遮,弄得普通点儿便成。”由丑扮美,难!可是由美扮丑,就简单多了。   “就不兴当个好看的货郎吗?”齐骛撇嘴不满。话虽如此,他还是将那些个东西摆了出来,回想着轻络姐姐给他描妆的步骤,开始着手依葫芦画瓢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爱宠有两个意思,一个是指宠物,一个是指宠妾。嘿嘿。。。 第42章 第42章   齐骛拿了涂脸的浅色脂膏出来,手指撩了一点便往脸上涂,他记得轻络姐姐便是这么做的。正要下意识地看看师傅的反应,便见到他拿了针线出来:“师傅,你……真会针线活儿?”   “有何难的!”廖师傅不以为意,“别说是缝布头了,我连身体都缝过!”   齐骛一惊。   廖师傅补了一句:“在外受了伤,一时间没有大夫,可不是只能自己处理一下?”   “哦。”齐骛顿了一下便回身,将脂膏抹匀,拿了个深色脂膏问他,“师傅你看,是不是再涂这个?”   廖师傅点头:“你可知怎么用?”   “见轻络姐姐在我下颌部涂了点,脸颊也涂了。”齐骛道。   “若是想让脸看起来不那么大,便在想瘦下的部位涂一道。”廖师傅道,“眼睛美丽,鼻子挺俏,便要在周围打上一点,这样才不会太突出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心不甘情不愿。   廖师傅无奈道:“街市里也带你走过几次,可有见过几个好看的?”   “也不是没有好看的。”齐骛道。椰糕哥哥便是长得很好看!   “整日风吹日晒的,皮肤能水灵?”廖师傅道,“再有,走街串巷的总会遇上几个地痞流氓,长得好看的总是多几分危险。”   齐骛不语。他是男的,怕甚!   “你是要试试这个货郎的活计,若是让那些个混混找上来,时间便全费在打架上了。”廖师傅道,“什么样子才像货郎,你便扮成什么样子,不光是长相,连神态举止都该符合这道身份。”   “是。”齐骛最终应了下来,拿了那些个东西涂涂抹抹。   廖师傅埋头扎针,细微的银光上下翻飞,不一会儿便在负重里头缝了一层柔软的内衬。收手之后,才一边收拾针线,一边道:“看着我作甚,难不成要学这针线活?”   “师傅……”齐骛看得差点忘记呼吸,他缓了一口气感叹道,“您这针法真玄妙!”   廖师傅抿了抿唇,真不觉得这值得一赞:“小马儿啊,这只是缝衣针。等师傅以后教你银针功法,你再赞也不迟。这点子雕虫小技……你赞得师傅羞愧啊!”   “师傅,我这是真心夸赞!”齐骛一思,“看你这使针的架势,说是会绣花,我也是信的!”   廖师傅:“……”他还真会绣花。   “师傅,”齐骛看了看镜中的脸,好似不太像他了,便问“这样子成不成?”   廖师傅看了一眼,最后定定地落在他的眼眸上。一个男孩子,眼睛要生得这么好看作甚!他让齐骛面对着镜子坐好,自己从易容工具里翻找了东西出来,亲自教他易容。   齐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渐渐地从有一点点像,到不那么像,再到丝毫没有之前的影子,便不觉惊讶,不过还是有一点怪怪的,却是说不上来。折腾完脸面之后,廖师傅也没有停手,又将脂膏涂了他的脖颈和手。齐骛这才恍然,方才觉得怪异之处便是那脸与他身体十分不配,仿若是强按上去的,如此涂抹之后才觉得合适多了。待廖师傅收手,他磕磕巴巴地惊叹:“师傅,您这手艺比轻络姐姐厉害!”   廖师傅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:“哪里能与轻……女子比!”轻络是谍支的,易容的手法可比他一个悍支的好多了,只是轻络不愿在一个外人面前显露而已。不过,他知道齐骛说的是描妆,他为何要与一个女子比描妆?   “其实女子描妆比师傅简单多了,拿粉脂一遮便美了。”齐骛道,“师傅,您不必谦虚,反正这儿就咱们两个人在,你得瑟一下小马儿也不会说什么的。”   当他与这小马儿一般小吗?廖师傅将手里的东西一丢:“赶紧收拾了出去当你的货郎!”   “哦哦!”齐骛呐呐点头,接过廖师傅丢来的东西收拾好,再拿负重绑腿上,“师傅,的确是舒服多了!”   那是自然!廖师傅向天翻了个白眼。一个男孩子,皮肤竟如此嫩,绑个负重都会蹭破了皮!   “师傅,”齐骛从荷包里取了一两银子出来,“一两银子够吃饭了吧?”   廖师傅在这座城市里吃饭是不愁的,刚想说不必,齐骛却是将银子按在他手里,随后将东西收拾妥当,放在客舍梁上,自己连个铜板都没留。   “你……不吃饭了?”廖师傅问。   “卖掉椰青便有钱啦!”齐骛很是高兴,拿起担试了试还挺沉,便提气担到肩上。   廖师傅看着他挑着担出去,掂了掂手里的银子,无奈摇摇头。从没见过哪个货郎光担着货,连个铜钱都不带的。   “这便是云鹤家里的?”傅大夫走过来。   廖师傅不语。   “有点意思。”傅大夫笑。   廖师傅抬步往外走。   “你做什么去?”傅大夫道,“放心吧,有点武的货郎在这一片是不会受欺负的。”   “用早膳去。”廖师傅道。   “我这医馆里不是有吗?”傅大夫一诧。   廖师傅没有答他,已跃出院子。   齐骛从城东走到城西,才想起今早还没有用过早膳。一路过来,有见着买菜的,买农具的,却是无人问津他的椰青。也是,哪个会一大早的买椰青来喝。他摸了摸肚子,只得继续环着城走,椰青没卖掉,总不能练武都耽搁了。   廖师傅在暗处看着他摸肚子的可怜样子,不禁摇头。他买了两个包子,砸到齐骛怀里,随后赶紧隐在暗处。   齐骛面对突然砸过来的包子,下意识地便接过。本以为是师傅丢给他的,却是环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他的影子,倒是看到不远处茶楼上有人正扒着窗看他。他不禁皱眉,难不成是这人丢给他的?见这人对着他笑笑,便也不好拿着冷脸对人家,便也笑了一下,拿着包子离开。   茶楼上的人本是无意间看到有东西掠过直砸向那卖椰青的,见那卖椰青的懵懵的,便是一笑。也是,东西是从他这个方向投过去的,大抵是以为他投的了。   齐骛拐过一条街弄,见有人拿着碗乞讨,便顺手将接到的两个包子放进他的碗里。   廖师傅跟过来,等人走远,便看向狠吃包子的乞者。这孩子真是娇气,昨儿个吃包子吃那么香,今儿个就不吃了,他特地买的肉包呢!他却是不知道,齐骛对不认识的人是很防备的。廖师傅想了想,便去点心铺子里买了几块甜点心。   齐骛走着走着又是被一包东西砸中,他接来一看,竟然是几块点心。   廖师傅见周围没人,便坐在墙头上与他说:“吃吧,难不成等赚钱了才买东西吃?那不得等到傍晚时分,到时候铁定饿得没力气走路。”   “师傅!”齐骛眼睛一亮,连带着看甜点心也带了几分喜色。   果然娇气!廖师傅见他看到甜点心,原本画丑的眼睛都漂亮上几分,不禁连连摇头。再看那小孩儿,先吃的其他点心,最后捧着椰糕细细地品,好似舍不得吃掉一般。廖师傅不禁问:“这椰糕这么好吃?”   “好吃!”齐骛点头,“师傅要尝尝吗?”   廖师傅偏过头:“甜点心是小孩子才喜欢的。”   齐骛一撇嘴。   “转了大半城了,可有甚收获?”廖师傅支在墙头,看了一眼他满满当当的箩筐问。   “路都认得了,脚力也练了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就这些?”廖师傅笑。   “背上的伤一点都不疼了,医馆的药真是妙!”齐骛又赞。   廖师傅轻轻“哼”了一下,就知道他不会提自己一个椰青都没卖出去的事。还有,他都跟了一路了,小马儿竟然没有注意到,刻意收敛了气息,他果真没法发现。不过,小马儿现下还小,跟着他学武的时间也不长。   “师傅,我发现这个城里的货郎也有会武的。”齐骛道。   廖师傅一顿。   “不过,走这么久,就遇见一个。”齐骛想了想道,“走路时而脚重,时而脚轻。人多的时候便有脚步声发出,人少的时候几乎是不沾地的,但是不管有没有脚步声,踩过的泥土地上都没有印痕。”   “你……倒是细心。”廖师傅本以为,他能在挑担的时候留意周边情况,那便算不错了,没想到他还能留意旁人。高手没法察觉,半吊子还是能留意到的。   “师傅,”齐骛将还剩的两块椰糕包好,放到兜里,“是不是还有一种改脸的法子?”   “嗯?”廖师傅一顿。   “就是,没有画什么妆,却是换了个脸。”齐骛道。   “你怎么就知道换了脸?”廖师傅问。   “因为脸上有点僵,与人讲话时,笑得很不自然。”齐骛道。   廖师傅冲他扯了个僵硬的笑,随后道:“就不兴人笑得尴尬?”   齐骛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:“不一样。”   “怎么不一样。”廖师傅看他。   “就是……脸皮牵扯住了他的笑意。”齐骛见廖师傅目无表情,以为他没听懂,便加了一句,“与皮笑肉不笑不同,他那般是肉笑皮不笑。”   廖师傅闻言深吸一口气,偏过脸往旁边让了让:“不许以貌取人!”   “哦。”齐骛埋头。   “反正午上也没人买椰青,这儿正好清静,你待会儿便在这儿扎马吧。”廖师傅起身拍了拍灰尘,“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再来寻你。”   “不用了师傅,我这儿还有两块椰糕。”齐骛道,“等卖了椰青我再买吃食也不迟!”   廖师傅只看了他一眼,也没说什么便离开了。饿上一顿两顿的又饿不死,他也就随他去了。肉笑皮不笑?他倒是要去转上一圈看看,哪个这么笨,戴了不合适的面皮还敢那么笑!   齐骛才扎马步了一会儿,这冷清的巷子里便跑来一伙儿人。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,将扎马步改为坐下。一个货郎在巷子里扎马步太过显眼,他便等着人过去之后再练。   “老大,那猪肉屠摆明了不将你放在眼里!咱们这就去给他点颜色瞧瞧!”   “路过老大的地盘,竟然不给保护费!”   “在咱这儿的地盘,便得按咱们的规矩来!”……   那伙人拿着大刀冲过来,见路边还坐着个货郎,立马便停下脚步。打头的人鼓着一脸肉冲齐骛吼:“哪里来的小矮子!给保护费了没有!”   齐骛愣了一下,以他的年纪这点身高可不算矮,不过今日的脸画得老,便是被这些人误以为成年男子了。他想着廖师傅的话,便努力去扮一个畏手畏脚的货郎:“这位大哥,早晨到现在我一个椰青都没卖出去,没有钱。”   “没有钱?”打头的那个哈哈大笑,脸上的肉跟着猛烈地颤动,“他说没有,你们信不信?”   “不信!”   “哪个出来跑的货郎会身上没有钱!”   “识相地赶紧将钱拿出来,省的费我们口舌!”打头的不耐烦地吼道。   齐骛看着他脸上的肉,心里感叹,这倒是皮肉相符,皮也颤,肉也颤。就是,人长得丑了点,又黑又油,满嘴的大黄牙。   打头的见这人一言不发,好似不拿他当一回事,便立马火气蹭蹭冒:“你个丑八怪!敢用这等眼神看你祖宗!来啊,给我砸!”   他身后的人闻言登时举了大刀便朝那箩筐劈过去,将里头的椰青砸得乱七八糟。齐骛赤手空拳一个人,抵不住那么多人一哄而上,两个箩筐一个都护不住。他气得扯了其中一人抬脚踹去,夺过一把大刀砍向那些人。他连一个椰青都没卖出呢,都被这些人毁了个干净!   本是站在后面看热闹的打头人,立马大吼了一声:“砍!砍到胳膊腿,爷我重重有赏!”   那群人立马抛开了椰青,向齐骛围砍过去。齐骛气极,也顾不得不想伤人的初衷,举着大刀跟他们打起来。   “疯子!疯子!”打头的惊恐地发现齐骛大有将一帮人都砍死过去的气势,立马吓得掉头就跑。   其余的人本就被齐骛打得异常狼狈,没想到他们这么多人,竟没能打过一个小矮子,见他们老大都跑了,便赶紧抽身离开。   齐骛见那些人瞬间从各街弄口散开,再无法追索。一个回身,他看着满地的椰青碎和汁水,死死握着拳。 第43章 第43章   就因为他们是无权无势的货郎,便合该遭他们欺负与掠夺?怪不得椰糕哥哥一个货郎会武,像他那般温和又好看,若不是有武傍身,怕是会被欺负得不成样子。齐骛攥了攥拳头,将大刀扔下在街弄里奔袭。他已在这座街镇走过一遍,大抵是熟悉了,他们以为逃掉便了事了?砸了他的货担,必是要付出代价的!   廖师傅在珍馐楼后厨吃完饭,便优哉游哉地去寻齐骛。他心思着,不知那小孩儿可有卖出一个椰青。寻了一遭没见人影,却是在之前扎马步的街弄里看到一地的椰青残渣。他拧着眉四处查看了一下,抬步跃出。   廖师傅终于在西街后一座宅院里听到了打斗声,正打算潜进去,门便打开了,齐骛单手握了一根手臂粗的棍子斜在肩上,横眉怒目地大步迈出。他提起的心瞬间放回腹里,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气势汹汹的架势。看来,这孩子倘若被逼急了,也能从乖巧小狗变成小狼崽子的!   “师……师傅?”齐骛看到墙头上的人,脚下一顿,气势下去大半。   “有人欺负你了?”廖师傅往里看了一眼,十来个家伙倒在地上嚎叫,周围散落着凌乱的大刀等兵器。   “他们……”齐骛埋了埋头,“砸了我的货担……”   廖师傅讶然。那椰青不过两文钱一个,一担不过就几十文钱。应当……不会是因为那几十文打成这般惨烈的吧?若是不知道的,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!   “师傅,”齐骛心里也没底,“是不是小马儿给您惹麻烦了?”   廖师傅看了一眼齐骛,还是有些摸不准。   “没有打死人,小马儿有分寸的……”齐骛凑过去,“就打了几棍子……而已。”   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廖师傅问。   “他们砸了我的货担,椰青都摔坏了,再不能卖。”齐骛道。   廖师傅等着他的下文。   “他们管我要保护费,还拿刀砍我来着。”齐骛道,“嗯,骂我小矮子,丑八怪。”   “就这样?”廖师傅见他没有后话,便跟了一句。   “师傅!”齐骛一梗脖子委屈道,“这样不够吗?难不成就让他们白砸了?”   “自然不是这个意思,”廖师傅看着他的气鼓鼓的脸,“你可有受伤?”   “没有。”齐骛自然是没脸说被一帮没武的划破一道。   “哦,师傅知道了。”廖师傅点了一下头,绕开他便进去,挨个踹了地上那些人一脚,随后在齐骛惊讶的目光里大摇大摆地出去。   “师傅,不会有麻烦吗?”齐骛跟在他身后。虽说他已经出过气了,可师傅那一脚看着也挺舒畅的。   “麻烦是总归会有一点的。”廖师傅带着齐骛跃出宅院,悄然往医馆去。   “难不成那些个人会找来?”齐骛皱着眉跟在他身后。   “谁知道呢。”廖师傅留意着周围,小心地进客舍。   齐骛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错,是他们欺负人在先,可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忐忑。   “洗一洗,换身衣衫,再换个脸,即使搜查过来,也不会怀疑到你。”廖师傅对他道,“再说,不过就打了一架,哪里需要纠结成这样子。”   “对,就打了一架!”齐骛点头,心里终于舒缓了许多,赶紧要去换衣衫。   “你看看你,才打一架就担心成这样。”廖师傅摇头道。以后若是要杀人,岂不是惶惶不可终日!   “那不是怕连累到师傅……”齐骛不满。   “你师傅我不怕连累,”廖师傅道,“想来你这么乖,惹不出什么大麻烦的!”   齐骛在客舍里沐浴,洗去改容的痕迹,而廖师傅是用了别个屋子。待齐骛出来的时候,还未来得及重新另改一副容貌,便被人推进屋去。   “不用换其他衣衫,就穿着这身里衣便可,躺床上去。”那人一袭大夫的装束,还带了个药箱。   “师傅?”齐骛不确定地喊了一句。这人的面容变了,且一丝脂膏痕迹都没有,声音也有些变了,可这样熟稔的口气只有师傅才有。   “嗯。”廖师傅点点头,打开了药箱。   齐骛往门外看去,外头好似有嘈杂。他赶紧脱了鞋子,依言躺到床上。   “方才哪里受伤?”廖师傅拉开他的衣襟看。啧啧啧,真够白的!这孩子的皮肤好似不怎么容易晒黑。   “师傅怎么会知道!”齐骛有些不自然,立马抢了自己的衣襟阖上,“身上没伤到,手臂上划到了一点。”   “扭捏甚?”廖师傅白了他一眼,“手臂捋出来!”没听到外头的动静吗?   齐骛立马拉起袖子,将伤口翻出来。那是一道刀伤,伤口还算浅,并没有伤到筋骨,所以他提都没提。   廖师傅打开药箱内隔,拿了几张皮出来在他臂上比对了一下,留了与齐骛肤色一模一样的。   “这……”齐骛很是惊讶。   廖师傅来不及说什么,拿药水在他伤口一寸之外涂了一圈,飞快地将皮按上,将伤口遮得严严实实。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近,廖师傅迅速地拿了脂膏出来,在皮周围遮掩一番,随后松了一口气:“放下袖子。”   齐骛刚整理好袖子,廖师傅便搭上他的脉口,而同时外头的人已经闯了进来。廖师傅转脸向那些人看去,茫然又失措地问道:“你们这是……”   “这位是什么病患?”带头那人问道。   “染了寒邪,起热几日刚退下。”廖师傅道,“几位军爷……可有什么事?”   “哦?”那人走过来,“可有诊治过带有刀伤的人?”   “刀伤?”廖师傅站起来,一副思虑的模样,“这个月并没有接到刀伤患者。”   那人盯着齐骛,走过去便撸了他两边的袖子来看。齐骛惊得往后一让,却不敢有任何挣扎。廖师傅方才做的伪装倒是精妙,一丝痕迹都看不出。那人检查了一番,的确是没有伤痕,便罢手。他对廖师傅道:“这位大夫,若是治到臂上有伤的患者,立马到府衙举报领赏。”   “那患者是犯了何罪?”廖师傅追问了一句。   “得罪了农监郝大人,必然是重罪。”那人一摆手,“若是举报对了人,农监大人必是有赏的!”   “好好!”廖师傅点头。   “成了,走!”那人冲后面一帮人道,“去查下一处!”   齐骛看着人离开,顿了好久才问廖师傅:“他们……是来寻我的吗?”   廖师傅点头:“想来是的。”进医馆便直找手臂上有刀伤的,哪里有这么巧的事?   “这么说来,方才我打的人与那农监大人有几分干系?”齐骛道。   “应当是如此。”廖师傅应。   “毁坏的椰青还没找他们赔钱,竟找了官府来抓我?”齐骛气得胸脯起伏不定。   “那晚上咱们去找他们赔钱!”廖师傅满不在乎,“来,伤口敷点药!若是我不问,你是不是就打算不说了?”   “一点小伤……”齐骛是根本不将这点子伤当一回事,袖子拉上去,他的目光落到那一处便立马一亮,“师傅!这东西真管用,像真的一样!”   廖师傅本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东西的,奈何情况紧急。他连忙替他取下皮,按住齐骛挥舞的爪子,好不容易才将皮藏到医箱内隔。   “给我看一眼呗!”齐骛不依不饶道,“真小气啊师傅!”   “你都看了好几眼了!”廖师傅拿了伤药出来,撒到那道伤口上,随后开始用纱布缠上,“今日不练剑,也暂停练拳,等伤口好了再说。”   “师傅,”齐骛待伤口包扎好,便整理好袖子,目光扫过一眼那医箱问道,“你改脸的法子就用的这东西?”   廖师傅不语。   “重做一张脸,再盖住原本的?”齐骛猜测道。   廖师傅还是不语,医箱收拾妥当之后便要起身离开。   “师傅,”齐骛立马抱了他的手臂,“是不是这法子只有当你关门弟子才能学?”   廖师傅转过身来看他:“小马儿,你就当没有看到。”   “可是……我看得真真切切。”齐骛自顾自道,“那个肉笑皮不笑的人,就是因为戴了一张不贴切的皮?”   廖师傅扶额。   “师傅,给我摸一把!”齐骛看了看廖师傅的脸,立马跃过去。   廖师傅瞪大了眼睛,慌忙腾出一手去挡,却抵不住顽猴般的齐骛。   “方才就想摸一摸……”齐骛丝毫不把廖师傅那一只拒绝的手放在眼里,他手脚并用缠上去,对着廖师傅的脸皮又揉又掐,嘴里还连连感叹,“啧……简直就是真的面皮!”   廖师傅见他大有撕脸的架势,立马蹲下将医箱放地上,双手掐着齐骛往下拽。奈何齐骛还没看过瘾,揪着廖师傅的脸,眼珠子差点贴到他脸上。   “你们……在作甚?”傅大夫目瞪口呆。   “我们……”齐骛才反应过来,他与廖师傅缠得有多紧,连忙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下来,随后一本正经道,“我们在活动筋骨。”   傅大夫看着他们,有些怀疑。   “有什么事?”廖师傅将衣衫拉了拉。   “我便是来与你们说一声,方才你们也看到了,外头街上都是官兵,乱腾腾的,都是在挨家挨户地抓一个人。”傅大夫道,“你们可小心些。”   “大夫,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,不用担心。”齐骛赶紧道。   廖师傅只当不认识傅大夫:“我们今晚便走。”   “这么快?”傅大夫脱口而出,还以为至少要住上几日的。   “小孩儿身上也就一点点瘀伤,大夫制的药很不错,现下都已经退了。”廖师傅道,“如此,我们自然是得离开了。”   “嗯,”齐骛跟在一旁点头,“大夫您的药太贵了,我的瘀伤不好也得好了!”一点点药,竟管他们要了三十两!黑店啊!若不是药效的确不错,他肯定是要去理论一番的。   “药好,自然价格不便宜。”傅大夫轻轻一笑,“好了,我过来便是与你们说一声。我还有病患要看,你们自便。”   入夜,廖师傅让齐骛自己重改一副面容,两人穿了深色衣衫准备离开。齐骛的悟性不错,只看过一次便能得心应手地改去面容,且没什么破绽。不过,他对廖师傅面上贴的一层皮还是抱着极大兴趣,可廖师傅却是只字不说。   两人在酒楼后厨蹭了一顿饭,便去茶馆里耗时间。直到馆子打烊,廖师傅才让齐骛付茶资走人。   “师傅,我还以为你上哪里都不用付钱呢!”齐骛道。   “我又不是土匪!”廖师傅咬牙道。   “师傅,我还没见过你真容呢,把脸皮揭下来看看呗?”齐骛道。   “我说小马儿,”廖师傅觉得手挺痒,“你是不是怕了,才这般嘀嘀咕咕没完?”   “哪里!”齐骛愤然。他是对廖师傅脸上的皮好奇,才没把打架当一回事呢!   “记得,我们进去讨了赔偿,便立马离开这座城镇。”廖师傅在靠近西街那一处宅院的时候,便站定下来,与齐骛道。   “自然,他们又不会留宿。”齐骛道。   廖师傅翻了个白眼。潜到宅院之外,他看了一眼齐骛。   齐骛明白廖师傅的意思,立马上前,先倾听了一番,随后与廖师傅轻语:“师傅,里头没有埋伏。”   “走。”廖师傅带着他跃进宅院,直劫了主屋里头的人问齐骛,“是不是这人?”   齐骛看了一眼,确实是那个打头的人,便点了点头。   那人见着这两个陌生人本是有些懵的,惊恐之余听了他们的言语便有些明白,怎奈嘴巴被捂住了,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。   “我们没什么恶意,就是来讨要我的赔偿。”齐骛蹲在他床头道,见这人不明,便又道,“白日里你砸了我两筐子椰青,我光顾着出气,忘记找你赔钱了。怎么样,你爽快地给我吧,省的我再打你一顿。”   那人更是一懵,眨巴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反应过来,憋屈地冲他们点点头。   “哦对了,师傅,”齐骛问廖师傅,“两筐椰青多少钱?”   “两文一个,一共二十八个,”廖师傅道,“箩筐十文,担子八文。”   “唔,一共七十四文。”齐骛很快接上,“赶紧给钱吧。”   那人无奈地很,这么晚掐着他便是为了七十四文铜钱?今日是倒了什么霉,如何会为了几十文钱招惹了这么个麻烦!他摸了枕边一个荷包,掏了一钱银锞子递过去,又呜呜了两下。   齐骛一笑,接了过来。   “你白日里阵仗挺大,搞的我们非常不爽快!你明日若还有这么一出,我们便夜夜过来走一趟!你若引来一院子官兵,我便直接烧了你宅院。”廖师傅拍了拍他的脸道,“你该知道,我说得出便做得出。”   那人急得直摇头,呜呜地表明自己的安分,生怕这人有一点不满,给他来一刀。   “这才对!好了,你继续睡,我们便走了!”廖师傅一掌劈下,那人翻眼倒下。   两人悄无声息地撤出宅院,丝毫没惊动一人。此刻的街市十分安静,廖师傅带着齐骛在夜色里奔袭,很快来到城墙之外。   “这座城墙只及京都的一半,这次靠你自己跃过去。”廖师傅见城墙上守备甚松,便与他道。   齐骛还没应,便见廖师傅快步冲去,离城墙还有三丈之远便腾空跃起,借过一力在城墙上踩上一道,便翻跃过墙。他知道,以廖师傅的功夫是可以直接翻跃过去的,他这番作为是在教他。   廖师傅站在城墙之上,看着下面的齐骛。那孩子并没有立马跟上,而是安静地站立了一会儿,似乎是在思考,随后再学着他的样子,奔袭,起跳,借力,翻跃。他淡淡一笑。 第44章 第44章   “师傅,”齐骛站到廖师傅面前,不可置信道,“我……跃过来了!”   “嗯,”廖师傅点头,“这不是应当的嘛,都跟我学这么久了,若是连个翻墙都不会,你们大司农哪还能付我月俸!”   齐骛:“……”虽然厚了点,高了点,但的确是叫墙。   “你现下才这么点大,也是刚绑负重,”廖师傅看了他一眼,拍拍他的肩鼓励道,“以后每周都往上加重量,很快能翻过京都城墙的。”   “师傅,”齐骛看了看腿上,“加到与我一般重,我还能跑得动?”   廖师傅一笑:“那你快点长啊。”负重自然是不能随意加的,有他在旁边看着,倒是不会有问题的。等腿上重量加够,便要在手上,身上也加负重了。按说云鹤请他来,最主要的便是教齐骛剑法和防身本事,可学武都是相通的。他的教法只奔高手,从来没有凑合的。   “好!”齐骛想了想,每日的饭食还能再多吃一点。   “方才你踩踏的是城墙,借的是实力,”廖师傅道,“以后待你轻功再精进,便是借虚力而行。”说完,他拎着齐骛从城墙上跃下,丝毫不显急剧,轻缓而稳健。   “师傅平日让我练脚力,便是为了御气?”齐骛思索了一番。   廖师傅点头:“那是最初,以力御气。待你摸透了气性,便能以气御力。”   “气?”齐骛有些难以理解。   “想不通便用心去感受,奔袭之时,迎面而来的阻隔之气,破空之时,脚下升腾起的反推之气。”廖师傅道,“你得慢慢学会驾驭这两道气力,转为己用。”   齐骛静下心,回想着奔跑时的感觉。速度慢的时候,的确迎面而来的是阻碍,可随着速度越老越快,将自己化为一道利刃劈开阻碍,那便是势如破竹,无所阻挡。他道:“现下的负重便是为了以后轻身奔袭之时更为迅速,那一切阻隔都成为承载之力?”   廖师傅顿了一下,没想到这孩子还没达到那等程度便能先想明白了。他点头:“负重便是为了更轻盈。”   齐骛一笑:“师傅,我会好好练的。”此后,奔跑不再是为了练脚力,而是为了日后飞跃,他必当更努力。   “现在不早了,晚睡的话你可是真的会变成小矮子的!”廖师傅一转身,“争取在半个时辰之内到下一个镇。”   齐骛叫住了正要迈步的廖师傅:“我们这是打算去哪里?”自从京都出来,一路上习武并没有耽搁,市井百态也看了不少,却一直在不停地赶,都不知他有何打算。   “带你在整个罗那走一遭。”廖师傅笑,“澜桥的东达山可以待上一年,那儿有悬崖峭壁,有密林沼泽,师傅带着你好好摸个透。最后可以去东南大营和西北大营转一圈,若是能在两大营出入自如,且无人发现,师傅我就可以将你交还给大司农了。”   齐骛诧异:“为何还要去悬崖峭壁和密林沼泽?”若以后与椰糕哥哥在一起当个货郎,哪里需要进出那等险恶之地。能抵得住恶霸,走得了街巷便够了。若说练其他的是为了有防身之能,可去那种险恶之地是为了什么?   “行走过悬崖峭壁的,必然能在檐上身轻如燕。穿过密林沼泽的,何惧危机四伏。”廖师傅道,“出入得军营的,师傅我就更为放心了,总不会被地痞流氓欺了去。”   “师傅真是一片苦心!小马儿必会好好练,不辜负师傅!”齐骛道。不过,要做个出色的货郎,都得这么练吗?椰糕哥哥便是连大司马府都轻松来去,改脸的水平也是登峰造极,且从没见过椰糕哥哥被人欺负。当个货郎可真不容易!他想了想问道:“会飞檐走壁,又很会换脸的货郎,当属翘楚了吧?”   廖师傅诡异地看了他一眼,那样还能是货郎?他想了想道:“你算算,若你今日的椰青全部卖出,能赚几个钱?”   “不是五十六文吗?”齐骛道。   “椰青是白送你的吗?”廖师傅敲了一下他的脑袋,“我从农园得来便是一文一个,你即使卖掉这一担子椰青,也只粗粗赚了二十八文。若再要交出些保护费,你还能剩下多少?这整整一日,你是不用吃饭?”   齐骛想了想,保护费倒是不知道多少,可吃饭的钱倒是能算一算的。一般的小食肆,一顿下去怎么地也得三四十文。若是吃得简单些,光是一碗面,一日三顿也得花上二十几文了。他咬了咬牙:“我便一日三顿都吃肉包子!”总比光吃一碗面好,好歹有肉馅!   “再有你住哪里?是买个小宅院,还是租一间?”廖师傅道,“衣服不能每个月买,至少一年要买两身吧?”   齐骛被廖师傅这番话说的顿时垂了头:“师傅怎的跟我算这笔账?”   “你家大司农请我来教你剑法,便是花了百两月俸,”廖师傅道,“你觉得再翘楚的货郎能承受得起吗?会飞檐走壁,又会换脸的,那怎么可能是一个货郎!”   齐骛一顿,果然是如此。齐府里的师傅可没教这些,剑法拳法一样在教,却是没有提到过御气与换脸。那位师傅的脸上,的确是真正的相貌,没有一点修饰。可就是那样的师傅,月俸也是不便宜的。一个货郎能请得了这样的师傅?他知道椰糕哥哥不是一个单纯的货郎,现下看来,他根本不是一个货郎,那货郎身份说不定就只是一个幌子。有什么人会这样一直拿着个虚假的幌子行走,且一走就是好久?他试探地问了一句:“师傅,会改换脸面的人多不多?”   “自然是……多的。”廖师傅道,“这改换容颜的手法有几等,最简单的,用妆容来改,便是有许多人会用。”   “像您这样用另一张脸皮改换的呢?”齐骛问。   “也有很多。”廖师傅道。   “是只有您的师门里有吗?”齐骛问。   “不。”廖师傅摇头。   齐骛失望,那么跟着廖师傅也不一定能找到椰糕哥哥了。他不禁道:“顶着个假身份,却怀有那等技能,为什么要这样呢?”那好像就是每日都在演戏。   廖师傅知道齐骛的身份有一点特殊,虽说是庶子,可好歹跟着齐鸣进入过西北大营。他道:“各国帝皇身后都有培植一批暗卫,你可否知道?”   “知道一点。”齐骛点头,“世家大族也会有培植,处在暗处,专司保护之职。”   “有些只司保护之职,有些却不是。他们还负责搜集情报,刺探消息。那些人大多都会这样的改换面容法子。”廖师傅道,“几年之前,罗那与樊厦开战可知道?”若是普通的孩子,那必定是不会知晓的,可齐骛是齐鸣的儿子,齐鸣便是在那时候调去西北的。   “知道。”齐骛点头。   “战事的起因便是由罗那皇帝派去樊厦的细作制造出来的。”廖师傅道,“可樊厦的大将不是鲁埒那等无能之辈,刚经历与莫桑的大战之后都不会显疲态,战术与布阵更是颇为精妙。若是身边没有细作,战争最初,罗那势头不会那般大好。”当然,最初的细作是罗那派出的,而大将身边的细作是他们齐庄的,廖师傅自然不会明说。   齐骛沉眉不语。   “你若遇上这样的人,不要轻易相信。”廖师傅看着他的眼眸道。他知道齐鸣府里并没有齐庄的人,只当接触齐骛的人是另有别处,言语间也就没有留余地。   齐骛想起椰糕哥哥温和的眼眸,内心里挣扎了一番:“可是,我有什么可图的?”他遇见椰糕哥哥的时候才五岁,是个大司马府里不起眼的庶子而已,哪能接触到什么有用的消息。   “细作最擅长的就是潜伏,博取你的信赖,方便以后在需要的时候窃取情报。”廖师傅道。   “是这样吗?”齐骛的眼眸有过一瞬间的黯淡。突然间他想起刚回京都之时,他曾说漏过西北大营里的情况。取得信赖后,果然是言语间不会设防的。可他现在连椰糕哥哥的面都见不到了,还能窃取什么情报。再则,他已不是大司马府里的庶子,也没有什么能被窃取的消息。是不是也正因为他现在没有利用价值了,椰糕哥哥才再也没出现?   “你到大司农府里之后,可有见过那……货郎?”廖师傅警觉地问了一句。   齐骛想了想摇头:“没有。”只有在梦里,椰糕哥哥过来看过他。   廖师傅心思,还是要提醒云鹤一句,可别被人踩过都不知道。   “师傅,如何能分辨?”齐骛好奇地问了一句。   “站在山脚如何能知此山有多高?”廖师傅道,“惟有与之齐平,甚至居于高处,才能看轻云雾之后他原本的面目。不然,看到的总是不真实的。”   “如果我将他会的都掌握了,便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了?”齐骛问。   廖师傅点头:“不是同行,你便是连他的门都摸不到,谈何看清。”   “师傅,您不是在为罗那皇帝做事吧?”齐骛回想着他言语里的用词,猜测道。他倒是不在乎入什么门,可若是能超越椰糕哥哥,他倒是可以考虑试一试。   廖师傅挑眉:“怎么?”   “若是为皇帝做事,我……便什么都不说了。”齐骛道。   廖师傅顿了一下,好久才摇头:“不是。”他如此回答,也无不是在试探,看齐骛的态度如何。   “那么,”齐骛想了想道,“我当您的徒弟吧?”若是给皇帝办事,他就绝对不想加入。即使能让他变得强大,能寻到椰糕哥哥,他也是不愿意的。   “你先学着再说,还有时间考虑,这个不急。”廖师傅道。他心里也松懈了几分,看来齐骛不是愚忠之人。不过,若是之前不知这个情况,他是乐于接下这个资质好的苗子的,现下这般,他倒是不急了。他不能给齐庄引进一个有隐患的人,哪怕他并不知情。回想起来,他自在齐骛身边之后,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,他不知道对方是放弃了齐骛这一道,还是另有隐情。按齐骛如此乐衷货郎这个活计来看,他应当与那货郎的干系匪清。感情是最不稳定,也是最固执的,他更是得谨慎。   “师傅不信任我了?”齐骛感觉到了他的态度变化。   “入我门里,需要你交付全部的忠心与自由。师傅我也是为你好,让你考虑清楚。”廖师傅道,真要接手,他也不是没办法治,只是多费些功夫,“你即使要入我门里,这些基础也是要打牢,你且先学着,其他可以缓缓再想。”   忠心与自由吗?齐骛虽然心里有准备,还是微有诧异。这廖师傅师门里也是如培养暗卫一般的组织,据他所说,不是为罗那皇帝服务,那背后的主子会是谁?他想起大司农那清淡廉洁的性子,猜测大司农是否与他是一路的。不过大司农不会武,应当不会与廖师傅同门吧?他问:“大司农与你是同门吗?”   “不是。”廖师傅道。云鹤属于谍支,他是悍支,当然不属同门。   “哦。”齐骛点头。不过,他想大司农能与之交好,那么廖师傅应当是没有问题的,他相信大司农的眼光。   “赶紧走吧,此事你可以慢慢想,不用这么快做决定。”廖师傅道。说完,他便领着齐骛在月色里飞跃。   这日深夜,云鹤接到了廖师傅传过来的纸卷,提醒他留意查一查齐骛身边曾出现过的一个卖货郎。思及齐骛执着于当个货郎,莫不是便是因为他?云鹤淡淡一笑,不过提笔许久却是什么都没有回复。他不想让齐骛知道,他便是那个椰糕哥哥。   “不许对廖师傅提及,我曾用过卖椰糕这道身份一事。”云鹤对轻络道。   “是,公子。”轻络应。 第45章 第45章   “老爷,明大人来了。”轻络道。   “快请!”云鹤放下手里正收拾的卷轴,起身来迎。   明晟直走进来,见云鹤书案上的卷轴,不禁一笑:“赫大人出使若弥还不忘这些个卷轴?”   “左右路途遥远,便拿着打发时间。”云鹤说完微微摇头,“本是裴盎的事,为甚每次都摊到我头上?再不济,他们典客署那么多人,亏他们想得出要一个大司农出使?”上次若弥刚建国,若弥新帝登基,裴盎病了无法前去。这一次又是如此!难不成裴盎与若弥有冲?他每日的事务那么多,这一去便得落下诸多。也是与明晟熟悉交好多年,他才这么抱怨了一句。   “赫大人能者多劳!”明晟笑,“典客署其他官员分量不够,放眼之下,只有赫大人最合适。”   “别笑,”云鹤看了他一眼,“若说裴盎不能出使,合该是你大司徒明大人出去,我这是在替你服劳!”   “是是是!”明晟虚虚一拱手,“烦劳赫大人!”   云鹤心里轻叹了一下,道:“你打算一直这么犟着?”   明晟抚抚袖子,在一旁坐下,不语。   “那毕竟是皇帝,你……”云鹤到嘴边的劝词却是再也说不下去,罗那皇帝做了太多让人寒心的事,明晟心里过不去也是正常。   “我明家不需要一个大司徒来撑。”明晟道,“况且,有你在,我也是放心的。”   云鹤抬眼看他。   “你比我超然,能在皇帝手里为罗那百姓夺一方天地。”明晟道。   “你也可以的。”云鹤道。该说明晟原本就对这个皇帝很是不满意,可之前还是兢兢业业地做好属于他大司徒份内之事,自齐鸣一事之后,明晟最后一点火焰都被皇帝熄灭了,才会如此消沉。罗那皇帝亲手抹杀了一颗颗忠臣良将的为国之心,实属愚蠢。不过,云鹤对罗那帝皇不抱希望,也没有期待,所以照例在这样的皇帝跟前办事。   明晟眼眸一黯,微微摇头:“就这一阵,我便会告请致仕,料想皇帝是十分乐意的。”他知道,皇帝早就在物色人选取代他了。而他本也不想留在朝堂之上了,不如自请离开。   云鹤也是替他可惜,面上却是淡淡道:“你这怕是致仕的最年轻大司徒了。”   “这哪能相较,不该是论任期长短吗?”明晟不以为意地一笑,“有你这般贤臣,我对先帝,对百姓也是有了交代。”   云鹤可不敢承他这么一句,只道:“往后常来寻我一道喝酒。”   “那是自然。”明晟看了一眼沙漏道,“你赶紧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发吧,我就是过来与你说一声,待会儿便不去送你了。”   云鹤点头。明晟三日两头告病假,这么早过来必是不想让人撞见了。   明晟离开后不久,轻络进来将廖师傅传来的纸卷递过去:“公子,小马儿到西北大营,无意间发现了塔际的问题,现下什么话都不说将自己关在客栈房里。廖师傅问您,要不要过去一趟?”   云鹤秀眉一蹙,接过来看了一眼,沉吟道:“马上请秦时过来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赶紧出去。   秦时很快赶过来,云鹤与他交代了一番,便悄声离开。今日大司农要出使若弥,定下的是巳时整出发,全城的百姓一个老早便涌向街里,准备送他们的大司农赫大人离京。街道里很拥挤,城门口进城的人多,出城的人少。因着今日的特殊,城门口的兵士也比以往查得严。在全城百姓等待大司农的时候,云鹤很快便凭着另一道身份通过了城门口兵士的验查,离开了京都。   齐骛离开京都已三年有余,云鹤至始至终没有去寻过他。一路奔袭,云鹤的眉头一直拧着,说不定心里什么滋味。有些紧张,有些担忧,又有些许兴奋。   从京都到西北边境,云鹤只用了三个时辰。他换了一道身份进巅城,随后寻到那家客栈。那家客栈属齐庄的产业,云鹤走进齐骛旁边的房间,再改换成“赫筠”的脸。   门上有节奏的叩响,那是廖师傅。廖师傅进去之后关上门,与他道:“本打算西北大营里走过一遭之后,便要回京都了,谁知道会出这等事。”   “早与晚,他总是要知道的。”云鹤道,“你们怎么会遇上‘塔际’人的?”   “西北大营的兵权虽到了皇帝手中,驻营大将也重新派过,却是完全被西北大军架空。”廖师傅道,“塔际时常会到边境抢粮食,而每次都是营里副将出面去打。我们齐庄虽知道塔际的秘密,却不知道西北大营一直有人在维系塔际,副将打击塔际抢粮是假,提供粮食是真。小马儿以为有敌来袭便过去凑凑热闹,却不料发现副将送粮给塔际。”   “他……被发现了?”云鹤进巅城倒是没发现什么动静。   “没有,只看了一眼,回来便成这样子了,什么话都不说。”廖师傅道,“这一阵本就不怎么说话,现下更是沉默。”近半年齐骛变声,自己觉得声音难听便是话都少了,倒是眼眸与手语使得比较多。   云鹤了然:“看到了他哪个哥哥?”   “看到了三个,齐鸣的三子、八子和十子。”廖师傅道。   云鹤只得摇摇头,随后问:“副将每次都拿粮出去,营里没人发现?”   “副将手下应当都是齐鸣心腹。”廖师傅道。   云鹤沉默了一下,才起身道:“我去看看他。”   廖师傅要的房间本就偏,在一个转角里,现下将到晚膳时分更是人少。云鹤听了一下周围动静,才站到齐骛门口叩了几下:“小马儿,是我。”   里头没有动静。   “齐骛,我是……赫筠。”云鹤又道。   一会儿,里头有了点动静。门打开,云鹤望着看过来的齐骛,微微一顿。三年未见,齐骛竟与他一般高了,明明离开的时候只及他胸前。稚嫩的轮廓变得利落而刚硬起来,眉目也已长开,带了几分少年的不羁。他不禁感叹,可爱柔软的小马儿终究是长成了英姿勃发的骏马。只是,眼眸却是沉沉而黯然。   云鹤拉着他走进去,关上了门。他站到桌边,茶壶是冷的,茶杯里也没有水。环视一周,里头什么吃的都没有。他转过身看向齐骛:“饿不饿?”   齐骛的眼眸终于动了动,摇摇头。   “我一路过来都没有停歇,陪我用点饭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点点头。他不知道云鹤今日才得了消息,赶了三个时辰到这儿的,只当是前几日得了消息赶过来的。不过再怎么说,一个没武的文官,这么赶一路的确是十分辛苦。   云鹤立马让人准备吃食,拎了壶热茶进来,坐到桌边。他倒了两杯茶水,将一杯放到齐骛面前,自己缓缓饮下两口。   齐骛捏着茶盏饮了一口,看向云鹤:“大人,我……父亲是不是做了对不起罗那的事?他……是不是死有余辜?”他有两日没有喝水吃饭,喉咙有些沙哑,加之本就带着变声期的粗哑破裂,说完之后,他便略有些不自在。   云鹤将他脸上的尴尬看在眼里,心里微微一松:“不是。”   “塔际前几日来抢粮了,我看到我的哥哥们在里头。”齐骛不敢看云鹤,便垂下了眼眸,“我……明明记得那些哥哥在西北战事里死了,现下如何会在塔际?”   “塔际……”云鹤犹豫了一下。   齐骛抬头看他:“我父亲是罗那的将军,是他们所颂赞的罗那守护神,怎么会与塔际勾结?”他一直以为父亲是英雄,受到了皇帝不公的对待,原本的愤慨在见到塔际队伍里的哥哥们时,变成了极大的震惊,随后又是深深的愧疚。大司农大概一直以为他父亲是忠臣,才会救他下来的。若他父亲是勾结外敌的佞臣,他该如何面对大司农?   “你父亲没有勾结塔际。”云鹤不忍他这般自责,还是实话道。一个远在京都的文官,照理是不知道这边境之事的,再则,这塔际的秘密本是齐庄暗人发现的,不能外传。   “那为什么……”齐骛不解。   “塔际早已在西北大战中覆没了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不知道这事,他虽然被带去西北参战,却一直在那府衙里,没有出去。他回想起来:“以前在巅城,皇帝没有给粮,我国兵士与哈卅、吉迩、塔际等国的兵士却是和平相处,每日种田练兵,互不相干。若没有勾结,怎没有将他们赶出巅城。”   “此事说来复杂。”云鹤想了想,“不给粮,不给兵,如何打仗?齐将军能在那般状况下抵住敌国进军,实属不易。”   “那塔际是什么情况?”齐骛道,“您说塔际已经覆没了,那现下的塔际都是什么人?”   “我猜想,那是你父亲给你们齐家留的一条后路。”云鹤道,“齐府中的一部分人借由战死之名,转去塔际。”   “后路……”齐骛想起见到的那几个哥哥,“那么我大哥齐骁……”   云鹤点头:“是的,也没有战死,应当也是在塔际。塔际是个小国,在西北之外的荒漠流窜。朝廷只知来犯的几个小国都退出罗那边境,并不知晓塔际实则已覆灭。那时候,皇帝对你父亲十分忌惮,你父亲自然察觉到了,恰逢这个机会便将他们转出去了。”   “原本留在府里的二哥与嫡姐也不见了,也是去塔际了?”齐骛回想起来。那时候府里的嫡系都不见,恰巧府里乱,便没有人议论,想来也是父亲特意交代过了。只不过,父亲将嫡系都送走了,而今日见到的三哥、八哥和十哥都是庶子,他们都是庶子里武艺不错的,所以父亲也带走了?那么,剩下与父亲一起赴刑场被斩首的,都是对父亲而言没什么用处的?他凄然一笑。   “这个我不太清楚。”云鹤道。   “被斩首的兄弟姐妹,父亲就不要了?”齐骛难过道。他要不是被大司农救出,也是沦落到斩首一步。   “我想,不是你父亲不想救,而是全部转出的话,势必会让皇上察觉。”云鹤道,“不然,他也可以不必受那凌迟之苦,带着你们全部人去塔际。”   齐骛埋头沉默了许久,才道:“大人,你救了一个没用的人。”   “小马儿,你在怪我吗?”云鹤道,“我没能将你其他哥哥姐姐救出来。”   “不是,您是我的救命恩人,我哪里会怪您。”齐骛道,“现下想来,斩首的兄弟姐妹都不会武,而我也是学了没多久,父亲定是觉得我们是拖累。”   “你可知塔际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?”云鹤问。   “很穷,很苦。”齐骛道。   云鹤点头:“那儿是一片荒漠,风起时黄沙漫天,只有在春日里能看见一点绿,可春日里多的是成群的野兽,他们并没有办法种粮食。没有一定武力,很难在那儿生存下去。”   “就是那样,我也是希望被父亲挑中的。”齐骛颓然,“至少说明我不是一个无用的人,也不会被丢弃下。”   “你只是年幼,”云鹤道,“廖师傅一直称赞你有天赋,跟他学得特别好。现下的你若是放到那时候,定会被你父亲选走。”他顿了一下,“而我也没机会带走你。”   齐骛沉默,说起来若不是有赫大人,他早与兄弟姐妹一起被斩首了。赫大人救下了他,并没有任何敷衍,而是找了这么好的武师来教他武艺。若没有赫大人,便没有现在的他。他欠赫大人许多许多,以后该怎么还?   “这样,你现下当属一等高手,而我正要出使若弥,你便跟着我一同去,保护我一路安全,可好?”云鹤看着他蔫蔫的模样,便如此建议。比起在这儿瞎想,不若给他找些事情来做,也正好可以散散心。   “好。”齐骛应。   “现在,赶紧吃饭吧,没有力气如何能保护我?”云鹤听到外头廊里的声响,知道饭菜已准备好了。   齐骛点头。 第46章 第46章   “哟,为师喊了你两天,连个门缝都不给留,”廖师傅端着饭案进来,“你们老爷一来,你便开门了?”   齐骛看了他一眼。   “还是你们老爷会哄!”廖师傅见他什么话都不接,更是一气!整个一小白眼儿狼!他带了齐骛三年,竟还不如就见过数面的云鹤!   齐骛冲他眨巴了两下眼睛。师傅怎么了?平常不说话,也不见他如此!   “我……”云鹤从廖师傅手里接饭菜,摆到桌上,“哪里哄他了?”又没椰糕,又没烧鸡的,连个好听的话都没有。   “没哄都能给你开门!”廖师傅更是心里不平衡,“我哄了好久,连个哼哼都没有的!这半年里,小马儿都不跟我说话!”   “你怎么连个小孩子的醋都吃?”云鹤将一碗饭放到齐骛面前,自己也捧了一碗来吃。廖师傅有传过消息给他,齐骛变声了便是不大肯说话,怕让人笑话。   廖师傅:“……”   齐骛看了廖师傅一眼,也埋头吃饭。他都跟他们一般高了,竟还说他是小孩子!   廖师傅见两人都不理他,自觉多余,便仰天道:“啊,今日终于有空闲去逛花楼了!”说着,他便一个转身,离开了他们房间。   齐骛倒是目光清澄,对上云鹤的眼眸。   “卖花的楼。”云鹤对他道。廖师傅越来越不着调了,不就去齐庄的花楼里见见友人嘛,说得好像是去狎妓一般,还是当着一个孩子的面说!   “大人,”齐骛想了想还是与他道,“卖花的夜里不开门。”   云鹤:“……”   “师傅常常会在夜里去逛花楼的。”齐骛与他道。   “他还带着你去?”云鹤手指一紧。   “不是,”齐骛道,“我睡下之后,师傅便偷偷去花楼找姐姐,我跟过两次,看到的。”   “你师傅竟没发现?”云鹤不可置信。   “离得远。”齐骛道。他也不敢跟近,师傅很是灵敏的。   云鹤放下筷子,对他道:“齐骛,你现下还小,有些事还不能沾惹,特别是花楼里的女色。”   “那后院的姐姐们呢?”齐骛道,“我以前就常与姐姐们说话。”   云鹤一顿。这怎么能一样?   “我见师傅找了姐姐说话喝茶,还吃了小点心。”齐骛道,“以前在后院,姐姐们也常来寻我说话喝茶。这样是……不许的吗?”他略有些忐忑,一紧张,特意低哑的声音到最后一下子破了音,很是难听。齐骛脸上一红,埋下头。   云鹤压着眉想了想:“男女授受不清,以前是你还小,以后便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了。你师傅是年纪到了,如此是可以的。”   齐骛点头。   云鹤见他埋着头,以为是对此有些不满。毕竟世家大族里,十二三岁的都会有通房丫鬟教导此事了。他便道:“别急,待再过两年,我便为你娶一房娇妻,你现下委实小了点。”   “我没有急。”齐骛道。   “那你作甚埋着头?”云鹤问。   “声音……不好听。”齐骛道。他竭力压抑住了声音,低沉着说话倒是没什么问题,可若是一时不仔细,便会破了嗓,仿若鸭子叫。   “声音变了,便说明你在长大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大人的声音便是很好听。”齐骛道。   “我也是从你这一步走来的。”云鹤道,“放心,只要不耗嗓子,以后都会好的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道,“师傅笑我,以后都是破嗓子了。”   “你师傅跟你开玩笑的。”云鹤一笑,怪不得齐骛不跟廖师傅说话呢,他道,“还以为是你急着要娶妻呢。”   “娶妻?”齐骛迷茫,又想起了椰糕哥哥,“不,我不娶妻。”对椰糕哥哥迷一般的身份,他最初有过震惊,之后却也慢慢想明白了。那时候椰糕哥哥只是每次给他一块椰糕,或是夜里悄悄来看他,或是去西北战场找他,都没有刻意探问什么,也没有对他不利。没有哪个人,如椰糕哥哥一般,待他这般温和。如果有机会,他还是想问个清楚,并不想因为没有确认过的事便冤枉了椰糕哥哥。   齐骛又想,他现下长得这般高了,相貌也与之前大不相同,就连声音都变了。若是在路上遇到了椰糕哥哥,怕他也是认不出来的吧。也不知这么长时间过去,椰糕哥哥可有变化,他还能不能认出椰糕哥哥了?齐骛的目光瞟过云鹤,看到了他眼里未散的笑意,不免顿了一下道,“赫大人,您笑起来很像一个人。”   云鹤一顿,立马收敛了笑意。一时大意,竟笑了!他含糊道:“哦,是吗?大约是我……面善。”至于齐骛说他不娶妻的事,他只当小孩子脸皮薄,也就没有多说。   齐骛也含糊了一下过去。他心思着,大约是赫大人与椰糕哥哥一样,都长得很好看,才会有此错觉的。再看一眼,之间那眼眸仿若是一汪深水,与椰糕哥哥的明显不一样。他只当是方才一个恍惚,错看了。   “赶紧吃饭,待会儿好好睡一觉,明日我们便出发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点头,捧了碗来吃。而坐在对面的云鹤也不语,吃起饭来。他急着赶路,连午饭都没有吃,现下已是晚膳时分,早已饿得过头。齐骛吃着吃着便顿下来,直看着对面的人。他记得大司农第一次与他们吃饭,那姿态很是优雅,且带着几分恪守规矩的刻意,不像现下,随意得很。   “看我作甚?这菜不合胃口?”云鹤看过去。以前齐骛的口味是与他一样的,倒是不知道这三年他的口味是否有变化。   齐骛摇头,他犹豫了一下问道:“大人吃饭不若在大司农府时规矩。”   云鹤闻言顿了一下,对他道:“今日……饿过头了。”事实上,那番姿态是特意摆给一众人看的。清淡的姿态表明他对齐骛没什么心思,可以安齐骛的心。而后院的女人也可以明白,这个刚进府的男妾在他这儿并没有什么特别,也不会去嫉恨齐骛。   齐骛倒是没再多言,只是心里暗道,平素赫大人端了那般的姿态想必也挺累,一逮到机会肯定是得放松放松了。   两人用完饭,时间也不早了,便各自回房休息。齐骛依旧是一人住一个房间,而云鹤住了隔壁的屋子。廖师傅夜里回来的时候,特意到云鹤屋里转了一圈。   云鹤今日用了全力在赶路,已是很累,再加上屋里最初没有燃驱虫的药草,又折腾掉了一个时辰,现下早已疲惫不堪。他感觉眼皮都撑不开:“什么事?”   “啧……”廖师傅凑过去看了一眼,“我一不在,你们便如此火热?你不是说小马儿不是你妾室?”   “嗯?”云鹤一皱眉,只见廖师傅正看着他的脖颈。   廖师傅指了指他脖颈上的红印:“看看,都是!小马儿多单纯的孩子,你一到便被带坏了!”   云鹤扶额,懒得跟他解释:“廖师傅,我很累,让我歇一会儿。”   廖师傅眉头一皱,总觉得好像想错了什么。也对,云鹤可是罗那谍支里首屈一指的美人,小马儿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,一时间被迷惑了也是有可能的。他推了推云鹤:“要不要帮你请大夫?”   “请什么大夫!”云鹤索性将头埋进被子里恨恨道,不再睬他。   廖师傅直摇头:“好心没好报……”他将鞋子一脱,把云鹤拨开一点,占了外侧的床铺。可还没闭上眼,便被云鹤一脚踢下去。他坐在地上直叫屈,这明明是他的房间。现下这时候已经没空房了,要他如何睡?真想不通,都如此了,云鹤怎的没与小马儿睡在一起?罢了,明日再说!廖师傅便坐到窗台上,靠着框子睡了。   次日云鹤醒来,便看到倚在窗边的廖师傅,他丝毫不知道自己昨夜一脚将廖师傅踹下了床。齐骛房里的窗边有张小榻,云鹤料想也是他们一师一徒用的一个房间,前两日齐骛锁了门,廖师傅没能进去才另定了一间屋子。现下齐骛的门都开了,好好的榻不睡,竟来他房里睡窗台?云鹤挑了挑眉,难以理解悍支这帮人随处睡的习惯   “累死我了!”廖师傅很快便醒来,窗台上不是平的,而是有凸出的一条窗框,膈得他屁股生疼,“下次一定找棵树来睡!”   “我今日便要离开,打算带着小马儿一同去若弥,”云鹤在一旁飞快地改容,因为之后齐骛要跟他一路,便没有改换面皮,而只是用易容膏改了改,“我先去订一辆马车。”毕竟,他在外人之前都是扮的不会武的大司农,还是骑马都骑不利索的,而秦时带的使臣依仗已从京都出发,他必须尽快赶过去,如此便只能用马车了。   廖师傅都没来得及说话,云鹤便出去了。他才想起,昨日若不是云鹤困倦得很,他都打算与他们告辞来的。算了,一会儿用早膳的时候说吧。他转过身去洗漱,洗了一半才想起来,方才云鹤走得好利索,好似真就大夫都不用请。齐骛一直在他身边,这些个东西是完全不懂的,难不成是云鹤天赋异禀?   云鹤订好马车过来,廖师傅已叫了一桌子早膳,齐骛也很快过来。   廖师傅舀了米粥出来,一边与他们道:“该教的我已经教了,之后小马儿就交还给你了。”说着,他看了云鹤一眼。   云鹤立马明白,该教的便是武艺,而禁术和易容他没有教导,这得是齐庄暗人才能学的。他点了点头:“这一段时光,累廖师傅照顾。”   “师傅……”齐骛毕竟与廖师傅在一起三年多,终究是有些舍不得。   “小鸭子,总算舍得与师傅我说话啦?”廖师傅笑。   齐骛立马闭上嘴,将不舍收敛个干净。   廖师傅见他如此模样,更是一笑:“师傅我会时常来看你的。”   齐骛没有说话,却是点了点头。   廖师傅就着几个清炒的菜佐着米粥,喝得十分香甜。云鹤看了一眼,便让小二端两碗酱肉拌面过来。   “不吃清淡些吗?”廖师傅问他们。   “为甚?”云鹤不明,他的吃食习惯廖师傅也是知道的,却是不知今日为何这么说。   齐骛是高兴的,他已好久没吃味重的东西了,昨日那顿晚膳因心情还没缓和,都没品出什么滋味,听得大人这么说他是十分期待的。反正西北大营也已走过,接下来没有特别要注意的地方,吃点味重的也没甚干系。   “我瞧着人家事后都是吃清淡的,特意叫了一锅米粥呢!”廖师傅道。   齐骛是懵的,丝毫不明状况。云鹤却是瞬间懂了,直瞪廖师傅。   “怎么?”廖师傅瞬间觉得好心提醒又没捡着好。   “哪里事后了?”云鹤压低了几分声音。   廖师傅指了指脖颈:“昨夜便看到了,还问你要不要寻大夫的,你忘记了?”   齐骛循着廖师傅的手指看去,只见大人雪白的脖颈上好几个红晕。红晕衬得脖颈皮肤越发雪白,细腻的皮肤又衬得红晕越发妖娆。妖娆?齐骛心里一顿,有些莫名。   “我跟谁事后了!”云鹤瞪着他咬牙切齿道。   “不是……小马儿吗?”廖师傅说到最后也有些不确定了。   还真说得出口!云鹤气极!   “我?什么事后?”齐骛却是不懂。   “我昨日被蚊子咬了几口!”云鹤攥着拳头对廖师傅道。   “啊……是这样?”廖师傅怀疑地又看了看他脖颈,“我还以为是小马儿咬出来的……”   “我为甚要咬大人?”齐骛问他师傅。   云鹤深吸一口气:“廖师傅,我觉得你外出晃了三年,性子都野了。”   廖师傅眨了眨眼睛,以往一直窝在一处教习武艺,没什么乐子,这三年倒是跑了许多地方。这些个地方大多都是有他们齐庄的店铺,他便找过去,而花楼也是其中之一。虽然他出入花楼是听听消息,聊聊有的没的,并没有做那些胡乱之事,却也总会撞见些什么。由此,一看云鹤脖颈上的红痕,便下意识地以为是……他不好意思地埋头,老脸都快挂不住了。   “客官,面来了。”小二及时端上两碗面救场。   齐骛虽然很想问问,可见两人气氛好似有些尴尬,便只有埋头吃面了。 第47章 第47章   早膳之后,廖师傅与他们道别,云鹤便带着齐骛一路往东南边境赶。过城门的时候,齐骛看着那城门下意识地道:“老爷,我们怎么过城门?”因在外行走方便,齐骛也管云鹤叫了老爷,并没有如以往般称做大人。   “这位小哥真是说笑了,当然是下车走过去。”车夫笑道。   齐骛看了一眼云鹤,有些不好意思。自打出京都,他都没有正经通过城门,每次都是夜里跃墙而走。再则,他是齐鸣之子,使用名碟多少会惹来一些麻烦。   “放心。”云鹤掏出两张名碟,递过去给他看。   齐骛接来一看,两张名碟上的名字都很陌生,没有“齐骛”这个名字。他一顿,看向云鹤。   云鹤点了点头。   齐骛压低声音问:“这个哪来的?”   “买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会不会有问题?”齐骛担忧。   “放心,这是真的名碟,不是假的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诧异,堂堂大司农竟然以这般稀松平常的口气,说出买名碟之事!要知道朝廷明令禁止买卖名碟,这是知法犯法!他常与廖师傅行走在市井之间,官府常常派人查处,他才知道的。  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,云鹤与齐骛下了马车。齐骛将名碟递过去,看向验看名碟的兵士。只见那兵士捻了捻名碟纸张,将名碟上的文字看了一遭,随后便还于他们,马上放行了。   齐骛眼眸一睁,这便好了?   云鹤见齐骛楞在那儿便挑了挑眉,捏了两张纸,带着他重回马车上。   一路上,云鹤偶尔会停下,或是买一个小吃食,或是买个有意思的小玩意儿。停下的时间不多,但齐骛总觉得都是为他而停的。吃食是他喜欢的口味,小玩意儿也是上了马车便递到他手里。   “大人……”齐骛握着那九连环道,“我……都这么大了,不玩这些个小孩儿玩具。”   “小孩儿玩具?”云鹤道,“那你都解开了,我便给你买大人玩的物什。”   “大人玩的物什?”齐骛诧异,“是什么?”   云鹤支了一边脑袋看他:“你猜。”   齐骛:“……”   云鹤的墨发尽数束在冠里,露出干净光洁的脖颈。那脖颈上的红印那么鲜明,低矮的领子根本没法遮住。齐骛不禁楞住了。   云鹤似乎也没打算要齐骛回答,轻轻打了个哈欠道:“你玩着,我睡一会儿。”说着,便阖眼睡了。为了这次出使,他整整一个月都没怎么睡好,昨日从京都到西北边境又费了好一番气力,实在是累得很。他怕齐骛闷着,才时不时给他买些东西。   齐骛从愣怔中回神,为什么会觉得那些个红印子挺好看?他不免皱了皱眉,随后垂眸落在正要玩手里的九连环,只动了一下,便有清脆的碰撞声发出。齐骛看了一眼呼吸轻缓的云鹤,小心地将九连环收起来。   吃零嘴儿,嘴里会发出咀嚼声;玩小玩意,也会有声响发出。齐骛为难地摸了摸下巴,到底是什么都没干。他将一脚支到坐凳上,侧头看着窗外的景致。从绵延的荒原到浓绿的密林,从潺潺细水到粼粼湖泊,又是从热闹街市到恬淡农家……齐骛看了一路,倒也并不觉得很闷。   轮下一颠,齐骛眼明手疾地托住了云鹤的脸。他好似真的很累,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,若不是接得快,指定得砸到地上去。可是,大人不醒来,他便要一直这么托着他?齐骛看了一眼云鹤的面容,眼下一片青灰,果然是很累。脑袋在手心里,齐骛便顺带仔细端详了一番,他的面容上除了一点点脂膏修整,并没有戴面皮。齐骛想到这儿便牵了牵嘴角,也对,罗那大司农怎会学那等手艺,又不是廖师傅同门。   前头的车夫在颠簸之后正要回头询问一声,却是见佩剑的那位正跪地托着对面那位的脸,目光是那般温和,令他顿时便失了语。他回头轻道:“莫不是自家夫人?小郎君可真会疼人!”   “夫人”云鹤其实早在那一道颠簸之时便醒来了,没料到齐骛动作那么快,瞬间接住了他。要控制一道呼吸对他来说十分简单,云鹤心思着要逗一逗还是吓一吓齐骛,还没想好却是感觉到齐骛在端详他的脸。云鹤有些尴尬,自己的脸被人托在手里,还被那么近地端详。他第一反应是庆幸并没有戴面皮,从考学到做官,他都是用的与本身十分相像却有一点点差异的面皮,为的就是赫家人找来不会发现异状。他知道齐骛并没有学过用面皮来易容,但从廖师傅那儿听到齐骛对面皮有过起疑,幸好!他正想着是不是要装作刚醒来,好摆脱这样尴尬的姿势,却是听到车夫的轻语,瞬间便不敢醒来了。   车夫是对着马蹄子嘟囔了一句,言语淹没在马蹄声里,齐骛耳力也是很好,可却是云里雾里,没反应过来车夫误会了他与大人的关系。他又看了一眼沉睡着的云鹤,心思这么托着也不是个事儿,便坐到他身旁,将头小心地靠到自己肩头。又一个颠簸,齐骛又飞快地扶住云鹤,索性揽住了他,由他靠在自己颈窝里睡得舒服些。   云鹤本想借着这么一颠簸醒过来的,被齐骛那么一揽便忘记了动作。背后是温热而硬挺的胸膛,颈窝那处却又十分柔软,一靠便觉得十分安稳。他果然是长大了,云鹤暗自感慨。若是以前,齐骛的身体必是柔柔软软,哪里会有这样硬邦邦的肌肉。那个小小的娃娃竟长得这么高,这么壮,丝毫没有以前那样柔软瘦弱的影子。他微微牵起了唇角,有这般稳固的“靠枕”,倒是舒服了许多。这么一想,他便没有再醒来的意思,又睡了过去。   除了巅城那座必要出入的城门,之后车夫都是尽量避开了城中的道路。齐骛跟着廖师傅走了不少路,很快就发现,车夫走的大多是乡郊之路,且是没有兜兜转转的近路。看来,赫大人很赶时间,身为大司农自然平素应是很繁忙的,而如今又要出使若弥,料想也是更忙。大人为了他,还特地抽了时间过来看他,从京都到巅城怕是马车要走好些日的。   齐骛发现,自己欠了他许多许多。救命之恩,抚养之恩,光是找廖师傅来教授他武艺便是要花许多银子。齐骛想起廖师傅很早很早之前说的百两月俸,手指一掐,这三年多怕是花了他不下四千两银子了!齐骛知道,云鹤平素过得很节俭。他眉头一皱,要怎么还呢?眼眸落到近旁发顶,又开始思索云鹤为甚待他这般好。就因为他是齐鸣的儿子,便花费这般代价?就算他父亲在,都不可能有待他这般好的。可若不是如此,齐骛还真想不出还有其他甚么理由。   直到傍晚时分,车夫在乡郊街市的一处客栈停下。马车一停,云鹤立马醒了过来,这一路睡得还真不错,直起身来的时候还微微有些迷茫。齐骛还是第一次看到云鹤这样的姿态,与平素在姨娘们面前端的清淡优雅不同,也与在伏写案轴时的专注睿智不同,这会儿是全然的不设防。清清白白的眼眸,蒙着一层水雾,不管是动作还是神情都迟缓得很。齐骛不禁轻轻一笑,甚至有揉一揉他面颊的冲动。他立马垂下眼眸,他怎么能想揉一下大司农的面颊?这个冲动有些诡异!   云鹤很快恢复清明,对上齐骛的脸庞,他才想起方才是一直枕着他的肩窝睡的。他看齐骛有些僵硬,便伸手过去捏了捏他的脖颈:“我……是不是压到你了?”   “没。”齐骛道,“我观老爷实在累极,便……”   “谢了。”云鹤倒是一点都不扭捏,随后看了一眼马车之外,天际之上已有些许暮色,便皱眉,“我一睡竟睡了这么久,你怎的不叫醒我?”靠在齐骛身上那般安稳,便睡得深沉了些,连午膳都错过了。车夫随身都会带一些干粮,主家不叫停车用饭,他自是不会停下的,可齐骛被他靠着,竟什么都没吃,这般一动不动地坐了一路!   “看老爷睡得好,便不忍打扰。”齐骛道。   云鹤无奈,这孩子自小就这么乖觉。他记得以往在那街弄里,若不是招他上前,这小孩儿便只会安静地远远站着。他心里一柔,脸上也带出几分温和:“我们先订了房间,再去看看有甚好吃的?”   齐骛便跟在云鹤身后下车。   一旁的车夫听得他们的言语,才想起这位温文尔雅的“夫人”好似一直被称为“老爷”,莫不是他方才想错了,这位英挺的“小郎君”才是夫人?人不可貌相!车夫在心里连连感叹。罗那男男成婚的很少,但并不是没有,车夫走南闯北的倒是见过一些,可大多见到的是温和娇软的男夫人或男妾,却不似这一对,瞧着正好相反。说不得这位老爷口味不一样,再观那位小郎君,虽矫健英武,眉目却是清秀得很,的确是有一点做夫人的姿本。   走在前头的云鹤和齐骛自然是不知车夫心中所想,云鹤所要入住的客栈自然又是齐庄之下的,他很快付下定金要了两个相邻的房间。云鹤为车夫安排了通铺,又交代他在客栈里用晚膳,随后便带着齐骛出去吃饭。   云鹤带齐骛去吃的地方并不是高朋满座的酒楼,而只是深巷里不起眼的小店铺,味道倒是出奇得好。廖师傅不是个重口欲的人,带着齐骛三年来虽说饭食上没有忽视,却是不能与云鹤这般相比。再加上齐骛放下了几分心结,胃口比以往好了一倍。云鹤见齐骛吃得香,自然是欢喜的。   吃了几日之后,齐骛也很快发现,云鹤好似对这一路熟悉得很,这个镇里有好吃的点心,那条街里有特别的零嘴儿,就连哪家酒楼的果酒滋味好他都知道。他不禁好奇道:“大人对这一路很熟悉,以前来过?”   “嗯,游学时来过。”云鹤轻描淡写道。不仅是游学,其实身为谍支的他训练时,早将罗那每一处地方都细细走过一遍。   “哦,”齐骛一笑,“廖师傅也带着我走过,却是没大人熟悉,大人瞧着仿若是久居过一般。”   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。”云鹤道,“不了解民生,如何能制定适合百姓的条例。”   “听闻大人在我这般年纪的时候,便已经通过岁举当上均输令了。”齐骛道。   云鹤点头,倒是想起齐骛那时才五岁,小小的身子,小小的手,直白地说以后要嫁他。再观面前这人,身长已与他一般高,再不若小时那么瘦弱,深色的衣衫下隐藏不住完美的线条。齐骛认不出他,而他也不会说出自己是他的椰糕哥哥。   “大人当真是才华卓然,齐骛很是敬佩。”齐骛的笑意很纯粹,是实打实地从心底里佩服面前这人。他拿起酒瓶子,给云鹤斟了一杯酒,又给自己满上,随后敬他。   云鹤饮下酒,却是发现齐骛垂眸之间的茫然。他放下酒盏,道:“你也很不错,廖师傅一直同我夸你。”   “不够。”齐骛却是摇头,他又自斟了一杯饮下,“没有大人,便不会有现在的齐骛。”没有云鹤,他早就死在刑台。即使他父亲在,他可能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庶子,最多领个小小的差事。   “齐骛,若是你没有那般天资,若是你不努力,都是没法成就现在的你。”云鹤道,“你该正视你的努力。”   齐骛想了想,好像云鹤的话也没错。他饮下一杯酒,才将心底里的话道出:“大人的恩情,我该如何回报?”   “你现下在保护我,不就是回报?”云鹤感觉到他心里又在挣扎。   “不够的。”齐骛摇头,“大人对我的恩情远不止于此。”不是每个人都能让大司农放下手里的事,千里迢迢赶过来的。他不想如此欠着,他要想办法还掉这个恩情。   “你记着,我救你完全是冲着你父亲。”云鹤只能如此说,“齐将军守护罗那一方安定,罗那每个人都会记着齐将军的功劳。所以,你所说的恩情无需报答。”   “仅是…因为我父亲?”齐骛得到这个答案,酒盏微微一晃。   “是。”云鹤点头。如果这番说辞能让齐骛安心些,便由着他误会。反正,他永远也无法明说。   齐骛听到这番回答,本该是心里一松的,却是没来由地有些失落。他又饮下一杯,按着酒盏道:“往后,大人的安全便交给齐骛了。”大人不需要他报恩,可他却不能忘却。   云鹤看着他最后趴到桌上,眼眸里流转出不敢在他面前出现的柔软。 第48章 第48章   最后是云鹤扶着齐骛回房的,看他一杯接一杯地喝,以为酒量不错,没想着几杯果酒便倒了。云鹤拿热水给他擦脸擦手,又扒去了衣衫给他擦了擦身上,齐骛都没有醒来。他拿了干净衣衫来准备给齐骛换上,却是被抱住了手臂,他轻声道:“齐骛,穿了衣衫再睡。”   齐骛好似醉酒之后全身都在发烫,多少有些不舒服,便施手胡乱摸了一把脖颈。   云鹤正要将衣衫给他穿上,便被扯了去。他看着齐骛闭着眼,眉眼却是皱着表示不满,无奈一笑,张口要说些什么,身子一带被扯了下去,栽倒在齐骛身上。好巧不巧,侧着脸的齐骛,嘴唇堪堪擦过他的脸颊,最后落到耳上,触觉柔软得不可思议,紧接着轻轻的呼吸带着炽热的温度袭向他的耳里,一股□□直击心间。在那一瞬间,鼻息里全是齐骛的气息,干净,带着淡淡酒香。他心神一颤,赶紧要起来,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,带回齐骛身上。   齐骛抱住了云鹤,模模糊糊地呢喃道:“哥哥……椰糕哥哥……”   云鹤一顿,忘记了挣扎,齐骛还记得他!从廖师傅那儿得知,齐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提货郎,也不再乐衷甜点心。他便以为,齐骛已经忘却他了。没想到,他不是不记得,而是不提罢了。一时之间,满腹都是感慨。   “哥哥……”齐骛还在轻轻地喊着。   云鹤回过神,伸手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我在。”   得到回应,齐骛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,还是一声声地喊着:“哥哥,哥哥……”   云鹤小声哄了许久,直到齐骛模模糊糊睡去,云鹤也困得睁不开眼。他试着挣开齐骛的手臂,却是被抱得更紧,仿若他怀里抱着稀世珍宝一般,在睡梦里都不许人抢走。云鹤无奈,也不再挣扎,伏在他颈边睡去。   次日,齐骛醒来的时候便感觉到怀里一片温热,颈脖边也有浅浅呼吸。他心里咯噔了一下,缓缓睁开眼,微微侧过便看到云鹤的脸近在眼前。   云鹤在齐骛醒过来时便立马警觉到,他睁开眼对上齐骛。四目相对,两厢无言。   云鹤很快回过神,稍一挣动,齐骛便赶紧放开了手。   “你……我……这是怎么了?”齐骛有些尴尬,再看自己身上只着一条裘裤,而云鹤的衣衫虽有凌乱却是完整的。   “你昨夜醉了酒,”云鹤道,“不记得了?”   齐骛摇了摇头,不确定地问他:“我们……没怎么样吧?”   “能怎么样?”云鹤乐了,一指地上的脏衣服,“我便是帮你换件衣衫,你嫌热,怎么都不肯穿。”   “就这样?”齐骛细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。   “还能怎样?”云鹤道,“莫不是你家老爷我,看着像是个禽兽?”   “当然不是!”齐骛登时摇头。   云鹤回过身:“赶紧起来吧,我让小二送些水进来,你洗一洗身上的酒气。”想起昨夜齐骛“吻”上他的耳朵,虽说是无意的,却是让云鹤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。他面色如常,脚步却直奔房外。   用早膳的时候,云鹤要了一锅排骨粥,又加了一碟点心,醉酒之后得吃一些软乎的东西,他便特意让厨子熬煮的,不会寡淡,也不会腻口。云鹤对埋头喝粥的齐骛道:“今日我们不急着赶路,下一个郡便是霁月,想来在使臣仪仗到来之前能到的。”   齐骛点头。   “怎么了?”云鹤看他,感觉今日的他有些不对。虽然昨夜发生那样的一幕,可看他应当是没什么印象的,也不知他又在想什么了。   “喉口痛。”齐骛指了指喉口。   云鹤失笑,原来如此。他道:“忘记提醒你了,你这般时期不该喝那么多酒。”   齐骛立马很是紧张。   “我一会儿去买些蜜来,你拿着冲水喝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有用吗?”齐骛低低问道,“喝了声音能变好听吗?”   “我以前便这么喝。”云鹤道。好的嗓音对谍支暗人来说很重要,他一直都十分注意。   齐骛觉得云鹤的声音很是好听,料想这个法子是有效的,便点点头:“谢谢大人。”   等上马车之后,齐骛果然看到了云鹤给他买的一罐子蜜。云鹤挖了一勺子放在温水,搅了搅放到一旁:“待会儿便可以喝了。”   齐骛点头。   这一日云鹤倒是没有再睡,看到扔在角落里的九连环,便捡来拆。一个个铁圈忽上忽下,忽左忽右,在他手指尖翻飞,叮叮当当地响作一团。一会儿工夫,便零零落落地散了一榻,然后又一会儿工夫,合成一体。   齐骛心思这么简单的几个圈圈,竟拆起来这么麻烦。他伸手拿过来试,拆了许久都没有解开。   “这么几日,你没有解开?”云鹤看着他满心满眼地怼九连环,心里也是一乐。   齐骛皱着眉头,那不是怕吵着他睡觉,玩都没有玩一下!   “要不要教你?”云鹤问。   齐骛才不妥协,拿着九连环看了一番,一发狠直接捏断了圈圈,随后一个个取下,再一个个曲成圈,仿若还原好了。他拍了拍手:“也算成了吧?”   云鹤失笑。   齐骛很快反应过来,这算是将九连环弄坏了。他顿时磕磕巴巴道:“我……就是觉着,这样……简单些,你看,我这法子……也拆开了……”   “嗯……”云鹤偏头一笑。   齐骛为了掩饰尴尬,拿过一杯茶便喝。他立马“嘶”一下,手指一颤,茶杯里的水泼了一些出来。   “这一杯茶水是我的,刚沏的。”云鹤从他指尖拿走了茶杯,“你的在那儿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更尴尬了,不过嘴唇都烫麻了,他也不想再喝,便没有伸手过去够。   云鹤看了一眼他的嘴唇和手指,从袖袋里掏了手指粗的管子,旋开其中一截。齐骛正好奇他手里的玩意儿,手指便被捏了过去。云鹤用指腹往那旋开的一截里蹭了蹭,随后涂抹到他烫到的手指上。   “这里头竟然有药?”齐骛诧异,他从没见过这么小的药罐子,按这么看来,那管子由好几截组合成,应当是有好多药了。这么一支,携带起来倒是方便。   云鹤随意应了一下。   “这药管子倒是特别,从没见过医馆里有卖。”齐骛有些好奇。   “嗯。”云鹤点头,齐庄自出,只供齐庄暗人使用,外头自然没有卖。   手指上涂抹好之后,云鹤便看向齐骛的嘴唇,他的嘴唇烫得比手上厉害一点,云鹤便捏了他的下巴,朝他嘴唇上吹了吹:“还疼吗?”   “不……疼了。”齐骛瞬间脸上一片红晕。方才云鹤离他这么近,除了扑腾而来的温热气息,他甚至将他一根根长长的睫毛看得分分明明。掩盖在睫毛下的眼眸是那么沉静,丝毫没有波澜。明明方才那个举动很不对劲,可在云鹤眼里却好似习以为常,就好像当他是个孩子一般。再想起方才两人抱着睡在一起,云鹤也不显任何不妥的神色。   云鹤是吹过之后才反应过来的,可他要控制表情很容易,立马拿了药膏给他涂到唇瓣上,好似什么都没发生。   “大人,”齐骛想了想,还是问道,“为什么要给我吹……”   “吹吹就不疼了。”云鹤以一种有什么不妥的眼神看过去。   “总觉得大人将我当成小孩儿……”齐骛道,“明明我……”   “嗯,可能,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当年那个小孩儿。”云鹤缓缓垂眸。齐骛只当是十岁遇见的他,而在云鹤心里,他一直是当年那个五岁的软糯小孩儿。   齐骛皱眉。他明明与大人一般高了!他明明比大人壮!他明明……是个男子汉了!   云鹤将药膏涂匀,指腹在上面来回蹭了几下才收手,将药膏重旋回去。面上神色不显,心里却是在想,原来这便是亲到他耳廓的嘴唇,果然很软,带着少年自有的饱满与润泽。他果然是一点印象都没有,也好,看这小孩儿这般面薄,如此也不会尴尬。   “好了。”云鹤将管子收回袖袋。   马车过了霁月城,云鹤便叫住了车夫,让他在街市外停了车。车夫也乐得不进去,今日不知什么日子,街市里挤得很,怕是要送他们进去也得费很大一番气力。资费结清之后,云鹤便带着齐骛往里走去。   齐骛听着周围百姓的言语,诧异道:“这么多人便是为了看一看大司农?”   云鹤自然也是将那些言语听在耳里,无奈道:“便是好奇罢了。三头六臂无所不能的人,哪里能好看?”   他的这句话已经是压低了声音的,本以为这儿十分热闹,不会有人注意到,却是被正对着的人不巧看到。那人十分不满,立马呵斥他:“这位如此言语,是嫉妒我们大司农吗?”   云鹤十分尴尬:“不敢不敢。”   “大司农赫大人聪慧过人,才华盖世,为了罗那百姓的福祉,可是呕心沥血,我们现下的日子这么好,全是仰仗赫大人!”那人对天一拱手,“没有比赫大人更了不起的人了!可不是无所不能!”   周围也有人不明状况,听到赞扬大司农也便连连应声。   云鹤看了齐骛一眼,只得连连点头。   “再说赫大人的相貌,罗那谁人不知大人长得好,仿若朗月之皎皎,又如脂玉之温温。”那人如此道,周围人更是应和,甚至有人道前几年赫大人经过霁月城之时,有幸一睹风采。   齐骛怀疑地看了周遭,既是见过如何就认不出面前之人便是大司农?他再看了一眼云鹤,才发现今日的大司农稍有涂抹过,与他原本的面目有些区别。   趁着众人兴致勃勃地聊起当年大司农到霁月的盛况,云鹤赶紧拉着齐骛从人堆里挤出去。   “我猜他们一个都没见过赫大人。”齐骛笑。   云鹤将他拉到偏处才道:“当年我过霁月才用了两刻,露面时间半柱香都不到,哪里会有这么多人见到,以讹传讹罢了。”   “不是讹传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嗯?”云鹤看他。   “赫大人的确是才华横溢,为百姓做实事,百姓自然就记住了。”齐骛道,“我与廖师傅在外,常常听到各处百姓夸赞大人。”   云鹤不在乎什么夸赞,不过这言语从齐骛嘴里说出,他心里自是高兴的。   “大人的容色也是极好的,只不过平常太过低调。”齐骛又道。   “哦?”云鹤很想敲敲他的脑袋,“照你这么说,该如何高调?敲锣打鼓地宣扬?”   齐骛被他拿说法逗得一笑,随后才道:“大人若是穿鲜艳些的颜色,会更好看。”他记得大人常常不是穿白色便是穿黑色,容色都被盖住了,若是穿得年轻一些,容色也不会被淹没。   “我……”云鹤哭笑不得,“平日要穿官服,回家了待在书房,要穿鲜艳作甚?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穿了。”事实上,为了方便,他已是对容貌做了遮掩了。   齐骛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白衫,也没再多说,这衣衫比黑压压的官服好多了。他想了想问:“上次只在这儿停留了两刻,这次也是很快便走吗?”   “留住一晚。”云鹤道。若是他一个人,便是直接出罗那往若弥了。可齐骛在这儿,他不能用其他的手段带他出镜,以免起疑。   “现下要找客栈吗?”齐骛道。   “不必,”云鹤道,“晚上去驿站。”   云鹤说了晚上,还真是晚上,仪仗没到霁月之前,并没有靠近驿站一步。他带着齐骛在街市里吃了一顿饭,又去汤池里泡过一澡,见时辰还早,又去茶馆里坐了一会儿。   云鹤听得隔壁三两下不规则的轻微敲打声,对齐骛道:“你坐着,我出去一下。”   齐骛点头。   云鹤到隔壁,便看到一身便服的秦时坐在里头。他压低声音道:“怎这么晚?”   “住一晚便是事多,”秦时也是轻声道,“郡守知道你明日一早要离开,今晚便是一定要设宴招待,好说歹说才作罢。”   “辛苦了。”云鹤与秦时对换了衣衫。秦时将面皮换去,悄然离开茶楼。   站在窗前的齐骛见着一晃而过的人影,总觉得有几分熟悉。那衣衫与身材好似……是赫大人?不过他也没有多想,只当是错了眼。   云鹤推门进来:“我们去驿站。”   齐骛看了一眼他换过的衣衫,不免问:“大人何时……换了衣衫?”   “你不是说鲜艳的颜色吗?”云鹤饶有其事道。   齐骛一顿,随后不再多言。颜色是换了,可这般湛蓝也是沉稳之色,并不是艳色。不过,大人为了他一句话便真就去换了衣衫? 第49章 第49章   云鹤领着齐骛去驿站的时候,守门的兵士行礼之余还诧异了一下,大人出去的时候可什么人都没带,如何现在带了个人回来?不过他也不会上前去询问。轻络在不远处等着,见云鹤和齐骛过来便立马迎了过来。   “大人。”轻络对云鹤施礼,又对着齐骛眨眨眼。   “轻络姐姐。”齐骛看到轻络也很是高兴,毕竟有好久不曾见过了。   轻络引着他们走去准备入住的房间,一边连着看了好几眼云鹤身后的齐骛。   “轻络姐姐不认识小马儿了?”齐骛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。   “小马儿变成大马儿了!”轻络笑,“真是认不出了。”   “可不是,都与我一般高了。”云鹤在她们之前,脸上泛着笑意齐骛也是看不到的。他道,“我记得离开的时候,小马儿才到我胸口。”   “是这么说!”轻络捏了捏齐骛的胳膊,“还长结实了,看来廖师傅待你不错。”一个瘦削的孩子养成这么结实,怕是没少吃苦。   “廖师傅很好!”齐骛与她笑着点点头,随后瞪了一下云鹤的后脑勺,现在倒是知道他长大了,之前还当他是小孩儿!不过他也只敢在背后悄咪咪地这么瞪瞪眼,当着面是不敢这么干的。   “赫大人回来啦!”“赫大人安好!”一路总有人频频施礼问好。   云鹤都与人点点头便过了。   齐骛直到跟着他进了房,才问道:“大人明明才到,为甚大家好似已经见过大人了。”   “他们都知道大人会在这个时候到。”轻络接了过去,省的云鹤再想理由。   那不是该问,大人到啦?齐骛纳闷。一个转身,他便看到云鹤拿了衣衫,好似准备进去换衣。他便问轻络:“轻络姐姐,我住哪个房?”   “哎呀,倒是忘了,”轻络拍脑,“一到这儿便是被大大小小的官围住,忘记安排小马儿的房间了!”   “不是吧?”齐骛对着她哀嚎。   “这样子,”轻络想了想道,“大人房间是最大的,还有多一张榻,委屈小马儿一晚。”   云鹤往里走的脚步顿住,回头看了一眼轻络。   “真的,”轻络道,“谁知道今日驿站会挤过来这么多人,咱们的使臣仪仗差点都安排不了。”   “那我便住大人屋里吧。”齐骛道,给轻络省去一笔麻烦。才想起来,他是要保护大人安全,住在大人屋里也是应该的。   轻络听得齐骛如此说便一笑,随后去看云鹤。云鹤只得点点头,拿衣衫到里头去换。   云鹤出来的时候,脸上的痕迹已全然清除,衣衫换了宽适的白衣。齐骛看了一眼一身清爽的云鹤犹豫着,他该缩到角度里降低存在感,还是平平常常地坐榻上去?   云鹤好似明白他心中所想,拿出一套寝衣递给他道:“一路上也辛苦了,进去洗一洗便早些睡吧。”   齐骛应了,接了衣衫走进去,心里却是在想,穿着寝衣保护大人?廖师傅虽有教导他武艺,却没有教他如何当个称职的暗卫。他不知大司农府里当个暗卫有什么规矩,可曾经的大司马府里,暗卫都是在暗处的,哪里能这样换了寝衣睡榻的?就算不是暗卫,做个普通的护卫也是不能这般的。不过,既是给大司农当暗卫,保护大司农的安全,自然是大司农说了算,大司农怎么说,他怎么做便是。一垂眸往身上看去,这寝衣倒好似与大人穿的一般无二,且摸着很舒服。换好衣衫走到外间,齐骛看到云鹤伏在卷轴上,他便问:“大人还不歇息?”   “哦,”云鹤抬头,“你先睡,我写完这一卷便睡。”说着,他便将灯盏换了个位置,小榻那边的位置瞬间暗下不少。   齐骛却是定定地看着大人的衣衫,他与大人穿了一模一样的寝衣,还是他穿的便是大人的?   感觉到齐骛没有动,云鹤便抬眼看去,见他看着自己的衣衫,便明白了:“你现下穿的是我的衣衫,本是给你准备了几套新的,却不想……你长得这么快。你若嫌弃……”   “不嫌弃!”齐骛赶紧摆手。   云鹤淡淡一笑:“到若弥再重新买两身新成衣,听闻若弥的绸子比我们罗那的好得多,样式也好看。”   “不用麻烦,”齐骛道,“我衣衫够穿的,绸子衣衫是挺好看,可……不耐穿。”练武的都是挑结实且方便活动的衣衫来穿,他跟着廖师傅起便没有再穿过绸衣。   云鹤看了他一眼,心里自有了计量:“这驿站安全得很,仪仗的护卫就住在周边,没什么需要操心的。你早些睡,明日还要赶路。”   齐骛想了想,点点头道:“好。”   次日,使臣仪仗过霁月城,全城相送,与昨日的热度相比,丝毫没有下降。   齐骛看着一队人马顺畅通过边境,稍是诧异:“这么……简单?”   “要如何复杂?”云鹤看了他一眼。   “进霁月城都要验名碟,如何进若弥便是这么……长驱直入?”齐骛道。   “长驱直入一词是这么用的?”云鹤道。   “我觉着……没什么毛病。”齐骛心思可能言辞不够谦慎,便立马接了一句,“没念几年书,先生也没有教过。”他能想到长驱直入,已经很不错了!   云鹤闻言,果然赞了他一句:“嗯,不错,知道自学了。”   齐骛抓抓脑袋。   “昨日使团一到霁月,便有人立马赶到这儿办理通关一事。”云鹤解释了一句。   “那……我呢?”齐骛心思自己通关文牒都没有。   “我屋里人自然是早就办下了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嗯。”齐骛点头。他记得上一次罗那派使臣去若弥,还是若弥大胜罗那,若弥新帝登基。他便问,“若弥……这是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“若弥的皇帝大婚。”云鹤道,“放心吧,不用紧张,就过去喝一杯喜酒……你现下喉咙有碍,少喝两口还是可以的。”   “我不喝!”齐骛倒是坚决。他除了爱惜羽毛,对嗓子也是极为爱惜的。   云鹤垂眸一笑,将笑意掩在眼底。   “不对,”齐骛才想起来,“我这样哪里能跟着进去喝酒?”他看了一眼云鹤,感觉大人在与他开玩笑。   “仪仗是跟不进去的,但是我能带两个人进去。”云鹤道,“你不该跟着进去保护我?”   “自然是要的!”齐骛闻言立马点点头,万一他们家大人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!   云鹤点头,一指侧旁的箱笼道:“待会儿转过那座山,便加一件衣裳上去。”   “若弥冷?”齐骛倒是不放在眼里。之前与廖师傅一起在外行走,一直是一件衣衫,白日里穿着,夜里便洗过晾着,单是穿着裘裤一夜到天亮,都不觉得凉。   “那座山看得到顶吗?”云鹤问。   齐骛朝上看了看:“似乎直入云霄,看不到。”   “所有的寒气便是被那道屏障挡住了,若弥的寒气侵袭不到罗那,罗那的暑气蔓延不到若弥。”云鹤道,“过那座山之后,每往若弥京都靠一步,便是寒一成。现下这个时节,若弥京都里或许会漫天飞雪,穿这些个单衣都是不抵事的,得买裘袍穿。”   “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呢!以前曾听先生说过,道是白雪皑皑,若柳絮飘飞,若玉屑莹莹。想来,应当是很美的东西。”齐骛很是好奇,巴望着转过那座山。   “到时,你便可以看看。”云鹤淡笑。   近了,近了,更近了。齐骛屏住呼吸,眼看着山也过去了,好似并没有那么冷。他看着云鹤从箱笼里取衣衫,便道:“大人,罗那太热,山这边温度刚好!”   “莫要贪凉快……”云鹤道。   “师傅道我是小火炉呢!”齐骛眼眸晶亮,坐到云鹤身边握住他的手,“大人,是不是很暖?”   果然是很暖的,云鹤看着齐骛。在齐骛握上他手的那一刻,一道热流直击心间,又飞快流窜全身。甚至,他能感觉到包裹他的那双手带着粗粗的茧子,贴着他手背的那一部分,有些硬,有些膈,却暖融有力。云鹤为了不让人察觉他会武,特地除去手上握剑拉弓留下的茧子,现下的手柔滑细致,也便将两手相贴的触感放大数倍。好久,他才应:“嗯,很暖。”   齐骛也感觉到了掌下的滑腻柔软,不禁有些不可思议,他脱口而出道:“大人,您的手真……凉。”他本是想说他的手细腻柔软的,可话到嘴边又及时刹住了,生生改了去。   云鹤手一动,齐骛便立马放开了。云鹤微微将手握了握,好似没看到齐骛的愣怔,道:“还好,我不觉得冷。”   手自然是不冷的,齐骛那说辞本就是急口改掉的。他坐了回去,感叹他手上的粗糙,又羡慕云鹤手上的细致,眼睛时不时地瞄了过去。那双手不光是皮肤细嫩,还十分漂亮。指骨修长,却不显骨感,手背上覆着一层恰到好处的肉,掩盖了青筋与骨节,洁白近乎透明。真是一双养尊处优的美手!   云鹤见齐骛一直盯着他的手,便略略一攥:“怎么?”   齐骛将手藏往身旁藏:“我……就是因为练武,手才不好看的。”   云鹤没觉着他的手难看,他伸手去握齐骛的手,却是被躲了躲。云鹤看向齐骛,又伸手去握他的手,这一次齐骛才没有躲开。他将齐骛的手放在掌心,另一手食指指腹抚过他虎口的茧子,道:“这儿,代表你剑法不错。”   齐骛看向他,没有料到云鹤会这么说。   “这儿,”云鹤的指腹又抚过他拇指和食指上的茧子,道,“代表你箭术不错。”   齐骛的脸色缓和许多。   “你手上的每一道茧子,代表了你有多厉害。”云鹤抚过他每一个茧子,道,“它们是你最好的勋章。”   齐骛闻言,便没那么嫌弃自己的手了。   “其实,你的手很好看。”云鹤道。他掌心朝上,而齐骛的手心朝下,与他合在一起。云鹤的手掌贴着齐骛的手心,齐骛的手掌又贴着云鹤的手心,彼此的温度在悄然传递。   “是……是吗?”齐骛收回了手,生怕掌下云鹤的手察觉到他的颤抖。   云鹤好似的确没有发现,他看了一眼马车之外,伸手拿了一件衣衫出来递给齐骛:“快穿上,等着了凉,喉口又会不舒服的。”   “哦……”齐骛没觉得冷,也接过衣衫穿上。直到扣上衣襟处的盘扣,他才从混乱的思绪里回神。这一件衣裳是宝蓝色,虽也是蓝色,可却是很明很耀,加上上等云绸的熠熠泽光,便更平添了几分光鲜。   “喜欢吗?”云鹤看着他的目光,就开始庆幸轻络带了这一套衣衫。他平日不穿这么亮眼的衣衫,轻络道他是要去参加若弥皇帝的婚宴,不能穿这么素,才做了这么一套鲜艳的衣衫带着。如今看齐骛穿在身上,云鹤觉得的确很好看。   “嗯……”齐骛点头,目光扫过衣襟上的绣纹,嘴角忍不住上扬。这衣衫不光色彩好看,连绣纹都是这般精致。   云鹤垂眸淡笑。若齐骛生得恰当,必定是鲜衣怒马,张扬肆意。只因从小被人欺负,又带着几分庶子的自卑,才将这番性子一点点掩埋起来的。可是,这又有什么关系。只要有他在,便还他一片明艳!   齐骛好容易从衣衫上移开目光,落到云鹤未收的笑意里,不禁又一次呆滞。这样温和的眼眸,这样的笑意,与椰糕哥哥真的好像。他不免思忖,是不是所有漂亮的眼睛笑起来都是这般样子?柔和,温暖,仿若积攒了所有春日的和煦。   云鹤感觉到齐骛看着他又走神,登时不着痕迹地收敛了笑意。不过,见齐骛这一次并没有质疑,不免又有些失落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互撩又不自知模式ING。。。 第50章 第50章   大约是之前补上了精神,云鹤在之后的路程里都没有多睡。有使臣仪仗在,马车行得缓慢而平稳,白日云鹤便在那车里写案轴,午间睡上一会儿,晚上还能留出时间带着齐骛到下榻处周围走一走看一看。齐骛也不会打扰云鹤,时而看看话本,时而摆弄一番小玩意儿,又加上零嘴茶水不断,好不逍遥。   越是深入若弥,果然是越来越冷。云鹤一路给齐骛添置衣衫,到若弥京都的时候,齐骛便是穿上了厚厚的狐裘大氅。   “大人对若弥很熟悉?”齐骛从没有出过罗那,一下子掉进若弥严寒的冬日,十分不适应。   云鹤不解。明面上他只有在出使的时候到若弥,不过私下却是走过很多趟,但要说熟悉,是谈不上的。   “方才买大氅的店比之后的店卖得都便宜,且毛色看着更好。”齐骛道,“大人直接在那家店买了。”   “那家店……看着更气派……”云鹤道。给齐骛买大氅的店就是雍里皮草,是齐庄开的,要说皮草,哪里的都是比不上莫桑的。他们主子就是出自莫桑,雍里皮草的皮草自然是全出自莫桑,不好才怪。且,作为齐庄的暗人,在齐庄自己的店铺里买东西都会便宜一些。   “这样吗?”齐骛倒是觉得云鹤好似认得那店铺,不过他也不会多想,那家店的确是又大又气派。他抚了抚身上的大氅:“大人,我又欠下你好些银子。”   “哦?”云鹤看他,“你千里迢迢跟着过来保护老爷我,难不成让你冻得连把剑都握不了?”   “现在,”齐骛伸了一手出来,上面套了个棉手焐,“好像也握不了。”   见齐骛正要将手掏出来,云鹤也不阻止,只道:“我们罗那的人在冬日到若弥,很容易被冻伤。皮肤发痒,开裂,溃烂,且会留下后遗之症,那一处皮肤总是不如没冻伤的好。”   齐骛闻言立马顿住了:“我……屁……臀部上有一块……”   “嗯?”云鹤看他。   “有时候痒痒的,”齐骛担忧道,“有时候痛痛的,不会……”   云鹤皱眉。   “唔……”齐骛立马警觉地垂眸,“应该不会的。”   “让你穿的厚裤子穿了吗?”云鹤道。   “那个……”齐骛是穿不惯那么厚的裤子的,“我穿了不好跑动……”   云鹤定定地看着他:“听闻廖师傅教你轻功的时候,没少绑负重吧?绑着负重都能跑能跳的,为何一条厚裤子便碍着跑动了?”   “穿着……厚裤子,特别臃肿,显得我很胖。”齐骛这才老实道。   “你看看大街上,”云鹤道,“有哪个穿得不臃肿?”   齐骛低声道:“大人就看着不臃肿。”   “我?”云鹤往自身一看,“我穿得哪里比你少了,不也是很臃肿的?”   “穿得是多,可一点都不觉得臃肿。”齐骛道,“许是大人比较清瘦。”   “我脸上是没什么肉,自然看着就瘦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心思,关键在脸?他捏了捏脸上:“难道是真胖了?”   云鹤压住弯起的嘴角:“一点都不胖。”只是,有些圆溜溜而已,他是觉着挺好看的。   事实上,齐骛虽说跟着云鹤赶路,大多都是在马车上坐着,路都不用走几步,且云鹤还常常买各种好吃的供他解闷,日子一舒坦,脸的确是胖起来了,看着大了一圈。   “真的?”齐骛狐疑,“我昨儿个试了一下那件丁香色薄袄,我……已经撑不下了。”   “大约是晚上吃太多。”云鹤道。   “不,定是胖了!”齐骛皱眉,“我肚子上竟然开始长肉了,摸着……好像有一点点软绵绵。”   云鹤看着他,不语。   “不行,”齐骛握拳,“今日开始,我每天要出去跑上一圈。京都这么大,跑上一圈总该是能耗去一些的吧!”   “成。”云鹤点头,“左右已经到京都了,使臣驻馆安全得很,你出去转转也好,省的闷。”   “好!”齐骛点头。   “还有,”云鹤叮嘱道,“虽说那丁香色薄袄你穿着十分好看,可现下只穿那个未免太冷了些。”   “是,大人。”齐骛应,“回程的时候再穿,”他想了想不免垂了嘴角,“可惜,这衣衫在罗那永远也穿不着。”   “你喜欢的话,我们便买一些料子回去,让裁缝给你做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哪里好意思:“不用不用,我便是一时新奇。”他欠大人的已经够多了,哪里还能再添上。   当日夜里,云鹤见齐骛在里间磨蹭了许久不出来,便进去看。   “咳咳……”云鹤提醒道,“别瞧了,那处的确是长了个冻疮。”   齐骛本是将脸扭过去看屁股上那又痒又疼的一处,这动作实在是难,也就没察觉到云鹤过来。冷不丁听到声音,齐骛吓得差点没磕到地上。他赶紧拎起裤子:“大人您进来怎么没个声音!”   云鹤知道他尴尬,便转身回去拿了一罐子药膏来:“你自己涂,还是我帮你涂?”   “我!我!”齐骛赶紧叫道。让大人帮他涂屁股,简直不要脸了。   云鹤自然是不会强求的,将药膏给他,转身离开。   这药膏算是效果不错的,次日齐骛便感觉到舒服多了。他想着今日出去跑一跑,便特意在他们住的院子周围踩了一圈,层层兵士把守,还算安全。云鹤除了见几个他国使臣,大多数时间都是窝在屋里写东西,齐骛也便是心安理得。   于是,齐骛每日在各处奔袭。最初是在京郊跑的,冬日的京郊异常萧条,大树只剩个枝桠,一片叶子都瞧不见,寒风呼啸而过,连个阻挡都没有。齐骛顶风而驰,差点没背过气。这时候他心里暗暗庆幸,幸亏长胖了些,不然都怕是要卷上天了!   比起京郊,皇城里便是热闹得很。街市里处处袅袅青烟,这一处烤红苕,那一处烤肉串,还有汤饼面条什么的热乎小食。齐骛在檐上踏过,走着走着便不由自主下去。幸好是因着要锻炼身体,便没有带银子这类膈应的物什,也就管住了嘴。   “昨日得了几百两?”   “四百两!”   “手气真好!今儿个再去玩一玩,一两把下来,说不得又是几百两!”   “是是!咱一起去!”   齐骛知道,他们定是去赌坊。罗那赌坊不少,可他一次都没有踏足过。在大司马府的时候,是年岁还小,之后跟着廖师傅,这些个场合廖师傅都是避着的,就算是去花楼都是等着夜里他睡下了才去的。如此一听,他倒是有几分好奇。   到晚膳时分,云鹤等了许久都不见齐骛的影子,便问轻络:“小马儿还没有回来?”   “是,”轻络道,“大概是今日贪玩了。”   “我出去看看。”云鹤见轻络要跟上,便止住她,“你在这儿等着,若是他回来也好应对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应。   云鹤着一身玄衣,轻而易举便避过了那些兵士。出了使臣驻馆,他找若弥京都的齐庄暗人询问了一番,直奔那家赌馆。   那厢,齐骛本是抱着看看热闹的意思在外头打转,没想到里头的人一看他的行头便立马迎他进去,还许他随意玩两把。这“随意”两把便是赢了好几十两银子,齐骛欣喜之余倒是留个心眼,哪里有这等好事?不过,就按方才的玩法,好似也没什么能坑的,他倒是想看看还有什么把戏。待他被拉入下一场,便觉察到不对,骰子滚动的声响明显与方才不对。   齐骛扫过一眼这赌馆,四周打手不少,可都不是他的对手。他心思着想要揭穿,可在落手之间改了主意。若是顺着他们的玩法,赢他们一大笔,岂不痛快?他想起这些个骗子憋屈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,便是兴奋不已。   齐骛将全部的银子押向一处,随后笑着看向庄家。庄家明白,这人可能是看出了他们的秘密,他对外围一人使了个眼色。齐骛正盯着庄家揭晓之时,周围竟有人会叫嚷着让庄家快些开,一时之间,喧声盖过一切。他眉头一皱心道不好,这时庄家揭开的那一瞬间,身如玄冰。里头的点数竟又变了!   “这位公子,”庄家道,“真是不巧。”   “你!”齐骛气极,握紧了拳头,“骗子!”   “有人闹事。”庄家只轻飘飘说了一句,便立马有人围了过来。   齐骛瞬间发现,自己竟然使不了力,打手不费任何气力就将他带去后堂。   “说吧,”里头坐着一个黑瘦老者,“你准备怎么还这笔钱?两千五百两银子,说多也不多。我这儿人手多,不若便替你跑一趟?”   “你们的骰子里有假!”齐骛气道。   “哦,既是如此,你可以不玩,我们并没有逼着你过来。”那老者缓缓道,“这些个我都不想听,你只消说些我爱听的便是,不然……”他拿了一把匕首出来,目光冷冷瞥过他的手。   齐骛气,没想到竟会栽在这等人手上。   云鹤到赌馆的时候,正巧碰上齐骛被带进去。他便绕了个圈子,躲在一旁听里头的言语。听完之后反而不急了,这番样子看来是暂时没什么危险的。他找暗人询问了一番这赌馆的后台,转而直接走进赌馆。   “这位……”赌馆的人有些摸不准。若说这人不像是来赌钱的吧,他一进来便将十万两银票拍到赌桌上。若说是来赌钱的吧,周身的气度还真不像,神色冷淡,看着像是专门过来砸场子的。   “听闻这儿来钱甚快,正好本少爷缺钱花,”云鹤道,“新手都是手气特旺,我便来瞧瞧。”   庄家笑道:“这位爷,这儿的规矩一赔五,您想怎么赌?”   “别人怎么玩,我便怎么玩。”云鹤眼里噙着一抹笑,风流自成。   “好。”庄家下意识地看了看外围的某人,得到一个点头,便放心许多。   赌馆里的人见有热闹可看,便瞬间围了过来。   云鹤往后看一遭,道:“看热闹可以,可是本少爷不喜欢吵吵嚷嚷,若是有人闹了本少爷的兴致,这赔付便由那人出了。”   瞬间,整个赌馆一丝声响都无。   “这样才好,”云鹤笑得很闲散,“否则,与菜市有何区别。”他看了一眼庄家,便催促道,“来吧,赶紧点,本少爷等着去见小美人呢!”   庄家深吸一口气,打手的眼神告诉他此人没有武,外围人也暗示他此人不是京都的世家子弟,没有强大的背景便是没什么可怕的。可是,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。让周围人静下来,是要听骰子的声响?庄家再看他手指,上面的薄茧应当是写字留下的,不像是玩这号的人。难不成仅是心情不好来撒撒气的纨绔?   “怎么,怕我付不起赌资?”云鹤掏出五张十万银票,一一捻开摊到桌上。   “呃……”庄家贪婪地看了一眼那银票,心里计算了一番,一局之后他可以拿到好几万银。他立马强行按捺下那颗差点跳出的心,捏起骰子。   云鹤闲闲地看着庄家,心思却跟着那翻滚的骰子转动。   “啪”的一声,骰子落下,庄家抬眼看他。   云鹤看了一遭,挑了个长相好的纨绔:“这位公子长得甚好,你来揭,我信不过庄家。”   那位纨绔被他看得心头直颤,缓了好几下才看向庄家。庄家见云鹤这副样子,便点点头,让开一步。反正这么安静的状况下,也不好做什么手脚,他就不信了,一个新手如何能看出什么猫腻。   纨绔请他下庄。   云鹤捏起银票伸向“大”。   庄家面色不变,心思果然来了个送钱的傻子。   云鹤直看着庄家,在半道将银票转压向“小”:“开!”   纨绔不明状况,在庄家懵了一脑的时候飞快开启,随后立马唱:“小!小!小!公子,你真厉害!”   云鹤一笑,将自己的银票收回怀里,随后看庄家:“新手的运气果然不错!庄家,五十万两。”   庄家差点喷出一口血!他到底是混了多年,立马逼出一个笑脸:“那便随我们进去取。”   云鹤好似一点都不害怕,跟在他们之后。 第51章 第51章   “大……老爷……”齐骛看到云鹤缓缓走来。一身玄衣衬得面如脂玉,姿态闲散,与平日在后院姨娘们面前不同,此时的云鹤妖冶至极。往常简单的一个扫眼,云鹤的眼眸里透露的尽是温和稳重,现下却是在每一瞥末尾添了一道上扬,轻羽般的长睫更是挠得人心颤。眉目里含着笑意,唇角也带着笑,而那笑与椰糕哥哥的暖融也不同,那好似带了几分摄人的魅惑。他从未见过云鹤有这般风情,一时之间心思转换了千万道,却皆是直指那人。   才发现,最清淡稳重的黑白之色,竟有如此艳丽的一刻。艳丽与否,与衣衫无关,而只与那人的容色、气质相关。有些人的容色靠衣衫的色彩、款式来衬托,让人第一眼先注意到衣衫的美丽,从而让人觉得此人好看;有些人却是刚好相反,他主导着衣衫的价值,若他想要清淡,最艳丽的衣衫都能被压下,若他想要艳丽,最沉闷的颜色都会带上几分美艳。   对上云鹤的眼眸,齐骛才从惊艳中猛然回神,纷乱的心思登时转为心虚:“您怎么来了?”   云鹤瞬间将妖冶收敛,直接黑下脸走到他面前指着骂:“你一个孩子如何会在赌馆!这也是你能来得的!”  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齐骛羞得没脸见他了,吞吞吐吐间发现一个药丸子进了嘴里,他看向云鹤。第一反应他竟然不是怀疑这丸子做什么用,却是在想怎么骂人都那么好看?   “还想寻什么借口!”云鹤也不全是演戏,一半是真气得不行,一半是要借机解他的毒。齐骛跟着廖师傅是学了不少武艺,却没有学过用毒。他方才进赌馆便察觉到,这里头的生息有问题。   药丸入口,齐骛便很快感觉到气力恢复了。看着面前人如此火恼,便是下意识地退后一步,手按到身旁案几,一时紧张便是用了全力。“咔啦”一声,裂纹自齐骛手下漫开,最后尽数散了开。   黑瘦老者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地的碎木块,好久才回神:“这位公子,你们……这是认识?”   “是,”云鹤点头,“这是我家的孩子,请问你将他拘在这儿做什么?”   老者眉头一皱,哪有这么巧的事情:“这……不像个孩子,瞧着都与你一般大……会不会搞错了?”   “说,”云鹤看向齐骛,“你今年多大。”   齐骛看着云鹤的眼眸巴巴道。“十之又三。”   “怎么可能!”老者看向比自己还高出一段的齐骛,不敢置信。他已了解过,此人身手应当是很不错的,若不是堂内下了药,打手根本没把握制住他的。而那眼眸,时而清澈,时而凌厉,怎会是一个孩子所有的?   齐骛有些受伤:“我便是风吹雨打的,有些显老了,可真真是十三岁啊!”   “这位,”云鹤开口,“你不能因为你长得不如一个孩子高,便说我们家孩子不是十三岁。我们的名碟上可是不会说谎的,不若来对一对?”   老者语塞。   “这赌馆若是引诱一个未满十六的孩子进去,该当何罪?”云鹤道。   “公子慎言!这怎么是我们赌馆引诱的!”老者又急又怒。   “我们家孩子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,难不成是想过来做工赚钱的?”云鹤道。   老者看向齐骛,后者点了点头,他的确是一个铜板都没有。老者心里不住扶额,穿得这般好,竟然一个铜板都没有?!   “怎么样,不若你将五十万银票给我,我出去寻了官府来评判评判。”云鹤道,“我也是怕你们赖了我的账,我们家孩子倒是皮实,放这里想来也是不打紧的。”   “不不!这是个误会!”老者道,“他身上可没有赌资,我们只是拎进来问问情况而已。”   “是这样吗?”云鹤看齐骛。   齐骛:“……”他总不能对云鹤道,他便是好奇跟过来赌一赌,好赢几个钱回去。   “如此便罢,”云鹤对老者道,“现下把银票给我,我们便走了。”   “这个……”老者道,“可否容某问一句,您如何就押对了?若是同道中人,某便是不好做了。”   “什么同道中人?”云鹤扫过他一眼,“这是我第一次赌,你们庄家掷的骰子,由另一位客人开启,我只不过是押了一下。”   老者不信:“真的?”   “哦,说来也是庄家提醒我的。”云鹤道,“我呢平日书读得比较多,未免会多想几步,我准备押大,你们庄家脸上没甚表情,可眼里却是透露了几分欢喜,我便知道绝不能押大了。如此……”语毕,他又慵慵地一摊手,惹得齐骛眼眸一睁。   老者差点呕血,心里将庄家骂了个半死,随后憋着一口气道:“多读书……果然还是有点用的……”   “听见没,多读书!若是多读几本书,也不会上当受骗落进黑店了。”云鹤伸了一指轻叩了一下齐骛的额头,随后转向老者,“你呢,银票可准备好了?”   老者被一口一个“黑店”气得不行,不过只能装聋与他好声好气商量:“我们都是小本经营,馆里哪会有那么多银票,公子可否宽限几日?”   “哦?不会真是黑店吧?不像啊,这馆子开这么大。”云鹤狐疑地看了一遭,随后道,“不若你给我写个欠据,按个你们赌馆的章。三日内给我送来,若逾期未收到,那便别怪我们不客气了。”   老者哪里还敢拦,连连点头将他们送了出去。银票的事情得从长计议,若是查出没什么背景的,报了主子解决掉两个人也是使得的。想到这里,他的目光便是狠厉了几分,直戳云鹤身后。   身后的那股杀气,云鹤想忽视都忽视不了,不过他扮演的是一个没有武的公子哥,自然是什么反应都不会表露。他没有反应不代表身旁的齐骛也不会做出点什么。   老者只感觉到眼前一闪,喉口便被锁住了,冷汗瞬间袭上身。   “若是被我知道,想打我们老爷什么主意……”齐骛瞬间收紧了手指,“我绝不会放过你的!”   老者涨得满脸通红,渐渐地开始发紫。打手们见状,一跃而下。   “小马儿,”云鹤的声音轻飘飘传来,“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死要活的?”   齐骛闻言,适时放手。老者瞬间跌到地上,粗粗地呼吸起来,他知道,就差那么一点点,就死在这“小孩儿”手里了。   “我便是说了,多读书,少动手。”云鹤的眼眸扫过那些打手,羽睫轻轻一扇,惹得那些人顿时便忘记了动作。   齐骛冷冷扫过那一众人,略有不满。   老者却是心生疑惑,这样的眼眸真是一个孩子所有?   “走啦。”云鹤唤了一声。   齐骛有些不甘,扫过赌桌的时候不禁问:“老爷,你也会赌?”   “老爷我觉着,做人还是低调些好,从没摸过这些,不代表我就看不透,对不对?”云鹤笑道。   “嗯……”齐骛木了木,随后点点头,“老爷说的对。”   “不过,既然你有些兴趣,我便让你看一看。”云鹤撇过那老者,竟敢在背后瞪他,那便收点利息吧。他对庄家道,“借你们骰子玩一玩咯。”   庄家不敢说什么,就因为这么个人,说不定他要赔几万两银出去,想想都头疼。   当着众人的面,那双白皙丰润的手指捏过骰子,一个个投入筛蛊,动作缓慢又风流。云鹤轻轻晃了晃,突而加剧,忽上忽下,忽左忽右,动作流畅,没有一丝滞涩。   老者与庄家相视一眼,没摸过竟然能玩到这种程度?这哪里是新手,简直是高手!   齐骛的目光从筛蛊上移开,落定在云鹤的眼眸里。若这时要问他见过的最耀眼的东西,他不会答太阳,或是夜明珠。整个堂里,灯火辉煌,却不及那人的眼眸,张扬,肆意,耀眼至极,深深吸引着他的目光。   “啪”的一声,惊醒了在场所有人。   云鹤含笑着看向齐骛:“小。”   众人看去,筛蛊缓缓移开,赫然出现三个“一”,的确是够小。   “啪!”又是一声。云鹤看着齐骛:“大。”   众人看去,三个“六”,顿时看向云鹤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。   “你还要什么点数?”云鹤甩了一遭又落下,“二四六。”再甩了一遭落下,“一三五。”   齐骛吃惊。   “看看便成了,”云鹤环视一周,“若是学的话,这个……不太行。”   老者心里一个咯噔,知道不好了。   云鹤用力一甩,拍到桌上打开,让开一步。   众人齐齐上前,之间骰子齐齐从中间断开,里头的猫腻全部暴露了出来。   “回神,”云鹤在齐骛的眼前打了个响指,“走。”   “是,是……”齐骛胡乱地点头。周围已乱成一团,大骂的有,打架的也有,抢钱的更是有。扫过那些个被淹没在人海里打手们,齐骛微微一笑,还算解气!他环上云鹤的腰,跃出赌馆。   有夜色做庇护,齐骛在檐上跃得更快了。寒风劈头盖脸袭来,齐骛看了一眼怀里的人,便又搂紧了几分,他侧过身子,又拿大氅将他遮得更严实,替他挡去大半的风。   为了扮一个让人放松警惕的公子哥,云鹤特意没有穿大氅,身上的衣衫丝毫挡不了多少寒气。他看了一眼齐骛,心道这孩子倒是心细。不过,这不代表就能饶了他!   到使臣驻馆,齐骛放下云鹤,心心念念地想问一问赌馆里的事,却是发现云鹤周身的气质又恢复如常。方才的慵懒闲散消失殆尽,他的眼眸里又全是清淡疏离。难道是要算账?   齐骛脸色一凛:“大人,没有人跟上,我将他们都甩下了。”   云鹤淡淡看他:“你可知道那家赌馆的后台?你可知道稍有不慎便会给罗那使团带来影响?你可知道……”   “知道!我都知道!”齐骛不服气,“若不是中了什么下三滥手段,他们定是不能从我身上讨到好的!”   “还不知错?”云鹤压下眉,“赌馆也是你一个小孩儿能去的地儿?!”   齐骛埋头,低声嘟囔了一句:“我不是小孩儿了。”   云鹤气,竟然还不知道认错!他拉过齐骛直接啪啪打他屁股:“知不知错!知不知错!”   齐骛咬牙,虽然意识到自己不对,可就是死咬着不承认!他想挣扎出来,才一动便想起,那只是个文弱的官员,若他挣得不巧伤了大人该如何是好。于是,他便硬挺着,不言不语,也不挣扎了。   云鹤压根不知道齐骛怎么想,只觉得这孩子今日怎么这般倔,连个错都不肯认!赌馆这种地方,他是怎么都不会让他再涉足的,为了让他长长记性,便又连着打了好几下。   “大人!”轻络拉了云鹤的手,“再打下去该打坏了!”虽然她知道云鹤并没有用全力,可这小孩儿满眼通红,死咬着唇不吭一声也有些可怜,便赶紧来求情的。   “哼!”云鹤瞥了齐骛一眼,撞见他噙着泪的眼眸,一时心软便收手了。停下之后才想起没认错就停手,实在是怂!他深吸一口气,转身便离开了院子。   “赶紧起来吧。”轻络见云鹤走了,便对齐骛道。她可不信那么几下会对齐骛有什么影响,大抵只是面子上过不去而已。   “我……”齐骛僵了一僵,“大概是……冻伤处打破了。”   “啊?”轻络愣了一下,想想也蛮疼的,“嘶……谁让你不讨声饶!”   “可是,我就是好奇,看一看……”齐骛委屈。   “这也不行的!这样不好的场所,大人都是不喜欢的。你这么一进去,大人定是气得很。”轻络看了他一眼,道,“要不要叫大夫?”   齐骛却是不答,看了一眼门外:“大人去哪儿了?”外头的风那么大,大人身上的衣衫可不厚实!   “大概是去还钱的。”轻络见齐骛不明,便解释道,“大人特意找人借了钱去赌馆里救你的。”   齐骛眉头一皱,再也说不出什么话语。 第52章 第52章   齐骛趴在榻上,又朝门外看了一眼。现下都已过了二更,大人还没有回来。他不禁猜测,是借钱还钱被人刁难了,还是路上遇到了危险?他有问过轻络姐姐,要不要出去寻一寻。轻络姐姐却是说不用担心,大人是安全的。一个文弱大司农,如何让轻络说出那般放心的言语?他还是不放心,想独自出去寻,却被轻络拦在使臣驻馆里。   等着等着,齐骛的眼睛也犯了酸,一个不小心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   云鹤回来的时候恰到丑时,轻络听到动静便出来,将齐骛臀上的伤告知他。他顿了一下,方才在气头上,只顾着教训,倒是忘了他臀部上有冻伤。他走到屋里,看到齐骛正睡得熟。   云鹤看着他侧在枕上的脸,好似睡得极不舒坦。也是,趴着总归是有些发闷的。再往下,云鹤的目光落到他臀上,好似为了不让被子压着伤处,下半身特意没有盖被子。云鹤想要伸手拉开来看看伤得怎样,却是被抓住了手。   齐骛感觉到有人靠近,第一反应便是抓了过去,待眼眸一弹开,看到面前的人来清醒过来:“大……大人……”   云鹤动了动手腕。   齐骛立马松开,紧张地翻看:“有没有捏疼?”   云鹤虽没有用武,却不至于被齐骛捏碎了骨:“没事。”   “嗯……”齐骛放开了手,埋着头。   “我看看你的伤口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没什么大碍!”齐骛立马摆手,在大人面前露出那一块,他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。   “没什么大碍还这么趴着睡?”云鹤道,“让我看一下。”   “别!”齐骛立马跳到地上,忍住臀上的疼痛道,“上了药,我怕蹭得到处是,才这么睡的。”   云鹤看着他。   “嗯,一点点疼。”齐骛老实道,“大夫说敷几日药。”   “给我看一下。”云鹤又道。   齐骛磨蹭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转身慢慢吞吞地伸手过去,将裤子退下一点点。云鹤看着那一处通红通红,微微泛着紫,心里有些内疚。   齐骛背着身,轻声道:“大人,我错了……”   “早认错了便没这等事了。”云鹤的手指伸了过去,却不敢碰一下。   “以后再不去那种地方了。”齐骛又道。   “早如此,我也不会打你。”云鹤最终收回了手,叹息道。   “我都长大了,”齐骛委屈道,“大人以后能不能别打我屁股?”生气的话,给他一棍子,或者砍上一刀都成,打屁股那是小孩子才用的惩罚!   “嗯,不打了。”云鹤道。   “那说好了,”齐骛拉上裤子道,“以后不能动我屁股。”   “说好了。”云鹤道,“以后绝对不动你屁股。”   齐骛这才一笑。   “这么睡会不会有些冷?”云鹤看了一眼他睡的榻,“床上比榻暖和,你去床上睡。”床下烧了炕,总比什么都没有的榻好。   “那大人睡哪儿?”齐骛问。   “你的榻。”云鹤道。   “不成不成!”齐骛摆手,“大人可不能受了冻,明日便要去若弥皇宫了,总不能招个殿前失仪。”   云鹤失笑,其实他比齐骛扛寒多了。   齐骛爬上榻,抱着被子道:“太晚了,大人赶紧歇息吧。”   云鹤伸手摸了摸他的脚,果然有些凉,便道:“你这样子睡上一晚,肯定要寒邪侵体的。”   齐骛看了看他,不动。   “这样,”云鹤拉了他的手,“与我一同睡床,左右床挺大的。”   齐骛挣了一下:“这不太好吧……”   “有什么关系,”云鹤道,“你又不是小姑娘,赶紧的,快些!”   齐骛犹豫了一下,若真病了,明日谁跟着去保护他们家大人呢?如此,还是按大人所说,一起睡榻吧。于是,齐骛跟着云鹤过去,云鹤还要洗漱一番,他便率先爬上了床。   “呵……果然好暖!”齐骛趴在软褥上,身子不能扑腾,可心里已经忍不住扑腾了。   云鹤过来的时候,齐骛还是那副享受的脸。他捏了被子给他盖过去:“侧着睡,也不怎么会碰上。”   “我怕睡着睡着……就朝天了。”齐骛道。   “睡树上的时候,你还是会掉下来?”云鹤看他。   齐骛木着脸,努力将羞意压下:“廖师傅怎么能这样!”   云鹤笑:“你算我大司农府里的,有什么不该与我说吗?”   “我睡了。”齐骛赶紧侧过去,对着墙。   “小马儿,我觉得你对着我睡会好一些,”云鹤道,“不然,一不小心就碰到我了。”   齐骛一想,也对。墙那边离他有一段距离,怎么睡都不会挨过去的。他翻转了身,便对上了闭目的云鹤。想起在赌馆里的云鹤,再看面前这个连睡觉都那么温淡的云鹤,齐骛总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。   “怎么还不睡?”云鹤闭着眼说道。   “哦哦。”齐骛想到自己竟盯着他看了这么久,便是羞得立马阖眼睡去。   快天亮的时候,云鹤便感觉有什么一下压到他身上,第一反应就要挥掌过去,好在马上就想起,齐骛就睡在他旁边。云鹤睁开眼,果然是齐骛压到他半边身子上,脸还枕着他肩头,也不知脸膈得难受不难受。正想着是不是要帮他掰一掰脸,一条腿又搭了上来。好了,这样大半江山都被他占领了。   昨夜睡得晚,云鹤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叫醒他,便没有任何动作,闭上眼继续睡了。不过这么看来,齐骛对他很信赖?   轻络过来看过一次,听着里头没有声响,气息平稳,便没进来打扰。云鹤和齐骛这么一睡,就睡到了晌午。   齐骛感觉到怀里抱着个东西,便施手捏了捏。这么一捏,他才想到了些什么,心道不好!他缓缓睁开眼,对上了就在近前的云鹤的脸。很近很近,近得几乎看不真切云鹤的面容。   云鹤看了他一眼,又朝下方看了一眼。   “呃……”齐骛很是尴尬,立马将手从他肚子上移开,“大人,都不曾见你练武,肚子上……倒是十分紧实……”   “嗯,”云鹤道,“你可以看看我手臂,那处更紧实,写字十几载,想不紧实都不成。”   齐骛不怀疑,云鹤每日写字得时间实在是长。不过,肚子上的肉也是读书写字能练紧实的?他正要问,便对上了云鹤的眼眸:“怎么?”   “你压了我一晚了,现下可以移开了吧?”云鹤道。   齐骛这才发现,自己压了他大半身子。他慌忙翻身退回去,又忘记臀部上的伤,压了个彻彻底底。   云鹤起身之后,才发现身后声息骤停。他猛然回头:“又怎么了?”   齐骛屏气翻了回去,才重重呼吸了一口:“大人,我的屁股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好看了?”   云鹤扶额:“有甚么关系!又没人看到!”   齐骛还是有些失望的,一脸的蔫色。   云鹤以为齐骛跟着廖师傅去学武,多少没那么重容色了,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。幸好廖师傅武艺超群,齐骛跟着他从没有受过一点点伤。若是哪天他脸上伤了一道,还不知难过成什么样子呢!他深吸一口气道:“放心,老爷我不会让你的屁股变丑!”   齐骛狐疑地看他,随后想起廖师傅在脸上贴面皮的手法,便赶紧道:“大人,我不要按个假屁股!”   “什么?”云鹤不明。   “就是跟……哪个一样,脸上按个假脸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哪个?”云鹤心里一跳,廖师傅并没有教过这事。他想起曾在小齐骛面前换过一副脸面,难不成是这一茬?   齐骛支支吾吾不说。椰糕哥哥的事他不能说,廖师傅的事情大人可能不知道,他也是不太好说的。   云鹤也没再多问,只道:“没有假屁股,就是每日给你的伤患处涂点东西。”   “敷药?”齐骛想着那处敷上药膏之后的感觉,一脸的尴尬。他一会儿还要将裤子洗一洗!不然,走出去别人该误会了!   “不会,”云鹤道,“我们罗那的赤珠酒,一日涂上三次便成。效果不错,涂了不会……像药膏那般难受,只是麻烦些。”   “我不怕麻烦的!”齐骛立马道。   “唔,眼下你也涂不了,只能先用大夫的药膏。”云鹤道,“都已经晌午了,赶紧起来洗漱。”   话刚说完,轻络推门进来,见齐骛躺在大人的床上,稍是一顿:“你们……呃……”她返到门外,接了婢女手里的热水,没有让她们进来伺候。   云鹤看了一眼轻络,就知她误会了,便解释道:“这儿太冷,就让小马儿睡的床。”   轻络以一副什么都不需要解释的眼神安慰他,然后道:“老爷,衣衫很皱,奴婢去取衣衫来换。”说着又看了一眼齐骛道,“小马儿的衣衫也很皱,一同换了。”   “都是被我压皱的。”齐骛下床抚了抚身上。   轻络皱眉看向云鹤,随后放了水盆,去寻衣衫来,没有多言。   云鹤扶额,那位却是再无辜不过的。   宫宴在傍晚时分,云鹤和齐骛起床吃了个饭没多久,便要往皇宫去。云鹤本是打算带齐骛和轻络去的,临了轻络却是白着一张脸过来。   云鹤看着她的样子,也不用她说什么便道:“我明白了,你留在这儿。”   “谢谢老爷!”轻络对这种形成已久的默契十分庆幸,至少不用当着小马儿面说了。   齐骛跟着云鹤离开,还十分好奇:“轻络姐姐怎么了?”   “没什么事,”云鹤道,“总是一些女儿家家的东西。”   齐骛不明白,不过没出什么事便好,看轻络姐姐的样子也不像是受伤。他道:“大人放心,今日就由小马儿伺候您!”   “哦?”云鹤一笑。   “布菜递茶的,放心好了,小马儿定不会丢了您的面子!”齐骛知道,轻络跟着去,无非就是在宴席上给云鹤端茶送水布菜之类。他就辛苦些,担着保护安全一职之后,再多加个事情便是。   “嗯,”云鹤取了一个盒子出来,“那便稍稍化个妆容吧。”   “啊?”齐骛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,眼睛落到云鹤脸上,发现他也稍加改容了。他想起云鹤昨夜的姿态,便好奇道:“大人,是不是昨夜的姿态才是你真实的一面?”   云鹤挑眉,直接屈指过去叩了一下他的额头:“还要提?若不是救你,又不能在若弥京都引起什么纷乱,我用得着那般?”   “呃……”齐骛做了个甩筛蛊的姿势,“明明……大人玩得很溜!”   云鹤看着他不语。   “昨日真是第一次玩?不是唬他们?”齐骛不太相信。   云鹤点头。   “第一次玩的话,难不成只是看庄家那么甩了几下,就跟着学会了?”齐骛道,“心思敏捷的,学什么都快?”   云鹤不答,而是道:“快要到了,赶紧先改一改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应。   云鹤看着他简单改容,便提醒道:“若弥与我们罗那有很多不同,待会儿在宴席之上若是看到什么,别太惊讶。”   “有什么不同?”齐骛问。   “男男成婚在若弥很普遍,今日宴席之上的男子有可能是家里的夫人,莫要唐突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我们罗那也有男男成婚,没什么不同。”齐骛道。   “若弥有一部分男子是可以受孕的,”云鹤道,“我们同这一部分男子就不能像同在罗那那般,有些事情便得避讳。”   “受孕?”齐骛吃惊,“生孩子?”   云鹤点头:“若是见到大肚子男人,目光别太异样。”   “为何……这么一路都没见过?”齐骛道。   “与罗那接壤的大片是原樊厦地界,那儿与我们罗那一样,没有男儿产子,到若弥本土的时候……”云鹤淡淡一笑,“自然是有遇上的,但若弥可受孕的男子是可以穿女装的,所以你没察觉是自然了。”   齐骛神色变换了好几道。   “若弥的皇帝便是。”云鹤道。   “什么意思?”齐骛眼眸睁大一圈。   “若弥的皇帝也能生子。”云鹤道,“在若弥,能受孕的男子也是能做官的,并不一定待在后院。”   齐骛深吸一口气。   “到了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胡乱涂了涂,便跟着他下去,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。 第53章 第53章   齐骛心里虽有好奇,可绝不会在这样的场合给云鹤惹麻烦。他木着脸,垂眸跟在云鹤身后。云鹤与他国使臣一一寒暄之后,领着齐骛在最前入座。云鹤坐下,齐骛也便能跟着休息一下。他抬眼一观,整座殿里,除了云鹤独坐在前首,其他都凑在中间聊得很是热络。   “大人,”齐骛微微往前侧了一下,轻声问,“就我们入座?”   “你不是嫌他们聒噪?”云鹤垂首喝了一口茶水。   齐骛顿住,他不过就是有些紧张,见那么多人过来,自然是要小心堤防的。   云鹤一笑,又道:“知道为甚我们罗那的位置在最前?”   “因为……”齐骛一想,“除却若弥,便是我们罗那最强?”   云鹤点头:“不管是疆域,还是财力,亦或是兵力,我们罗那的确是排第二,与那些个小国不必热切。当然,也别太疏淡,像之前哈卅、吉迩、塔际等国联合攻打我罗那,虱子虽小,可也是麻烦得很。”   齐骛闻言,眼眸一黯:“塔际……塔际这次也会过来吗?”   云鹤回头看了他一眼:“没有,塔际这般小国没有被邀请到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轻轻一应。   “在巅城之时看你难过,我便没有多问,”云鹤道,“你对塔际是怎么想的?”   齐骛想了许久,道:“最初是很难过。我父亲竟那么早就做了打算,将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儿女安排妥当,我或许武艺不够,或许年幼,便被放弃了。”   云鹤看着他。   “不过,随大人出来一趟,路上看了许多,心里也没那么黯淡了。”齐骛道,“父亲也有他的考究,为了保全他的儿女,总也要舍下一些。我想,父亲心里定是想将我们全都救出去的,只是……”   云鹤点头:“只是能力与机会不够。”   “大人也这么认为?”齐骛抬眸看向云鹤。其实,一路上他一直以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,一遍一遍地说服,又一遍一遍地怀疑,再一遍一遍地说服,如此往复。也许一路上被云鹤安排地十分舒坦,加上初到异国的兴奋,连带着眼界与心境也跟着变了,最后的怀疑越来越少。少,却不代表没有,现下得到云鹤的肯定,便要同他再确认一遍,好彻底打消心里的疑虑。   “齐将军在有齐夫人之前,从没有其他女子,可以说齐夫人是他第一个女人。之后有各式各样的美人送进府,可他最爱重的还是齐夫人,并没有喜新厌旧。”云鹤道,“可见其重情。”   “嗯……”齐骛应。   “齐将军原可以在功成名就之时退下,却是惦记着先帝的托付,即使皇帝错看了他,他还是替罗那守着一方边疆。在巅城没有一兵一卒,没有粮草,他还能坚持下来。罗那百姓需要他的时候,他又守护在东南边境。”云鹤道,“这也是重情,还的是先帝对他的看重之恩。”   “嗯。”齐骛点头。   “所以,齐将军不是想放弃你们,”云鹤道,“只是没办法。”   齐骛心里释然,道:“我之后也想过,我有哥哥姐姐活在世上是好事,总比……只留我一个人,要好得多。他们都是我的亲人,我庆幸他们都活着,希望他们能在塔际一切顺遂。”   云鹤一笑。他们才罢话没多久,便听到不远处有人议论罗那。   “我猜,这次他们又是带的一筐果子。”   “嗯,罗那皇帝那么小气,自然是不会出什么宝贝的。”   “几次要争这一片土地,都没能争得过,自然是不高兴出什么礼的!”   “哈哈!说起来是这样,之前跟樊厦打过,却是被莫桑捡了个便宜。后来与莫桑打,又没能打过若弥。要我说,这片土地便是跟罗那犯冲,可罗那皇帝偏偏看不透,还要一次次出来丢脸!”……   云鹤依旧垂眸喝着茶水,脸色都没有变一下。   齐骛听到之后气极,虽说他不喜欢罗那皇帝,可骂他的话不就是给罗那使臣云鹤没脸?他见云鹤依旧那么淡定,只当他没武,耳力不够才没听到那些话语。他微微凑上前轻道:“大人,那些个小国在说我们罗那。”   “哦。”云鹤倒是淡定,“万事不如人,又没法打过去,便只能动动嘴皮子逞一时之快了。你就当是在市井,左耳进右耳出便是。”   齐骛:“……”都把那几个使臣当市井泼妇了,他还能说什么。于是,也无视之。   好在那些个“泼妇”也没能嚼上多久,若弥皇帝携皇后缓缓进来,众客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,若弥的朝臣在使臣之后。   齐骛抬眼稍稍打量了一番,皇帝与皇后都穿着一样的服饰,倒是分不出哪个是皇帝,哪个是皇后。再细细一看他才发现,容色异常出众的那位应当是皇帝,因为红色礼服上隐隐闪现着龙纹。这皇帝……未免也太好看了一点吧!齐骛暗暗吃惊。而再向皇后看去,齐骛一顿,礼服繁琐倒是没注意发式,那皇后的头发竟如此短,好似……刚还俗不久的和尚。齐骛瞧着还算顺眼,有一股说不出的清爽利落。   “咳咳……”云鹤微不可闻地提醒他。   齐骛反应过来,立马垂头。他看了许久都没发现这男子与他们平常男子有甚区别!这样的男子真能生得出孩子?他又看向前方云鹤的腰腹处,兀自发呆。   云鹤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,便回头寻了个话头与他轻道:“你待会儿坐在下面,我去献礼。”   齐骛立马回神:“是。”   在若弥皇帝皇后之后,还有一众人,既不属于使臣,也不属于朝臣,席座置在皇后下手。使臣不明状况,朝臣也不知底细,只知是皇后的家人。其中是有一男子与皇后长得一模一样,众人纷纷猜测那定是双生子了。   不惊落座后,与对面的云鹤对了一眼,随后不着痕迹的偏开。云鹤身后坐了个神游的少年,不惊倒是打量了两眼。他垂眸轻声问身后的落:“寥寥带的小徒弟,是不是就是云鹤身后的那个?”寥寥就是廖师傅在齐庄里的名号。   落也轻轻扫过一眼,点头:“眉目间瞧着……应当是的。”   不惊抬了抬眉,又朝那少年看了一眼:“有点意思。”他还能记得当初这小孩儿卖椰青的模样,懵懂地捧着包子对他淡淡一笑,转过街却又将包子送给了乞丐。来若弥皇宫赴宴,云鹤只带了他一人,这个……不惊又朝云鹤看了一眼。   云鹤神色淡然,垂眸之间却是心中一跳。   乐毕,若弥皇帝说完开宴辞,便是轮到使臣献礼。云鹤收敛了所有的心思,起身列出。殿外罗那随行的女官们见云鹤出列,便捧着九个红色礼盒缓缓走进。   “罗那使臣赫筠,”云鹤道,“携我陛下祝愿,献上罗那最珍贵的九味琼浆,愿若弥皇帝与皇后长长久久,白首齐眉。”   若弥皇帝含笑颔首。   云鹤身子一侧。女官打开第一个礼盒,紫棠色琼浆在朦朦胧胧的水玉瓶里莹莹泛泛,仿若一团紫气萦绕在白云里,祥瑞而贵气。他取出来托着瓶底示众:“罗那第一琼浆,名唤‘永恒’,轻身延年。”   轻身延年可是不小的诱惑,众人皆知若弥老皇帝为了可以延年益寿,做了不少荒唐事。一时之间,殿堂里皆是询问这酒价钱的低语声,更有人提到齐庄的买卖甚广,这酒定能在其下的花前月里能寻得。   不惊淡淡一笑,这礼选得不错,寓意吉祥,给罗那的酒做了宣扬传播,又间接给齐庄拉了一笔生意。   若弥皇帝点头,对这第一件礼也十分满意。永恒,当是最深情的愿望了。   云鹤将酒瓶放回礼盒,女官打开下一个礼盒。雕着富贵花开纹路的水玉瓶敛着胭脂色的琼浆,仿若收纳了一团□□,热烈而喜气。他托着酒瓶道:“罗那第二琼浆,名唤‘钟情’,祛病养颜。”   第三件礼盒,镂着云纹的水玉瓶盛着丹彤色琼浆,仿若一片暖金。云鹤托着酒瓶道:“罗那第三琼浆,名唤‘富贵’,清润明目。”   接着他又一一介绍了剩下的几款果酒,每一品都是一种色彩,每一品都是一种效用,每一品都带着吉祥的寓意。事实上,这只是罗那最平凡的果酒,像紫色的龙珠酒,红色的桑实酒,橙色的柑枝酒等等。罗那皇帝如何会花费这样的心思,没给一筐生果子算给他面子了,这都是云鹤自己想的。云鹤为了呈上前的时候好看一些,特意定制了瓶子包装一番,又将功效带上,才显得更为珍贵。只是这功效是实打实的,并不是诳人。   “承罗那皇帝吉寓,劳赫使臣费心。”若弥皇帝道。   云鹤施礼,正要退下,殿外却是来了一人。   “六弟大婚,如何就不告知一下三哥我观礼呢!”那人扬声进来。他走到云鹤身旁,还特地扫了一眼那七色果酒,啧啧称奇地拿来看了一下。   云鹤只当没看到,与女官一起等着将礼收起。他知道若弥皇子间不睦,可现下皇帝都已经登基好两年了,这位三皇子好似还不服气,言语间不敬,行止也不恭,当着使臣的面这般不管不顾,愚蠢至极。   “淳王府管家大概事多,忘记将帖子交于你了。”若弥皇帝谷梁钰道。   “哦,是吗?”谷梁锡是听闻京都里出了一点状况,刚刚赶回来的,的确还没回淳王府,不过他也跟管家说过,有关宫里那位的事情,一个都不必与他报。他不能接受谷梁钰坐到皇位上,便直接回避了他的所有事,自然是没有见到帖子。他将酒瓶子放回礼盒,看了皇后一眼道:“你这位皇帝是男子?”   这不是明摆的吗?云鹤心里一笑,面上却是不显,让女官将礼收拢好,准备将场地留给他们。   若弥皇帝不语,忘机先生当若弥皇后可不是小事,怕是整个国里都传遍了,他不信谷梁锡不知道。   谷梁锡正想说些什么,却是才注意到云鹤的面目。他略一皱眉,看着云鹤落座,在他身后还有个少年。谷梁锡看着那两人,再对比手下拿给他的画像有些相似,便抬步走过去。   若弥皇帝不知谷梁锡想要做什么,他看了一眼那八风不动的使臣,开口道:“淳王爷,那是罗那使臣,你的位置在另一边。”   “哦,罗那使臣?”谷梁锡站在云鹤面前,轻轻一笑,“这位使臣,到若弥京都可有到处转转?”   “我罗那使团到贵都没两日,歇息了一番,与他国使臣见了一见,着实没有空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哦?”谷梁锡道,“没有去赌馆?”说着,他又看了一眼后面的齐骛。   齐骛一脸诧异,这人怎的特意提及了赌馆?   “淳王。”若弥皇帝语气里已带了几分不满。对他不恭敬也就算了,竟然还招惹别国使臣!   谷梁锡见云鹤与齐骛都没有一丝慌乱,只微有诧异,便以为自己认错了人。也对,这两人只是有一点点像,据手下所述,那位公子可是难得的美人,被他带走的那位也是相貌堂堂。再看面前两位,好似容色平平。他便不以为意,又回到殿堂正中。   “六弟,我们先来聊聊你大婚的事。”谷梁锡道,“作为若弥的皇帝,你嫁个男子是打算以国君之身产子?这让天下人如何看我们若弥?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吗?”   不待若弥皇帝开口,皇后便三两步走到谷梁锡面前,不等他反应过来,手一扯便将谷梁锡摔翻在地。   谷梁锡顿时就懵了,他竟然被一个没有武的人给打了?他一跃而起,还没出手,脖颈便横来一柄大刀,而皇后也被谷梁钰挡在身后。   “你当皇后娘家没人吗?”不惊下视谷梁锡,眼眸里满是不屑。正想拉一道口子吓吓他,便想起这大婚不易见血,便直接刀背一侧,敲晕了他。   “来人,”若弥皇帝道,“将此人扔回淳王府。”   皇后看了一眼皇帝,道:“抱歉,一时没忍住。”   若弥皇帝笑:“没事,谷梁锡耐打。”   皇后点点头也笑了。   齐骛在后面看得真真切切,皇后没有武,皇帝却是武功卓越。长得好看,武功又好,还能生孩子,这皇后真有福气! 第54章 第54章   宴席如常进行,各国挨个上前献礼。齐骛在后默声看着,方才说罗那坏话的那几个“泼妇”也没见着送什么特别的,果然如云鹤所说,逞逞口舌之快而已。   有的贺礼就送了两百头羊,齐骛心思着,带这么个礼过来,怕是一路的草都给啃了个遍。再如那个送了两筐子咸海鱼的,他觉得并没有比两筐果子好多少,光是放到殿里的味道,大约使臣们都恶心得吃不下佳肴了。果然,若弥皇帝估计也是嫌弃那个味道,立马暂停了献礼,招了一群抹得香喷喷的舞姬过来散散味。   齐骛夹了芙蓉大虾放到云鹤碗碟里,轻声道:“大人,我觉得我们罗那的礼看着最好。”   “哦?”云鹤垂着首,言语并不引人注意,“那珊瑚摆件不好看?寓意也不错,应当是值不少银子的。”   “少了些味道。”齐骛说不出什么大意,只是这么感觉。   对面的不惊耳力也很好,听到云鹤与齐骛又埋头轻聊,便频频侧目。   “大人,”齐骛自然很快就感觉到了,“对面那人你认识吗?”   “嗯?”云鹤罢箸,“哦,那是皇后娘家人。”   齐骛倒是没注意云鹤避开了话题:“他为甚老是看我们?”   “坐于我们对面,自然是抬头便看到我们了。”云鹤道。   是这样吗?齐骛总觉得,对方的目光随意瞥过却带着几分探究。   不惊用箸轻轻点了点盘子边缘,发出几个简单的声音。这声音很轻很轻,十分普通,在婉转的乐声和各处交谈声里不起眼,云鹤却是立马注意到了。他微微抬眸,看了一眼不惊,随后垂眸对齐骛道:“我去一下更衣室,你留在这儿。”   “我跟你去。”齐骛想也不想道。他要保护大人,哪里能离开他身侧。   “更衣室就在殿旁,你也要跟着去?”云鹤道。   “我跟大人到这儿来便是为了保护大人,自然是大人去哪里,我去哪里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可是,”云鹤顿了一下道,“这位置上哪能没人?”   齐骛一思也对,万一被人做了手脚都不知。云鹤再与他强调了更衣室就在近旁,没几步路,他才没跟过去。   云鹤从后离席,殿外很快有人过来带着他去花苑里。他看到不惊站在假山旁,便走过去行礼:“云鹤见过主子。”   “我从束暄那儿常有听闻到你的名字,”不惊道,“你表现很不错,齐庄现下在罗那的发展,你功不可没。”   “谢主子夸赞,这是云鹤份内之职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只是,我想问一问,”不惊道,“你背后的那人是谁?”   云鹤抬眸:“一个护卫。”   不惊没有说话,只看着他。   云鹤知道主子定是了解什么,于是坦白道:“是齐鸣的庶子,我救下来藏在后院。他跟廖师傅学了武艺,在我身边当个护卫专司保护一职。”   “我原是在猜想,你如何需要花重金请寥寥来培养一个私卫,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。”不惊道,“齐鸣是罗那难得的良将,你惜才也是正常。我记得齐鸣将一部分儿子,偷偷带出去了。”   “我初到京都,与这小庶子有几分渊源,”云鹤道,“他在府里不受重视,院子偏远,我才将他救出来的。”   “看来你挺看重他。”不惊道。   “主子?”云鹤心惊。   “冒着可能会被皇帝发现的危险,从大司马府将他偷出来。”不惊道,“还有,生怕他在赌馆吃亏,急着给他找场子。你……不怕暴露了?”   主子连这都知道了!云鹤勉力沉静下来,道:“我有注意这个问题,定不会让他们察觉。”   “以真容示人?性子张扬些?”不惊道,“你只是暂时在使臣驻馆里,不知道他们已经将整座若弥京都翻了个遍。今日谷梁锡已经对你有所怀疑,整个京都城里都查不到线索之后,他们必定会查你这个最可疑的。”   云鹤沉默。昨夜在赌馆揭开他们骰子上的问题,便是为了让他们没空暇找他,现下看来动静搞得不够大?   “这样,”不惊道,“自现在开始你与那小子都不能用武,我另派悍支一人护送你回罗那。”   “谢主子。”云鹤应,心里却是在想着,这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要与齐骛怎么解释。   不惊道:“小狼狗马上就到了,你且想想如何应对。”   云鹤一顿,很快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声息在周围奔袭。下一忽,齐骛便看到了他,直向他扎来。   “大人!”齐骛见他没事,才看向云鹤面前的人,他记得这人在宴席上坐他们对面。他警惕地看过去,果然是对他们大人打什么主意,才老是看过来的!   云鹤见齐骛时刻准备冲上去干架的模样,的确是跟竖起毛的小狼狗很像。他拍了拍他的手臂,轻道:“不得无理。”   齐骛不满,气大人这般不知警惕!   不惊笑了笑,云鹤这怕是连个谎都不愿意同这小子扯。他便开口替他解围:“鄙人姓齐,齐庄老板,与大司农赫大人谈一笔果酒买卖。”   云鹤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,主子的身份他是不敢透露的,要与齐骛解释他还真得想想。现下见主子这般公开言明,大抵是这道身份在若弥皇室里过了明路了。见齐骛朝他看去,云鹤便点点头:“是这样子。”   不惊挑眉。   “哦。”齐骛感觉到自己可能有些失礼,赶紧拱手施了一礼退到云鹤身后。   “好,就这样。”不惊看了齐骛一眼,对云鹤道,“届时会派人跟大人去罗那谈妥这一事。”   “好。”云鹤点头,待主子离开之后,才带着齐骛回去,“不是让你在殿里等我,怎的出来了?”   “去一趟更衣室也不用这么久……”齐骛道,“我担心……”   “在大殿旁能有什么事,”云鹤失笑,“回吧。”   “大人你放心吧,”齐骛跟在后头道,“我才发现,桌上的箸都是银质的,若是有什么问题马上便能察觉的。”   云鹤一笑,齐骛不知道,好些霸道的毒是银筷都验不出的。   使臣一一献礼,接着若弥的臣子也奉上贺礼,每人上前也总会言语一番,中间又有歌舞穿插,如此这宴席便进行得有些晚了。齐骛心思,临行前大人让他多吃一些,原来是这个道理!   宴席结束的时候已是子时,云鹤招了婢女来:“方才那道脆皮鹌鹑颇合我口味,可否带一份走?”   婢女稍是一顿,皇廷宴席里还是头一遭碰上吃了再带走的,不过她也是训练有素的,立马福身一礼:“请使臣大人稍等,奴婢马上去取。”   “多谢。”云鹤温温一笑。   齐骛待婢女离开之后,才问他:“方才……没吃饱?”他瞧着大人吃得挺好,按平素的食量来看,怎么都该是撑的。   云鹤看了他一眼,淡笑不语。   齐骛莫名其妙。   婢女很快就过来了,手里提着个食盒:“使臣大人,这是刚出炉的,奴婢特意用食盒装着,您吃用的时候小心着烫。”   “多谢。”云鹤谢过,齐骛赶紧替他接在手里。   因他们等这脆皮鹌鹑的工夫,殿里人已走了大半,出宫的路上倒是清静了许多。云鹤想了想,对齐骛道:“方才在殿上被皇后打在地上的那人,可有印象?”   “那人……”齐骛想起了那人,特意提及赌馆,若不是在当场见过他们,便是……   云鹤点头:“那赌馆便是他的。”   齐骛登时紧张起来:“他这么问便是怀疑我们?”   “所以,在离开若弥之前,你一定不能不用武,”云鹤想了想道,“平素走路时,脚步放重一些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齐骛为难,“我不用武的话,谁来保护大人?”   “我们从罗那一路过来,可有甚危险?”云鹤道,“有仪仗有护卫,我们一直待在马车里,没什么的。”   “好吧。”齐骛想想也对。   登上马车刚坐稳,云鹤就将食盒打开,看了一眼递过去:“早在宴席上便听到你肚里咕咕叫了,赶紧吃吧。”   “给我的?”齐骛一顿,特意找婢女要了一份吃食,便是为了他?   云鹤点头:“不知加了什么香料,与我们罗那的不太一样,但你肯定会喜欢的。”   “嗯,喜欢。”齐骛还没尝呢,便傻乎乎地应到。   “一晚上只能干看着,不能尝一口,也是辛苦你了。”云鹤微微偏过脸笑。   齐骛的确是可怜得很,原本吃那么多东西是不会饿的,偏偏夹了那么多筷的菜,都不是入的他的口。看着看着,便看饿了。他一边感叹云鹤的心细,一边捏了一只来吃。   走到半道,云鹤神色一凛,齐骛好似全副心思都在嘴里的东西上,并没有察觉,他却是知道有人袭来。也许,来人便是来试探他的。   “嘭”的一声,一支箭直扎到马车,瞬间外头乱成一团。   云鹤本是愁怎么提醒,现下倒是好了。   齐骛听到声响,正要跃出去,却是被云鹤拽住。齐骛接到他警示的目光,有过一阵迟疑,有危险也不动手?若来人只是试探,那还好,他们不动也不会有什么危险。可若不仅仅是试探,外头的护卫哪里能抵挡高手?   云鹤按着他坐下,自己掀开车帘。齐骛哪里肯应,赶紧跟在他身后。这时,云鹤听到又一支箭破空而来。他心思一转,借着在马车厢口屈身之时,“误”踩了外袍,“跌”下马车。   齐骛就跟在他后头,眼睁睁看着云鹤这般“下”马车,箭矢堪堪擦着他的小腿扎到车厢边框上,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。这么巧?齐骛赶紧跳下车,想要去扶云鹤:“大人,您怎么样?”到一半,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抓了一只脆皮鹌鹑。   “没事。”云鹤没让齐骛扶,马上便站起身来,“来人!活捉此人,本大人有赏!”   “是!”众护卫吼了一声。   那人大概也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思,见京都禁卫也往这处奔来,便赶紧跃了出去。   “使臣大人没事吧?”禁卫统领上前询问。   “还好,没事。”云鹤道,“方才那是何人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!”   “这个……”禁卫统领也诧异,今日因皇帝大婚,京都守卫森严,宵禁之后更是路上空无一人,这人是有多大的胆子,敢在这时候闹事!   “其他使臣可有发生类似事件?”云鹤问他。   “没有。”禁卫统领道,“此事我们定会查清楚,给使臣大人一个交代!”   “好。”云鹤也没有多言,一转身便对上举着脆皮鹌鹑的齐骛,他顿了一下才道,“回吧。”   齐骛嚼了嚼口中的东西,点点头。   出了这等事,禁卫自然是要将云鹤护送回使臣驻馆的。齐骛心中有疑惑,可路上什么都没问,直到进了屋阖上门才问:“大人,方才那一摔……”可是假意摔的?一半话没出口,只见云鹤便脱下了外袍,撩上裤腿看腿侧。   云鹤按了按发红的一块,略微有擦伤,不过看着不打紧,只是……云鹤的目光突然便得幽深起来。   “大人,怎么摔成这样?”齐骛道,他明明看着云鹤摔得很漂亮,好似……猿猴纵跃那般轻巧。若是将这话说出来,大人肯定要敲他脑袋了!齐骛摇摇头,大人定是身轻如燕,才摔得这么轻巧。   “你……在想什么?”云鹤看他面色变换便问道。   “嗯……”齐骛立马甩开心思,道,“我马上去找大夫!”   “不用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嗯?”齐骛正要抓他的腿来看,才想起自己一手油,便指了指道,“这好歹得敷点药,包扎一下。”   正说着,门外轻络的声音:“大人,宫里派了御医来。”   “进来。”云鹤道,随后就看了一眼齐骛。齐骛立马明白了,赶紧去里间洗一洗。   “臣给使臣大人看一看伤。”御医行礼道。   “多谢。”云鹤坐到榻上,将小腿给他诊治。   御医粗粗一看倒只当是普通擦伤,云鹤却是止了他的手,拿过他医箱里的银针一试,御医瞬间瞪大了眼睛!早听闻罗那人惯喜欢用毒,就连两军对垒都喜欢以毒拭刀,这番看来,他们对毒的敏感度的确是比若弥强一点。   “大人……”御医皱眉,“可有其他什么不适?”   “暂无。”云鹤心里是知晓这毒的,便道,“你看,擦伤之处只是稍稍红了点……”   “稍稍……红……”御医听着他的言语,很快明白这是什么毒。毒很容易解,可需要的时间很长。他道:“使臣大人先休息,臣回去制解药。”   云鹤点头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到现在有没有发现,齐骛其实是天生弯的,他现在对云鹤有了改观,没有喜欢上,但有一点点好感。云鹤不是弯的,只是觉得齐骛是他很重要的朋友,因为云鹤没什么朋友。齐庄的暗人对他来说是同事,亲人根本不存在,朝廷里除了跟明晟相交带几分真心,其他都只是执行任务中的路人。   要12月份了,会很忙,如果停更肯定是太忙了没时间码字,空闲了会继续更的。 第55章 第55章   御医的诊断和禁军统领的巡查结果,很快呈到若弥皇帝谷梁钰面前。谷梁钰捏着方子看了一会儿,递给禁军统领:“这个你拿去淳王府。”   禁军统领看着皇帝转身就往里去,便急道:“皇上……就这样?”   谷梁钰却是什么都不答,瞬间没了身影。   禁军统领愁得两眉拧在一起,怎的没个口谕?这么冲到淳王府去,谁会睬他?   御医从地上起来,慢悠悠道:“今儿个皇上大喜之日,哪有功夫给您讲这个!”   禁军统领为难:“可是……”   “笨!”御医直摇头,“使臣中的毒名唤‘渐’,不知不觉间致人于死地。要制成这品毒,里面必要的是莨菪炽,罗那有产,而若弥只有淳王的母家芙山古宅有一株。虽同为莨菪炽,却有不同,罗那的莨菪炽制成的‘渐’中毒之后伤口泛白,常被称为白莨菪炽,而芙山古宅出的莨菪炽制出的‘渐’会致伤口泛红,是以称之为红莨菪炽。因配制□□的成分有不同,解药自然有所不同。”   “有这方子,淳王便知道他的行迹已露?”禁军统领不明白那方子上的问题,不过抓住了这一点。   御医点头:“淳王大概是忘记了,罗那用毒一样肆意,不大喜欢这样悄无声息的□□。不过亏得这位使臣细心,不然老夫也想不起这毒。”   禁军统领将方子折好,塞到袖袋里:“这便是让淳王府出解药?”   “制毒的还会好心地制一份解药出来?这解药分两段,第一段只需一颗解毒丸,可第二段便是麻烦了,需要每日研磨瑞草,冲水服饮三载。”御医拍了拍衣袖准备离开,“这瑞草……只怕需要一千株之多!”   禁军统领深吸一口气。   云鹤受伤一事很快也传到不惊耳中,他笑着问落:“云鹤滚落马车之时,那小狼狗真是举着鹌鹑懵在那儿?”   “嗯……”落抬眸看了一眼他家主子,这时候不该问一下属下的情况吗?   “他定是第一次见云鹤那般狼狈!”不惊笑,“云鹤的技术我倒是不怀疑,铁定没有破绽,只是为甚在性命攸关之时,还恪守着自己文弱的形象?”   “他……本就是个文官。”落道。   “那种情况下,他只消快速避开,普通的护卫是不会察觉出异样的,只有那小狼狗会察觉。”不惊道,“就这样,他情愿受伤,也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武功……”   “主子,”落无奈提醒道,“我们不是该教训一下淳王吗?”   “嗯,这个自然是要的,”不惊回过脑来,“云鹤不是从那赌馆那儿得了五十万两的欠据吗?咱明日就让一帮人去赌馆里要钱去!”   “三日之期……”落犹豫了一下。   “便是去催催,提醒他别忘记付钱,”不惊道,“那赌馆是还不出钱了,可以让他们去寻他们的老板嘛!老板那么好当?这种时候挺身而出嘛!”   “嗯,明日一早便安排。”落应。   “找魁梧雄壮一些的过去。”不惊道。   “是……”落无奈点头,即使不雄壮,要个债而已,瘦小精悍的也是绰绰有余。   那厢淳王府,禁军是连夜过去的。淳王谷梁锡本就在宴席上闹个没脸,醒来之后已经摔了一轮瓷品了。禁军进去的时候,奴仆们刚刚打扫好一地狼藉。   “甚事!”谷梁锡恼,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把他放在眼里!什么时候禁军可以直闯王府了!   禁军统领将两支箭矢按下,道:“皇上让属下特意送来的。”   谷梁锡眉头一挑:“大晚上的送箭矢过来作甚!”这箭矢上又没他们王府的印记,傻子才会承认。不过,从那箭头上来看,应当是沾到了血的,他心里立马放心了。   禁军统领又将方子拿出来,按到他面前:“还有这个。”   谷梁锡看了看方子,不是很明白:“什么乱七八糟的!本王问你,皇帝可许你夜闯淳王府?”   “皇上让属下送这到淳王府。”禁军统领道。   “那这么一众兵士进来作甚?难不成是护送你进淳王府?!”谷梁锡扫了他身后一眼。   禁军统领思量了一番,只得挥手:“先退下。”   禁军兵士闻言,便如潮水般退出。   “来人。”谷梁锡一个转身,“将这个蛮子扔出去!”   禁军统领还没反应过来淳王口中的蛮子是谁,便被四人架着飞出淳王府。他嗷嗷叫着:“皇上派属下……”   “轰”一声,重物落到淳王府门口。禁军兵士才退出淳王府门口,便看到统领砸到他们面前。   “毛孩子算什么皇上!”谷梁锡不屑道,垂眸之间看到手里的方子,想撕掉的,临了却是让府里制毒的幕僚赶过来。   专门制毒的幕僚顶着一身菜干一样的衣衫,奔过来跪下磕头:“王爷!”   “这个……”谷梁锡的手臂伸得笔直,方子在指尖飘忽。他只注意着将头微微往后仰,好似这样就能远离那股怪味道。   幕僚习惯了这样的态度,捏了方子过来看,道:“这个……是解药方子。”   “什么解药方子?”谷梁锡眉头一跳。   “就王爷之前从我这儿拿的‘渐’。”幕僚道,“应该说是特意对我制的‘渐’拟的解毒方子。”   “你制的‘渐’……有什么不同?”谷梁锡眼皮都在跳了。   “成分不同,”幕僚得意道,“整个天下,只有王爷手里有这样的‘渐’!”   谷梁锡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,想了想到底是没这么干,生怕手上沾染上乱七八糟的味道。他咬牙道:“罗那不是也有这毒!如何又不一样了!”   “效果……是一样的……”幕僚缩着脖子,将“莨菪炽”的情况说与谷梁锡听。末了,才道:“属下觉得这样的‘渐’更好,伤口本来就会泛红,如此一来,更不会让人察觉,比罗那制出的更好!”   “好个甚!”谷梁锡这次不顾幕僚身上的怪味道,施脚连踹了过去,“都让人发现了!还说甚么更不会让人察觉!”   “察觉了?”幕僚满地乱爬,躲着谷梁锡的脚,脸却是向着他,“这么隐蔽都能发现!这是什么人!”   “你学艺不精还怪人察觉!”谷梁锡气道,“谷梁钰都让人把解药方子拿来了!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!这是打脸啊!你感觉到脸疼了吗!真是丢人现眼!”   “不是……”幕僚迟疑了一下,然后就被谷梁锡踹了个正着。   竟然不躲?!谷梁锡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靴子,索性已经沾染了味道了,便又踹了一脚过去:“人家不光知道你下什么毒!还将解的法子给写下来了!”   “不是……”幕僚呲牙咧嘴。   “不是甚!”谷梁锡咆哮,“你说啊!”   “属下猜测,”幕僚往后缩了缩,“皇上是让王爷您准备解药。”   “这么简单?”谷梁锡一顿。   “王爷……”幕僚喉头一滚,“这个简单是简单,就是麻烦了点……”   谷梁锡斜睨着他。   “瑞草磨成粉,要喝上三年呐!”幕僚比了三个手指。   谷梁锡深吸一口气:“那要多少瑞草?”   “至少……”幕僚矮了矮头,“一千株。”   谷梁锡瞪他,一千株瑞草!一株瑞草是百两银子,那么一千株便是十万两银子!即使买次等的瑞草,也要好几万银!他狠踹了一脚过去:“为什么不寻个好解一些的毒!”   “王爷您说要罗那的毒,还要不易察觉的……”幕僚急急地往旁边爬了好几步,夺位失败之后,王爷是越来越暴躁了。以前,好歹王爷知道装一装仁慈贵重,现在,好像也没有装的必要了……   这一夜,淳王府一夜未眠。次日,赌馆的管事匆匆派人来寻谷梁锡。   “你说,有人拿着借据到赌馆要钱?”谷梁锡红着眼看向那人。   那人喏喏点头:“十分壮硕,进来便是打烂了所有的桌子。”   “那你们还傻等什么,养那么多打手做什么用的!”谷梁锡怒吼。   “打手……都被打折了手……”那人埋着头不敢抬起。   谷梁锡:“……”简直没有王法了!他直冲到皇宫,才想起为了这个事找谷梁钰,实在是丢人!他在殿外徘徊了许久,还是决定放弃,准备打道回府,却是撞见了谷梁钰送林渊出来。   “当了皇后还要出去卖唱!”谷梁锡还记得昨日被林渊打在地上的难堪,心里一股火气直冲脑门,便是这么脱口而出了。   林渊觉着此人真是欠打得很,昨夜那么一顿竟然一点记性都不长,他刚想上去再给他两下,却是被旁边的钰儿拦住了。   “衣衫刚换的,时间也不多,你赶紧去,这人我来料理。”谷梁钰道。谷梁锡的功夫不差,昨夜是林渊运气好,谷梁锡没想到他会当着使臣和朝臣的面直接开打,换了今日,林渊肯定讨不了好。   林渊看他,也没马上离开。   “我的力气大,保证揍得他下次不敢乱说。”谷梁钰道。   谷梁锡深吸一口气,他还在这儿呢!   林渊闻言,这才点头离开。   谷梁锡冷笑一声,执掌劈过去,让你在皇后面前逞……威风……   谷梁钰顺势制住他的手腕,一个反身到他背后深深一肘,击得谷梁锡直扑地上。谷梁钰将他从颈至脚,各个关节都重击了一遍。自他登基以来,谷梁锡便是各种不服,处处跟他作对,他本是无意弑兄的,可如今看来,他太过仁慈了!林渊便是他的底线!   “噗……”谷梁锡喷出一口血。他才想起,谷梁钰只是装得无害而已,能坐上龙椅的有哪个会是无能的!   “果然……”林渊看着他家的小皇帝在暴打那个欠打王爷,有些目瞪口呆,“力气很大……”   “你……”谷梁钰一下子跳开,瞬间一脸无辜得好似方才打人的不是他,“怎么又回来了?”   “忘了……跟你说,”林渊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谷梁锡,“我午膳不一定赶回来,你别干等着,自己先吃。”   “哦。”谷梁钰点头。   林渊在转身离去之前,还是留了句话:“虽说这人欠打,可也别把人打死了。”   “嗯。”谷梁钰又是点点头。   谷梁锡虽然被打得抬不起头,可心里还是能感叹的,皇后果然比皇上心软!   “弄脏了地,宫人们很辛苦的。”林渊道。   谷梁钰这次目送着林渊老远,没影了才过去又给了谷梁锡一下,随后让人拎着扔去淳王府。他打得虽然狠,可没什么致命伤,只需在家好好待着养养便成。   谷梁锡回到淳王府,被喂了药之后,才说了一句话:“拿馆子抵了吧……”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呼风唤雨的三皇子,王家已没有了往日的风光,连谷梁钰都能睬在他头上了!   管事迟疑了一下,问:“拿馆子赔给使臣?可使臣是罗那人,要我们若弥京都的一个赌馆作甚?”   “抵那五十万银!”谷梁锡瞪他。   “我们的赌馆?”管事见谷梁锡点头,便道,“也不值五十万银!”那么个馆子能值千两就顶天了。   “馆子赚的钱难道没有五十万?”谷梁锡气得差点又要吐出一口血。竟然说他的馆子不值钱!馆子在手,多少钱赚不来?再说,那是淳王府罩着的赌馆,哪里是银两能衡量的!   管事心思,不光是赌馆抵过去,还要将收益吐出来?如此倒是够了。他道:“好的,王爷。老奴马上去办,届时王爷给敲个章。”   谷梁锡点头。他现在也是体力不支,想着用一个快不行的赌馆抵掉五十万银倒也算是划算了。很久之后发现淳王府账上银钱亏空得厉害,他才知道,赌馆收益的银票都让管事拿去还债了!不过,那时候已没有那个赌馆了,早换成了什么吃食馆子了,那也是后话。   不惊收到赌坊管事送来的契纸和银票,差不多刚好值五十万两,不免一笑。云鹤的手果然矜贵,不管怎么使,都能招来一大笔银钱!   外头如何人仰马翻齐骛都顾不上,他只知道因为他去了一趟赌馆,给云鹤带来了麻烦,且现下还中了毒。他小心看顾了云鹤一晚上,生怕有什么意外。   云鹤醒来才知齐骛巴巴地看了他一夜,这毒虽然对他暂时没有致命危险,却是让他反应变缓了。云鹤坐起身,看着他眼下的一片青灰道:“不是与你说御医去制解毒丸了,作甚一夜不睡?”   “我……”齐骛埋了头。   云鹤看着沉静了许多的齐骛,微微皱眉,他喜欢看到齐骛活泼开朗的样子,即使给他惹点小麻烦也是没关系的。他道:“今日不急着回罗那,你好好睡上一觉。我哪里都不去,待在这使臣驻馆里,安全得很。”见他略不认同,便道,“你休息好了,才能保护我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这才迟疑着点头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好喜欢faded那个小姐姐的声音,听了一下午/扶额/扶额 第56章 第56章   云鹤才用完早膳没多久,便有悍支的人找来了。   “跃,奉主子命前来保护赫大人。”悍支跃穿着鲜艳的绸袍过来同云鹤行礼。   云鹤看着他身上的衣衫,悍支竟有这等人士!   见云鹤打量他的衣衫,跃便解释道:“主子说了,跃过来随赫大人去罗那谈果酒生意。”   若是商人身份,这幅打扮倒是适宜。云鹤点头。   跃左右看了一下,没发现主子口中的小狼狗,便问道:“赫大人,廖师傅收的徒弟呢?”   “他不是我们齐庄的。”云鹤提醒他。   “明白,”跃笑道,“我便是好奇。”   “在睡觉。”云鹤道,见他大有找一找的意思,便立马拎住他的衣领,“不许靠近!一夜没睡,才刚刚睡下的!”   “哦。”跃见外头有人过来,便退到后面去。   “大人,”轻络来通报,“若弥田相与御医一同来了。”   云鹤才站起来,田为砚便大步迈进,与他一拱手:“赫大人!”   “田大人!”云鹤赶紧侧过躲了半礼,还之以后辈礼,随后请人入座看茶。   田为砚一指御医:“听闻赫大人昨日受惊,老夫特来看一看。正好御医将解毒丸制好了,便一同来了。”   御医适时上前,赶紧将药瓷瓶奉上。   “多谢,”云鹤道,“昨日的刺客可有抓到?”   “未有,”田为砚道,“这毒虽然有意指向淳王府,可赫大人有所不知,淳王已有两三年未回京都了,这次若不是皇上大婚,淳王都不会在京都。赫大人一直在罗那,淳王一直在若弥,如何会有仇怨,这毒……怕是被有心人利用了。”   “淳王这么说的?”云鹤问。他知道这毒定是淳王派人下的,不过介于两国邦交,只会淡化处理,不会摆在明面上。   “淳王……”田为砚顿了一下,“因看管不利,被皇上……惩治了一番,现下怕是还昏迷着。所以,此事皇上让老夫来与赫大人商看商看。”   云鹤皱眉。   “自然,赫大人解毒事宜一力由淳王府承担,这也是淳王府看管不利造成的,淳王有这个责任。”田为砚取了十张千两的银票出来,递了过去,“按照市价,一千株瑞草值十万银,请大人收下。”   “这个……”云鹤没有接,皱眉道,“瑞草又不是普通药材……”   田为砚拊掌,外头有婢女捧着礼盒进来。他道:“这里是三十株,多了也是不易保存,有这些在,赫大人总能调济。”   云鹤脸色一缓。   “方才那些都是淳王府出的赔礼,”田为砚道,“老臣也带了皇上的慰问礼过来。想来大人一路奔波,还未来得及采买手礼,皇上一并为大人置办了。”   “这个不必。”云鹤道,“比起什么慰问礼,我更希望看到凶手。”   “凶手不知踪影,说来也奇怪,”田为砚道,“赫大人好好想想,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?”   “怎么说?”云鹤看他。   “别个使臣都安然无恙,此次刺杀应当是直接针对赫大人您。”田为砚道。   “说到针对,”云鹤道,“本官从罗那到若弥,倒是有一桩,便是在宫殿里淳王对本官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语。这毒又是出自淳王府……”   “那老臣会回去问问淳王,是不是有什么误会。”田为砚道。   “好,本官也想知道什么时候与淳王有深仇大恨了。”云鹤饮了一口茶按下。   最终,若弥皇帝送来的礼还是留下了。云鹤看也没看便让轻络收了,顺带又让她乔装出去,将十万银票送去主子那里。瑞草只有从齐庄的医馆里买,才能保证不中断供应。不过,不惊即使没收到这银票,也会将瑞草屯往罗那京都,不论因他是齐庄谍支暗人,还是因大司农一职,不惊都不会不顾他的性命安危。   齐骛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就起来了,才出屋子便迎头看到了个衣着光鲜的男子。使臣驻馆什么人都能出没了?随后他很快想起,穿得这般浮夸俗气的,八成是齐庄派来的酒商。   而跃也稍是一顿,他知道这屋子是赫大人的,这人竟然一脸睡颜出入这屋子?瞬间,他也想到了,这便是主子提到的小狼狗!他立马笑意浮面,要上前打个招呼,却不料人家压根不睬他,直接绕过离开了。   跃:“……”   齐骛寻到云鹤的时候,看到他正在研磨着什么。他看着云鹤的手指因用力而变得苍白,便按住他的手:“放着,我来。”   云鹤本可以交给轻络来做,不过现下轻络不在,他便自己动手研磨了。他道:“这个……很费时间的。”   “大人事多,我正好空,”齐骛道,“我……一定会小心的。”   云鹤才发现,齐骛误以为自己嫌弃他,便没有再推辞:“那就麻烦你了,手酸的话便与轻络换换,想来她一会儿就回来了。”   “嗯。”齐骛不再多言,接了碾盘继续研磨。   云鹤看着他真就在那儿安静地研磨起来,连个眼神都不挪开一刻。他略微顿了一下,问:“你起来之后吃东西了吗?”   齐骛摇头,他惦记着云鹤的毒,便先来寻他了。云鹤轻叹一下,拉他去吃饭。齐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放在碾槽里的瑞草。   “这个又不急着马上用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跟着云鹤去用了饭,回来便坐在那儿研磨瑞草。云鹤在一旁书案上写卷轴,偶尔有纸张翻页的声音,混着碾盘滚过碾槽的声音,瑞草碾碎的轻微细响,时而抬头,还能看到暖金透过窗纸映照在专注研磨的齐骛身上,一切都是那么宁和。   轻络站在门口许久,都不忍进去扰了这份平和气氛。   “什么事?”云鹤搁下笔,向门外看去。   “大人,我们何时启程回国?”轻络问。   “明日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终于抬头:“大人不用再休养一下?”   云鹤瞥了他一下,意有所指:“我倒是觉得,你比我更需要休养。”   齐骛一下子想到自己的伤,埋头道:“我……没什么大碍了。”   “什么什么!”跃感觉到有什么苗头,立马探头来问。   齐骛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,直接无视。这是什么人,在大人面前穿这么花枝招展的!而且,他怎么可能将屁股被大人揍烂的事情说出来!   跃只知道这小狼狗该是很有意思的,就想不通为何对他这么冷淡。他凑过去,很想将齐骛的脸掰过来,却被云鹤一个扫眼顿住了。碰不得,那便只有问了,可齐骛压根不理他。齐骛不说,云鹤和轻络自然是不会说的。跃挨个看过去,都没有一个答他的,实在是……冷漠!他在悍支的时候,每次都是穿的不合群的黑色灰色武服,总觉得一穿这样的衣衫,连卖包子的大娘都不笑了。好不容易换个平常衣衫,也没人与他热络地聊一聊。为什么这么寂寞呢!他只能深深叹一口气了。   云鹤看了一眼还在埋头研磨的齐骛,道:“磨得差不多能咽下就成,不用太细。”磨得很细的话,云鹤估计没一个下午是磨不来的。   齐骛虽然嘴上轻轻应了,可依旧在那儿研磨着。他看着那碾碎的瑞草,虽说能入口,可咽下去的时候总会膈着喉咙吧。这得吃三年,又不是膈一次两次。云鹤的声音极好听,若是被吃伤了喉咙,他怎么能心安。想到这里,他就懊恼自己如何那时候会进那赌馆。如果没进去的话,云鹤也不会去救他,也不会惹来这等麻烦。他垂了眼眸,将碎粒一一碾末。   云鹤心思,齐骛大约是没接触过毒,等以后见他真的没事,便不会这样了吧。于是,他也没多劝,又埋头写自己的卷轴。   云鹤和齐骛埋头干自己的事情,轻络也离开了,跃发现自己又成了个多余的。好不容易站到人前,竟然又被当不存在?他轻轻咳了一下。   云鹤眼眸都没抬,道:“这是齐庄派来跟着我们去罗那的酒商。”这话当是对齐骛说的,因为就他一个人不认识跃。   “嗯。”齐骛应了一下,没有多余的眼神,也没有什么话,他也是猜到了。要把碎粒都磨成粉还真是得花点功夫,他没有功夫搭理无关紧要的人。   就这样?跃呆滞了。   到晚上,让跃更奔溃的是,那小狼狗竟然跟云鹤睡在一张床上!这小狼狗之前是保护云鹤的吧?为什么同样是保护人的,差别那么大?他原以为,这小狼狗最多是谁在云鹤屋里的小榻上!跃蹲在房顶,吃了一肚子寒风,心里冰冰凉。   临睡前,云鹤将瑞草末倒进茶盏里搅了一下。寡淡的味道飘至鼻息间,他不免皱了皱眉。   齐骛从里间沐浴完走出,便是看着云鹤皱着眉头喝瑞草末泡的水。他寻思着是不是要去找一块糖来,问他:“很苦?”   “不苦,什么味道都没有。”云鹤眉目立马恢复如常。   “没味道怎会皱眉?”齐骛道。   “就是寡淡了才觉得……难喝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不信,鼻子凑到他杯口一闻,好似真的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。   “喝习惯了便罢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没有再说什么,心里却是将这暗暗记下。   次日一早,云鹤与前来送别的田相道了一声,便上了马车离开若弥京都。马车里,云鹤拿着卷轴在看,齐骛在他旁边研磨瑞草,好似与来时一般,却是气氛变了。出京都城之后,云鹤想了想,对马车之外的跃道:“你要不要把你那身花里胡哨不顶事的皮换掉?”   跃打着哆嗦:“还好,还好……”   云鹤摇头:“到时候活动不开,别怪我没提醒你。”   活动?齐骛顿下动作,问云鹤:“他们还会找上来?”   “我猜测的。”云鹤道,“拿出这么多钱,总该是不舒坦的。”赔他瑞草的钱是十万两,还赌资五十万两,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。   齐骛眼色一凛,手紧紧攥着。   云鹤握上齐骛的手:“你记得,不到万不得已,不能出手。”   齐骛咬牙:“即使看着你被箭矢擦到?”上次就是听了云鹤的话才没有动,若是回到那一刻,他一定会直接杀了那个刺客!   “不会,这次定然不会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靠那些个护卫,能保护得了大人你吗?”齐骛再不只顾着埋头研磨瑞草,而是分神听四面八方的动静。   “还有我呀。”跃感觉自己是被无视个彻底。   齐骛怀疑地看向云鹤,云鹤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。他感觉此人是不会武的,能不成只是掩饰了?   “酒商就不能会武了?”跃随意道,“若是没点子功夫,也不带着护卫,哪里敢到处跑?”   云鹤垂眸,随口编来的话倒还挺像那么一回事。   可真当人围上来的时候,跃也是顿了一下,竟出动了这么多杀手!他一跃而起,如闪电般袭去。齐骛一看这么多人,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要出去,却是被云鹤拉住手。   “大人!”齐骛急。   “等一下,先看看再说。”云鹤道。   话音刚落,便立马出现另一批黑衣人,与之前一批缠斗起来。跃瞥过一眼,心里也舒了一口气。   “这是……”齐骛这才停下了动作,看情形应当是可以掌握的,不过就是不知后来的一批是谁派出的。   云鹤认出那些是悍支人,但是不该是跟随跃而来的,数量这么多若是隐蔽在使臣驻馆,或一路跟随的话,他肯定能察觉。他猜测,肯定是主子在京都里察觉了什么才派出的。不过对齐骛,他不好说什么,只是摇摇头。   齐骛看了一会儿也发现了苗头:“大人,这些人与酒商认识……”   “嗯……”云鹤浅浅一应。   “没想到一个酒商的功夫这么厉害!”齐骛感叹。   杀手感觉到形势不对,便要撤退,却是被缠得死死的。跃与悍支暗人对了个暗号,速战速决地进行格杀。   齐骛看着他们的动作,总觉得有些不对。 第57章 第57章   所有杀手毙命,跃领着悍支人挨个又检查了一遍。云鹤按着齐骛待在马车上,并没有下车。   “大人,”齐骛沉默了许久,才问云鹤,“您是从哪里请来的廖师傅?”   云鹤看了他一眼,并没有回答,很快有一列兵士从京都奔来。他放眼看去,为首的正是若弥田相田为砚。见状,所有悍支人列到跃身后,收敛气势。   “赫大人……没事吧?”田为砚看了一遭,才到马车这边。   云鹤拎起衣袍从马车上下来,对田为砚拱手一礼:“多谢田相关心,就是恰好碰上一众小贼。”   “禁军感觉到异动,便立马派兵前来,” 田为砚道,“这下看来,又是晚了一步。”   云鹤笑,一指那厢的跃:“多亏同路的齐庄酒商。”   跃没办法,只能磕首施礼。   田为砚不觉多看了一眼跃身后的一众黑衣人:“都是去罗那?如此赫大人一路便可受照顾,我皇也能安心。”   “是,对我罗那的琼浆有兴趣,便随着一同前往。”云鹤道。   田为砚回过视线,落到云鹤身后那人身上,他记得此人在宫宴时就跟在云鹤身后。有关云鹤昨日提到的淳王在殿上针对他们的言语,他有与皇帝说过,经查探下来才明白,淳王以为这两人是动他堵馆的人。为了这赌馆,淳王赔付了五十万两出去,大半身家都没了,自然发疯了。如他们所述,那个赌技高超的男子有着倾世容色,姿态也颇为风流,而那位十三岁孩子武艺卓越,心性纯然。再观面前这两人,田为砚觉得好似也不太像。他一笑:“这位是……”   在田为砚打量齐骛的时候,云鹤便知他们已做过查探。他道:“府里男妾。”   跃眨了一下眼,怪不得睡一张床,原来是男妾!   齐骛顿了一下,正要跳下马车到云鹤跟前问个清楚,却是被云鹤止住:“屁股不疼了?待在马车上别动。”   “唔……不疼了……”齐骛虽这么说,可到底是听着云鹤的话,没有下马车。他惹得麻烦够多,直觉上如果不听云鹤的话,肯定又会惹来麻烦的。   跃埋头。屁股疼?又发生什么事了?   田为砚轻咳一下,看着马车上那人安静又乖巧的样子,心道当真是淳王认错了人。方才这么多杀手来袭,若是那小子真会武,怎的连脚都未踏下马车半步,需要别人来帮忙?不过,听闻淳王管事都将五十万银票赔出去,至今都没查出接收人的底细。银票只是送到京都一家客栈的天字号房,却不知何人接收,又转去哪里。   “赫大人尽管放心,这些便交由我们审查,不耽搁赫大人启程,”田为砚道,“届时审查结果会与淳王府下毒一事呈国书转交罗那。”   云鹤颔首,与田为砚又施了一礼才上马车。   齐骛看着云鹤拿起卷轴,面色如常地开始写东西,也是摸不着头脑。   “你介意?”云鹤知道齐骛心思不定,便开口。   “不介意!”齐骛脱口而出之后,又反应过来,“不不!介意!不,不介意……”   云鹤一笑:“事从权宜,这时候用男妾的身份更好,若是说护卫,便不会打消他们的疑心。”   “嗯。”齐骛总算是安心。   “打扰一下。”跃一上马车便来找他们。   “甚事?”云鹤应。   跃掀开车帘,探头进来:“有没有衣衫可以换?”   云鹤和齐骛齐齐看去。   跃张开袖子,一指腋窝处,还有身上多处撕裂的口子:“绸袍果真是不牢靠,一开打便是撕了个遍……”   齐骛一皱眉:“你一个酒商就只有一套行头?”   的确是只有一套行头!跃满脸郁郁,哪里知道这衣衫这么不禁穿,好歹支撑到下一个郡城,他才能去成衣店换衣衫!跃一言难尽状:“急着过来寻赫大人,什么行礼都没收拾。”   齐骛不信,连护卫都带着了,小小的行礼包袱没准备?   “你去找我的婢女轻络,她会给你寻来。”云鹤道。   “谢赫大人!”跃立马离开。   方才因田为砚一来,齐骛问云鹤的话语都没得到答案,现下看到跃,便是又想了起来。他坐到云鹤身边,思索了一番,换了个问法:“大人,有没有发现跃带来的人,功夫路数与廖师傅很像?”   云鹤看着齐骛,原来是现了这么个漏洞。他不知道如何回答,齐庄的暗人武功路数大多都是一样的,极个别天赋好的才能自成一派,不过还是会带着几分通有的路子。   齐骛问完之后才想起,云鹤不会武,应当是看不出功夫路数的。他便道:“难不成齐庄的这些打手,也是廖师傅教的?”   刚换了衣袍坐到车帘之外的跃,一下子呆滞了。他是齐庄的打手?好似也没什么不对……不过,他们主子和主上起的名多好,悍支!齐庄里最强悍的一支!岂是打手能比拟的!   “怎么可能……”云鹤道,齐庄的教武师傅又不是廖师傅一个,八成方才的悍支里就一个跃是廖师傅教的,其他都不是。   “也是……”齐骛点头,“这些人都在若弥,廖师傅可是在罗那。那么,大约是高手的路子都相似……”   跃和云鹤都两厢沉默。廖师傅之前在莫桑、樊厦和若弥都有待过,就罗那是最近才过去的。不过,既然齐骛自己心中有了答案,云鹤也不会去多说什么。而跃也诧异于云鹤与齐骛的相处方式,没有刻意欺骗,也没有刻意坦白。   “酒商。”齐骛喊了一声。   “打手”跃才反应过来,这酒商是喊他,扶了一把额,深陷在“打手”的沼泽里了。他隔着车帘回应道:“不弃便喊某跃吧。”   齐骛一皱眉,这什么名字,套什么近乎!他突然想到什么,偏脸问云鹤:“大人,您如何称呼这位酒商?”   “酒商?”云鹤迟疑道,好像没喊过跃,就直呼“你”而已。   齐骛闻言这才点点头:“好吧,就叫他岳酒商。”   随便吧!跃摇了摇头,随后道:“有何贵干,这位男妾?”   齐骛眉眼一凛,直接一脚过去,跃占着那么一丁点位置都没法逃。   虽说跃这个酒商是假扮的,可好歹一路需要靠他保护。云鹤便拉了齐骛一把,轻道:“不得动武。”   齐骛立马垂了嘴角,这么一路都得扮没武功的!   “甚事啊男妾?”跃十分得意,又喊了他一声。   “这位酒商,请自重。”云鹤道。   跃:“……”   “岳酒商,”齐骛还是问了想问的话,“您的武艺是从哪里学的?”   “我们大老板请的师傅,怎的?”跃道。   云鹤看着卷轴,这位悍支的好像有些屈才了。   “你们大老板?”齐骛道,“是齐庄的大老板?”   “自然。”跃道。   “还道是你家里给你请的师傅,”齐骛道,“怎的大老板还管你们习武?一个商人不是就只要学会拨算盘做生意就行了?”   “走商时自保便不重要了?”跃问他。   “这个有打手就行了。”齐骛道,他坐下来一边研磨瑞草,一边与跃说话。   跃听不得“打手”这两字,生生地掉了格调。他道:“再多的打手都不如自己会武方便,商贾行商最重的是商机,多一人知道便是多一道走漏风声的空子。”   云鹤依旧垂眸,正儿八经地胡扯,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。   齐骛闻言便点点头感慨道:“就连当个货郎都没武不行。”   “货郎……要什么武?”跃不明。   “挡挡收摊位费的,斗斗地痞小流氓。”齐骛便不再多言,埋头研磨瑞草。他还道廖师傅与齐庄有何渊源,现下看来可能是多想了。他又道,“你们齐庄的商人武艺都那么好?”   “自然不是,”跃本就不是商支一派,“不然要那些……打手作甚……”要自己承认自己是打手,还真是不甘。不过,他又不能提及那个神圣而又威风的派支名。   齐骛点头。   “我还是想说一声。”跃憋不住那口气。   “说。”齐骛道。   “能不能别用打手这个字眼?”跃道。   “为甚?”齐骛诧异道,“赌馆、妓馆都用这个字眼!”   “你还去过妓馆?”跃惊呼。   云鹤抬眼看去。   “爬屋顶也算去过妓馆吗?”齐骛道。   “哦,不算。”跃想来廖师傅带的好徒弟,定不是那等酒色之徒。他道,“别拿赌馆妓馆跟齐庄比。”   齐骛挑眉。   “齐庄之下产业诸多,这……打手也是自成产业,可不是随便依附在一个小馆肆里的。”跃道。   “镖局?”齐骛想了想道。   听倒是好听些了,可还是不够。跃道:“诸如私卫。”   “你们齐庄到底是哪国的?”齐骛顿下手里的动作问他。   “怎么?”跃警惕道。   “在罗那有听过齐庄,若弥也有,其他国我没有去过,但听闻起来也是有的。”齐骛道,“却不知齐庄属于哪一国。”   “商无国界。”跃道。   齐骛想了一下:“你们大老板是哪国人?”   跃想起云鹤与他的交谈方式,现学现用:“若齐庄是若弥的,你会排斥齐庄进罗那吗?”   “不会。”齐骛摇头。且不说他对齐庄谈不上什么排斥不排斥,单从云鹤在罗那为商贾做的那一切可以看出,商业对一个国家有多重要。各郡县之间商贾活动对百姓有益而无弊,那么各国之间的商贾活动便更是如此了。   “那不就结了。”跃道,“齐庄属于哪国,齐庄老板是哪国人,都不重要。”   “不是,”齐骛迟疑了一下,问云鹤,“大人,若齐庄是罗那的商贾,会有什么影响?”   “商税可以翻上好几番。”云鹤一笑,“库里银两多了,便可修缮河堤,整修道路,再在各处建上几个塾学。”   “那……”齐骛道,“皇帝呢?”   云鹤脸色立马一沉:“有……更多银子可以贪墨……”   齐骛看他这般也是一乐:“同时也该睡不着觉了。”   “为甚?”跃问。   “在国中举足轻重的大商贾,哪能不惦着?”齐骛道,“若再有一列军队,他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牢?”   跃深吸一口气,不敢多言。   “所以,我才好奇,齐庄是哪个国的。”齐骛道,“且皇帝与齐庄老板该是有多好的关系,或是该多大度,才能容得这般富可敌国的商贾。”   因身份的原因,云鹤至始至终没有说话。齐庄的主子和主上本是莫桑人,当年主上是莫桑的皇帝,主子却是自小在樊厦养大,后来莫桑攻下了樊厦,对齐庄的发展便更是有利。在莫桑没有易主之前,齐庄是皇帝在民间的势力,自然谈不上容得容不得的干系。现下这般情形,怕是主子便要操心这个问题了。   “这个……”跃有些不明,“你从哪里得知齐庄富可敌国了?”   也是!云鹤抬眼看齐骛,齐庄下面的各式店铺都没有沾到“齐庄”两字,他如何就这么判定。   “养那么多打手……私卫得花多少银子!”齐骛道,“一般世家大族都没这么多这等武艺的暗卫。”   “哈哈……”跃笑,“本无意露财,哪知分毫间尽显底蕴!”   齐骛无语了:“我那是夸赞齐庄阔气,不是夸赞你!”   “我是齐庄一份子,”跃笑,“夸齐庄便是夸我!”   “你还真是忠诚!”齐骛道。   “我自小没了亲人,是齐庄收留了我,我把它当成我的家,哪有对自家不忠诚的!”跃道。   齐骛闻言细细思来,齐庄究竟是怎样的地方才能让里头的商贾有此觉悟?他父亲对罗那这般尽忠,最后还是将后路按在了罗那国境之外,差别为甚就这么大?   云鹤看了齐骛一眼,昨日还不搭理跃的,今日一现武艺便肯搭话了。这样也好,有跃这般在旁,齐骛是不是会对齐庄有一些好印象。说不得,将来若是被发现,不会单纯觉得他是个细作。他虽是齐庄按在罗那的细作,可也尽力在当一个对得起罗那百姓的大司农。他会不会明白呢? 第58章 第58章   在驿馆落脚的时候,齐骛将研磨好的瑞草粉末装进小瓷瓶,见云鹤还在写东西,便出去寻轻络。   “轻络姐姐,”齐骛问她,“那瑞草粉末可以用蜜水来冲饮吗?”   “可以。”轻络道,“瑞草粉又没有苦味,怎的,大人喝不下?”   “我看大人喝得痛苦,便想想可否调一些有味道的,冲冲那寡淡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大人没白疼你!”轻络一笑。   “大人对谁都好……”齐骛有些不好意思。   “小没良心的,”轻络直摇头,“大人对全府上下所有人的心思,加起来都没有你一人多。”她是知道的,云鹤看着温和,可性子却是极冷淡的,只有对齐骛比较上心。   齐骛想起廖师傅的百两银子月奉,一下子语塞。   轻络说完才发现齐骛的异样,再一想云鹤那闷闷的性子,便模糊道:“你最小,不待你好待谁好,便是后院姨娘们,最疼的也是你。”   齐骛赶紧转了话题:“轻络姐姐面色有些发白,是不是身子还没好透?”   轻络深吸一口气,将齐骛往外推:“快走快走!讨厌!”   “怎么了这是?”齐骛莫名其妙,关心一句还关心错了!   “噗嗤!”跃揽了他的肩膀道,“小兄弟,你是不是从未关注过女子?”   齐骛挑眉:“有何干系?”   “自然有干系了,”跃道,“关注过女子,自然就会懂几分。”   齐骛突然想起,前日轻络还未说什么,云鹤便明白了。他不免抿了抿嘴,略有些不舒坦。不过,云鹤都有一大院子夫人姨娘了,不了解才是怪事!   跃看着他脸色几变,便好奇道:“你……是关注男子多一些,还是关注女子多一些?”   齐骛瞥了他一眼:“作甚?”   “关注男子多一些,便是喜欢男的,”跃道,“关注女子多一些,便是喜欢女的。你……喜欢男的,还是女的?”   齐骛经他这么一说才想起,从小到大,他好似一直关注的是男子。父亲和哥哥太过粗犷,椰糕哥哥很温和,大人很清淡,包括面前的岳酒商,他第一感觉是这人很花枝招展。而对女子,他从来都只有敬重之心。轻络姐姐和后院的姐姐们,性子如何,眼睛好看还是嘴小巧,他从来没怎么关注过。   不过,即使喜欢男的又如何,又不是不能成婚。若弥还有男儿生子的,只不过男妻男妾地位低了一点而已。齐骛想起五岁时对椰糕哥哥说的,长大了要嫁与他,是不是那时候的潜意识里,就只喜欢男子?   跃见他不语,便笑道:“也是,你既是男妾,自当是喜欢男子的。”   齐骛横了他一眼,也不多言,直接绕过去。回屋的时候,云鹤正在收卷轴,齐骛过去给他倒下一碗茶,放着凉一凉。   “齐骛,”云鹤拿了寝衣,往里间走了几步又顿下,“你若觉得闷,便和跃一起出去转转。”   “为甚要和他去?”齐骛一挑眉。   “他功夫好。”云鹤温温道。   “那我不觉得闷。”齐骛道。   “你……”云鹤细细看他的神情,“不喜欢他?”   “也……不是。”齐骛也说不太清。   “咳咳……”跃从檐上跃下,靠在窗边。   “谁?”齐骛听着那轻咳便是眼皮一跳。   跃想着那轻咳便是打过招呼了,就掀窗进去,他绕着齐骛走了两圈道:“我猜,你定是不喜我穿得比你好看!”   齐骛脸一侧:“瞎说……八道。”   “每次都要打量一番我的衣裳,”跃道,“还不承认!”   云鹤淡淡一笑,这倒是可能的。齐骛本就比较关注这个,见跃穿得那么光鲜,抢他风头,心里肯定不高兴了。   “谁让你每次穿得跟大财主似的,我便是看看你怎么有那般勇气走上街的。”齐骛嘟囔道,随后一想,不对。他又点点头,“酒商,的确是大财主,很适合你。”   跃:“……”他往身上看了一下,刚换的,金光闪闪。按齐骛这么说,的确是像个财主。可他前几日不是穿的这个颜色,只是绸子好,光泽也鲜亮得很。他抓了抓脑袋,“要怎么穿,才正常点呢?”   云鹤垂眸,真是难为一个从未涉足其他的悍支暗人了。   “不是,”齐骛好奇了,“你平日的衣衫是谁给你打理的?”面前这人看着与大人差不多大,应当是娶亲了吧?难不成夫人的眼光就是这等?   “我……自己打理的呢……”跃有些局促。   “哦。”齐骛点头,“那你便跟着大人学学,大人的穿衣便是好看得很。”   “我……”云鹤失笑,“你前一阵不还说我穿得太过单调吗?”   齐骛偏了头:“唔……现在看看,大人穿什么都好看。”自云鹤以那般容色在赌馆里出现,他便不会再认为黑色白色是最沉闷单调的色彩。只要他愿意,黑白色都能有最绚丽的风姿。   跃总觉得自己好似有些多余,人家小两口晚上自然是得温存一番的,哪里会想跟他去吹冷风?   云鹤也察觉到跃的尴尬,便道:“今日他可能不太想出去,现下也晚了,不若改日。”   跃点点头,正要跳窗出去,却是被齐骛叫住了。   “岳酒商,”齐骛看着他爬窗的姿势,诧异道,“你们走商的也习惯爬窗?”   “哦……”跃的脸一僵,随后一指窗外,“正好要往那边去,走门还得饶路,不若爬窗方便,哈哈……”   “我还以为方才在屋顶上的是你呢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呵呵……”跃道,“我住隔壁呢……”说着,便赶紧要走,再不走,他都不知如何应对了。   齐骛看着他急急忙忙那么一跳,就心里有了某种预感。“嘶啦……”一道声响,果然不好了。   跃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衣衫被窗角拉了一道口子,又得换了!虽说出来替主子办事,这衣衫可以从齐庄商铺里拿,可也不是这么一天一件地糟蹋的!他捧着他的破衣衫,丧着脸回屋。   “等再过两个郡,我带你去街里玩。”云鹤对齐骛道。   “不了,”齐骛道,“来时都已经玩过了,我便在屋里陪着大人就好。”都已经被杀手找上来两次了,哪里还能出去闲晃。   “我好好的呢。”云鹤轻叹了一下。   “大人你赶紧去沐浴吧,不然水都要凉了。”齐骛一转身。   云鹤也不多劝,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会好的。他才脱了衣衫踩进浴桶里,那厢齐骛便端了茶盏过来。   “大人,这正好喝……”齐骛本以为云鹤没那么快脱掉衣衫的,一进来便是看到一头如瀑墨发飘散在氤氲之间。   云鹤微微转头去看他,那是方才凉了水在那儿冲瑞草粉的茶盏。   “不若……”齐骛一下子语塞,埋下头,脑海里却尽是云鹤那张在水雾里的面容。于是,一下子脑子里一片空白,“不若……”   “嗯?”云鹤轻轻应了一下。   齐骛好容易回过神:“不若待会儿加点热水再喝……”   云鹤一皱眉,那味道本就寡淡得犯恶心,还要加水岂不是得多喝些?他立刻道:“拿过来。”   齐骛抬头,楞了一下。   “拿过来我马上喝掉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哦。”齐骛埋着头,端着茶盏走过去。临到前,齐骛才发现,本是想避着不看才埋头的,却不料这样的角度刚好从上往下将人看了个尽。虽说水雾弥漫,可那光洁的肩头,深陷的锁骨,却是真真切切地映入他眼帘。   云鹤伸手去接,水滴零零落落地掉落,白玉般的手臂湿漉漉地横现在齐骛面前。他接过茶盏,饮了一口,随后抬眸看齐骛。   齐骛立马偏过头,他竟然就这么发了呆?   “你放了蜜?”云鹤问。   齐骛这才反应过来:“嗯嗯,是加了点蜜,我问过轻络姐姐的,她说瑞草末可以用蜜水来冲饮的。”   云鹤微微一笑:“是可以的。”他昨日喝的时候只微微皱了眉,他却记在心里了,真是个细心的孩子。这般喝三年才不会太难熬!   饮罢,云鹤将茶盏递于他,见齐骛这般不自然的神态,便道:“你……是不是也想洗澡?”   齐骛偏过头接了茶盏,闻言才想起,因屁股上的伤,都好几日没洗澡了。好在若弥现下很冷,不洗澡倒是没那么难受。他的视线里还能看到浴桶里飘散出来的水汽,袅袅娜娜,魅惑得很。他也不知怎的,轻轻点了点头。   “料想伤口已愈合了,洗一洗也没甚关系。”云鹤微微往后仰,神态有些慵懒,“我让轻络送些热水,一起洗。”   “啊?”齐骛瞪大了眼睛。   “轻络,送水沐浴。”云鹤的声音只比之前稍稍大了点,隔壁轻络便应了。   齐骛诧异地看着墙壁。   “这边隔壁是轻络住的,那边隔壁是跃……酒商住的。”云鹤与他道。   “哦。”齐骛心里有些凌乱。待会儿是要和大人一起沐浴?都是男子怕甚?可是总觉得有些异样……不管是谁,面对美人沐浴,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自在的吧?美人?是的,这一刻云鹤的容色虽不若在赌馆那一刻,但烟气袅袅映衬下,的确是很美。   “你不去拿寝衣?”云鹤提醒他。   “哦。”齐骛端着茶盏往外走。他翻找了一身寝衣出来,轻络便提了两桶热水进来。看不出来,轻络细瘦的身子,竟能拎得两桶水。这还不是平常家里挑担的桶,看着要稍大一些。他连忙上前帮忙,轻络也乐得他帮忙,让了一桶给他。   齐骛与轻络一前一后走去里间时,才想起云鹤还光着身子呢!他连忙上前挡了轻络:“那个……大人还在沐浴。”   “嗯,奴婢知道的。”轻络点点头。云鹤与她有这个默契,若说抬水便是他不在水里,允许轻络找人帮忙抬水进来,若说送水,便只能她一人进来。   也是,轻络一直跟在云鹤身边,大约这种伺候沐浴的事没少干。齐骛让开一步,由着他进去。不过云鹤倒是没像方才那般的姿态,而是将棉纱布展开,头枕着后面,纱巾覆面。纱巾很大,脖颈到肩头都被松松遮掩住了,丝毫看不到半点皮肤。齐骛顿时心里一松快,也不知道为什么。   轻络将水桶放在旁边,从侧旁柜子里取出一个浴桶来,烫过一遍之后便哗哗往里倒水。齐骛看了一眼云鹤的浴桶,原来不是在一个浴桶里,亏得他心跳不止,现下终于可以放心了。   齐骛走过去道:“这是哪里来的?”   “本来就有的。”轻络理所应当道,“提供给有些小夫妻使的,不会太放浪,也颇有情趣。”   “咳咳……”覆着纱巾的云鹤轻咳。   轻络立马就不再多言,将两桶水都倒进去之后,拎着木桶出去。   云鹤将纱巾揭下一半,道:“傻楞在那儿作甚?”   齐骛刚静下的心又猛跳起来,与一个陌生人一同泡澡大概都会有些手足无措吧?他深吸了一口气,解开了衣衫,而后看了云鹤一眼,后者并没有看他,他才踩进水里。   在齐骛背过身踩进去的时候,云鹤抬眸看了一眼他屁股上的伤。   “看什么!”齐骛感觉到背后的目光,急得差点栽进水里。   云鹤看着他狼狈的样子,不免一笑,脸皮真薄。他道:“自然是看看你的伤,你以为看什么?”   “嗯……”齐骛恨不得没进水里去。   “你方才……”云鹤一手搭在桶沿,下巴轻轻搁在上头,问他,“是不是以为要与我泡同一个桶?”   齐骛呐呐地说不出话,他的确是这么想的,所以见轻络拿出另外一个桶才那般惊讶。   云鹤轻轻一笑:“如此才这么不自在?”   齐骛赶紧掬了一捧捧水往脸上泼,哪知水很热,越泼脸上便是越热。   “那你怎么还答应了?”云鹤道。   齐骛伸手抹掉脸上的水,勉力静下心。是啊,知道他说的是一同沐浴,如何还会应下?美色误人?不,他自认为自己不是这样的人。他曾答应过要嫁椰糕哥哥的,怎么能食言?即便将来寻不到椰糕哥哥,或是椰糕哥哥不在乎这童言一句,他也不可能对云鹤起什么心思。那可是有一屋子妻妾的大司农! 第59章 第59章   “大人,你为甚用纱巾遮着?”齐骛回过神来的时候,云鹤又以纱巾遮面,枕在桶沿了。   “冷。”云鹤轻道。   “你桶里……”齐骛一指上面袅袅的热气。   “嗯。”云鹤随意一应,随后道,“虽说你的伤已经结痂,但不能多泡,小心痂面又裂了。”   齐骛埋头看水下,微微侧起一些,好似是这样。一阵水声响起,齐骛抬头看去的时候,只见扬起的白色寝衣。   云鹤收拢起衣衫,开始系侧边的细绳。   “大人你洗好了?”齐骛道。云鹤的动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了,眨眼之间便从桶里出来,衣衫都披上了!   “嗯。”云鹤走去外面。   齐骛用棉帕轻轻拭着手臂,心思,难不成方才对着大人发愣,大人觉得有些冒犯了?可他除了不小心看到的,都已经尽量避开视线了。不知怎么,齐骛心里微微有些失落。   云鹤披了一件外袍,又走进来,他见齐骛又在发呆便敲了敲他的脑袋:“不怕受凉?”见齐骛懵了一脸,便将另一手的瓶子晃了晃,“我过来替你搽赤珠酒,伤口既然好得差不多,就该开始搽了。”   “哦……”齐骛应了之后才想起什么,“大人,放那儿便好,我自己来搽。”   “你要怎么搽?”云鹤挑眉,“如上次那般……扭腰摆臀?”   齐骛满脸尬色。   “那么扭,能看到伤口吗?”云鹤似笑非笑。   齐骛只得点头,然后问道:“大人,这得涂多久?”   “半年吧。”云鹤道。   这么久?齐骛眉头稍稍一皱。他抬眼看云鹤,后者明白,便转过身背对着齐骛。齐骛飞快出水,拿寝衣穿上。   “穿那么好,也是要脱的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一顿:“大人,要不还是我自己来搽吧。”他一手掌举起,“倒上头,总能抹到的!”   “擦破痂呢?”云鹤看他,“利索点,别磨磨蹭蹭,又不疼的。等痂落了,便由你自己搽。”   齐骛无法,只得趴到小榻上。   云鹤将赤珠酒倒了一点在棉纱巾上,轻轻地蘸到他的伤上。伤痂不平整,总会牵扯到棉纱巾上,齐骛虽说巅城战场都去过,云鹤还是不忍他疼到。他索性用了手指指腹蘸酒,涂到那伤痂上。   齐骛感觉到触觉不对,一扭头便见到云鹤正垂着眼眸,一脸郑重地给他搽酒。   “方才疼不疼?”云鹤知道他在看他,便问道。   “不疼。”齐骛道。伤口周围本就有一点痒痒的,碰上凉凉的酒水正好舒服,现下却是多一道柔柔的触感,让他不由心间一颤。一下,一下,仿若抚在他心头,带着些许□□,柔腻得让他全身舒坦,却又有些不满足。   “好了。”云鹤收了瓶子,起身去里间洗手。   齐骛趴在那儿,伸手拉好寝衣,便不再动一动。   云鹤洗完手过来,见齐骛还在那儿便问:“怎的不起来?”   齐骛埋着脸,好一会儿才道:“等着……它干。”   云鹤一挑眉,这酒搽上去就立马干了,还用得着等?不过他没说什么,感觉到他声音有些黯哑,心思会不会是方才泡澡的时候受了一点凉。他从小炉上倒了一杯热水,放在榻边案几上:“待会便喝些水润润。”   “嗯。”齐骛还是那么埋着脸。   云鹤也不多言,拿了书卷坐到床上去看书。自中了“渐”之后,他感官变得迟钝了许多,连各方反应都慢了。来时都未感觉到若弥冬日有什么冷的,现下却是有些抵不住。站在书案前,他直感觉到寒气从脚心里窜起,泡澡都化不了那股寒意。幸好,罗那够暖和,应当没人会察觉到他的异样。再忍一忍,到罗那便好了。   齐骛好久才缓和下来,他下了榻看了一圈,拿过一串九连环坐到云鹤身边。这一串九连环是后来重买的,他一直没有解开来过。齐骛折腾了一会儿之后,无意间瞥了一眼云鹤,发现此刻的云鹤并没有那么专注,好似有些走神,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迟缓。   “大人?”齐骛喊了他一声。   “嗯?”云鹤一怔。   “你看着有些累,要不要休息一会儿?”齐骛道,“不若……您教我这个九连环?”   云鹤放下书卷,接了他的九连环,看了一会儿便开始解。解了十几步,他便卡住了。云鹤皱眉,再解,又是卡。他抿了抿唇,翻看了一会儿,再解。   齐骛微有诧异,上次他见着云鹤可是一瞬间便解出来了。他倾身过去,细细盯着他的脸看。   “怎么……”云鹤微微往后一让,将九连环放到被子上。   齐骛确定,虽然脸部上有过一点点脂膏遮掩,的确是大司农本人,没有戴假面皮。不是因为换了个人,那么……齐骛想了想,难不成是因为上次中的毒?毒素未尽,这便是后遗之症?他迟疑道:“大人,您是不是累了?”   “嗯,有些累了。”云鹤将书卷放在旁边案几,九连环也收了去,“睡吧,明日还要赶路的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去熄灭了一盏灯火,与他并排躺下。他按着这几日的习惯,侧躺着。随后他很快想起来,之前是因为伤的原因,与云鹤睡在一起,可现下已经结痂了,是不是得回他的小榻上去睡?感受着这床上暖烘烘的感觉,还真是有些舍不得。他正视过去,发现云鹤已经睡着了。这么快?   云鹤的确是睡着了,可身上的寒气却是还聚在身上,他不由自主往下缩,将自己埋在被褥里。   齐骛将他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,便伸手去触了触他的额头,好似凉凉的,并没有发烫。掌下的脸庞在远处温融的灯火之下还是泛着微微的苍白,齐骛不觉轻轻抚过他的轮廓。   云鹤感觉到那个温暖的触感,便不觉靠了过去。他心里很想睁开眼看看,却是眼皮太沉,实在是睁不开。也许,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,齐庄悍支的暗人在保护着他,所以睁不开也没什么,于是他越发昏沉。   齐骛在被下寻到云鹤的手,握了一下,也是凉凉的。床下炕火烧得很暖和,他竟然还这么冷。他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云鹤,若是将他揽过来,他会醒过来吗?齐骛还是摇摇头,小心地起身,在屋里寻了一遭,从外间小榻上拿过一条薄被。他将薄被全盖在云鹤身上,躺在一旁继续看着他。   云鹤将自己埋得更深,好似一条薄被并没有起多少作用。   齐骛心思着要不要将狐裘大氅拿过来,也一齐给他盖上,视线落到他埋掉一半的脸上。眼睛已闭上,没有了白日里的清淡,在这般昏暗的小灯火里,倒是平添了几分柔和。鼻子被盖去一些,但依旧可见那股秀气。这么盖在里头,也不嫌闷。齐骛淡淡一笑,正要伸手帮他把被子掖下一些,却是顿住了。他拿被子稍稍拉上一些,掩到云鹤的眼下。齐骛心里一跳,明明第一次见,却是觉得那般熟悉……很像,很像椰糕哥哥夜里来看他的模样。不一样的相貌,却是带着几分熟悉的感觉。   “哥哥……”齐骛不由自主轻轻喊了一声。   云鹤的眉头略微一皱,头往下一沉,差点将眼睛都埋没了去。   齐骛回过神,那分明是不一样的脸,如何会是椰糕哥哥。见云鹤缩得那么可怜,他又在被下寻了他的手握了握,还是那么凉。今日的床炕不如之前那般热,可也是暖的,被褥上都染着温温的触觉,十分舒坦。齐骛心里轻叹一下,看吧,就因为他一念贪玩,害得大人如此模样。他长手一伸,从云鹤的脖下穿过,一手搭去他腰间,两手一揽,将他收进怀里。   云鹤有过轻微的挣扎,可齐骛的怀里十分暖和,比被褥还要热上几分,倒是慢慢地服帖,缩在他怀里终于不动了。   两厢身子一触碰,齐骛便触到了云鹤的脚,冰凉冰凉的。他将那双冰凉的脚夹到腿间,一点一点地暖着他。平素都是穿着袜套睡的,今日忘记了?齐骛心里暗思着,再想起方才连个九连环都解不利落,他不由眉头一皱,明日他定要问问轻络知不知道这个毒。这毒到底会有什么后果,大人没有说,御医也没有说,实在是蹊跷。   云鹤的脚被那滚烫的热度一点点暖化,身子渐渐从缩在那个热融融的怀里,改为直接纠缠了上去。这是在冰凉的渊底,他所触碰的唯一火热的源头,他怎么能放过。   齐骛看着怀里这人紧紧抱着自己,不由揽得他更紧。在这寂静的夜里,他的感官越发敏锐。他感觉到腹腰处,那双紧箍着他的手,这气力……难不成是常年写字练成的?齐骛淡淡一笑,心里却又不由想起云鹤在浴桶里接他茶盏的那一刻,那双白皙而清瘦的手被薄薄水汽萦绕,倾斜间缓缓滴下水……一股□□的感觉直从下窜起,压抑不住,掌控不了,直蔓延向全身。又来了!   齐骛深吸一口气,看了怀里的人一眼,一手在被里将他紧紧揽住,另一手伸出来给他掖紧了被子,随后直接给自己点了睡穴。这样,这样就不会难受了……   清晨,云鹤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正紧紧抱着齐骛,而从背后的触感来看,齐骛也正揽着他。他微微皱了皱眉,怎么就成这样子了?紧贴着他的热度还是那么明显,烫烫的,烘得他十分舒坦。昨夜就是这样的热度,让他撒不开手的?   齐骛在云鹤醒来的一刻,便立马清醒过来了。可是眼下两人正纠缠在一起,他要如何解释?毕竟云鹤在那儿睡着,并没有什么举措,是他觉得他冷得可怜才揽到怀里来的。这时候,怀里的云鹤微微一动,齐骛也就顺势松开了他。   “我……睡相不太好。”云鹤转过身起来,取了外袍来穿。   “嗯……”齐骛见他这么回避,也便没说什么。   之后,云鹤虽还如常赶路,齐骛却感觉到了他的淡漠。甚至,连跃都感觉到了。   “你跟你们赫大人怎么了?”跃问他。   “什么怎么了!”齐骛心里也有些委屈。   “一整日都不说话。”跃道,之前是常有温温脉脉的言语出来,让他想立马结束光棍生涯。   “大人……赶路累了。”齐骛看了一眼与轻络说话的云鹤,嘴角压抑的弧度却是怎么都骗不了人。   休息了一阵要继续赶路的时候,齐骛没有上云鹤的马车,而是去了轻络的马车里。   云鹤看了一眼,也没有说什么,便掀帘进去。   “赫大人,”跃在外轻轻道,“夜里都没听到什么声响,怎么两人就吵架了?”   “谁跟你说吵架的?”云鹤挑眉。   “不是……”跃道,“平日里亲昵得差点都不让单身汉活下去,今日就突然不说话了,不是吵架,难不成又是甚情趣?”   云鹤见他胡言乱语,便不再搭理他。是的,云鹤的确在回避齐骛。清晨那一幕太过尴尬,他竟然缩在齐骛怀里,还紧紧搂着,害得都不知道用什么脸面对他了。就是这样的情况,他犹豫了好一阵,才决定继续给他搽赤珠酒,齐骛却是连他的马车都不上了?!   那厢,齐骛巴巴地在轻络跟前,虚心求教:“姐姐,大人中的毒你了解多少?”   轻络眼神一飘:“小小奴婢,哪里会知道那么多。”   “连瑞草都知晓呢!”齐骛翻了个白眼。   “这‘渐’在我们罗那是很普通的□□,因为不够直接致命,所以用得不太多,”轻络只好道,“你怎的会不知道?”   “我父亲没教过这些!”齐骛道,“廖师傅也不教这些!”   “嗯,”轻络点头,“先皇在时,的确是不怎么用毒,只是当今皇上比较喜欢用这些个玩意儿。齐将军还沿袭之前的习惯,不怎么喜欢用,不过也不会少看,当今皇上常会在军中按个会毒的。他本就排斥这个,不教你们也是正常。”   “这毒有什么后果?”齐骛问。   “不会有性命之忧,”轻络道,“大人吃了解毒丸,再喝上三年瑞草饮便可全解。”   “那现下呢!”齐骛发现她一直绕着不答,便是急了。   “没什么,”轻络道,“解毒丸都吃了,自然是没什么的……”她可是答应过云鹤什么都不说的。   “可是大人看着明明就很痛苦!”齐骛不信。   “不会啊,”轻络皱眉想着,“明明只会让身子弱一点而已……”她捂口已是来不及了,便描补一番,“虽然吃了解毒丸,可体内总还是残留着毒素,身子稍微弱一点是自然的。”   齐骛不信她的描补,只是稍微弱一点也不至于怕冷成这样!他捏了捏拳,嘴唇绷成一条线。   轻络叹息,大人就是看着他自责才交代什么都不说的,现下看来,还是被察觉到了。她果然不够格当谍支暗人,被这小子随便一套话,就说漏了! 第60章 第60章   齐骛回到云鹤马车里的时候,他正握着书卷在看,白皙的手指冻得几乎透明。他过去握了握旁边茶盏,温凉温凉的。怕冷还喝凉水?他捏起茶盏,便将里头的半杯凉水一饮而尽。   云鹤抬眼看他。   “嗯……渴了。”齐骛垂下眼眸,赶紧拎起小炉上的热水给他添上,“大人,您喝这个。”添了热水进去,这茶盏一下子就热了,握在手心里也好暖和点。   “这是……我的茶盏,”云鹤道,“你的在那儿。”   齐骛傻眼,光顾着帮他解决凉水,倒是没注意这茶盏是大人的。   云鹤好似只说那么一句,并没有嫌弃他,还从他手里接了茶盏过来,握在手里。他暖了暖手便道:“今日还没有给你搽伤口,趴下来我给你搽。”   “我……涂了。”齐骛道。   云鹤抬眸:“什么时候涂的?”   “早晨起来,”齐骛道,“洗漱之后。”   云鹤了然,以免尴尬,他洗漱完并没有等他,直去了厅里。齐骛在里间涂赤珠酒,他是一点都不知道。   “午时用完饭,借了饭庄的更衣室又涂了一回。”齐骛道。   云鹤点头:“你记得便好。”   “大人,今晚入住的驿站……”齐骛迟疑了一下道,“周围可有街市?”   云鹤想了一会儿,点点头:“有的。”   “那晚膳便不用了,”齐骛道,“我去街市里看看。”   云鹤抬眸看他:“你想……一个人去?”   齐骛想到自己不能用武,便皱眉道:“和岳酒商一起去。”   跃在车帘之外眨眨眼,什么时候与他说过了?   云鹤点点头:“知道了。”他继续垂下眼眸,看着卷轴。   齐骛时不时地瞄过一眼他手里,见热气渐渐地若有似无,便道:“嗯,好渴。”他伸手从云鹤手里拿过茶盏,飞快地一饮而尽,再重新满上热水,还到他手里。   云鹤看他,手指上的触感烫烫的,很舒服,仿若面前这人身上的温度,直暖向心间。   “我……的茶盏里没有水,”齐骛想着理由,随后面露“忐忑”问,“大人您不介意吧?”   云鹤神色淡淡,心里却是在笑了。真是要装忐忑,好歹眼睛微微下视,做出一点心虚,这般平视,不是理直气壮是什么!他却是什么都没有揭穿他,只轻轻摇头。   就是这样,齐骛不停地想理由,不停地换补云鹤手里茶盏的水。到下车的时候,他急着奔去更衣室。   云鹤脸上的笑意瞬间扬开,看着那个急匆匆的背影。   “云鹤,”跃凑过去轻道,“他喝了两壶茶水吧?”   云鹤收敛了笑意,对他道:“出去小心些,记得,千万不能让他用武。”   “哦……”跃点头。方才还笑着的,对上他就立马变脸了呢!重色轻友得太明显了吧!   齐骛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,跃就站在门外。他看了一眼道:“旁边空厢多的是,非站在这儿。”   “你不是说同我一起去街市里转转?”跃挑眉,“趁着吃食摊子还没收摊,咱们赶紧去!”   “我便是那么一说,我一个人去没什么问题的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哈……”跃气乐了,果然是两口子,变脸都这么快!他立马道,“那行,我去用晚膳了,不知大人吃好了没有,说不定还能坐一桌。”   “哎!”齐骛立马拽住了他,“怎么这么小气!走!一起去街市里,早去早回!”   冬日夜里的街市的确是没什么好逛的,风呼呼从街口袭卷至街尾,灯笼在檐下飘摇,索性还有一些卖热腾腾吃食的,不至于太萧条。   跃眼睁睁地看着齐骛走过一个个吃食摊子,便问:“你到底想吃什么?”   齐骛仿若没有听到,正留心看两边的店铺。突然看到一家还开着的一家嫁品铺子,眼眸终于一亮,奔了进去。   “你……”跃目瞪口呆。   齐骛在掌柜的指引下,寻到了铜器那一处。他拎了一个在手看了一下,这般大小倒是够了,就是上头的花纹……他问掌柜:“有没有光面的,不带这些个花纹的。”   “这位公子,嫁娶之事都是图个吉利,没这些花纹的人家还不要的!再则,小女儿家就是喜欢这等,越繁复越喜庆!”掌柜看着他的表情又换了个说法,“公子若是不喜也是不打紧的,我这儿有准备了素净一些的布套子。一套上,便是什么都看不到了。”   “取来看看。”齐骛道。   掌柜便将各个款式的一一摆在柜台:“公子看喜欢哪个?”   齐骛手指抚过,细细看了过去。大红色的是最多,上面有各种绣纹,收口处还做了各种花样,可是拿这个去给大人有些怪怪的。品红的很亮眼,却是太女气。胭脂色的倒是略显稳重,不过他还是摇摇头。嫁娶之物大多是以红色为主,可也有别个颜色,诸如樱草色、碧色、宝蓝色还有藕荷色等。   “你在买什么?”跃在门口那处转了一圈,向这处走来。   “就这个!赶紧给我包起来!”齐骛抓起那个最素净的,赶紧让掌柜去装盒。   齐骛不说,跃便只能从周围打量打量。柜台摆了一摊喜庆的布套子,他捏了一个来看,也没能猜出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。   掌柜很快将东西包装好,递给了齐骛。盒子挺大,跃看了良久都没能辨别出来里头装的是什么。齐骛丝毫不睬跃好奇的目光,付过钱便赶紧捧着礼盒往回赶了。   跃跟在他后面跑了许久,直到驿站才想起来,晚饭呢?正要问问,却是看到齐骛跑进了轻络的房间。饿着肚子跑一整条街,就是为了买个什么物什哄轻络那丫头?趁着齐骛还没回来,跃便去了云鹤屋里汇报。   “买了个哄女子的?”云鹤抬眸。   “应当是的,我见掌柜给他挑的布套子都是姹紫嫣红的,还带着很漂亮的绣样。”跃道,“嗯,反正一路什么都没吃,也没什么人跟踪,安全得很。”说着,肚子咕噜一叫,好生尴尬。   云鹤点头:“辛苦你了,后厨的婆子应当还没有离开的,你去看看有甚吃的。”   “好。”跃正要走,又被云鹤叫住。   “你待会儿叫轻络送一碗我最喜欢的肉糜面来,大碗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哦……”跃出去时还想着,他这是也没有吃东西?   没过多久,齐骛便抱着个东西进屋了。他直接走到云鹤面前,将东西放到他身上:“转了一圈,就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,便买下来给大人看看。”   “汤婆子?”云鹤摸了摸,热度隔着布套子传来,倒是正好,一点都不烫手。听跃说,这么走了一路,齐骛就买了一个物什,那么他手里的这个便是“哄女子”的?   “您知道?”齐骛一顿。罗那常年炎热,是压根用不着这个,所以应当是没什么人知道的,他也是见街里女子手里捧着才知道的。   “见过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我……还道挺有意思的呢……”齐骛低声嘟囔。   云鹤早就从跃口中得知,他是特意在街里寻的,便不去戳穿他,只道:“现下捧在手里暖暖也是挺好的,比烤火方便。”   齐骛点头:“就是!”   云鹤捧着汤婆子看了一遭:“色彩也好看,挺素,这……”   齐骛听到他言语一顿,便立马凑过去看:“什么……佳藕天成?!”就知道婚嫁店里的东西,什么都会沾上那种吉祥话。这“藕”字还特地应了这个颜色,生生改了!   “我……我倒是没注意……”齐骛脸上粉了大半,略有局促。   云鹤也不好应了,便放开布套的收口,取出来看了看。果然!   齐骛的脸彻底红了,根本不敢去看,他低声道:“都是这些图案呢,我好容易找到个花开富贵,没那么喜庆的。”   云鹤知道齐骛肯定没注意到,那繁复的花纹里还隐着字的,做得十分花哨,与繁花在一起几乎看不出。   齐骛见他神色有些奇怪,便又探头过去一看:“就很多花,没什么……这……是字?”虽然有些难辨认,他这么盯着也盯出来了,“白首成约”四个字埋在繁花里,他粗粗一看根本没看出来!   “大人!”轻络叩门进来,“你最喜爱的肉糜面!”   “摆这儿吧。”云鹤一指案桌。   轻络将碗放下,眼睛瞄过一眼云鹤手里的东西,轻轻一笑,这么急着问她要热水,便是为了给某人用呢!她很快收敛了笑意,只当不知道,一个转身便出去了。   齐骛稍是透了一口气,有轻络进来,好似没那么尴尬了。只不过,轻络放下碗很快就离开了,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了。案几上的肉糜面很是显著地横在他们之间,张牙舞爪地散着香气。方才出去这么跑了一遭,连个晚膳都没赶上,现下闻着这浓郁的香气,齐骛顿时觉得肚里空空。   云鹤看了一眼齐骛,为难道:“方才倒是想吃,这面一来倒是又不想吃了。”   “嗯……”齐骛道,“扔了怪可惜的,我吃吧!”   “好,你吃。”云鹤捧着汤婆子坐到案几另一边,拿了书卷来看。   齐骛早就饿了,面上浇的还是卤得很入味的肉糜,他大口大口地吃着,丝毫没发现坐在对面的云鹤端着书卷,视线却不在书卷上。吃了大半之后,齐骛才缓下速度,不好意思地看了云鹤一眼,支支吾吾道:“大人,这面香得很,你不尝尝?”   “嗯,你吃吧。”云鹤捧着汤婆子的手微微一动,摸着挺舒服,一点都舍不得放下。   于是,齐骛一人吃了老大一碗肉糜面。   屋檐上的跃望月长叹,方才他怎么对云鹤说的?哄女子的?那“女子”还用得很开心,丝毫不介意!都怪小狼狗!买个汤婆子还藏来藏去的!   真搞不懂这小两口!一个特特饿着肚子跑街市里寻了汤婆子来,还说得好似随手买的。一个特意准备了一大碗肉糜面,还非说是自己临时不想吃了。都是躺一个被窝的,直说不行,非得绕着来,累不累?若他以后有了夫人,也像这般绕来绕去,可不得疯了?!说到一个被窝,跃不禁纳闷了,怎的这么一路过来,这小两口这么纯情,夜里什么动静都没有?马上跃又想起,小狼狗的屁股伤了,大概是之前一次太过放纵了,跃猜测着。   临睡前,齐骛端着瑞草末冲蜜水给云鹤。云鹤缓缓喝着,感觉到他目光不定,便问:“什么事?”   “大人,”齐骛的声音很轻,“我屁股上的伤好了,今日就睡榻了。”   云鹤面色还是如常,可手里的动作却是一顿:“嗯,知道了。”   齐骛心里略微有些失落,可难不成还指望大人挽留他?挽留他做什么呢,如昨夜般相拥而眠?大人变成这样子都是他害的,如今还要占大人便宜不成,搂着大人睡觉,早晨之后又两厢尴尬?他摇摇头,走过去吹熄了一盏灯便去外间榻上。   屋里暗下来,只余一点小烛火。云鹤躺在床上,紧紧搂着汤婆子,最后他侧身蜷缩着埋在被褥里。一到夜里,便是这般冷得刺骨,怎么焐都焐不暖。汤婆子在手里,脚上便是凉得麻木,汤婆子在脚上,上身便是寒得呼吸都困难。恍惚间,他想起昨夜相贴的那具火热的身体,如今抱着汤婆子总也不如那般暖和。他略略摇头,只得一点点地封闭全身感官,延长呼吸,仿若冬蛰的困兽。   齐骛听着里间的生息越来越平缓,才重新走进来。他趴在床头看着云鹤,依旧如昨夜般缩得鼻子都埋进被里去了,而面上却没有一丝轻松。齐骛伸手探进被子里寻到云鹤的手,还是那么温温凉凉,一点都不暖,再摸了摸脚,冰得仿若寒玉。   齐骛皱眉,拿过狐裘大氅盖上去。他看了一会儿,好似大人的脸色并没有好一点,便一咬牙轻身跃到床里侧。齐骛掀开被子钻进去,伸手揽住云鹤。   今日,云鹤是侧着睡的,齐骛便贴着他的后背将他搂在怀里,他的胸口紧贴着他的后背,他稍一吸气,肺腑里便全是他的发香。云鹤的腿弯曲着,齐骛便也跟着那般弯曲着,两人的大腿贴在一起,小腿也贴在一起,随后他的脚缠绕住云鹤冰凉的脚,暖着他。齐骛伸手摸到前面,云鹤的前面正放着汤婆子,那一块都是暖融融的,只是手总也不暖,齐骛便一只手包裹了他的手背。他的手又柔又凉,那般触觉从手间直袭心里,齐骛不觉心生怜惜。虽说云鹤平素强势,可在这一刻,齐骛的确是生出了这样的情愫。   这样的姿势实在是亲密,齐骛甚至连动都不敢动,为了免去昨日那般的尴尬,他想也不想立即将自己点了睡穴。 第61章 第61章   清晨的时候,齐骛感觉到下面有些异样,便赶紧手忙脚乱地跳去里间。云鹤在身后的火热离去之时,也很快醒来,迷茫里还能感觉到周身被包裹着的余温。他看了一眼里间,手下紧紧攥了攥,齐骛是不是发现了他夜里的异样。不过,小火炉还真是小火炉,抱着他便好受多了。   齐骛换洗了里裤,一边洗漱一边唾弃自己,怎的会做那样的梦!那是对大人的亵渎!齐骛恨恨地用细柳枝擦着前齿,眼睛却落到一旁的胰子上,难不成是因为这香味?他拿起来看了好半会,闻了闻果然是大人身上的味道。得了这个结果,齐骛心里还是没舒坦多少,他心里想着事,手上的力道便没控制住,一下子戳到牙肉,出了血。   云鹤走过来,捏了他的下巴来看:“如何不轻一点?”   “嗯……”齐骛都不敢看云鹤,轻轻支吾了一声,赶紧胡乱漱了口,抹了一把脸便逃出去了。   云鹤一挑眉,转而过来看到滴水的里裤,便好似明白了几分。洗漱完出去的时候,齐骛好似刚好搽了赤珠酒,埋着头要往里间去洗手。云鹤伸手拦住了他。   “大人……”齐骛的视线立马偏着躲了过去。   云鹤看着他的眼眸,正要说什么,却又被齐骛抢了话头。   “榻上太冷了,夜里……”齐骛道,“夜里又爬你床上睡了。”   “齐骛,”云鹤叫住他,“你该知道,我至始至终都没有拿你当男妾,对若弥官员的说辞只是为了避去麻烦。”   齐骛顿了一下,缓缓点头:“嗯……”   “今晚开始,你与轻络换个房间,轻络住的屋子也会烧炕。”云鹤道。   “那轻络呢?”齐骛道。   云鹤看着他的眼眸良久,道:“自然是伺候我入寝。”   云鹤的言语在齐骛脑海里绕过好几圈,最后他咬了咬唇:“是。”他的声音差点不成调,光想到轻络要伺候云鹤入寝,便是胸口一阵憋闷。大人不要他留在屋里,却是要轻络姐姐过去伺候!是啊,一般身边的丫鬟都是通房,这种时候自然是叫通房丫头侍寝,哪里需要他来暖床!齐骛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气,他什么都不想听了,偏过头要走出去。   “齐骛,”云鹤叫住他,“我当初将你救出来,并不指望你报答什么。你是……齐将军的儿子,我救你,希望你好好活下去。你喜欢习武,我便给你请了武师教导你,希望你能走自己喜欢的一条路。你不需要为了齐将军,为了我,甚至为任何人,过自己不喜欢的生活。你……明白吗?”   齐骛看着他,并没有说话。   “你现在还小,可以好好想一想,你到底喜欢什么,到底想要什么,将来要做什么,”云鹤道,“不要因为一时的意乱,便看错了自己的心意。”   齐骛扬起下巴,气笑道:“自然!我是小!所以我才会有一时意乱!”他说完,也不去看云鹤,直接跑出去。   云鹤在那儿站了许久,才收拾了东西出去。   到饭厅里,轻络上前来对云鹤道:“小马儿不知怎的,什么都不吃便上马车了。”   云鹤目无表情:“嗯。”   “他上的还是我的马车。”轻络道。   “嗯。”云鹤垂眸,“你一会儿便到我马车里来。”   “到底是……怎么了?”轻络问。   云鹤没有说话,轻络知道这儿人多口杂,便没有多问。跃一瞅,今儿个小狼狗没有跟在云鹤身边,也十分好奇。云鹤见他早就吃好了,便与他道:“他什么都没吃,在外头马车上。”   “哦,”跃点头,“那我给他拿点吃的去。”   云鹤点头:“记得,是你自己要拿东西给他吃的。”   跃斜了一眼,最烦这种绕来绕去的了!他拿了吃食去找齐骛,却是也没得什么好脸。   “你怎么来了!”齐骛正在气头上。   “见你没来用早膳,便来看看你呗!”跃坐到他旁边,掏了饼子来给他。   齐骛一摆头:“不吃。”   “为甚不吃?”跃道。   “不认识你!”齐骛道。   “嘿……”跃差点气个仰倒,“都同路这么多日了,竟说……”   齐骛瞥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   “不对,”跃想起了什么,又问他,“你卖椰青那会儿,为何投给你的包子不吃?”   齐骛立马眯了眼看他:“你……怎么会知道?”他立马看着他那张脸打量了一番,飞快地施手上去要撕他脸皮。   “哎哎!”跃赶紧护脸,“小狼狗,你要作甚!”   “你戴了一张假脸!”齐骛还在扒他脸皮,丝毫不松手。   “得得!”跃求饶,“我这是规矩,不能破的。”   齐骛听到这番言语,不甘地收手,眼睛却还是落在他脸上。他道:“你们齐庄的人……都习惯戴这样的假脸吗?”   跃皱眉:“你怎么会知道我戴了假脸?”他想到廖师傅,可也知道,若是没加入齐庄,是不会知道这些的,廖师傅不会破坏规矩的。   “嗯,就是知道。”齐骛想起廖师傅那次脸上的褶皱,若不是这样,他也不会辨别,“你还没有答我,你们齐庄的人是不是都会戴这样的假脸?”   跃想了想道:“这个应该有很多人会的。”   齐骛眯眼。他就没见到过这么多戴假脸的!   “你不是我们齐庄的,我真不好说。”跃认真道。   齐骛知道也不能为难他,便看着车窗外道:“我曾经看过一个人,脸换了,声音也可以变。”   跃没有说话。   “我很想找到他,可是……找不到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姓甚名谁?什么长相?做什么的?家住哪里?”跃问。找人而已,小事!   齐骛一项项思量过去,却是发现他什么都不知道,除了知道他曾卖过椰糕。长相他虽然见过,可能都是假的。   跃看着他一副茫然的样子,便又问:“你找他做什么?”   齐骛又一阵茫然。是啊,找他做什么?询问他到底是做什么的,为甚会换脸那等诡异的手法?又或是问他,为何当初就给他吃椰糕,之后再也不过来看他了?为什么要看他呢,说不得他只是椰糕哥哥茶余饭后的一个逗乐子。所以,他当时说要嫁他,他只当是句玩笑话吧。   “小狼狗,多吃饭,少想事!”跃拍了拍他的肩膀。   齐骛看着他道:“你还没跟我说,为甚知道我卖椰青的事?难道是赫大人与你说的?不可能啊,说这干嘛?”   “不是你们赫大人说的。”跃道,“便是刚好遇到。”他那时候刚好与落一起跟着主子,便是见到了那一幕。好奇他接了包子却不趁热吃,便跟着拐过一个弯,恰好见到了他将包子给乞丐。   齐骛想起当时那个对面楼上的人,怀疑地看了看这人,好似也不太像。   跃将当时的情况与他说了一下,末了道,“那个包子……你一直以为是楼上那人投给你的吧?”   “不是?”齐骛挑眉。   “当然不是,”跃道,“给一个货郎扔什么包子?又不是乞丐。”   “那是……”齐骛凝眉一思。   “嗯,就是你的廖师傅。”跃道。   齐骛立马道:“可惜了那两个包子!”廖师傅怎么不说一声,看他这般浪费定以为他娇气了!不过这么看来,廖师傅倒是待他挺不错的,由着他当货郎,却是一直在暗中看着他。他想了想道,“你怎的知道廖师傅?”   “呵呵……”跃打哈哈。   “赫大人说的?”齐骛挑眉想了想,能知道这些事情的,大概只有他了。不过,方才还说赫大人没说此事!   “这个倒是你们赫大人说的,”跃一指那饼子,立马转移了话题,“你还没有用早膳,我便给你带来了。你们大人看着我拿的饼子,你真不吃?”他才不管云鹤那套子弯弯绕绕,直接给他挑明了!   齐骛心里一阵冒泡,可还是磨磨蹭蹭地拿了饼子来。   “不是熟识的人给的,你便是怎么都不吃?”跃看他。   齐骛咬了一口饼子,牵了牵唇角道:“小时候,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哥哥,长得很好看,又聪敏得很,常常被先生夸。父亲闻言后考校了一下,也好一番夸赞,没几日,他便……死了。口里吐的黑血,奶嬷嬷与我说,万不能随意吃用。”   “你那时……几岁?”跃问。   “三岁。”齐骛道。   跃正要表示怜悯与感慨,齐骛便嫌弃了他的饼子:“太淡!什么味道!今日没有肉包子吗?这饼一股子杂草味!”   跃深吸一口气:“给你拿便是够义气了!”若不是看在同一个师傅教导出来的,哪里会这样待他好!他接了一句,“又不是你们赫大人,对你口味这么了解!”   齐骛深吸一口气,顿时什么话都不说了,埋头啃饼子。   云鹤一到马车上,便卸去所有伪装,靠着炉火抱紧了汤婆子。   轻络跟着进来,替他又盖了一件大氅,道:“闻言‘渐’解毒时周身寒冷,仿若经历一场冬蛰,却是没人说过会到这样的程度。”   “大概……是若弥太冷了,”云鹤闭目道,“到了罗那应当会好一些。”   “虽说不会这么怕冷,可身体变弱了许多是事实,”轻络道,“公子,这一痛苦你实在是不必受的,即使让小马儿看出你会武,我想也没什么大碍。他不是多嘴的人,念着你的救命之恩,他都是什么都不会说的。”   云鹤没有说话。命是他救的,自然就不会因为这个要求齐骛做什么。这,不是他的初衷。   “我给您烧一壶姜茶,你喝着看看是不是好一些。”轻络道。   云鹤皱了皱眉,却还是点头了。他看着小炉上的暖烟升起,对轻络道:“今晚上,你的屋子让给齐骛住,我早晨对他说,今日你会在我屋里侍寝。”   轻络不可置信地看着云鹤。   “你别露了馅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怪不得小马儿气成那样子!”轻络惊道,“两情相悦最忌的便是这个,公子你在做什么啊?”   “两情相悦?”云鹤睁开眼睛,“你乱说什么?”   “你待小马儿这般好……”轻络道,“难道不是喜欢他?”跟着云鹤这么多年,还只见过这一人让他如此上心的,不是心悦还能是什么?   “不……”云鹤略皱了一下眉,“一个细作谈什么感情,这是大忌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轻络不理解,谍支里又不是没有相爱成婚的!她看着面容清淡的云鹤,道,“小马儿那般关心你,只听你的话,昨晚还饿着肚子跑出去买汤婆子给你。大人,您没感觉到?”   云鹤想起那条滴水的里裤,摇头:“你不要在他面前乱说什么,省的误导他。他才十三,什么都不明白。若是将这愧疚,亦或是什么报恩,误认为感情,将来他总会后悔的。”   “哪里会有误导?”轻络不解,“互生爱慕,难道不能尝试一下?即使将来觉得不合适,那也是将来的事情。若就这么错过了,以后不会遗憾?”   云鹤一笑:“与我试一下,便是做我的男妾吗?”   “那是……”轻络语塞。   “我无法跟他解释,后院的女子我一个都没有碰过,”云鹤道,“我也没法解释,我身为大司农实质却是一个细作。”   轻络没有了言语。   “不是每个细作,都能刚好喜欢上可以喜欢的人。”云鹤道。像秦时与千影那般,实在是少之又少,他没有这么好的运气。   “那你……”轻络问他,“为甚还要对他这么好?”   为什么?云鹤也不知道,也许是看见他的那一刻,便对他心生喜欢。那是不掺杂一点□□的喜欢。或许是他瘦瘦弱弱的样子激起了他的怜悯之心,或许是他干净乖巧的模样引得了他的感同身受,或许是他的眼眸过于清澈明亮,又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信赖了他……他看到了墙角处的他,他望着卖椰糕的他,这段喜欢就这么简单产生了。   再后来,看到他眼眸里多了一份执着,云鹤的喜欢便又多了一分,他一向喜欢认真而执着的人。认真与执着,在云鹤眼里便代表了长久,这是他一直向往的。因为这份喜欢,才会待他好。但云鹤确定,至始至终,他对齐骛的喜欢并不带一分□□,自然不能称之为爱慕。 第62章 第62章   夜里到驿站,轻络果真就跟在云鹤身后,往他的屋子走。经过齐骛时,轻络甚至有些不敢看他。阖上门,轻络便急走几步到云鹤面前:“公子,你瞧见没,小马儿看着像是随时要准备冲上来剐了我!”   “你想太多了,”云鹤扫过一眼案桌,不打算看书写字了,“准备热水沐浴,我今日早些睡了。”   “好。”轻络点头退下,心思着待会儿定要去关照驿差将炕火烧热一些。   云鹤从箱笼里取了寝衣,正要往里间去,转身便看到了齐骛。他看了一眼窗户,道:“怎么爬窗了?”   “驿站里很安全,后窗之外一览无余,我过来时有看过。”齐骛整个一日都不太好,有些烦躁,又有些郁郁。他的视线落到云鹤手里的衣衫上,“这么早就沐浴?”之前与他睡一个房里,云鹤总要到老晚才睡,有个通房丫头在身边,竟一用完晚膳就沐浴?他深吸一口气!   云鹤点头:“是,你呢,过来有什么事?”   齐骛的嗓子压抑得差点说不出话:“大人,你在嫌弃我。”   云鹤的目光很清淡:“怎么会。”   齐骛沉默了一会儿,将小瓷瓶递过去:“今日的瑞草末。”   云鹤接过来,这小瓷瓶上还带着齐骛的体温,暖暖的。他抬眸看他:“还有什么事?”   “我……”齐骛道,“过来拿赤珠酒。”   云鹤一指案几上的瓶子:“搽的时候小心些,别伤了痂面。”   齐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,正要说什么,这时候轻络领着人抬水进来。他一看,这么多桶的水,便不是一个人用的,想起那日与云鹤一同泡浴,再看轻络便是说不出的滋味。这时才想起来,他并不是第一个与云鹤共浴的人,轻络姐姐可能是一个,夫人也是一个,后院的那么多姐姐总也有的,甚至可能不是分开在两个桶里。   “小……马儿……”轻络顿了一下。   “轻络姐姐,”齐骛拿了赤珠酒,对她道,“我回去了。”   “哦……”轻络一让,由着他出去。   驿站的奴仆将水抬进去,轻络看着这一桶桶水,随后好像想到了什么,不禁扶额。今晚屋里的浴桶比较大,自然是得多两桶水,可不是什么共浴!小马儿定又是误会他了!轻络绞着袖子跟在云鹤身后,欲哭无泪。   “我要沐浴了。”云鹤的手指按在衣襟上,回看了她一眼。   “哦……”轻络才反应过来,立马转身出去,干坐在窗前继续绞着袖子。她可是十分看好小马儿的,并不想当引起小马儿和公子误会的贱人!   浴桶挺大,云鹤泡得久一点,水也没有凉下多少。他看了一眼泛了粉的肌肤,便起身擦拭穿衣。走到外面的时候,轻络还坐在那儿纠结,云鹤便坐到一旁,一面用棉帕擦头发:“真不知道你瞎操心什么。”   轻络起身帮他擦身后的头发:“大概……是我太心善。”   云鹤轻轻一笑,笑到最后却是越发淡。   齐骛用屋里的女子描面物什改了个容貌,换上普通的衣衫,跃窗出去。经过云鹤的屋前时,他不由自主远远看了一眼,透着暖光的窗纸上印出纠缠在一起的人影。他深深地看了一眼,转身离开。   这个时辰说早不早,像云鹤这般都已经准备睡觉了。说晚也不晚,街市里还有好些来往的人,店铺也大多开着。这个郡大概比较富足,整条街的檐下都是十步一灯笼,映得街里十分亮堂。齐骛在街里走了一会儿便拐到小弄里,这儿没有灯笼,也十分安静,只有风吹过巷口的呜呜声。   齐骛正在这小巷子里埋头走着,忽而旁边的门打开,推出一个人来,伴随着里头好些个嘈杂的骂声。这应当是什么店铺馆子的后门,推出来的人也好似被打过,跌在地上好久都没能爬得起。齐骛没有动,只站在暗处看着。听他们言语,大概是这个被推出来的人是在这儿做工,因手脚太慢,做事粗手粗脚,连累了所有的人没能拿到掌柜给的奖励银钱。   齐骛没有上前,看了一下周遭便跃上墙头看着地上那人。门已阖上,后街的这条巷子里一片漆黑,那人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,好似在捡掉在地上的铜钱。祸不单行,跑来几个小乞丐,一哄而上抢了铜钱便跑,那人又叫又嚎却是没人睬他。齐骛看着他踉踉跄跄地跑出巷子,坐在那儿良久。   “我还道,”一道黑影坐到他身边,“你会上前帮忙。”   “我不能再惹麻烦。”齐骛嘴角一牵,“况且我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不了解,哪里能鲁莽。”   “这不太像你。”跃支着脑袋看他。   “我就该是到处惹麻烦的?”齐骛看他。再则,他不想一直被人指着说,他还小。   “有你们大人在,”跃道,“会有什么麻烦事?”   齐骛嗤嗤一笑,一指那人离去的地方:“有哪个会……接受一个累赘?”   “你武艺这么好,如何成累赘了?”跃道。   “那不是也照样不能用,大人都被拖累得中了毒。”齐骛道,“行差就错多了,总会被人厌弃。”   “我……”跃皱眉,“怎么就听不得这样的话呢!”   齐骛一笑。   跃看着他的样子,竖了一指:“没什么是一坛子酒解决不了的事!”   齐骛微微皱眉。   跃拉着他起来:“跟我走!”   “哪里?”齐骛心里一顿。   跃不说,只带着他在巷子里飞奔。漆黑的夜,漆黑的巷子,两道黑影瞬间闪过,风依旧那么呜呜吹着,一切都是那么安静。离这一块最近的便是春满园,跃带着他直进了后院。   “这……是花楼?”齐骛顿住了脚。   “花楼就不能喝酒了?”跃不以为然,丝毫不觉得拐带十三岁的齐骛进花楼有什么问题。况且,有他在,能出什么事!   齐骛想起上回提到妓馆云鹤看他的眼神,便没有动一步。   “走啊,”跃道,“喝上两口,便是什么都不想了,回去睡上一觉,一切都好了。”   喝酒真能什么都不想?齐骛一犹豫便被跃拽了进去。   跃带齐骛到暗人自用的屋子,找了一坛子没料的酒来。他拍开倒了一碗给齐骛:“喝过没有?”   “没有。”齐骛端起来,直接就是一大口。   跃眨了一下眼,随后很快看到齐骛呛得连咳了好几下。他笑道:“没喝过还灌这么一大口!”   齐骛心道,以前在西北大营便是看他们都这么灌的。他想起云鹤喝酒的样子,微微抿上一口,这次倒是没有呛。   “如何?”跃道。   “有点辣……”齐骛回味了一下,“但是……很爽!”那是一种从喉口迅速漫至全身,最后直达汗毛尖的爽快!他饮上两口之后,便灌一大口,开始有些喜欢上这样的感觉。   “哈哈哈……”跃只小抿了一口,看着他喝。   饮两口就回去,齐骛本是这么打算的。可一想到回去之后,隔壁睡着云鹤与轻络,便又灌下两杯。   “你在难过什么?”跃问他。   齐骛瞪了他一眼,不语,又是灌下一大口。难过?的确是有些难过,可他不明白为什么。为什么云鹤与轻络在一起会让他难过!   “你是不是喜欢你们大人?”跃继续逗着他。   齐骛仰头饮下一口,烛火的光斑映在眼里,微有迷茫。他明明说过要嫁给椰糕哥哥的,如何会喜欢别人?那么,他喜欢椰糕哥哥吗?他只记得,他很喜欢长得好看的椰糕哥哥,喜欢他温和的眼睛,望着他的时候,感觉全世界都不在他眼里,只有他!那么,仅仅是占有欲吗?从前面对椰糕哥哥的眼睛,便感觉这人的眼里只有自己,所以才喜欢,现下已经习惯和云鹤待在一起了,所以不能接受云鹤被其他人占用?   齐骛又饮下一大碗。所有的问题都在脑海里旋转,最后糊成一片,再分不清。柔和的烛火在跳跃,瞬间变幻成无数,萦绕在眼前,一瞬昏暗,一瞬闪烁……   “齐骛?”跃喊了一声。   齐骛微微睁开眼,对上跃的眼睛,再眨了一下,略有失望。都不是哥哥的眼睛!他的脑海里闪现了清冷淡漠的云鹤,那双眼睛仿若毫无波澜的古井。不对,云鹤也有笑的时候,只不过很少很少。清冷的云鹤,垂眸的云鹤,温和的云鹤,淡笑的云鹤,生气的云鹤……他的脑海里乱成一团,所有的脸逐渐糊成一片,最后只余一双眼睛,变换成各式神情的眼睛。齐骛瞬间惊醒,他是不是因为云鹤的眼睛越来越温柔,越来越像椰糕哥哥的眼睛,才……喜欢上的?是的,云鹤的眼睛很像椰糕哥哥的。   “怎么了?”跃看着他问。   齐骛看着面前的空碗,对他道:“怎么不倒了?”   跃拎起酒坛子晃了晃,都大半坛没了,说话还这么清楚,问他的话却是一句都不答。   齐骛又连灌了两大碗。云鹤不会是椰糕哥哥的,椰糕哥哥只是个货郎,云鹤是大司农。椰糕哥哥会变换脸面,武艺也很好,而云鹤却是连支箭都躲不过去。   跃听到夜空里熟悉而特有的声响,他略一皱眉,将酒坛子放在桌上,对齐骛道:“我去一下更衣室,你待在这儿。”   齐骛略略抬头,向着他离开的方向看去:“蝙蝠?”这样的声响他听过,廖师傅也有,但是常常会避着他。这酒商如何也玩蝙蝠,还要骗他说是去更衣室?还是说,蝙蝠有其他蹊跷?他将酒饮尽,一跃便跟了出去。   酒饮多了,脑子便会模糊,可他却是调起残余的全部清醒,小心地远远跟着。果然,夜空里一个黑影直扎向岳酒商,齐骛看得很清楚,那是蝙蝠。岳酒商将蝙蝠在掌中摆弄了一会儿,便又放飞了。感觉到他要回头,齐骛便立马躲往另一头。   全副心思都在纸条上的跃没有注意到,有人远远地跟来了。   齐骛听着他的声息远去,才从暗处走出来。想起他们如出一辙的武功路数,再加上现下这个蝙蝠,他可以肯定,廖师傅与这位岳酒商定是出自一处地方。齐庄有什么目的,接连派人在云鹤身边,之前的廖师傅是,现下的岳酒商也是。不过,好似也不对,云鹤说廖师傅是他的朋友,接触最多的却是他,廖师傅曾陪着他在罗那转了三年之久。而跃酒商虽说是过来与云鹤谈酒的买卖,却老是与他混在一处。齐骛自认为并没有什么可图的,那么这些人的意图是什么?   他看了一眼这座花楼,罗那也有春满园,廖师傅到过,岳酒商不去其他地儿,也选的是春满园,那么,这春满园是齐庄的?他决定在这里面转上一圈,看看有什么情况。   跃回到那屋子的时候,发现齐骛不在,立马全身一个激灵。他转身出去寻人,若是没什么事还好,有事的话云鹤定得撕了他的!后院寻了一圈都没有,他看着前院哀嚎,不是吧!   齐骛一不小心就晃到了前院,这个点的花楼还是蛮正经的,歌舞,饮酒,喝茶皆有,齐骛也没看出什么异常。只是走过一处,里头的动静很大,齐骛喝了许多酒都没有莽撞,他跃到檐上,小心挪开了一块瓦看下去。   “在这儿做什么!”跃拎起齐骛的脑袋低斥道,又赶紧夺过他手里的瓦盖上去。只是在盖下瓦的时候,他稍是那么一瞥,里头的两位男子正在奋战,丝毫不知被人看了去。   齐骛看着跃眨了眨眼睛,也轻声道:“随便看看。”他哪里知道里面在做什么,只当是在动私刑,才看了那么一会儿,这人就来了。   “有甚好看的!”跃一边骂自己蠢,一边拎着他往后院去。   “嗯,确实没什么好看的,”齐骛模模糊糊点头应道,“那人太丑了,性子也不好!”   跃一噎。   “再来一碗。”齐骛对他道。   “还喝什么!赶紧回去吧!”跃恼,“若是大人问起,你定不能说来花楼的,就说……就说是去酒馆喝酒的。记得没,定不能提到春满园!”   “我……不撒谎。”齐骛道。他不能对云鹤撒谎,云鹤定会生气的。   “那……我来说,你不能揭穿我!”跃道。   “再来一碗!”齐骛道。   “已经喝了很多了,不能再喝了。”跃感觉自己好似又作了一手好死!   “我喜欢……”齐骛笑,“好像什么都很轻,一点都不沉重。”   “好好,就一碗了!”跃妥协,只想赶紧哄了齐骛走。他找到藏酒的地儿,拿了一坛子酒出来,刚感觉到脑后一阵风袭来,便晕了过去!眼黑之前只来得及想到两个字,“大意”!   齐骛一掌打晕岳酒商之后,便飞快接走他手里的酒坛子。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如何能再放回到云鹤身边!他拍开酒坛,大饮了一口,缓缓走出春满园。   绕过几条街,齐骛寻了一个檐上坐下。今晚的天际上一片漆黑,没有灯笼便是四下里一片黑,这儿又是陌生的若弥,于是他迷路了。夜风很冷,好在他喝了酒,全身热烘烘的。他坐在那儿,时而饮上一口,好似在想什么,又好似什么都不想。 第63章 第63章   云鹤一起床,轻络便告诉他齐骛和跃都是一夜未归。他捏了捏眉心:“他们是一起出去的?”   “不知。”轻络摇头,“我还道跃夜里一直在你房里。”   “我睡下之后,便……没有知觉了。”云鹤连忙走出去,“赶紧让人找一找,我去别处看看。”   “大人,”轻络立马止住他,“你在驿站等着,我去找。”云鹤现下不能用武,可她却是可以的,找起来会快许多。   云鹤想了一下,点点头:“好,你快去快回。”   轻络离开之后,云鹤也没闲着,让护卫和驿站奴仆一间间房找过去。众人见云鹤这般着急的样子,知道这位男妾定是对赫大人十分重要的,便也认真了许多。可寻了整个驿站,都没有结果。云鹤正想着是不是要找当地郡守帮忙,外头轻络带着齐骛进来了。   “去哪里了?”云鹤见齐骛一脸憔悴狼狈的样子急道,靠近几步才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,“喝酒去了?”   齐骛睁开眼,辨认着面前的人:“大人……”   “怎么又喝酒了?”云鹤气,“你才多大就喝这么多酒!”   “大人……”齐骛看到他生气,有些委屈,“你和轻络姐姐睡,我……不高兴……”   在场人很多,使臣团里的依仗、护卫,驿站的奴仆,百来双耳朵齐刷刷朝向那两人,闻言俱是了然。原来是男妾吃醋了!   轻络顶着众人打量的目光,脸略微垂下。她很想摇醒了小马儿同他解释,可她不能,云鹤的命令她不能违背。   云鹤微微皱眉。   “我不高兴……”齐骛向他迈进一步,张开双臂就将云鹤抱在怀里。他将下巴搁到云鹤的肩上,头微微侧向云鹤,轻轻蹭了蹭。   “喝了多少酒?”云鹤伸手扶住齐骛,以免他站不稳。明知道不会喝酒,还要去喝酒!   “一……”齐骛想了想,“唔……不对,两坛……”   云鹤对众人道:“收拾东西,一炷香之后准时出发。”   “是!”众人纷纷散开。   “轻络,”云鹤道,“赶紧准备热水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应了马上下去准备。   云鹤微微往下一让,直接将齐骛横抱在手里,大步往屋里去。虽说解毒时虚弱得很,可要抱起齐骛还是绰绰有余的。一路走过去,即使有人瞧见,也只会赞赫大人疼爱这位男妾,一夜未归都舍不得责罚,没有人会诧异,一个清瘦的文官竟然这么轻松就抱起齐骛这般身材的男子。   云鹤将齐骛洗涮干净回到马车的时候,正好一炷香时间。使臣团出城的时候,跃匆匆赶来。云鹤一脸肃色问他:“昨晚你们去了哪里?”   “我瞧他不开心,便带他去喝两杯。”跃到现在还是穿着昨日的衣衫,好在他没喝什么酒,身上也没什么味道。   “如何会让这么一个小孩喝这么多!”云鹤怒。   “我原本真就打算给他喝一杯两杯来的,”跃也很无奈,“哪知他喝下去什么反应都没有,还说尝着爽快得很,我便由着他多喝了一点。他可难过了,脸色沉沉的,什么都不说。”   “那是多喝一点吗?”云鹤道,“他喝了两坛子!”   “这么多?”跃一顿。   “你带他出去,如何还会把人弄丢了!”云鹤看他。   “我……”跃也觉得很丢脸,“被他打晕了!都不知道怎么回事,他直接将我打晕了丢在屋里!”   “你,一个没有喝酒的,被一个喝成这样的,”云鹤一指昏睡在一旁的齐骛,“打晕了?”   跃埋下脸,微微点点头。他想了想,对云鹤道:“我那时正好分心,便没有防备他。主子给我传了信,回来没多久他便给我一掌……”说着,他将纸条掏出来给云鹤看,苦着脸道,“以后我便再不离开你一步,上回就与齐骛出去买了个东西,主子便知道了,这纸条便是来训我的!昨日这么一出,大概主子很快又得知道了!”   云鹤知道,以他现在的状况,若是遇上高手便肯定抵不住,派跃护送一路也是因为这个。他不再说什么了,直接摆手让跃出去。云鹤看向脸上泛着红晕的齐骛,不禁皱起了眉,你所说的不高兴究竟是什么意思?果真如轻络所说,喜欢上赫筠了?可是赫筠只是个细作。你什么都不明白,如何能这么轻率。他转而一想,或者,仅仅只是单纯的不高兴而已,与喜欢不喜欢无关?   云鹤的视线落到他一旁的手上,与之前瘦瘦小小的样子不同,现下的手早已与他一般大。他将齐骛的手握在手心里,暖暖的,温度直从他手心传到心里。突然,他手心里的手指微微一动,云鹤猛然看向齐骛。   齐骛迷迷糊糊睁了睁眼,似乎觉得眼前的人十分可靠,又闭上了眼睛。云鹤不知怎的,竟微微松一口气,他正要准备松手,手上被拽了一下,他跌到齐骛面前。   齐骛又睁开眼睛,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人。   云鹤看着他的眼眸,觉得他还没醒,应当是还醉着。他等着齐骛再次入睡,便没有说话,只安静地看着。   “大人……”齐骛眨了一下眼睛,吐出的两字仿若是梦里的呓语。   “嗯。”云鹤轻轻一应。   齐骛又眨了一下眼睛,就在云鹤以为他要闭目入睡的时候,齐骛伸手探向云鹤。云鹤不知他要做什么,只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,心跳也仿佛忘记了跳动。就在云鹤以为齐骛是要伸手摸他的脸时,齐骛却是横手遮住云鹤的口鼻,静静地那么看着他,没有言语,眼眸里一半迷茫一半思量。云鹤不知他在做什么,可没有出言阻止,也没有躲让,由着他的手掌盖过他的下半边脸。   “哥哥……”齐骛看着他的眼睛,轻轻唤了一声。   云鹤眼眸一睁,突然之间明白了他为甚有了这个动作。这么一遮,仿若带着面罩的他,那个曾经偷偷跃到大司马府里去寻他的他。他不敢回应,也不敢动一下,若这只是梦,那么一切都不会留下痕迹。   “哥哥……”齐骛的声音既轻,又缓。他看着云鹤的眼睛,似在对比,又似怀念,许久之后轻轻一眨眼,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。   那滴眼泪仿佛滴进了他的心里,激起圈圈涟漪,莫名一阵疼。一时之间,云鹤闪过许多念头,可齐骛却缓缓闭上了眼睛,手渐渐从他脸上滑过,云鹤轻缓接住,生怕惊醒了他。   齐骛的鬓颊处还留着若有似无的泪痕,云鹤将他的手放在榻上,随后安静地看着他。回想起方才的一幕,他心里有些不定,齐骛是不是怀疑他了?   齐骛睡了一日,云鹤在一旁坐了一日,连午膳都没有下车去用。傍晚到驿站,云鹤见齐骛没有醒来的迹象,便施手抱他进去,经过轻络身边还让她去请大夫来看一看。   云鹤将他放到床上,齐骛倒是迷迷瞪瞪地睁了两下眼睛。想起齐骛在马车里以手遮了他的面孔喊他哥哥,云鹤便有些担心他认出了他。他立马收起所有的温和,板着脸道:“醒了?”   齐骛看了一下周遭,却是道:“这里……是哪里?”   “驿站。”云鹤道,“你明明不会喝酒,为何要喝这么多!”   “岳酒商说,喝酒之后就什么都不会想,”齐骛道,“可是,为甚我喝那酒,脑子还是在不停地想。”   云鹤看着他,没有说话。   “之前喝果酒,只浅尝两口便醉了,”齐骛道,“若弥的清泉酒很好喝,可是要喝很多很多才会醉。”   “清泉酒比我们罗那的果酒凶多了,很少见到喝果酒便醉,喝清泉酒却难醉的人。”云鹤直摇头。   齐骛缓过一阵之后,头脑终于清醒了许多。他撑了一手起来,按了按脑穴,好似昨日有什么事十分重要的,是什么呢……   “你起来洗漱一下,我让人准备吃食。”云鹤起身,正好也要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。   “大人!”齐骛突然想起来,一把握住云鹤的手。   云鹤心里一跳。   “我觉得廖师傅和岳酒商都是齐庄的人。”齐骛道。   云鹤微微皱眉:“怎么?”   “他们不光武功路子一样,而且都会改换脸面,”齐骛想了一下,又道,“还都用蝙蝠来联络。”   云鹤心里叹这廖师傅与跃的不小心,脸上却什么都不显。他细细研看了齐骛的面色,倒是看不出他的想法。他便问:“齐庄……有什么问题?”   “太复杂。”齐骛也说不清楚。   “齐庄的买卖做得很大,饭庄、客栈、花楼、茶馆、瓷品、皮毛、成衣、医馆、书局等等,他们都有涉猎,复杂一点也是正常的。”云鹤道,“你在担心什么?”   “这么多?”齐骛一顿,齐庄的主子该有多大的能耐,能挑起这么一大摊子。   云鹤点点头。   “他们的势力太大,我有些担心,”齐骛看着云鹤道,“您不觉得奇怪吗?为甚廖师傅和岳酒商都会到你身边?”   云鹤心里稍是一松,齐骛的怀疑不是针对齐庄,而是担心他而已。他淡淡道:“廖师傅是我找来的,全是仗着有几分交情,而那酒商是因若弥皇帝的婚宴结识,这都是巧合,你不必担心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齐骛总觉得哪里不对,“我总觉得岳酒商太过自来熟,热情得有些过分。”不管什么事,岳酒商都会热情地贴过来,齐骛差点以为自己是跟这位岳酒商是旧识了!   云鹤挑眉:“商贾大都如此。”   “是吗?”齐骛一想,若是商贾不热情一些,哪里能招揽到生意?这么想来倒是挺对。   “你……不喜齐庄?”云鹤试探着问他。   “不是,”齐骛摇头,他知道云鹤重商,而他心里对齐庄只有感慨,并没有排斥的想法,“我只是担心大人而已,两个都是齐庄的人突然到我们身边,便多想了些。”   云鹤点点头。   两厢一静,气氛顿时尴尬起来。云鹤看向两人相握的手,微微一挣。齐骛才发现他一直抓着云鹤的手,便赶紧放开。   “抱歉。”齐骛道。   云鹤摇摇头,他发现齐骛好似一点都不记得遮了他的下半脸辨认之事。他既不记得,云鹤也不会提。他道:“不知轻络可有将吃食准备好了,我去看看。”   齐骛点头,看着云鹤离开。被轻络带回驿站之后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,酒壮人胆抱着云鹤说不高兴,而云鹤却是反应淡淡。在那一刻,他心里所有的迷茫与沸腾都瞬间偃息下来。云鹤待他好,真的仅仅是因为他父亲是齐鸣,而不是因为他这个人。怪不得云鹤一直强调没有将他当成男妾,那是因为他本就无意。那么,他还能再说什么?   半梦半醒之间,他又好似看到了椰糕哥哥。云鹤的眼睛与椰糕哥哥的好像好像,那么,他应该也不是真的喜欢大人。只是因为他们相像,一定是这样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好忙好忙,白天一直没工夫写,晚发了。   有个问题,你们有没有猜过助攻是哪个?在这已经出现过的人物 第64章 第64章   齐骛洗漱完之后,轻络便端着吃食进来了。见齐骛看过来,轻络便道:“大人歇息了,关照了我给你送吃的。”   “谢谢轻络姐姐。”齐骛的面色如常,“我今日都没有磨瑞草末,大人可有服用?”   “我磨好了,放心,断不会忘记大人的瑞草末的。”轻络道,“也就这一路辛苦些磨一磨,到罗那京都便可以直接交由可信赖的医馆去做。”   “嗯,有轻络姐姐在,自然是可以放心的。”齐骛接了吃食坐到一边吃起来。   “小马儿,”轻络想起早晨他在众人面前对云鹤说的话,便凑过去轻声问他,“你真那么喜欢大人?”   齐骛一顿,看向轻络:“没有。”   轻络微压了压眉:“瞎说,明明你……”   “明明我怎么?”齐骛平静地看着轻络的眼眸。   “都不记得了?”轻络皱眉,“早晨你明明说了的……”   “早晨?”齐骛做了思索状,“我醉了,不知道说了什么。”   轻络沉默了一下,只当他是酒醒之后脸皮薄。她道:“小马儿,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她的音量放得很低,虽说云鹤现下各方面都变弱了许多,可还是得小声些,以免被听到了。   “嗯?”齐骛看他。   “这么多人中,大人待你是最特别的。”轻络道,“大人就是……有些当局者迷,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对你的情感。”   齐骛没有说话。他想起在大司农府里听到的,大人爱重夫人,时常留宿在夫人院里,既经历过感情,如何还会当局者迷?不过,这些都不重要了,他已经决定不再乱想。   “大人他虽然心思敏锐,可只是在看待其他事情上,”轻络道,“我跟随大人数年,他待你的不同,我看得清清楚楚。你,耐心地等一等他,他总会明白过来的。”轻络觉得,云鹤和齐骛既相互都有几分喜欢,便不该错过。云鹤思虑太多,他真的希望齐骛能等一等云鹤,待云鹤自己想明白了,便是两厢欢喜了。后院倾慕云鹤的女子虽多,可云鹤从来没有放心上过,只这么一个,若是错过了,轻络还真不知道云鹤什么时候能再喜欢上一个人。   齐骛垂下眼眸:“我连我自己都看不明白。”   轻络微微一皱眉,果真如云鹤所说,他还小,感情的事情还看不明白?如此,她便不能多说什么了,只是心里未免有些为云鹤可惜。正要出去,她被齐骛叫住。   “轻络姐姐,”齐骛道,“你跟着大人这么多年,大人定会看到你的好,你不必这样。”女子都希望得到专宠,轻络却为了大人过来挽留他,为大人说好话,若他爱上一人,是决计做不到这一点的。这么看来,他的确是没那么爱云鹤,至少是不如轻络的。想到这儿,他淡淡一笑。   轻络听不下去了,决定再不替云鹤隐瞒,反正这又不影响什么齐庄的大事。她走过去,一把勾住齐骛的脖子。   “怎么?”齐骛警惕地看她。   轻络凑在他耳边轻道:“大人的床是那么好上的?我可从来没有爬过大人的床,对大人只有敬仰没有爱慕,小马儿你放心。”   不在床上?齐骛立马微露怜悯之色。   轻络直摇头:“小马儿你又想歪了!”   齐骛脸上一红,都是昨夜在花楼里看到了不该看的,才会想歪的。   “我跟大人是清清白白的,”轻络拍拍他的肩,“大人面前,你就当不知道,懂否?”   “不懂。”齐骛道。   轻络:“……”   “他故意演给我看的?”齐骛确实不能明白。   轻络默认。   齐骛想了一会儿也就不再多想,只对轻络道:“有些明白了。”   “你明白什么了?”轻络问。   “若你们……昨晚是真的,大人丝毫没顾忌我的感受,那说明我在大人心中并不重要。”齐骛见轻络急,便止住她,“若你们之间并不是真的,那我在大人心里更是什么分量都没有。”为了挡住他,不惜让他误会,哪里会有那么一点点感情在里面,哪怕一点点。   “大人就是有些……”轻络难以解释出来给他听,只能道,“自卑,对,就是自卑,才这么回避的。”因为自己的身份,站在齐骛面前总带着几分自卑或自愧,轻络觉得是这样。   “大人……那么好,如何会自卑?”齐骛并不认同这个说法,“像我这么大的时候,大人便已经开始做官,你看我,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。且他长得也好看,性子也好,有哪一项不比我好?”   “话虽如此,可这些在大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,”轻络道,“他只在乎自己最在乎的那一点,在你面前便觉得自卑了。”云鹤的确是什么都没提及,每次都是因身份而退却的。   “他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如我了?”齐骛诧异,“难道是武功?可不会武的人多的是,哪里需要自卑?”   轻络心道,其实云鹤的功夫与现下的齐骛是不相上下的。她看着齐骛想了想,道:“总有一些是大人觉得很在乎的,而在你眼里却是一点都不重要的。比如,你年轻许多,那便如一汪清泉,一尘不染。”   “大人也很年轻,”齐骛道,至于一尘不染什么的,他想了想,“后院的姨娘是多了一些,好些老爷都以此为荣呢,大人如何会因为这自卑?”   “你看,你身后一个妻妾都没有,大人却有一大后院,站在你面前的时候,总会觉得愧对你。”轻络道,“当然,这只是其中一个,诸如此类的问题很多很多,大人虽很好,可面对你总会有这样那样的自卑。”身份方面的问题,是她没法说出来的。   “我为什么没有?”齐骛想。   “因为你确实没什么需要自卑的,又年轻,长得也好,武艺又好,”轻络道,“在你的心里,可能会因另外的原因对大人驻步,不敢向前。”她感觉这次齐骛醉酒醒来,便冷淡了许多,才如此猜测的。   齐骛心思,的确是这样。他对什么年轻不年轻,武艺什么的,的确是不放在心上,他只是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大人。也许,他只是因为大人越来越像椰糕哥哥,才喜欢上的。那么,只要椰糕哥哥站在他面前,他便会放弃大人。若他现下冒然地不管不顾,以后必定没法面对椰糕哥哥,或是大人。   “如你所说,大人有他退缩的理由,我也有我驻步的原因,”齐骛道,“那不如交给时光,且看是大人上前一步,还是我跨出一步,又或者……各自退后。”   既然齐骛都这么说了,轻络也不再多劝。   接下的日子里,齐骛与云鹤疏远了许多,连周遭的仪仗护卫和随行人员都感觉到了。他们纷纷猜测,这位男妾被宠得太骄纵,大人哄着都没耐心了。齐骛离他们远,却是将他们善意的玩笑话听得一清二楚。更有甚者,还偷偷塞了一本书给他。   “什么?”齐骛不认得面前的人。   “勉之勉之。”那人一本正经道,说完便走了。   齐骛莫名其妙,再看了一眼书,好似是什么话本。看书最头疼了,齐骛眉头一皱,进屋便随手丢在榻上,根本没有要翻上一翻的意思。   次日,齐骛去驿站饭厅里用早膳的时候,那个给他书的人与他打了个招呼,还特特问他效果如何。齐骛摸了摸头,半点都不明白。幸而这时云鹤走进来了,那人便没有再说话,赶紧躲开。   “过来。”云鹤经过齐骛身边的时候,喊了他一声。   齐骛见大人有话要说,便跟着过去。哪知一顿早膳下来,云鹤都没有说一句话。再看站在一旁的轻络,她立马就将目光偏了过去,好似爱莫能助。齐骛回想了一下,这一阵他都很安稳,好像并没有犯错!   用完早膳,使臣团便要离开驿站。云鹤看了一眼齐骛,道:“到我马车上来。”   齐骛点头,走向云鹤的时候,仪仗里又开始窃窃私语,还皆是以一种大家都十分明白的眼神看着他。这又是发生什么事了?齐骛一点都摸不着头脑。   马车前行,云鹤倒了两盏茶,随后看向齐骛。齐骛立马神色一凛,又飞快地将这几日所做的事情想了一遭,然后才敢询问似的看向云鹤。   “离开驿站的时候,轻络都是要将我们入住的屋子检查一遍有无遗漏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嗯。”齐骛点头。   “你落了一本书在屋里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才想起那本随手丢在榻上的书,难不成这书有什么问题。再想起那些个仪仗里的人对他使的颜色,他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。   云鹤将书拿出来,放在桌面:“我觉得,这等书过于庸俗乏味,你以后不许看。”   “我……”齐骛眉头一皱。   “无聊打发时间也不可以!”云鹤道。   齐骛气结,怎的就认定了他会看这本书!   云鹤见他不服气,丝毫没有惭愧的颜色,便皱眉道:“你还小……”   “我是还小!”齐骛气道,“可是,你怎就认定了我会看这本什么劳什子的书!我最烦的就是看书!所以这本什么庸俗乏味的书,我压根翻都没有翻!”他现下最听不得的,就是云鹤说他小!云鹤待他好,可每次都把他当孩子,他明明已经不小了!大人在这个年岁的时候已经当官,再不济,别个穷苦人家的也会在这个年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,凭甚什么归结到他还小上面!因为他才十三岁,所以信不过他!   “你没看?”云鹤略有疑色。   “没看!”齐骛气鼓鼓。   云鹤眉眼一舒:“没看便好。”他稍稍放心,可马上又想,这次是正好发现了便截了下来,可若是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,他又没有发现该如何?又或者,这次还好仅仅是书卷,下次齐骛若是被带去花楼可就后患无穷了!如此一想,他正要对齐骛再提几句,但齐骛却是唰地起身了。   齐骛也不顾马车正在行进,掀开车帘便跳了下去,惊得车夫急急拉停了马。落地的那一块正好顶了一块尖石,戳得齐骛一个踉跄,在外人看来是一个不会武的男妾,跳车之后站不稳的样子。   云鹤皱眉。   跃看着齐骛气呼呼离开,便过来问云鹤:“你又说他什么了,气得跟刺球一般。”   “没说什么……”云鹤回想了一下,“便是觉得他小,怕被带坏了,说了他两句。”   “与你一般高了,还小?”跃道。   “是……还小……”云鹤道。   “你是不是老说他小?”跃问。   云鹤想了想,微微点头。   “挺伤自尊的。”跃道。   “会吗?”云鹤迟疑。   “明明长得人高马大,站在你面前都隐隐比你高了,你还非一直强调他小,多没面子!”跃道。   云鹤按着脑穴悔道:“我该好好说的,一时有些急了。”   “齐骛虽说阅历少了一些,可心性还是善良稳妥的,不是那么容易被带坏的。”跃道。   “自他上回出入过赌坊之后,我便会时刻担心他。”云鹤道,“他是个好孩子,可挡不住有心人引诱。”   “你又不是他爹,看得这么牢作甚?”跃挑眉。   “就是……因为他没有爹在身边教导,我便更应该看好他,”云鹤道,“我不指望他有多大的成就,只盼着他平安喜乐,一生顺遂。”   “我倒是觉得你想得太多了。”跃一眼看到放在一侧的书,便乐了,“难不成便是为了这书?”   云鹤点头:“在齐骛屋里看到的。”   “齐骛这样的年纪看点这类书不是很正常吗?”跃随手一翻,“你……难不成从来没看过?”   云鹤摇了摇头。   “你一个谍支的,这种书没看过?”跃诧异。   云鹤眯眼:“师傅已经将精华教导与我了,如何还要看这等糟粕?”   跃一笑:“你可以问问秦时他们,是不是都看过这种书。不光是我们这些暗人,你的那些同僚也可以问问,哪个男的没看过这种书?怕只有你了!”   是这样吗?云鹤怀疑。   “这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,赶紧想想辙哄哄你家……小男妾。”跃笑。   云鹤头疼,要怎么哄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我觉得但凡是暗恋一个人,或者双向暗恋,都会有属于自己各种各样的小“自卑”,小“胆怯”。 第65章 第65章   “这……能行吗?”跃将奔袭一个时辰,从别个郡的齐庄商行里买来的椰糕递给云鹤。   “试试吧。”云鹤心思齐骛那么喜欢吃椰糕,见了这个总该会消消气吧。   待午时用膳,云鹤寻了好久都没看到齐骛的身影,便问轻络。轻络道:“随便扒了一碗饭,现下早就到马车里去了。”   这是连面都不想见了!云鹤轻轻一叹。他心神不定地用了午膳,随后踱着步子走向齐骛的马车。临了又顿下脚步,云鹤看了一眼手里拎的点心盒子,踌躇了一下。   使臣团里其他人都远远看着,见赫大人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走上齐骛的马车,总算松了一口气。太不容易了!多大点事,如何能犟这么久!这么来回赶路,就逮着这么一个乐子,于是,大家又津津有味地凑在一起聊起八卦。   齐骛正在马车里研磨瑞草末,云鹤进来的时候他连眼都没有抬一下,早在他驻足外面的时候,齐骛便觉察到了。   “早晨是我太急了,小马儿不要生我的气。”云鹤在他旁边坐下,将点心盒子递过去,“这是我让人找来的椰糕,我们罗那的,你尝尝喜不喜欢?”   齐骛听了前一句话,稍稍缓了脸色,他知道随意接了别人的东西,也有不对。可听到后一句话便立马变了脸色,他道:“大人……是在向我道歉?”   “是。”云鹤点头,“见谅,是我的错。”   “那么,”齐骛看了一眼他的点心盒子,“大人有什么错?”   “你已经长大了,我不该一直将你当成小孩子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是啊,我不是小孩子了,”齐骛看着云鹤的眼眸道,“大人如何还用哄小孩儿的法子?”   云鹤顿时语塞。   “再则,大人不必与我道歉,”齐骛道,“我随意接了别人的东西,是我不对。”言闭,他垂下脸,沉默地继续磨着瑞草末,再不看云鹤一眼。   云鹤在心里暗暗扶额,果然不行!他皱了皱眉,没有拎点心盒子,便下了马车。孩子越大越不好哄!   众人见赫大人灰溜溜下马车,齐齐摇头。这小男妾脾气太大,大人又要不耐烦啦!   回到马车上,跃看着云鹤的脸色就知道了,一笑:“没哄好?”   云鹤白了他一眼,书卷也没心思看了。在他眼里,齐骛的确还是个孩子,可齐骛如何为了这个就这么大气性呢!连椰糕都不吃了,他不是最喜欢椰糕的嘛!云鹤抱起汤婆子,揉着眉心。   傍晚到驿站,云鹤没有马上沐浴睡觉,而是踌躇了一番站到了齐骛的屋门口。   齐骛听着外头转悠的轻微脚步声,没有出去,也没有说话,低头拿药水涂着脚底戳到的一块。   “赫大人!”正好有使臣团里的人经过,见状便立马明了,行礼之后他一笑,比了个勉励的手势压低声音道,“上啊,大人!”   云鹤尴尬一笑。   那人也不多留,生怕赫大人面子薄,被人看着便不进小妾屋里,赶紧溜得十分利索。   齐骛将外头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,觉得大人站在外面给人这么看着也不好,便过去打开门。   云鹤正鼓起勇气站到齐骛门口,手还没有叩,门便开了。他看着站在面前的齐骛,举起的手尴尬地放下:“我……”   “进来说。”齐骛扫过一眼,还能看到转角处方才那个鼓舞云鹤的人望着这边。他伸手拉云鹤进屋,随后关上门往里走。他虽然生云鹤的气,可还是会顾及到他的官威与影响。   “什么味道?”云鹤闻到了屋里的药味。   “脚底蹭破了一点,涂一点药。”齐骛道。   “给我看看。”云鹤立马道。   “一点点而已,其实不打紧。”齐骛没有动,“廖师傅说过,即使是蹭破一点小口子都不能大意,我便涂了一下以防感染。”   云鹤点头,这是应当的。就像他之前被箭矢擦伤那次,若是不细心处理,只当是一般的伤口,后果便不堪设想了。   “大人是有什么事吗?”齐骛道。   “若弥这儿正值最冷的时候,滴水成冰,这是我们罗那看不到的一番景象,”云鹤道,“且过了胥山便再不能看到,不若,我们一起去看一看?”   “现下天色都黑了,能看到什么?”齐骛看了一眼外头。   “这郡里有很大的冰嬉场,夜里都会点上冰灯,十分美丽。”云鹤道。他能感觉到齐骛虽然生气,可还是客气地答他,便是因为这样的口气,才让云鹤觉得齐骛在疏离他。   “冰灯?”齐骛犹豫了一下,他的确是没见过。   “是,”云鹤道,“烛火不是藏于灯笼里,而是置于冰块之内,远远看着,仿若一团荧荧之光。”   “那便是要在冰块里凿出一空了……”齐骛心里有些好奇,可还是警觉道,“我们这么出去,没问题吗?”云鹤现下身上还有毒没有完全解去,他怕再出什么事情。   “带着……跃酒商和轻络一起去,不会有甚事的。”云鹤道。他本是想偷偷带齐骛出去的,可保险起见还是得拖着油瓶子去。   岳酒商会武,轻络姐姐也会一点,齐骛犹豫了一下,这才点头:“好。”毕竟,他对这个冰嬉还是很好奇的,再则这若弥他说不得以后都不会过来了。   云鹤终于松松一笑。   跃和轻络闻言要去冰嬉场,不由担心云鹤,可他们什么都没有说,轻络只马上回屋拿了狐裘大氅。云鹤知道现下根本受不得冻,且夜里的寒气更甚,他便没有拒绝,接过来穿上。   齐骛想起云鹤夜里便冰凉入骨,便不由有些道:“大人不若带上汤婆子吧?想来周围都是冰,肯定很冷的。”   “带着汤婆子哪能玩尽兴。”云鹤摆手,“没事的,走吧。”   齐骛心思也对,到时候跑跑跳跳说不得就周身暖起来了。   四人到冰嬉场的时候,已有许多人在场内。   “为什么会有其他颜色?”齐骛看了一圈问道。   “你去瞧瞧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疑惑,便走近一盏紫棠色冰灯,细细看了看诧异道:“这外头的冰便是带着颜色的?”   云鹤摇头:“你摸一摸看。”   “这……”齐骛惊讶,“这不是冰?”   云鹤点头:“带颜色的冰不是不能制,只不过留不长,而这有颜色的‘冰’实质是水玉。”   “若不是摸上一摸,我还只当是冰制成的!”齐骛惊叹。   “好看吗?”云鹤看着他。   齐骛一扫。无数的冰灯泛着各色荧光,或摆,或挂,点缀在整座冰嬉场内,仿若夏日的流萤。他点头:“很美。”   “还有好玩的。”云鹤指向中间巨大一块的冰场,“你去试试。”   “这便是冰嬉?”齐骛见有些人踩着个异样的鞋子在冰上滑,便问道。   云鹤点头。   “我不用这种鞋子也能行这么快。”齐骛虽这么说着,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那处看去。这时,他瞧着有人一打滑,直接摔趴在冰上,不禁噗嗤一声笑了。   “冰上是滑的,”云鹤对他道,“若这冰嬉还要用武,就没意思了。”   齐骛到底是男孩子,听着这样的话必然蠢蠢欲动。   云鹤将大氅脱下来递给轻络,对齐骛道:“走,一起去耍一圈!”   齐骛这才跟着云鹤向冰场走去:“大人,你滑过?”   “没有。”云鹤答得干脆。   齐骛想起他第一次玩骰子也是玩得惊艳四座,便点点头,随后却是又担忧地看了一眼文弱大司农。这不是玩脑子的游戏,大人行不行?   云鹤接了鞋来套上,视线不觉扫过冰场。这儿到处摆着厚厚的冰块,实在是冷,他不着痕迹地两手捏了捏,好似有些麻木了。   齐骛打量了一番这奇怪的鞋子,好似这儿就见着两款,一款是木底的鞋子下直放了一条削尖圆木,一款是木底鞋子下直放了一根兽骨。两者都是将底部磨得滑不溜手,料想踩着这样的鞋子便能在冰上滑行了。他和云鹤都是租赁的木底的,做工比较稳固扎实。   云鹤不费力地站在冰上,看齐骛:“穿好了吗?”   齐骛平衡着脚下,缓缓站起,好似并不难。也是因为他学过武,再陡峭的地方都走过,自然是能轻松驾驭这样的鞋子。不过,大人这样的文官也很轻松地站在他面前,便是让他刮目相看了。   “那我们便下场试试,”云鹤的身子缓缓下沉,借力轻轻滑去冰场,“你小心避开旁人。”   齐骛就跟在他身后,一面小心着脚下,一面看着前面那人。眼看着前头有人驰来,他正要出声提醒,云鹤便身子一拐,轻巧躲开。齐骛眼眸一亮,看着云鹤时而侧身,时而一道旋转,矫如花豹,轻若惊鸿,实在令人惊艳。明明冰场里有好几个玩得特别好的,能在冰上做各种花式,可齐骛的目光却还是深深地被云鹤所吸引,这与云鹤的相貌也没有关系。冰场里虽点了许多冰灯,到底是不若白日,每个人的脸面都看得不太真切,能辨别的只有身形与衣衫。齐骛只在云鹤身后,看着他的身影,便是觉得移不开眼。怎么会这样?齐骛不禁自问。   云鹤带着齐骛在冰场里滑过两圈,便缓下速度,靠向边缘。他回过头,看向跟过来的齐骛:“怎么样?”   “嗯……”齐骛随意一应,云鹤的面容在旁边一盏荧白光色灯盏的映照下,仿若玉盘,他不敢多看。   “我……需要歇一歇,你自去玩。”云鹤对他道。   “好。”齐骛立马转身,滑向冰场。他没有多想,只当文弱大司农体力不济。   齐骛一离开,云鹤便收起脸上所有的轻松惬意,虚虚往后一靠。真的很冷!他感觉到整个冰场的寒气迅速倾入他的身体,这么跑上两圈都丝毫没有一点热气产生。要知道,普通人就这么随便滑上两圈,都是会出一身汗的。   “公子,你怎么样?”轻络立马拿大氅裹住他,将他扶出去。   “没事。”云鹤止住轻络的动作,回首再看齐骛,那人正疾驰在冰场,幸好没看到这一幕。   “为了哄那小狼狗,你可真是豁得出去。”跃在旁边无奈摇头。   云鹤将大氅又裹紧几分:“没这茬事,我也是要带他来看一看的,好歹……这是若弥的一大特色,罗那是没有的。”他说着话,眼睛却是不离冰场上那人。   没中毒这件事,跃就不会担心云鹤了,至少他不会因为这点子寒气冻得一脸惨白。   “他一人玩也没意思,你去与他一道玩,这儿有轻络。”云鹤道。   跃哪里敢离开他:“若是在我看管下又出什么篓子,主子定饶不了我。”   云鹤转而看他:“你这是质疑轻络?”   轻络不敢承,立马起身道:“公子,我去给您倒杯热茶来。”说着,急急忙忙离开了。   跃一笑,他伸手握了握云鹤的手,凉得跟这儿的冰块一般,不禁摇头:“何苦呢?你这是拿命在哄他。”就在这时,一道风袭来,惊得他立马转身。   齐骛直刷到跃面前:“大人也是你能动手动脚的?”   跃好无辜:“没有,我就是……”   “跃酒商就是看着我这件大氅毛色不错,看一看而已。”云鹤道,随后又看着跃道,“你不是很想跟着小马儿去冰嬉吗?赶紧去吧。”   “我……”跃深吸一口气。   “大人,喝口热茶。”轻络将一只茶壶放到他手里。   “好吧,”跃见轻络将热茶都拿来了,便埋头穿上鞋子对齐骛道,“赐教!”   “不敢!”齐骛瞪了跃一眼。   跃背后一寒,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。   轻络等人走了,便对云鹤道:“姜茶,赶紧喝些下去。”   云鹤看了轻络一眼,这才将暖在手里的茶喝了两口。再看冰场上的齐骛与跃,便不由笑了。跃也是有武功的,可在冰上却是被齐骛追着撞,引得全场的人都频频侧目。大概,他们都要以为这两人有什么仇怨了。一壶姜茶下去,云鹤感觉到一点点暖意,可这儿的冰实在太多,寒气还是直扑而来,瞬间将那一点点暖意淹没了。   “公子,”轻络问他,“不若我再去取一壶来。”   “不用,一会儿我们便该回去了。”云鹤看着三三两两离开的人,又看了一眼齐骛。   果真,没一会儿,齐骛便和跃回来了。   云鹤看一眼满头是汗的齐骛,道:“如何?有意思吗?”   齐骛笑着点点头。   “拿棉帕擦一擦汗,别着了寒。”云鹤看着他开心,心道对着他笑,便算是哄回来了吧!   齐骛三两下一擦,便道:“大人,我们回去吧,这儿越发寒冷了。”   云鹤点头,脚下麻木了,起身的时候便很是缓慢。他还没站直,却被齐骛伸手一揽,抱在怀里。随之,身后一道清脆的声响。   齐骛看到突然落下的冰柱,什么都不想,直接将云鹤抱在怀里了。听着冰柱砸到地面的脆响,齐骛心里还有一阵后怕,若是他晚一点,这冰柱便是刚好落到大人的头顶,那样……他的手不免又紧了一紧。   云鹤感觉到齐骛手上的力道,不禁偏脸看他。而这时齐骛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动,便也侧过来看他。冰凉的鼻尖擦过火热的唇瓣,彼此气息缠绕,两人俱是一愣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那个冰鞋,就像是把现代溜冰鞋下的冰刀换成圆木和兽骨,我看最早的溜冰鞋就是那种用兽骨做的。有点像轮滑,不过不会滚/笑哭 第66章 第66章   齐骛看着近在眼前的人,眼部、鼻子、脸颊还有用脂粉遮掩的痕迹,可依然掩不住他的风采。只消凑近了细细看,总会发现他的绚丽。眉宇清澈,眼眸沉静,无数的萤火倒影在他眸里,仿若满天繁星。整片苍穹都在他眼里,却只能成为他的陪衬,就像,再华美的衣裳都盖不住他的风华。   云鹤不知齐骛心中所想,只觉得那个五岁的娃娃的确是长大了,都与他一般高了。他的鼻尖只到齐骛的唇瓣处,但若是站好了,他们两人定是一样高的。不过,齐骛才十三岁,再过一阵便是得仰视了。跃说的对,他不是小孩子了。   “这儿冷的很,不若……回去再抱?”跃道。   云鹤闻言微微一动,齐骛便立马放开了手。云鹤勉力支撑着站住,神色里看不出什么,轻络却是猜到了,不动声色地上前扶住他的手肘。   “老爷,小心脚下。”轻络将冰柱踢到一边。   云鹤借着轻络的力,缓着脚下的气力,慢慢跟在齐骛和跃之后。   齐骛走了几步便回神过来,方才云鹤的鼻尖触到他嘴唇上,沁凉如冰,他定是冷了!他立马转过身,走向云鹤。   “怎么?”云鹤控制着声音,努力让人听不出他的颤抖。   齐骛站到云鹤面前,细细看着他脸上问:“冷不冷?”   “还好。”云鹤道。   跃心道,死要面子活受罪!轻络却是知道,云鹤一直都不想让齐骛知道,他解毒的过程有多痛苦。   齐骛伸出手将云鹤缩在袖里的手握住,果然是冰凉冰凉的。   “方才站的那处风大了一些,走一段路便能暖过来。”云鹤对他道。   齐骛看了他一会儿,点头道:“好,那我们赶紧回去吧,不早了。”话虽这么说着,可手却没有放开,握了他一手往前走。   云鹤的余光扫过齐骛的侧脸,好似看不出喜怒,再看他紧握着的手,很固执,生怕他挣脱他的手,便是用几分力。宽厚的手掌包裹着他冰凉的手,暖融融的热量源源不断传送过来,很舒服。他还能想起,齐骛五岁时从他手里接过椰糕,那手指瘦瘦细细的,肤色却很白,比椰糕还白上几分。什么时候,那双瘦瘦小小的手竟长得这般大了。   跃和轻络就在侧旁,自然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。轻络倒是还好,只当自己没有看到,硬是偏着头,自始自终不敢往齐骛和云鹤那方瞥一眼。跃却是偶尔会扫过他们交握的手,表情说不出是羡慕,还是嫉妒。   “岳酒商也冷吗?冷的话,”齐骛看向跃,伸出另外一只空着的手道,“你也可以跟我手牵手,我的手可是很暖的。”   “不冷!”跃见他那般稀松平常地说出牵手的邀请,好似一点都没有暧昧在里头,便不满道,“要牵的话我不若跟赫大人牵着!”   齐骛立马瞪他。   “怎么?”跃看他这副差点竖起毛咬上来的架势,登时便乐了,“你的手又粗又硬,哪里比得上赫大人的手,柔软又细致!”   “自重!”云鹤沉声警告跃,感觉到齐骛的手又紧了紧,便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,安抚了一下。   跃一撇嘴,真是小气!逗逗都不成!   齐骛缓了力道,眼睛扫过跃。他一直有种错觉,好似跃与云鹤的关系有些异常,说熟悉吧,他能感觉到云鹤对这人的浅淡疏离感,说陌生吧,云鹤与这人之间却有着莫名的默契。就如现下,岳酒商虽说是过来与赫大人谈果酒的买卖,可哪里需要这么听从赫大人?不过,也可能是商人的习气,见着大官便是这副腔调。如此,他也就不再多想。   夜里的风异常冷,直侵入衣里。齐骛留意着风吹来的方向,不着痕迹地调整身姿,替云鹤挡去一些。好在,他处在上风向,不需要费脑子去想理由,便可以直接挡了风。   云鹤知道齐骛替他挡去了大部分风,可周身还是冷得很。甚至,他担心随时会在寒风里昏睡了过去。他用力咬了一下唇,腥锈味弥漫了整个口腔。靠着这时不时的轻微疼痛,云鹤终于坚持走到了驿站,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。   进屋之前,云鹤对轻络道:“取热水沐浴。”   齐骛闻言,便没有再跟进去。云鹤看了齐骛一眼,手微微动了动,齐骛赶紧放开了手。   “冰嬉可还算有意思?”云鹤勉力支撑着精神问他。   “嗯,很有意思。”齐骛微微一笑。   “那就好,”云鹤点头,看着他的笑容心思这下总该是消气了,他温温道,“早些睡,明日还要赶路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看着他遮掩不住的苍白脸色,笑着与他道别,“大人安寝。”   云鹤看着他转身离开,强撑的一脸安然顿时崩塌。他扶着门框进屋,越走越慢。   跃悄悄潜进他屋里,见云鹤如此状态便问道:“你还好吗?”   云鹤身子一沉,一下子跪到地上,整个身体伏下了便是再站不起来。跃大惊失色,赶紧扶起他,正要赶去寻大夫,却是被云鹤拉住:“不要声张。”   跃皱眉,云鹤的声音很轻很轻,仿若下一刻就会气竭。不过,他缓过来才想起,这并不会有大碍,只是“渐”解毒时的反应。他压低声音道:“这有什么好瞒的,他看到你这样子,定会事事顺你。”   云鹤摇头,眼皮几乎支撑不住。   “好,我不声张。”跃不与他多言,轻手轻脚地将他扶到床上。   这时候,轻络已带着人抬水进来。她觉察到了屋里的异样,可还是指着奴仆去将热水倒进桶里,待奴仆离开之后,她才阖上门,拉开床帷。   “他……昏睡了……”跃一指床上那人,“便不用沐浴了吧?”   “这么睡下去,夜里定不好受,明早起来精神也不会好。”轻络道,“得泡一个澡,这样身子才会暖一点。”说完之后,她意有所指地看着跃。   跃一指自己:“我?”   轻络点头:“劳烦您了!”跃是男的,照顾昏睡的云鹤沐浴还算合适,总不能让她一个女子来伺候。虽说他们暗人若是遇上不得已的事情,是不会顾及男女之防,可现下并没有到不得已的时候。   跃想起在冰场被小狼狗追着撞,便是身上一寒。握一下手便是这等后果,若是让齐骛知道他伺候云鹤沐浴,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呢!不过,云鹤既然不愿让齐骛知道这一些,只有由他来伺候了。跃摇头直叹。   齐骛在屋里听了许久,都没听到隔壁什么动静。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,在屋里转了两圈之后,还是决定悄悄潜过去看一眼。齐骛在窗口听了一下动静,悄悄掀开窗,一眼便对上轻络的眼睛。   轻络苦苦一皱眉,这么巧!她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里间,心里不住扶额。   齐骛看着轻络的表情就知道有蹊跷,他什么都不问,轻身跃去里间门口,小心看去,却是发现不对。   齐骛出现里间门口的时候,跃才觉察到,立马一松手以示清白。脱手的云鹤瞬间倒下,齐骛一个闪身轻轻托住了他。   既然都发现了,跃也没有必要替云鹤瞒着了。他轻道:“大人现下没有知觉。”   齐骛瞪他,抱着只着里衣的云鹤。   跃无奈摊手:“你先给他沐浴吧,待会儿再说。”说完,他也不多看,转身走出去,与轻络大眼对小眼。   齐骛手下的触觉冰凉,凉让他心惊胆战。他抚了抚云鹤的脸颊,都没得到一点反应。他想起轻络的镇定,和岳酒商的言语,便给云鹤除了最后的衣衫,将他放进浴桶里。烟气缭绕下,云鹤靠着浴桶,仿若睡着了一般。齐骛看了他一眼,随后走了出去。   “大人是怎么回事?”齐骛问轻络,“是不是……那毒?”   轻络知道瞒不住了,便点头:“这毒用了解毒丸之后不会致命,只是……会周身寒冷,体力孱弱,仿若冬蛰。”   齐骛想起之前云鹤在夜里的反应,皱眉道:“所以,夜里……会很怕冷,有些动静都醒不过来?”   轻络点头:“大人不想让你知道的,你……就当不知道。”   齐骛沉了沉眉,立马看向缩在一边的岳酒商,问轻络:“他怎么会在这里?”   “我……”跃苦恼万分。一个酒商如何在罗那大司农屋里,还在给大司农宽衣,这个要怎么解释?他看向轻络,悍支只负责直截了当地诛杀,可没有巧舌如簧的本事!   轻络本就是不合格的谍支暗人,因此只能辅助云鹤,还不能独当一面,面对这样的变故,她也不知怎么办。她头疼的还有一件事,等云鹤知道了他想瞒住的事没瞒住,该如何是好?   只这么一眼,齐骛便觉察出一些苗头。看来,这位酒商不仅与赫大人有几分交情,还与这位轻络姐姐也是有些渊源的。虽说这里头有蹊跷,可齐骛直觉他们对赫大人没有不好的心思。轻络对赫大人的关心,酒商的简单直白,他都看在眼里。   齐骛对跃道:“我想一晚上你能想出点解释了。”   跃松了一口气,可还是没有感觉到几分轻松。   “大人……”轻络朝里头看了一眼,关切了一句。   “泡在热水里。”齐骛道,“我今日过来的事,不要告知大人。”   轻络闻言连连点头,齐骛装傻,云鹤也不会知晓,这事就算过去了,她乐得如此。但以防生出事端,还是道:“这位跃……酒商没有恶意的。”   “看出来了。”齐骛定定看了跃一眼,随后问轻络,“轻络姐姐,大人这种状况有没有其他法子来解?”   轻络摇头:“没有。不过,也是因为若弥太冷,到罗那便好了,你不要担心。”   齐骛皱眉沉思了一下,犹豫似的看了一眼跃,再看轻络:“你……真的没有侍过寝?”   “真的。”轻络无奈道。   跃看着齐骛,眼里带着几分戏谑,却似对轻络的言语没有怀疑。   “那好,”齐骛绷着脸道,“夜里……我来看着大人,明日我会早点离开,不会让大人发现的。”顿了一下又接着道,“毕竟,我是男的,比你方便多了。”   轻络听着他不自在的言辞,只憋着笑意点头。如此,轻络和跃将屋子留给齐骛,悄悄离开。   齐骛回到里间,将云鹤从水里捞出来,替他擦拭着身上的水。泡过热水澡之后,云鹤的身子没那么冰了,齐骛总算能稍稍松一口气。   “我是不喜欢你说我小,”齐骛让云鹤靠在自己胸前,给他擦拭着背上的水,一面轻轻道,“可我从没真正生过你的气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。你……怎么能这么不顾及自己?”   拨过发丝,齐骛微微下视,米色棉帕抚过他白皙的肩背,精致的蝴蝶骨张开一道美丽的弧线,仿若含蓄而纤婉的羽翼。齐骛立马转开视线,匆匆将寝衣给他穿上。他抱起云鹤往外间走,一面却是想起承圣节看过的各种后背,从没看见过哪个男人的后背会漂亮至此。   齐骛将云鹤放进被窝里,头朝着外面,墨发便沿着床沿撒下。他挪来了炭盆,一面给他擦拭着头发,一面烘烤干。等头发干了,齐骛刚挪开了一点炭盆,回头便见云鹤又悄悄往被里蜷缩。他蹲在床边看着云鹤,手指抚过他的脸颊,方才还带着温温的热度,现下又沁凉沁凉的了,仿若近乎透明的玉石。   “每日都这样吗?”齐骛的手掌覆在他的脸上,心里不免又愧疚。他跃到里侧,进被子里将云鹤搂进怀里。我又欠你良多,以后该怎么还,齐骛心思着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差点来不及更上。。。云鹤不会一直这么虚弱,马上唰一下出若弥了。另外有个小细节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过,齐骛和云鹤睡在一起,一直是睡里侧。我即使没有在最初剧透,这里也点出来了,里侧是攻的位置!古代妻子都是睡外侧,丈夫睡里侧的。   那个蝴蝶骨,希望下次再提到,你们还能记得。 第67章 第67章   次日天还没亮,齐骛就很警觉地醒来,他轻轻放开云鹤,又替他掖好被角。他正要离开,却是看到云鹤的唇瓣殷红的一小块,这应当是咬痕。他用指腹轻轻擦过,心里却是在想,冰嬉时都不曾看到,这便是在那之后咬出的?是冷得受不了?那么难受都不知要喊一声,情愿忍着。为何要做到这么一步?   齐骛也没有多待,既然云鹤不想让他知道,他便得在云鹤醒来前离开。窗户一掀开,他便看到岳酒商在窗外。   跃对上齐骛,便是一言难尽状。   齐骛轻轻跃出,又小心地将窗户放好,丝毫没发出一点声响。他站到跃的面前定定看着他,随后轻语:“赫大人信轻络,轻络信你,那我便暂且信你,但是若让我看到不妥之处,我肯定不会饶过你。”   跃无奈点头,他见齐骛要离开,便伸手搭上窗户。   “你要做什么?”齐骛回头。   “我……”跃一指里头,“陪夜……”   “大人允的?”齐骛眉头一压。   跃点头,随后立马辩了一句:“我睡的榻。”   齐骛气,大人情愿要一个酒商来陪夜,也不要他!这酒商究竟有甚了不得?不过,这酒商身上有太多无法言明的事,他还需要问清楚了才能做判断。他点头,转身离开,待出行的时候定要找这酒商来问一问。   跃进了屋子,躺到冷冰冰的榻上,皱着眉思索该如何交代。昨夜事情一出,他便传信给主子,将这可能会暴露的情况上报。他只当齐骛怀疑了他的身份,怀疑齐庄派人跟在云鹤身边的目的,却是不知道齐骛见过他和廖师傅都使用蝙蝠,一早便怀疑了。   这时候,外头传来蝙蝠飞行特有的声响。跃打开窗户,伸了手出去,蝙蝠乖巧地落到他手掌心里。跃正要将手缩回,心里却有了几分异样。他缓缓将头探出侧脸看去,隔壁屋子的窗户也这么开着,齐骛也是这么侧着看他,眼神里意味深长。   跃眉头立马一紧,小狼狗不回去接茬睡在那儿做什么!他顺着齐骛的目光,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蝙蝠,感觉好像又坏事了!齐骛好似对他手掌心里的蝙蝠见怪不怪了,朝他那么一笑,随后收回头阖上窗户,连句质疑都没有。   跃扶额,大概今日这一路都不会太好过了!他阖上窗户,打开蝙蝠传来的纸卷一看,主子建议他试着招纳贤才。跃看了一眼里头的云鹤,廖师傅教齐骛三年都没有招纳,他这就要试着招纳了?他思索了一下,将蝙蝠放飞了出去,随后躺倒在榻上。头疼!   云鹤醒来许久,还在回味夜里的暖融滋味。他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,没有丝毫温度,可那样的感觉不会是梦里有的,他不会辨错。   “醒了?”跃站到云鹤面前。   “昨夜,”云鹤思忖了一下,“有没有被齐骛发现?”   跃想都不想,直接摇头。   “那么,夜里一直是你在我房里?”云鹤观察着他的神色。   “不然,还会有谁?”跃知道云鹤定是起疑了,不过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破绽。   “嗯,”云鹤道,“叫轻络送水进来吧。”   跃点头离开。   云鹤看了一眼跃的背影,偏头轻轻嗅着枕上的味道。不同于太阳烤晒之后的蓬松,也不同于熏出来香气,那好像是……齐骛身上的味道。不过,怎么可能?他掀开被子起床,这时候轻络带着热水进来,他特意细细看过轻络的表情,很正常,并没有什么不妥。果真是他想多了?   “轻络,”云鹤问她,“昨日回房之后,齐骛有没有再过来?”   “没有,”轻络道,“有何不妥吗?”   云鹤摇头,不再多想,缓步走去里间洗漱。   用完早膳,使臣团继续行进。云鹤坐上马车,陪着他的依旧是轻络。齐骛虽然气消了,可还是单独一个马车。云鹤觉得这样很好,距离不疏远不亲近。   齐骛到马车里便开始研磨瑞草末,跃磨磨蹭蹭地过来,坐到他对面。齐骛抬眼扫过,道:“说吧,你们打什么主意?”   “能打什么主意呢?”跃皱眉,“便是护送赫大人回罗那,有赫大人在,这果酒的生意也好顺利些。”   齐骛一笑:“看来一晚上还没想明白。”   跃一顿,看不出他是真看出了些什么,还是在套他的话。   “这么说吧,”齐骛手上的研磨动作不断,“你与廖师傅……是什么关系?”   跃猛然心惊,他是怎么知道的。好在戴着脸皮,一丝异色都没有显露。见齐骛定定看着他,跃皱了皱眉,刚想装傻:“什么廖……”   齐骛止住了他,只道:“蝙蝠。”   跃本还抱着一丝侥幸,齐骛看到他接了一只蝙蝠,大概是不会往联络方式上想的,没想到他竟因这怀疑他与廖师傅的关系。他沉声问:“你见过?”   “无意间看到的。”齐骛道,“再则,你和廖师傅都会用假脸来改变容貌。”   跃沉默了,这定是廖师傅无意间被齐骛撞见过!他无法,便道:“廖师傅的确教导过我武艺。”   “出若弥京都时,”齐骛想了想道,“那一批黑衣人也是廖师傅教的?”   “不是。”跃摇头。   齐骛心里一缓,大人对他说的没错。他道:“我观那些人的武功路子,包括你,与廖师傅的十分相似。”   “那是你刚好看到了这一路的功夫,”跃道,“我们齐庄的高手并不止这一路功夫。”   “所以,廖师傅是你们齐庄的?”齐骛立马抓住他言语里的意思。   “廖师傅,”跃皱眉,“确实教导过齐庄里一些人的武艺。”   “你是廖师傅正经收的徒弟。”齐骛盯着他的面皮道,他记得廖师傅曾说过,只有是他正经徒弟才能学得那般换脸的本事,像他这样便是连皮毛都沾不到。   跃不答,想了想问他:“你对廖师傅有何怨言?”   齐骛定定看着他的那张脸:“不敢,只是你这换一张脸的本事,廖师傅一点都不肯教我。”   跃笑:“这是自然,你不是我们齐庄人,如何能学。”   “这换脸的本事,”齐骛迟疑,“只有齐庄有?”   “你指的是易容吧,”跃道,“各家有各家的易容法子,外行人看着都差不多,可手法上有很大区别。”   “一张脸变了,声音也变了,身量与体阔大抵是没什么变化,”齐骛回想道,“这等易容法子是齐庄的吗?”   “声音都变了?”跃想了想,“应当是只有齐庄了。”   齐骛沉默了,手下的动作也停顿了下来,那么椰糕哥哥是齐庄人?   “你见到哪个脸变了,声音变了的?”跃第一反应是云鹤不小心被这人察觉到了身份。若是如此,便是有些棘手了,谍支的身份都是不能暴露的,不像商支是摆在明面上的。而且,云鹤的身份还比较特殊,他已经站到罗那大司农的位置上了,一旦张扬开,整个齐庄都会有很大的影响。世人只知齐庄经商了得,铺子开了各色,可具体范围有多大,却是没人了解齐全。毕竟,齐庄下面的商铺都是以不同的名字开设,并没有沾上“齐庄”两字。一旦世人知道,齐庄还有细作埋在各处,那得掀起多大的风波?想到这里,跃瞬间一身冷汗。   “不知道。”齐骛道。   跃顿时松了一口气。   “你,”齐骛看着他道,“似乎很紧张,声息都变了。”   跃咽了一下口水,道:“因为,知道太多,总不是好事。”若此人无意间撞见太多齐庄的事,又不能招纳,那必是要杀之以灭口。想起廖师傅和云鹤,他便觉得有些棘手。   齐骛看着他一闪而过的杀意,心里更是纳闷了。不过,他什么都不怕,若不是大人救他,他早就死了几年了。他十分沉静,垂眸研磨瑞草末道:“你们到赫大人身边有什么意图?你们齐庄怎么样,我都……不会探究,但你们若是对赫大人做什么手脚,我定会拼个鱼死网破!”   跃听到这番话便笑了,杀意瞬间收敛,他凑近一些与齐骛说话:“放心,我们真是保护赫大人而已,并没有什么不良企图。罗那的商业都是仰仗了赫大人,我们齐庄也是得利,哪里会恩将仇报。”这话是事实,齐庄在罗那发展很缓,有云鹤的新政才得了缓解,齐庄在罗那有现下的规模,的确是云鹤的功劳。不过,他没有说明,云鹤本就是齐庄人,在罗那当官的同时,本就是为齐庄办事的。他顿了一下接着道,“你问的那个脸变了,声音也变了的人,是谁?”   齐骛抬头看他:“真是不知道,我都不知他哪张脸是真的,又或许我看到的都不是真的,姓甚名谁更是不知。”   “那你要寻他做什么?”跃好奇。   齐骛想了想,没有答他。是为了椰糕哥哥待他的好,还是为了那份承诺,他都不明白。在这一刻,他发现所有椰糕哥哥的好,都与大人的好混在一起。椰糕哥哥长得好看,待他很温和,曾偷偷到他小院里送吃食,西北时还救过他一命。而大人长得也很好,虽平素很清淡疏离,可实际上处处为他考虑,还花了大价钱请了廖师傅教习他武艺,两人还拥有这么相似的一双温柔的眼睛。齐骛沉吟了一下,问跃:“你们齐庄里还需要人去做货郎?”   “一般是不需要的。”跃道。用货郎这个身份最多的,便是谍支一派了,看来齐骛见到的那人定是谍支人。   “那会是什么样的人才需要去货郎?”齐骛问。   “你加入齐庄的话,可能会知道。”跃道。   齐骛想起廖师傅曾说过入他门下的要求,便道:“加入齐庄的话,是要交付所有的忠心与自由?”   跃点头。   齐骛皱眉。   “你忠于罗那皇帝吗?”跃问。   齐骛摇头:“皇帝是我杀复仇人,我好些兄弟姐妹都死在他手里,如何会忠于罗那皇帝。”他的身份是个问题,自然是不会提到齐府的。   “那你有对谁忠心吗?”跃又问。   “我对赫大人忠心。”齐骛道。   “那便得了,”跃笑,“你既没有忠属于哪个派系,便不若忠于我们齐庄好了,至少我们齐庄的主子没有罗那皇帝残暴无能,也不若前樊厦皇帝那般平庸,至于若弥皇帝……”跃觉得自己不太好评价,现下的若弥皇帝可是与主子有几分干系的,他便道,“比若弥的先帝英明。”   “那你们属于哪一国?”齐骛猜测,“莫桑?”他提及了几个国家,却是没提到莫桑。   “现下的莫桑……”跃道,“莫桑若是有我们主子支持,哪里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。”   “前一任莫桑皇帝还是很厉害的,”齐骛倒是有几分耳闻,“不费一兵一卒取下樊厦京都,且……没有妄自扩张。”   跃立马得意一笑,点点头:“莫桑前帝是不错。”   “你还没有说,你们齐庄属于哪一国。”齐骛不太明白他那副与有荣焉的神情。   “我记得你很早就问过我了,我答你商无国界。”跃道,“齐庄在各国都有买卖,可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。”   齐骛点头:“但,我的忠心付与赫大人,哪里还能交付给齐庄。若是在赫大人和齐庄之间选,我定是站在赫大人一边的。”   跃不好说,赫大人便是齐庄的,只能道:“我们不需要你在赫大人和齐庄之间选,你只需要保守齐庄内部消息便可,这便是忠于齐庄了。”   齐骛闻言觉着,这也是简单。在他看来,齐庄内部消息便是商贾之类的消息,且他也不是什么大嘴巴的人,不需要透露给什么商贾。他道:“这么说来,倒是简单。”   “只要你没想过叛离齐庄,这忠心便不是问题。”跃道,“剩下便是自由,按你这天赋来说,应当是做一些需要武艺的差事,自由度还是不错的。”他知道,主子要招揽他,便是冲着他跟廖师傅学得非常好,那肯定如他一般,进悍支的。各支中只有谍支是最不自由的,其他都没什么大问题。   “打手?”齐骛挑眉。   “都说了别拿那些个赌馆妓馆跟齐庄比,”跃无奈,“我们齐庄有武艺的可不是打手之流。”   “比如?”齐骛不明。   “保护重要的人,保护重要的物品之类。”跃道。   “类似暗卫。”齐骛撇嘴,实质一样,就是听着好听些。   “差不多吧。”跃点头。   “这个……我需要考虑一下。”齐骛心思,他还欠大人那么多,总不能马上离开。再则,即使这么进了齐庄找到了椰糕哥哥,还能嫁给他吗?交付忠心与自由,与奴没什么区别了。他记得,奴是没权利自己择配的,他以这样的代价进去寻椰糕哥哥,到最后还是不能跟椰糕哥哥在一起,是不是值得?即使椰糕哥哥站在面前,需要他付出这个代价,他也是先得还了赫大人的这些恩情才行。   “嗯,你可以考虑一下。”跃道。   齐骛倒是不忙着考虑,而是问他:“你们在保护大人,大人他知不知晓?”   “知道。”跃点头,“你们在若弥惹的是淳王,若弥先帝曾属意将皇位传于这位皇子,虽说现下势力不如当年,可还是小心为上,齐庄才让我顺带随行护送。”   齐骛点头:“其他慢慢考虑,我只要知道你们对大人无害便可。”   “好。”跃道。这毕竟是大事,不可能仓促应了。   之后这一路,齐骛与跃一直相安无事,齐骛不会再针对这位酒商,而跃也轻松许多。每日晚上,齐骛都是等云鹤入睡之后悄悄过去,待天亮前再换跃进来。云鹤好似什么都没发现,不过白日里不再像前几日那么苍白憔悴。   过了胥山之后,天气便没那么寒冷,云鹤比之前稍稍好了一些,但晚上依旧如冬蛰一般,怕冷,昏沉。直到厚重的衣衫一点点卸下,最后只着一件单衣,他们终于过若弥地界,到达了罗那。云鹤轻轻舒一口气,齐骛在他身后悄悄看了一眼,也暗自松了一口气。罗那这么温暖,大人定能好受一些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很忙很忙,明天又有事没时间写。   同样是招揽,廖师傅什么情况都没说明,跃却是透露了一部分,因为,不惊要招这个人。 第68章 第68章   到罗那,齐骛便只着一件单衣,云鹤却是加了一件外袍,还看着一点汗意都没有。还未近罗那京都,便接到先行官回报,皇帝在城门接赫大人。   云鹤倒是没想到皇帝会来迎接他,便立马让仪仗快些行进。他在若弥受袭中毒的事,相信肯定传到罗那了。他立马让轻络取来易容膏,开始修补容貌。   罗那皇帝远远看着仪仗靠近,云鹤从马车里掀帘出来行臣子礼。罗那皇帝扶着云鹤,细细看了一遍,颇为愤慨道:“赫爱卿受苦了,这若弥实在欺人太甚,竟然让一个使臣受袭!”受袭的还是最会给他收罗钱财的大司农,他十分怀疑若弥皇帝的居心了!   “是臣不够敏锐,没能躲开那支箭矢,”云鹤道,“现在倒是后悔,小时该学武的,至少有个防身的本事。”   “爱卿若是学了武,谁来给朕当大司农!”罗那皇帝道。   “罗那人才济济,皇上仁德爱民,必能招纳贤良。”云鹤道。   两厢和乐,一派君圣臣贤的景象,其他臣子也乐得适时出来再捧上一捧,场面便是更加热络。齐骛支了一角车帘看过去,锁定了那个肥硕的皇帝,再一眼却是扫过后方城墙之上几个点。皇帝出行,带出来的暗卫倒是不少!他不着痕迹地掩上车帘,坐在里头听着云鹤与那皇帝周旋。这皇帝若是真的疼惜大人,何不废话少说,舟车劳顿了这么些时日,还要劳费心神应付这丑八怪!   皇帝见给他抓钱的“金手”还好好的,虽说虚弱可知消休养,便也彻底放了心。他特赐云鹤辇架,在他的御辇之后一同入城。各色的花瓣从天而降,妖娆的女子在前头踏舞领行,辇架经过,两侧的百姓便欢呼阵阵。   云鹤淡笑着看向两侧,鲁埒曾幻想过这般全城相迎的热闹场面,却是从没受过,而他却是受了两回。突然,云鹤心里一顿,百姓欢呼的都是他的名号,立马便皱眉。皇帝赐的礼遇他受了道是恩典,可百姓如此便是犯了皇帝的大忌!正当担心之时,人群里立马有人领着高呼万岁,百姓不明状况,闻言皆是跟着跪下齐呼。   云鹤担心的没有错,皇帝刚开始听着百姓的呼声还有些得意,他的眼光就是好,连百姓都如此爱戴着,可听着听着便有些不是滋味。一个堂堂皇帝走在前面,风头竟被后头一个官员抢去,这还得了!气涌了一腔之后,他突然见着百姓高呼了万岁,还纷纷下跪。皇帝的脸色立马缓和了,百姓只是因大司农回京兴奋的,回神之后还是知道要跪他这个罗那的君主!   云鹤知道,这里头定是有齐庄暗人在,知道情况不妙,引了百姓言语。   云鹤回府之后,皇帝立马派了御医来看,之后又赏下各种滋补品。众位臣子自然也不会落下,纷纷跟在皇帝之后送来礼品,更有甚者,竟送来了美男。云鹤皱眉,立马让轻络找两个与齐骛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悄悄安置进后院。这番下来,云鹤的后院里便一下子多了好几个男妾。后院的姨娘们还沉浸在老爷回府的喜悦和中毒的愤慨里,等回神过来,才发现这个情况。   齐骛练武停歇之时坐在树上,看着下面那些个新进的男妾三三两两结伴去夫人院里请安学规矩,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。那些个男妾的容貌都很不错,气质也各有千秋,应当是十分讨喜的。他不禁想,以后后院里拿零花的便不止他一人了,与大人一同出去的也便不会只他一人。他想起云鹤强撑着也要让他消气,带着他去冰嬉,那么他以后是不是也会待另外一个人这般好?   齐骛摸了摸心口,长长出了一口气。他跃下树,进屋拿了两瓶瑞草末走去前院。一出院子,他便碰见了黑珍珠。   “小……马儿?”黑珍珠有些不敢认。   “姐姐。”齐骛只得喊了一声。回府之后他几乎没有出过院门,想到外面随便碰上哪个都是大人的妾室,他都是不太高兴的。   “你……是才回来的?”黑珍珠一喜,“武艺学成了?”   “嗯……”齐骛随便一应。   “哎!若是有你跟着去保护大人,大人也不会遇袭中毒了,”黑珍珠丝毫不知道齐骛跟着老爷去若弥,只道,“你定也是听了这消息才赶回来的吧?”   齐骛想着轻络姐姐特来交代的一番话,便点点头。   “是该回来了!”黑珍珠道,“没见着府里又送来几个美人吗?你若是不回来,大人说不得都记不起你了!”   “那些个男妾不用学完规矩,便被大人招过去侍寝了?”齐骛皱眉。   “没呢,”黑珍珠一笑,“规矩自然是要学完整的,况且大人现下中了毒,是不会招任何人侍寝的。小马儿,你还有机会,赶紧的!”   “嗯……”齐骛抓了两下头,辩了一句,“我便是过去找大人。”   “哦,”黑珍珠立马点头,“快去快去!”   齐骛走了两步,才觉得满是异样。他本是很简单地过去送个瑞草末,现下经黑珍珠这么一说,便是变得异常的不同。他站到后院与前院的那道门前,踌躇了许久。   “杨公子,这道门是后院的人不能过的。”孙伯走过来道。   “孙伯,”齐骛听到这个什么杨公子便有些懵,“我……”   “你……”孙伯才发现面前这人好似不是杨公子,虽然齐骛相貌变化大,可还是能大致认出来,“你是……小马儿?”   “是,孙伯。”齐骛点头。   孙伯三年没见齐骛,高兴得很,他还记得大人对这位马公子可是十分怜惜,而这位马公子也很是仰慕大人的。他立马笑着拉齐骛过来:“你来寻老爷?来,孙伯带你过去。”   齐骛:“……”方才还说后院的人不能过这道门的,怎么一下子就要带着他过去了!   “刚才我还瞧见轻络送了一盏茶水进去的,大约大人会有些空闲时间。”孙伯自顾自道。   “孙伯,”齐骛临到书房门口,倒是有些不自在起来,“您不是说不能出那道门吗?”   “你最懂事,大人也是最怜惜你,孙伯我明白的!”孙伯一笑,“再则,大人现下没有客在,放心。”   齐骛既想着过去看看云鹤,毕竟已经好两日没见到他了,可又不知怎的怕见到他。在回来的路上,他还能趁着夜里看看云鹤,到府里之后便是一直没能过去,也不知云鹤是不是真的没事了。但大人对他的疏离,他能感觉到,这么过去,会不会被他看轻?且,他只是寻常的探望一下,并没有别的意思,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吧?   孙伯却再没有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,直接敲响了书房的门:“老爷,小马儿过来找您?”   云鹤眉头一扬,随后立马一皱。他语色淡淡:“进来。”   “快进!”孙伯笑着侧身一让,推齐骛进去。   齐骛深吸一口气,抬步走进去。大人正在写着什么,头也没有抬,脸上看来还是有些苍白,衣衫也如前几日一样穿了两件。   “什么事?”云鹤听得孙伯关门的声音,才抬眼朝齐骛那方望了一下,随后又低下头继续写着什么。只那么匆匆一瞥,他便已将齐骛的政府面貌印在心里。一整路齐骛都在马车里给他研磨瑞草末,没怎么出去练练手脚,肤色便是透着几分白,现下回到后院,每日窝在里头打拳练剑倒是又晒黑了一些。这样才好,看着精神许多。   齐骛站到他书案前,将两瓶瑞草末放到桌上:“这是磨好的瑞草末。”   云鹤搁下笔,捏过瓶子在掌心轻轻一蹭,瓶子上还带着齐骛的体温,暖暖的。他道:“以后你不要磨瑞草末了,我已经将此事交给医馆。”   齐骛有些失落:“嗯。”   “你若无事……倒是可以好好想一想,以后想做什么,”云鹤道,“我尽力为你谋划。”   “我么?”齐骛有些茫然。   “是,”云鹤道,“你以前可有想过?”   “想过。”齐骛一笑,他曾想着与椰糕哥哥一起当货郎的,可是,他都找寻不到椰糕哥哥。不过,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想过当货郎了,他道,“我想要赚钱,还大人这几年的付出。”   “还我?”云鹤看他,“还我多少钱?”   “大人在我身上花了不下四千两了吧?”齐骛大致一算。   “还我了之后呢?”云鹤目光沉静,“是离开我这大司农府,以后与我不相往来?”   “不是的,”齐骛道,“大人待我的恩情,我此生怕是都还不清。”   “那为何要还?”云鹤道,“我本就无需你还什么,你这么说来,我会以为……你一刻都不想在大司农府里待着,时时想着与我划清分界。”他只是想与齐骛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,却从没有想过要远离他。   “不是这样的,我……”齐骛只是觉得自己欠大人太多,每次面对他,总会有愧疚之意。   “既不是,那便不要再提还我什么之类的言语。”云鹤道,“你只需想一想,以后想做什么,喜欢做什么。”   “我……”齐骛看了云鹤一眼,“想在大人身边当个小厮,保护大人,成不成?”大人身为大司农,肯定需要人保护在侧,他若是能护着大人安全,也算是报答大人对他的栽培了。大人不需要他还恩情,可他却不能不记着。   “你想做小厮?”云鹤一顿。若是齐骛一直在他近旁,便是好些事情都得避着了。   “是。”齐骛看着云鹤。   “你知道我的起居都是轻络在打理,并不需要什么小厮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可大人时常在外,轻络姐姐并未带在身边。”齐骛道,“我要时时跟在大人身边保护,再……不让大人有一丝危险。”   云鹤定定地看了他许久,才点头:“好。”   齐骛闻言,立马眉眼一亮,心里也不知是为了能还一份恩情而释然,还是为能站在大人身旁而欣喜。他想了想道:“大人,那我是不是不用住后院?”   “嗯。”云鹤点头,“我会让轻络在前院准备一间屋子,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过来寻轻络安置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点头。   “等等。”云鹤想了想,走到他面前,捏了他的下巴来看。   齐骛呼吸一滞,有些不明:“怎么?”   “你明日起,洗漱之后就要注意掩饰一下鼻子,你的面容虽与齐鸣不是很像,可这鼻子却是像了十足十。”云鹤道,“前院时常会有官员来访,你这般样子难免不叫人怀疑,跟着我出入宫里,更是怕被有心人发现。”   齐骛摸了一下脸,点头:“闻言我是与姨娘长得很像,倒是不记得与父亲的鼻子像,如此我会记得日日处理一下再出门。”   云鹤点头,看着齐骛出去。后院有那么几个与齐骛长相神似的男妾,齐骛一回府又被他安排在前院,应当就没人会怀疑他从若弥带回来的男妾便是齐骛了吧。可是,如此安排的话,他会有诸多不便。秦时过来的时候,他在书房里便会有被发现的可能。   轻络很快就进来,问道:“公子,小马儿怎么就搬前院来了?”   “他……本就不是男妾,”云鹤道,“徒担了这么个名声,以后还怎么娶妻生子。现下趁着这机会搬到前院,也好。只是,你交代一声,往后这院里的一切活动都务必小心,齐骛的功夫不错,小心察觉了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点头。   齐骛的院里也没甚东西,就之前路上大人给他买的一些衣衫和小玩意儿。他看着那些个小玩意便是一笑,大人的确是一直将他当成小孩子,待他离开了后院,会是哪个承了这份宠爱。   出后院的时候,齐骛又遇上了孙伯。孙伯还安慰他道:“小马儿啊,老爷心里定是有你的,别看后院里来了这么多男妾,可到底是一个都没宠。你在大人近旁,得多加努力,孙伯我看好你的!”   “老爷……在解毒,自然是不会宠那些个男妾的。”齐骛道。   “是吗?”孙伯皱眉,“不过,我还是觉着老爷是最疼惜你的。”新进的几个男妾模样都不错,有些眉眼里竟是小马儿的样子,他猜测老爷定是忍不了。之前是觉得小马儿还小,他将面前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,都这么人高马大了,如何还要等呢? 第69章 第69章   当夜,云鹤去了夫人院里,齐骛跟在他身后也一同去了。千影看到来人也只微微一笑,抱着小儿迎了过去:“老爷,嬷嬷刚煮了一盅汤,热融融的滋味不错,您尝尝?”   云鹤点头,嬷嬷见了立马下去端。云鹤接了小儿,柔柔笑着逗弄起来。齐骛稍稍看了一眼,便垂了眼眸。   “小马儿?”千影故作才发现的模样,喊了他一声。   齐骛立马行礼:“夫人。”   “听闻你武艺学成,有你在老爷身边,我们也能放心了。”千影道。   齐骛对自称犹豫了一番,最后还是省去了直接道:“定将尽力!”一般府里的小厮都是奴仆,要自称奴,可他除了在大人受袭假扮过一回奴,是再没有自称过奴。   自小在冝府受过严苛教导的千影,在齐骛一个停顿里就想到了,便是轻轻一笑。   云鹤立马出声道:“小马儿,你回前院吧,今儿个……我歇在夫人院里。”   齐骛抬眸看了云鹤一眼,才缓缓点了点头,转身离开。娇妻,爱子在旁,自然是不用回前院睡冷榻。不过,心头一阵闷闷又是为了什么?齐骛走在随廊里,侧目看去,明晃晃的月亮在树影里若影若现,没有一颗星星。他一个翻身便跃上随廊屋檐,轻踏着一片片瓦尖,头上是一片黑暗,只眼前那一个明亮的圆月。他跃过一个个院子,追着那处明亮奔袭。他追,它跑,他停下,它也温温淡淡地停在那儿,始终保持着那一段距离。   “你怎么到这处来了?”跃坐到齐骛身旁。老远便看着一道黑影闪过檐上,追上才知是他。   “追月亮。”齐骛对他淡淡一笑,“可惜不管怎么追,他总离我那么远。又或者,”这时候,月亮隐去厚厚的云层之后,天空一片黑暗,“下一忽,他便消失不见。”   跃闻言也笑了:“你总得追一个能追得上的,那是不可能追得上的,你白费力气作甚。”   齐骛定定看了他一遭,不言不语。   “走!”跃一拍他肩膀,“哥哥带你去喝……”他突然想起上次带着齐骛去喝酒回来,云鹤那个黑脸,他身上一个瑟缩,立马改口,“喝茶……”   “喝茶?”齐骛眉眼一压,“大晚上的喝茶?”   “怎么?”跃挑眉,“喝淡些不成?听听小曲儿,嗑嗑零嘴儿,喝上两口茶,没什么不成!”   “谢了,我没空。”齐骛一个转身,往大司农府里奔跃。   “啧……”跃摇头,“真是一刻都离不开云鹤!”说完之后才想起来,这小狼狗一直伴在云鹤身上,就相当于是齐庄的人嘛,做什么急着招揽进来。再想他对云鹤的那般眷顾,有云鹤在,小狼狗就在,此事真的一点都不用着急的,迟早是齐庄人!   齐骛回到大司农府里,坐在前院他屋的檐上,看着后院那处。灯火通明,偶有孩童的咿咿呀呀短语传来。齐骛心里不由地想起,大人抱着孩子软语的模样,还是第一次见。他要想一想小时父亲抱他的画面,却是一点都想不到。他的父亲应当是从没有抱过他,能想起的只有椰糕哥哥递椰糕给他时的样子,还有云鹤递给他零花银锞子的样子。是因为从未得到过,才会眷恋这样的感觉?   他也不再多想,跃下屋檐进屋睡觉。他既是答应做大人的小厮,保护大人的安全,那便不要想其他。多想,也是徒劳的。   “公子,齐骛下去了。”轻络对隐在暗处的云鹤道。   云鹤看了一遭,现下路上什么人都没有,轻络都支开了。他将薄披的帽子掩上,埋头与轻络走向前院。刚进书房,云鹤被轻络迅速塞往门后,他便知道肯定是有人过来了,立马屏息。   “轻络姐姐,到大人的书房有事?”齐骛从庭院里走来。   “我来拿一件薄披,明日早晨露水重,现下拿去夫人院里,省的到时候匆匆忙忙忘记了。”轻络道。   齐骛点头,因大人比以往嗜睡,每日去早朝都匆忙得很。   “你去睡吧,一路上都需要你保护大人,你可得养足精神。”轻络道。   齐骛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言,转身回他自己屋里。   轻络进了书房,与云鹤一同进了里间。她压低声音道:“我一会儿将这薄披送去秦时那里。”   云鹤点头:“每日早晨都将齐骛支去厨房给我取早膳,千万不能让秦时与他有碰面的机会。齐骛相当敏锐,以防他辨出秦时。”   “好。”轻络应。   “还有什么事?”云鹤垂了垂眼眸,有些困意。   “便是公中的几道消息,没什么要紧的,我载录了下来,公子明日看也不迟的。”轻络道。   云鹤伸手,轻络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纸卷,上面逐条写了几道消息。云鹤看过一眼,在坤若君的那条上头顿了一下。他道:“坤若君出宫建府这么久了,那边还每日这么盯着?”   “是,大约怕他突然又想起些什么。”轻络点头,“可坤若君虽说现下不记得任何事了,那头之后下了几次毒,都被他避了过去。”   “是明晟的人?”云鹤猜测道。   “是,幸好我们的人至始至终没有出手。”轻络点头,“有次毒下得十分隐蔽,是放了一只带毒的扁蛛进去,从梁上垂下毒液。坤若君睡着丝毫没有察觉,那位近侍在毒液垂下的那一刻迅速拦截。”   “你与那位暗人道,不到万不得已,不必出手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是。”轻络道,“我便是想不通,坤若君与齐鸣一党,不要说现下什么都不记得,即使有以前的身手在,皇帝也不会复用。束暄为何要派一个暗人安插在坤若君身边?”   “蛰伏十载,只为最有力的一击。”云鹤道,“也不是没有蛰伏一辈子,没等到那个机会的,端看那人值不值得,若值得,换过几个人,总能等到有用的机会。你看罗那皇室诸子,哪个可堪安放在皇帝宝座?”   “皇帝那几个儿子,的确是都成不了什么气候,惟有八皇子坤若君是异类。”轻络道,“不过,皇帝越是昏庸无能,对我们也越有利,不是吗?”   “若我们只是占一时之利,当然是选越好掌控的,就如现下宝座上那位。”云鹤道,“但我们齐庄首先最主要的营生是商贾买卖,商贾讲究长远利益。若是坤若君上台,我轻松,百姓也轻松,齐庄更是轻松。”   “坤若君都得不了老皇帝的眼,要上台的话,我们怕是要费好些气力。”轻络摇头。   “现下的坤若君不如以往果敢,”云鹤道,“且看吧,束暄与主子都会考虑这个问题的。”   轻络点头,再看云鹤的疲色,便从他手里抽了纸卷:“公子您先歇息吧。”   “好。”云鹤的确是累极,便走向床榻,“你接收消息的时候,务必小心,齐骛已经察觉到廖师傅和跃用蝙蝠了。”   “是,公子。”轻络从跃那里听说了。   次日清早,轻络一出门便看到齐骛正要去后院接大人,便赶紧拉住他:“小马儿,今日又有些晚了,你赶紧去替大人去厨房取早膳,我去接了大人直接上马车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点头。   “记得,一定要用温盅盛米粥。”轻络道,“大人现下的身子受不得凉。”   “知晓。”齐骛头也不回,匆匆去厨房。   轻络很快去了后院夫人院里,带着披了薄披的秦时去前院书房,换了身穿官袍的云鹤出来。   云鹤走到马车边时,齐骛正要下来,轻络将书房里取的卷轴递交给齐骛,两人便上了马车匆匆离开。   齐骛将温盅打开,舀了浅浅一碗米粥放到云鹤手里:“大人,先喝两口暖一暖。”   云鹤将小碗接在手里,暖意瞬间传到手心里,他喝了两口正要寻点心,齐骛便夹了一块百果松糕凑了过去,以防不慎掉落沾污了官袍,他还特意拿了小碟衬着。   云鹤看了一眼齐骛,便凑过去咬了一口。他咽下嘴里的吃食,问他:“出来这么匆忙,你可有吃过了?”   “我起得早,已经吃过了。”齐骛道。   “今日早朝之后,我还要议事,午膳定要晚了,你等的时候便拿点心先垫一垫。”云鹤与他说。   “好。”齐骛将松糕又凑过去,云鹤张嘴咬了一口,稍有的异色都在垂眸之间掩去。   大司农府离皇城很近,马车很快到宫门口。云鹤放下碗盏,拿茶水漱了漱口,才整理了一下官袍下马车。齐骛抱着几捆卷轴,挎着个小盒子跟在他身后。盒子里放了一些点心,另有茶水与干净的棉帕子,以备不时之需。   “你在侧厢里等着,”云鹤上殿之前,解下薄披给齐骛,再看过他手里的卷轴,“这些卷轴待会儿才用。”   齐骛点头。他立马就明白,这些卷轴是朝后议事用的,便带着卷轴去一旁的厢房里等。厢房里茶水点心都齐全,各家臣子的小厮都会在这儿边等边吃。齐骛没有碰这里头的点心,只拿了马车里带下的两块松糕吃了,茶水都没有饮一口。   厢房另一边角落,那儿的人见他茶水点心都不吃,也轻声笑着,道是他家大人在若弥中了毒,所以连带着仆从都不敢瞎碰吃食。声音虽小,可齐骛却是听得清清楚楚。他八风不动,依旧吃他的松糕。倒不是他怕这儿的茶点被动了手脚,只是这茶点的味道他不喜欢。且他手里还抱着大人的卷轴,若是多喝了茶水,去更衣室总有不便,他知道卷轴有多重要。   待早朝结束,厢房里的小厮仆从都随着自家大人陆陆续续地离开。云鹤与人说了两句话,过来的时候便晚了。他看着厢房门口巴望着的齐骛,便赶紧过去。在往这儿走的时候,细碎的主仆言语他听了个七七八八,好几个都提到了他的小厮齐骛。他站到齐骛面前,扫过一眼他的嘴唇,道:“点心吃得唇上都是。”   齐骛刚张开嘴,要辨上一句,他明明吃的是松糕,不会有酥饼之类的碎屑,哪里会沾在唇上。   云鹤便扫过他嘴里,又立马道:“连牙上都是。”   齐骛立马闭了嘴,不再辨白。   云鹤从他挎的盒子里取了茶水出来:“不急着过去,你喝口水。”唇上牙上哪里会有点心渣,他只不过见不得他干涸的嘴唇罢了。   齐骛犹豫了一下,这茶水可是只带了一罐,他喝动了,大人喝什么?   “快喝。”云鹤道,“里头的茶水还没外头的好喝。”   齐骛便缓缓喝上两口,还没放手,云鹤便接了过去,也饮了两口。齐骛见云鹤一点都不嫌弃他,嘴角便控制不住往上扬。   “进去吧。”云鹤拿了他手里的薄披穿戴好,与他一同往里走。   “大人,您要不要吃一块松糕?”齐骛想着现下的时辰也晚了,平日巳时不到就能出来,现在都已经是巳时末了,等议完事都不知什么时辰了。   “皇上应当会准备一点方便的膳食,”云鹤道,“倒是你,若是宫娥没有送膳食来,你便拿点心先将就着。”   “我方才在偏厢用了两块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嗯。”云鹤早就知道了,心思着以后得让轻络多准备几种点心,万一他要留下议事,齐骛也不至于可怜兮兮地吃那么一点点。这般身量,带上一盒子点心都不嫌多。   快到议事房时,有一道人影飘飘忽忽地晃了过来,嘴里不知在说着什么。云鹤扫过一眼,便是眉头一皱,容颜被改了,可他认得出,这分明是冝佷。冝佷竟然没有死,一直被皇帝藏在宫里?且,精神好似不太好。   “垂首。”云鹤一面低下头,一面对齐骛道。   齐骛不明状况,只依言照做。   冝佷晃过云鹤和齐骛身边时,顿了一下,又立马转过身,掰过齐骛来看了一下,口里的声音微不可闻。齐骛和云鹤却是都听到了,那是一声“阿故”。   “娘娘。”云鹤立马将齐骛带过来,退后一步行臣子礼。   冝佷这才看到了云鹤,神志又是一阵恍惚。还未待他有什么动作,那厢便有壮实的宫娥奔来。宫娥扶着冝佷往回走,遇见了闻讯而来的皇帝。皇帝与宫娥交代了一番,转而看向垂首未起身的云鹤主仆,他阔步过去。   “赫大人,”皇帝看着云鹤,“跪着作甚?”   云鹤只当自己不知道:“回皇上,方才遥遥看到后宫娘娘的服制,也来不及躲,便只有如此以望没有冲撞到娘娘。”   皇上见他丝毫异色都没有,而一旁的仆从也一副什么都不明的模样,便信了。遥遥一看,只见服制便垂首下跪,便是没看到容颜,应当是认不出来的。再则,冝佷已被他改了些容貌,一般人是不会联想到前太仓令在他后宫里的。   “赫大人赶紧起来,身子还没恢复,不必这么常跪。”皇帝道,“这位娘娘有些神志不清,朕惦念着多年情分由着她在后宫里,没曾想一时看管不利,便是走到这儿来了。”   “皇上仁慈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好了,没什么大事,”皇帝道,“进去吧,先简单用个膳再议事。”   “谢陛下。”云鹤解下薄披接了齐骛手里的卷轴,跟着皇帝走进去,一面给齐骛一个眼色。   齐骛明白,缓缓将薄披三两下一叠抱在手里,意欲往一旁偏厢里去,抬头之际只见皇帝刚好一个回头,不知是看他的手,还是看他手里的薄披。   云鹤很快察觉到了,微微皱了一下眉。 第70章 第70章   “赫爱卿,怎的用上奴仆拿卷轴了,平日站在朝上可还受得住?”皇帝吃了两口,问云鹤,“不若明日给你加把座椅吧?”   “回皇上,”云鹤罢箸一笑,“这不是府里的奴仆,是节衣缩食特请了保护臣来回路上安全的。自若弥那次遇袭,臣便是日日胆战心惊,唯恐哪里射来一支箭矢直冲向臣面门。”   皇帝和另两位臣子闻言俱是笑,不过哪个官员府里没有护卫,也就只有大司农赫大人了。皇帝道:“赫爱卿早该请护卫了,我罗那大司农哪能没个护卫保护?”这也是实话,大司农替他琢磨生财法子,若是被人窃了去,那还得了!   “说来也是羞愧,”云鹤直摇头,“臣实在是没那么多银子,时常有同僚赠臣美人,可臣哪里有这么多银子来养,更别说养个护卫了。”   旁个臣子将笑意收敛了一下,大司农清廉是举朝上下皆知的事情。府里的夫人姨娘的用度几乎是与他们府里的得宠奴仆一般,但若是遇上各地灾荒,大司农又是出手十分慷慨,实在是令他们这些士族之后费解。   “这样,”皇帝道,“你将府里不用的美人都发卖出去,既得了银子,又减了负担。”他深谙各派系互派细作到别处的做法,而这云鹤因是出身寒门,根本就养不起细作,只有被人塞细作。就连皇帝本人,也派了两个细作到他后院的。皇帝深信,得了他的首肯,其他人赠的美人云鹤会发卖,可他送去的,云鹤应当是不敢发卖的。   “这倒是一笔不小的进项,”云鹤笑了一下,随后立马道,“不过,臣也为难,卖了大司徒送来的美人,却留了大司马赠的美人,下官担心大司徒会多想。反之,下官又担心大司马多想了。”   大司马不在当前,大司徒倒是在当前,闻言也只有讪笑:“赫大人过虑了,裴某是不会多想的。况且有皇上金口玉言在先,料想众位大人都能理解赫大人的难处。”若是这时候还要坚持放人到大司农府里,在皇帝眼里怕是成居心不良之人了。   这位大司徒裴盛,是继明晟之后被皇帝提上来的,典客裴盎的堂兄,惠贵妃的表亲。心思活络,颇得皇帝的心意。   “如此,臣也放心了。”云鹤坦荡地点点头。   “只是,”裴盛立马提出疑问,“赫大人可有查过这位护卫的底细,到底是出入皇宫,事关皇上安危。”   云鹤知道大司徒记仇,是不会那么容易过去的。他道:“裴大人过于高看一个小小护卫了,与宫里无数禁卫相比,这么一个护卫能做什么?双拳难敌四手。况且,下官这小护卫剑术出色而已,这刀剑都留在宫外马车里,他能翻出几朵浪?”   “裴卿过虑了。”皇帝点头,随后笑着问云鹤,“你怎的想到找个剑术好的护卫,而不是一个拳法好的护卫?”   “剑可以隔开箭矢,拳法再好能抵挡箭矢吗?有些箭术好的,箭矢能直扎顽石里,撬都撬不动。”云鹤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,“还是拿着兵器臣瞧着也安心些。”   皇帝一笑。这不会武的果然想得简单,拳法好的身手自然好,接一支箭矢简直易如反掌。   “听闻赫大人后院的女子都在习武?”裴盛问。   “哦?”皇帝一挑眉,“还有这等事?”   “下官后院里的事,裴大人如何就知道了?”云鹤故作诧异。   “便是……”裴盛一时语塞,“奴仆们遇见了相互那么说一嘴,才传到本官耳里的。”   “哦,这样吗?没想到裴大人如此亲善,还能与奴仆聊上一聊。”云鹤也不以为意,只道,“下官后院里的姨娘们整日吃那么一点点,也不知是要替下官省饭食,还是太过注重颜色。下官便让她们每日在后院里跑上几圈,如此饭食也能多吃,身体也好扎实一些。”   “赫大人……”裴盛差点无语,“真是一片怜爱之心。”   云鹤一笑:“下官也是有私心的,若是有甚小毛贼潜入府里,后院的姨娘便是举手就能摆平,还省了一笔护卫花销。”   众人尴尬笑了笑。   “赫大人不用如此节省,”皇帝也觉得不好意思了,“不若朕拨几个护卫……”   “皇上!臣供不起啊!”云鹤趁着皇帝还没说完,立马道,“臣听闻上等护卫每日的膳食饮用都是极为考究,臣府里的膳食皆是粗茶淡饭,以吃饱为上,实在是力不从心。不若在市井里寻两个会武的,养将起来也比较省钱。”   皇帝也只得摇头:“罢,罢,朕每年私库里出一千两银子给你,你去寻两个好一些的护卫在府里守着,万不能懈怠。”   云鹤倒是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大方,从私库里出银子!他立马起身跪在一旁,与皇帝谢恩。   皇帝经这么一打岔,也就忘记了在外头遇见的那个小护卫。   云鹤不着痕迹地瞥过皇帝的脸色,稍稍舒了一口气。匆匆用完膳,云鹤又将新政拿出,与众人商议一番,将皇帝的思绪一带又远了千万里。待他走出这议事房已是一个时辰以后,云鹤看到侧旁翘首望来的齐骛,心里立马柔软了几分。   “大人。”齐骛立马将薄披递过去,云鹤的卷轴留在了皇帝那儿,也便不需要他来拿。   云鹤扫过一眼那抓着薄披的手指,玄色的薄披衬得他手指越发白皙修长,他顿了一会儿才接过披上。   “赫大人,您这护卫的确是请得不错,还知冷知热的。”裴盛经过时,将这一幕看在眼里。   “这不是应当的?”云鹤挑眉。   “嗯,嗯,的确是应当的。”裴盛也不多言,皇帝就在里头,这大司农可是在皇帝跟前炙手可热,哪里容得人怠慢。就算他是大司徒,怕是分量都不及这位大司农。   云鹤也不是不依不饶的人,笑道:“下官正好要去街市里寻看寻看,裴大人是否要一同前往指点指点?”   “赫大人身边这位护卫应当是经验颇为丰富,有他在,赫大人必能挑选出合适护卫。”裴盛哪里会跟着出入市井,“本官还有事,先行!”   “裴大人请!”云鹤也不多留,展手示意。   齐骛微微皱眉,可这宫里耳目众多,不宜多问,便是垂首跟在云鹤身后出宫。到马车里,他便是忍不住了:“大人,那人是什么意思?”   云鹤舒了一口气,伸手握上齐骛的手,默默看着。   齐骛心里一紧,微有些不自在。   “进议事房之前遇到的那人,可知是谁?”云鹤问他。   齐骛自然是不知的,他摇头:“不知。”   “前太仓令冝佷,前大司农冝奉的亲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那……”齐骛想了一番,与廖师傅在罗那转了三年,市井传言听了不少,“那不是早就……死了吗?”   “是啊。”云鹤不想齐骛听到这类肮脏事,可为了让他警觉些,还是与他道,“众人皆知冝佷是靠冝奉上位,却不知帝皇宠爱也是其中一个原因。”   齐骛诧异,从未听过帝皇宠爱那位太仓令。   “皇帝对美手颇为执着,那般瘦削白皙,指骨修长的手最能赢得皇帝的爱怜。”云鹤道,“当年谢恩宴上,冝佷弹奏古琴,引起了帝皇的关注,之后便是……理所当然的宠爱。但不曾想,冝佷根本没死,而是被收进后宫里。”   齐骛立马握着云鹤的手翻看,倒不是瘦削的,而是看起来有些丰润的手。如此,他才悄悄舒了一口气。   “我这手不是帝皇所喜欢的,”云鹤见他这般,只得淡淡一笑。进入官场之前,他早就知晓这些秘闻。若他是手背瘦削,也定会做出一副肉手背出来!身为谍支人,虽利用美色是常有,可他有他的坚持。   “大人的手很好看,笔直修长,又丰润饱满。”齐骛道,“曾听闻,这样的手才是抓宝的手,一辈子衣食无忧,福禄绵长。”   云鹤失笑:“你是从哪里听得这般传言!”   “嬷嬷道我的手过于单薄,不是福泽深厚的人。”齐骛道,一边翻过手,将自己的手置于上头。说完之后,才是一顿,看向云鹤。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宫里遇到那人,况且还涉及到帝皇的秘闻。   云鹤见他明白了,便点点头:“以后在帝皇面前,尽量少伸出手。”   齐骛想了想,指腹在云鹤的掌内轻轻一蹭:“我手心里练武留下了茧子,不好看了。”   “不好看的话,我怎会提醒你?你只消记得,与我一同进宫万事皆需小心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好。”齐骛点头。   云鹤的手凉凉的,指腹柔软而细腻,他抚过齐骛的掌心,再抚过他的手背,随后轻轻一握,道:“齐骛,嬷嬷的那些话都是无稽之谈,不要放在心上。你会平安顺遂,喜乐一生。”   齐骛自小就没了姨娘,听得最多的便是嬷嬷叹他可怜,听一次心里便凉一段。现下听到云鹤如此说,心底里猛然窜出一道火热,将所有的凉意冲得一干二净。   “真的?”齐骛抬眸看着云鹤。   “我道你会,你便一定会。”云鹤如是道,“你信我便够了。”   齐骛浅浅一笑:“好。”想起与他有着一样瘦削的手的冝佷,得到帝皇宠爱,到底是他的幸事,还是不幸。大约幸的是因这双手保住了一条命,不幸的是仿若禁脔般养在后宫里,端看他怎么想了。这么一想,万事都是这样,幸与不幸都是共存的。他是庶子,失去父亲和姨娘的疼爱,可他得到了椰糕哥哥和大人的关怀。   云鹤松开了齐骛的手,看了一眼外头。   “大人,”齐骛想起来,“你要去街市里买什么?”   “你的剑取来看看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不明所以,将剑从车厢底抽出来,递过去给云鹤看。   云鹤端着剑,只那么粗粗一看便知道,剑是好剑,齐庄出的,应当是廖师傅带他去买的。他道:“寻思着是不是给你买把好看些的剑。”   “我这把就很好看!”齐骛自然是不能浪费云鹤的钱,一把剑都差不多是他两三个月的俸禄,云鹤舍得他还舍不得!他道,“大人,剑知消用着合适便好,不用买太好看的。花里胡哨的剑,都是公子哥佩戴着玩的。”   “哦。”云鹤淡笑着点点头,“那你便随我到处转转。”   云鹤好似真是带着他随便转转,先是在饭庄里用了一顿饭,随后便是一路逛了过去。点心铺子里包了几品糕饼,酒馆里拎了一瓶赤珠酒,就连卖小玩意儿的铺子里也逛上一圈。   “大人,这些个小玩意儿……”齐骛看了一眼那几件小玩意儿,刚想说他用不着玩了,登时便想起了夫人院里的小儿。他怎么会在第一反应里这些个东西都是买给他的呢?明明大人有他自己的孩儿要宠爱。   “嗯,”云鹤看了他一眼,便道,“这两件给你玩,剩下的给小娃娃玩。”   “我不用玩这些个……”齐骛更加不好意思,嘴上这么说,眼里却是欢喜的。   云鹤没有说话,只轻轻一笑。这些个东西让轻络出来买也是使得的,不过他另有事要办。他进的店铺都是齐庄的铺子,他在买卖东西的时候,手指便悄悄传了暗语出去。   当夜,云鹤又是歇在夫人院里,齐骛握着云鹤给他买的小玩意儿,顿时没了笑意。他躺在床榻上,看着梁顶,只想起白日里云鹤对他说的话,才又浅浅泛出一道笑。如此,也够了。  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,城西一处起了大火,火势蔓延得很快,烟火直冲夜空。禁军与护城卫去了一支又一支,皇宫里也被惊动了。   齐骛听得外头的动静还跃到屋檐上看了一下,不过他没有离开大司农府,很快又回到床榻上。那些个事情都与他无关,对他来说,重要的是保护大人的安全。   几道黑影潜入皇宫,没多一会儿便带出一个人,瞬间消失在皇城里。   冝佷被带到郊外,看着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,轻轻喊了一声:“阿故。”   黑衣人拍了拍常故的肩膀:“不管去哪里,不要靠近京都。”   常故只能看到这人的眼睛,在夜色下依旧熠熠生辉,又带了几许慵懒,凭添几分魅惑。他立马想起将他从万春楼打手中救走的那人,再看一下那双眼睛,便道:“是你。”   那人却是不再言语,转身离开。 第71章 第71章   云鹤回到府里,并没有去前院,而是直接到千影的院里。秦时将他扶进里屋,一边道:“你救他作甚,左右无用。”   “怎么会无用?”云鹤倦意浓浓,“罗那皇宫详尽地图明后日便能到手了。”   “那……”秦时失笑,“你也不必亲自过去。”   “两个人情一起收。”云鹤坐到榻上,很快躺倒,“还有,当初若不是利用了冝佷,我也没那么快往上走。”顿了一下,他又道,“他若是自得也便罢了,如行尸走肉般活着,我便管一管这闲事吧。我一直觉得,能在绝境里得人扶一把,将来也会这么帮扶他人。这样,很好。”   秦时知道,云鹤虽是罗那人,却对齐庄如此忠诚,便是因为当初在那般糟糕的境遇里碰上了主子。他转过头刚想说些什么,却是看到云鹤瞬间已睡熟。他替云鹤摘了鞋,将腿搬上/床榻掖好被子,才去千影那儿。   次日,齐骛很早便到夫人院里。夫人院里女子多,他便留在外屋候着,待云鹤出来才起身过去。他将薄披递过去,一边道:“早膳已经拿去马车里了,大人直接上马车就好。”   云鹤点头,加快了步伐,他今日又起晚了。站到殿上,云鹤还觉得困意未消,左右今日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事,眼皮实在支撑不住便垂眸打盹了。   对云鹤来说不是什么大事,可对别个人来说便是大事了。皇帝一早听到宫娥来报,颐娘娘跳井了,惊得一下子从龙榻上蹦起。仓皇失措地跑到井边,皇帝只见一只鞋子掉落在那儿,还沾着尘土和些许露水。他一下子就认出来,这是冝佷的鞋子。冝佷不喜欢宫妃那些带有绣花的鞋子,他的鞋子都是皇帝去订制的,素净淡雅,没有一丝女气。   皇帝指了一队禁军在这口井里打捞,到现在都没有打捞到。他虽有些怀疑,可也曾听闻过后宫里的井好些是相通的,从这口跳下去,说不得就从另一口井里浮出来了。后宫的事情自然是不能搬到朝上去说的,皇帝坐在龙椅上,一刻都不耐。再听到昨夜城西起了大火,禁军去了大半,皇帝不免有些怀疑,这么巧?   “赫大人,您怎么看?”大司徒裴盛问,“赫大人?赫大人!”   云鹤一晃,差点栽倒。   “赫大人在打瞌睡?”裴盛很是惊讶的样子。   “总是精神不济。”云鹤跪下,“皇上,臣失仪,臣有罪。”   “赐座。”皇帝挥手道,心说赫大人太文弱了,中了“渐”之后更虚弱了。他眉头一皱,打算下朝之后再招太医署来一起看看,有甚法子让他的大司农尽快好起来。   “谢皇上!”云鹤赶紧起来,站得有些脚麻不禁一个趔趄。   典客裴盎立马从后面扶了他一把,也是暗道皇上为甚不给大司农假,这般样子还来上朝。   皇帝待云鹤坐下,才问了一句:“赫卿昨日没有休息好?”   云鹤起身行了一礼:“是。昨日不知怎的,总觉得外头闹哄哄的。臣自解毒以来,入睡之后又是迷迷糊糊的,怎么都醒不过来。这一晚上睡得……实在是累!”   “赫大人,”裴盛一笑,“这便是我们方才在议的事,昨夜城西着火了,赫大人正睡着,便是没有听到。”   “哦,”云鹤点头,“可有伤亡?”   “无有。”裴盛道。   “那是毁了多少宅子,损失多少钱财?”云鹤问。   “不过废宅一座,不止几钱。”裴盛道。   “既是废宅烧毁,无有伤亡,如何还需在朝上议论?”云鹤问。   “这火势异常大,禁军和护城兵士出动大半泼了两个时辰才灭的。”裴盛道,“这……难道不该议一下?”   “议什么?”云鹤皱眉。   “用什么才能燃得这么旺?”裴盛道。   “火油?”云鹤道。   “赫大人,”裴盛深吸一口气,“用火油燃一座废宅,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?况且,当场没有一点火油味。”   “那……便是天火了。”云鹤煞有其事地将古籍里的各种相关记载扯了一通,直绕得朝臣们晕头。思来想去,也只有这个说法好解释了。   “好似是有见过这等记载。”有人倒也真是见过这类记载,只不过这种书籍过于偏,匆匆扫过一眼实在是记不太清,他道,“赫大人真是博闻强识!”   “凑巧。”云鹤道。   “赫卿,”皇帝便问,“如此说来,朕是不是需要祭告天地?”   “皇上,无需祭告。”云鹤道,“废宅原就被流民与乞丐占着做容身之所,早便是破败不堪,上天既是收了这废宅,便是怜惜子民。皇上只需应上天的意思,建一座简单却牢固的屋子替代,给那些流离失所的苦难流民一个遮风挡雨之处便可。”   有人道:“赫大人所言甚是。一旦下雨,那处废宅便是到处落水,那些个流民乞丐挤在一处都无法躲雨。若皇上修缮这一处地方,百姓定会感谢皇上的仁慈,上天也会看到皇上的善行的。流民与乞丐有了庇身之所,也能安心做点活赚些铜钱,我京都也能安稳一些。”   罗那皇帝眼珠一转,心思这么一修不知能捞多少。   云鹤好似看透了皇帝的想法,立马也应了一句:“是的,这废宅既是上天收去的,那么建造屋所上天也定会看在眼里。”   皇帝浑身一颤,立马不敢动什么歪脑子:“如此,赫卿便着人去办吧。”   在朝上叨叨了大半个时辰的事情,大司农开口讲了几句便解决了,皇帝只能叹一句,大司农真好用!他匆匆下朝,赶去后宫。禁军已经将挨个水井都捞了一遍,都没有收获,皇帝不免更是疑心。   “皇上,”皇帝身边的近侍劝道,“闻言宫里的水道七弯八拐,即使……颐娘娘真的遭了难,也没那么快找到的。”   皇帝沉默,不过想来也对。   “再则,有些弯道太过窄小,卡住也是有的。”近侍又道。   皇帝皱眉,然后吼道:“赶紧的,一定要将尸首找出来!”他一指禁军小头目,“你……再去调一支来,将后宫所有的角角落落都搜寻个遍,看看有甚其他蛛丝马迹!”   “皇上……”近侍觉得若颐娘娘真卡在水道里,定是凶多吉少,这般紧张也无济于事。   “卡水道里十天半个月,甚至更长,”皇帝瞪近侍,“这水你敢喝吗?”   近侍闻言立马干呕。   “还不赶快!”皇帝对着近侍咆哮。   “遵旨遵旨!”近侍立马到处窜。   云鹤一上马车,抹了抹脸,开始看卷轴。感觉到齐骛一直往他脸上看,云鹤转而看他:“怎么了?”   “大人,方才在偏厢,听闻说是后宫里一位娘娘跳井了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嗯,好像是有此事。”云鹤点头。   “听他们形容,”齐骛道,“是……昨日那位娘娘吧?”   “不清楚,毕竟那是后宫的事,传到前朝……便有可能失了真。”云鹤道。   “也是。”齐骛垂目。   “再则,我听闻并没有打捞到尸首,那便还不能下定论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是……”齐骛一应。   刚进大司农府,云鹤便看到轻络隐晦做出的暗号,秦时就在夫人院里。他悄悄回应了一下,转身便带着齐骛走进书房。废宅毁去是计划中的一步,新的收容处所,齐庄有另外的安排。原也没有要皇帝出钱另建的意思,齐庄会派一位“富商”收纳出资,重新建起这座宅院,也方便在里面做手脚。他这么一瞌睡,谁曾想这帮朝臣还揪着不放,这么一岔,话赶话地便是直接由罗那国库掏了这银两。如此一来的话,他需要好好筹划一番。   云鹤执笔在纸上勾勒了一番,又点了诸多小点上去。在京都里,齐庄的店铺大多集中在城东和城南富贵之地,城西和城北却是极少。那处废宅从地处和周旁环境来看,都是最适合的。若寻不到其他可代替的,他便只能在修建时做些手脚了。   齐骛稍稍瞥过一眼,只觉得那轮廓好似是罗那的疆域,但上头的点就不知什么含义了。   云鹤收起纸揉成一团,正要丢进一旁炭炉里,余光却是扫到站在一旁发呆的齐骛。他拎起茶壶将纸团丢进炉里,随后给自己添了热水,待纸团燃尽的时候,他将茶壶搁了上去。云鹤喊了一声:“齐骛。”   “嗯,大人。”齐骛看过去。   “累的话便回去歇一下,我今儿个一整日都不出门,不用守在这儿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没有。”齐骛摇头,一指旁边卷轴上的字道,“只是一时感慨大人的字好看。”再有,大人描的那些个点,也不知是描的缴税最多的铺子,还是入土最深的水井,他什么都看不懂。   “你若想学写字,我教你便是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我……”齐骛想起曾被大司马府里先生敲脑袋的事,不禁摸了摸脑袋,“成不成?”   云鹤看着他摸脑袋的动作,挑眉:“怎么不成?学剑法学得那么好,还怕小小一支笔吗?”   “唔,好!”齐骛应了之后,立马问他,“会不会耽搁到大人?”   “自然不会。”云鹤失笑。他取了一张纸出来,稍稍折了痕出来,再招手示意齐骛到他跟前来。   齐骛有些兴奋,快步到云鹤身边,随后立马紧张地退了小半步。他的字写得可丑了,生怕大人嫌弃。   云鹤将笔蘸了墨,递给他。齐骛捏住笔,很快就感觉到云鹤包住他的手,引导他落笔在纸上。   “放松些,”云鹤淡淡一笑,“你不是在握剑,执笔不用这么大力气。”站这么近他才发现,齐骛又长高了,肩膀也宽阔了不少。   齐骛耳尖立马一红,稍稍撤去几分力。云鹤带着他写了一页十二个大字,到底是受齐骛的手上拗力几分影响,字并不是特别好看。   “也罢。”云鹤看了一眼道,“譬如练剑,也是师傅教你个招式,你跟在后面学,我便给你写四个字,你跟在下面练吧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点头。他让开,站在旁边看着云鹤另拿了一张纸,打头写了四个中规中矩的字。   云鹤将纸递给他:“就在后面写。”   “大人的字真好看。”齐骛道。自他被廖师傅带着趴他屋檐上那次,便是发现了。   云鹤一笑,环视了一周便扬声让轻络进来。   “老爷。”轻络行礼。   “把侧边那小案几换了,”云鹤道,“换张……适合小马儿用的。”   轻络打量了一下齐骛:“好。”   “你便带着他一起去挑吧。”云鹤道,“左右以后小马儿要用,总要置办个合心意的。”再看齐骛有些不放心,便道,“家具行有好些款式,颜色也有好些,女子的眼光到底与男儿不同,你跟着去看看也好。我一直在书房,并不出门,没事的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这才点头。   齐骛和轻络才出大司农府,秦时便悄悄潜进云鹤书房里。他将一张图递过去,道:“传言过来,我们的人只那么提了一句,他便绘出来了给我们了,丝毫没有费口舌。”   “这个自然。”云鹤一面说道,一面接了纸细细研看,“虽说他在前朝后宫混了一段时日,可好些隐蔽的地方未必知道,诸如……”他的手指点到一处,“修建此宫的工匠都没能活着出来,怕不仅仅是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。我想,就连居住在这宫里的慧贵妃都未必知道底下有什么。”   “出入口并不在这座宫殿?”秦时想到。   “大约是如此。”云鹤道,“不过,这已经是比我想象中的详尽多了,亏得他术算测绘学得好。”   秦时点头。   云鹤将纸叠一叠,递还给秦时:“将这传于束暄,以备不时之需。”   秦时点头:“哦。对了,昨夜起火的那处,没起什么波澜吧?”   “有啊。”云鹤道,“便是因为这事,我在朝上打瞌睡被裴盛那厮揪出来了,幸好帝皇不究。”   秦时噗嗤一笑:“难得!也有你云鹤打盹的时候!”   “燃得也太旺了,他们拿什么烧的?”云鹤也好奇。   “罗那自有的一种矿粉。”秦时道,“也是怕你们进皇宫人生地不熟,尽量给你们多一些时间。”   云鹤也是失笑。   秦时突然一动,闪去里间。   没多一会儿,孙伯匆匆走来,在门口叩了一下道:“老爷,宫里派了御医来。”   云鹤一挑眉,怎的又有御医来? 第72章 第72章   齐骛与轻络回来的时候,便是看到正堂里一屋御医的“盛况”。他疾走到云鹤跟前,上下查看了几通:“大人!您没事吧?”   云鹤看到他眼里的担心,便温温一笑:“皇恩浩荡,派了整个太医署来看我的解毒情况。其实,这毒解起来本就是这么麻烦,还要麻烦太医令和各位御医这么跑一趟,实在是愧疚万分。”   “不敢!”太医令立马一垂首道,“赫大人为罗那百姓谋福祉,我等能为赫大人服劳,实属荣幸之至。”   太医署御医当日没能琢磨出个法子,回去便是在太医署里整整待了一旬,翻典籍的翻典籍,议方子的议方子。待出来时,一个个的都仿若隔年的菜干一般,又酸又臭。   太医令梳洗一番,赶紧去面见了皇帝。于是,那日开始,太医署都会有两位御医到大司农府里,专门诊疗云鹤的身体。   细长的银针扎进肌里,齐骛看着云鹤神色如常,眉头却微微紧绷,不免攥紧了手,紧紧盯着那位太医令。   太医令被这位护卫盯得后背发寒,忍不住打颤:“这……这位护卫,老夫这是在行针,不……不是在行凶……”   “医令大人,您的手别抖啊!”齐骛惊道,“您一抖,我就紧张。”   “若不是你盯着,老夫也不会抖……”太医令捏着银针看了齐骛一眼。   “小马,你过来,我与你有话说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是,大人。”齐骛凑过去。   “太医令,请继续扎针。”云鹤却是偏过去对太医令道。   “好。”太医令捏了银针过去。   “最近泡瑞草饮的蜜水为何变了味道?”云鹤不待齐骛转过去看人扎针,立马问道。   “大概……”齐骛想了想,“之前大人在若弥买的蜜是需要挖的,我们罗那炎热,买到的蜜都是化成水的?”   “不会,最纯正的蜜是不会化开的。”云鹤道,“你与轻络一起去齐庄商行一趟,我习惯喝之前那种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齐骛有些担心地看着那银针。   “你不懂医术,在这儿也没什么必要,”云鹤道,“这儿交给太医令便好了,你快去快回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应,随后与轻络一道出去。   支使走了齐骛,云鹤便全心面对太医令的诊疗。   太医令也陡然一松,一边扎针还能一边与云鹤说话:“赫大人您这小护卫还是挺忠心的!”   “嗯。”云鹤闻言缓和一笑。   轻络知道云鹤并不是真要齐骛出来买瓶蜜,只是为了支开他而已,便带着齐骛晃了好几个店。   “轻络姐姐,”齐骛拉住她,“我们买了蜜快些回去吧,别个东西改明儿也可以来买的。”   “小少爷闹着要吃枣糕,夫人让我顺带去成衣店催催这一季的衣衫,孙伯……”轻络念道。   “那……”齐骛有些着急,“不若我赶去商行买了蜜先回去,你慢慢买?”   “小马儿,你是关心则乱了。”轻络只能道,“你不懂医术,站在那儿横眉竖眼的反而影响大夫看诊。”   “可是,”齐骛道,“大夫诊疗是最好下手的一处,我得再一旁看着。”   “你放心,”轻络一笑,“皇帝派来的,哪里容得有闪失。”果真是小狼狗,对云鹤忠心得很!轻络之所以这么放心,那是因为没有齐骛在身边,太医令要做什么手脚,云鹤都能放开手脚轻松制住。   齐骛犹豫驻足。   “你若是那么一吓,大夫惊慌之下扎错了该如何?”轻络道。   “好。”齐骛妥协,随着轻络在大街里晃。   两人在街里徐徐走过,错身而过的一辆马车车帘飘飞,坐在里头的人只那么匆匆一眼,便微有诧异。他叫停了马车,跑过去再寻的时候,却是再没找到那人。是长相相似,还是真的没有死?他环视四周,最后还是踏上马车,决定得查一查。   齐骛被轻络带着绕着京都晃了一大圈子,回到府里的时候,云鹤正捏了药盏喝着。齐骛老远便问到那股恶心的味道,便眉头一皱将蜜罐放到他旁边桌案上:“大人,苦不苦?”   太医令看了他一眼,这么人高马大的怕苦药?   “你尝尝?”云鹤将药盏往他那儿让了让。   齐骛自然是不可能去尝的,立马用勺子挖了一大勺蜜候着。   云鹤失笑,逗不得啊逗不得!也就是这药有些烫,他才边吹边喝,慢了些。他捏着药盏轻轻晃了两周,吹过两口气一饮而尽,正想与他说这药不苦,那头便将一勺子蜜凑到他嘴边。   云鹤:“……”   齐骛巴巴地看着他,勺子轻轻往他唇上碰了碰,示意他张嘴。   太医令有些诧异,可多年以来的经验令他立马一垂头,脸色恢复如常,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。常在后宫和各达官贵人身边晃,什么样的事情没看过?他一个转身,借故收拾医药箱。   太医令如此识时务,可他身边的御医却不这么想,一脑门子的八卦盘桓着久久散不去。   云鹤对着如此热切的眼眸,脑门一热便张嘴吃了。吮了一下,见齐骛还那般看着他,云鹤便冲他点点头:“嗯,就是这样的蜜,买对了。”   齐骛顿时松了一口气,嘴角也跟着弯了弯。   太医令见没东西可收拾了,便只好对大司农行礼:“赫大人,今日的诊疗就到这里。”   “多谢太医令大人。”云鹤起身,“轻络,送太医令大人和御医出府。”   太医令离开大司农府回太医署的路上,特特交代小御医,不管看到什么,都不能从嘴里传出去,这是保命法则。这位小御医表面上点点头,心里却是不以为意,一回医署公舍便与同舍的御医学了一遍,末了还关照一遍,不能外传。同舍的御医正努力与少府下织染署一名女官套近乎,于是,大司农与护卫之前的亲昵都被这位御医添油加彩说了一遍。末了,也如那位小御医一样,关照了一遍,不能外传。   于是,这等不能外传的传闻便一传十十传百,连皇帝都知晓了。若要问皇帝,大司农身边的小护卫长什么样子,他肯定是不记得了,可他唯独记得那双手。玄色的缎子上,衬得那双手白皙而修长,清瘦却有力。自冝佷之后,皇帝还没有寻到一双可替代的美手,后宫里不乏美手,可都是女子的手,太过柔软。他现下迷上了拥有美手的男子,纤瘦却有力,柔和却又阳刚,令他欲罢不能。   皇帝兀自想着那双手或推拒,或顺从,或撩逗……可谓百般姿态,千种风情。近侍连喊了几声,皇帝才堪堪回神。   “皇上,赫大人若是听到了这些个传闻,说不得会不高兴。”近侍道。   “对!”皇帝气道,竟敢编排他看上的美人!他大掌一拍:“给朕查!看是谁传出来的!严惩不贷!”   “是!”近侍也被皇帝这等突如其来的气愤吓了一跳。这么一件小事,如何用得着抬这么高声量?   不出两日,太医署的御医便换下几个,道是口德有亏,至于去向,无人得知。   待云鹤知晓此事的时候,已是好几日之后。大司农府重规矩,没什么人敢如此谣传,云鹤还是从朝臣口中听到了只言片语。   下朝之后,裴盛与云鹤一同走出殿外,见大司农家的小护卫又巴巴地在那儿候着,便意味深长地一笑:“要说护卫,当数大司农家的最好。”   云鹤扫过他一眼:“不及大司徒护卫众多。”   裴盛正要拿喂蜜之事说道说道,却是被皇帝近侍叫住。   “大司徒,”近侍道,“皇上特令不得谣传。”   裴盛诧异皇帝会这般偏帮大司农,仅仅因为大司农能帮他丰盈国库?可皇帝一向不信任寒门子弟,齐鸣便是一个例子,再有功劳,也迟早是要被皇帝踢走的。满腹的心思最终没露出一点,裴盛只笑笑便离开了。   “赫大人,”近侍行了一礼,“皇上有请。”   云鹤谢过一声,由近侍带路绕过大殿往后走。他思来想去,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小议,如何就突然传唤他?没走多远,云鹤突然警觉地站定,转身对齐骛道:“你去宫外马车里看看,点心盒子里的荷花酥还有没有。若是没有的话,你便赶着马车先去街里买一趟,我下午定是要吃的。”   齐骛稍是一顿,今日点心盒子里根本没有什么荷花酥,且自他进大司农府以来,从未见过有什么荷花酥。他看了云鹤一眼,什么都没说,简单应了一声便出宫了。   云鹤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,转身与近侍继续走向议事房。到议事房跟前,近侍通报了一声,云鹤才走进去。   “赫爱卿,坐下说话。”皇帝待云鹤行礼之后,便一指侧旁座椅。   “谢皇上。”云鹤只消听得这般言语,就知今日传他过来与朝政上无关。   “太医署去大司农府有一阵了,赫卿感觉可有好一些?”皇帝问。   “谢皇上关怀,”云鹤又叩谢,“兴许诊疗时日还短,臣还未有任何感觉。但我罗那太医署的医术是最精湛的,相信耐心等上一等,必能如愿。”   “确实如此。也便是没有合适的护卫,才有此番痛苦。”皇帝拿起一封贴递去,“这便是若弥递来的国书,随行附上赔礼若干。”   云鹤接了过去,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,他阖上帖子返还给皇帝:“此事确实不干两国邦交,实属意外。淳王错认了人,既诚心致歉,再有若弥皇帝好言,皇上看,不若由典客署拟了国书回了便是。”   “爱卿识体,朕心甚慰。”皇帝这才拿出另一张礼单递给云鹤看,“这便是若弥皇帝与淳王送来的赔礼,大多都是各式补品,朕看赫卿现下诊疗辛苦,倒是正要用上。”   “是!”云鹤道,“臣定会请太医令看过之后,再酌情使用。”匆匆一扫,便是看到最前的两千两银。   皇帝点头:“再有那赔来的银两,赫爱卿正好可以用来寻两个稳妥的护卫来。”   “谨遵皇命。”云鹤应。皇帝本答应从他私库里拿一千银两,以寻得可靠护卫,现下见若弥赔他的银两,便半点都不提了。不过,他登时心里一紧,有过一瞬的不好预感。   “对了,赫卿之前那位剑法好的护卫呢,是在偏厢候着吗?”皇帝状似无意往外扫了一眼。   “回皇上,护卫在宫外守着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哦。”皇帝脸上立马显出几分可惜。   云鹤稍是松了一口气,亏得他警觉,立马支走了齐骛。他瞥过一眼皇帝,心底闪过一阵嫌恶,敢动齐骛的主意!   “赫爱卿,”皇帝又道,“现下宫里宫外都在传,你与你那位护卫……很是亲昵?”   “臣倒是不知,”云鹤心里气极,脸上却依旧风淡云轻,“臣什么时候与护卫亲昵了?”   皇帝闻言顿时一高兴,看来大司农对这位护卫并没有狎昵心思,都是众人以讹传讹。不过,他还是将太医署流传出去的谣讹说与他听。   云鹤听完之后气定神闲道:“皇上,事关我罗那朝廷命官颜面,此风不可长。前一人传讹,到后一人耳中便是带了几分前一人的臆想,一再传扬便是一再失真。以讹传讹者,实非智者。损了我赫筠大司农官威事小,若是让他国人见着,便是要以为我罗那朝上竟是愚昧之徒。”   皇帝深吸一口气,噎住了。就该让大司农出马去骂骂那些个愚昧之徒的!他的大司农这般清风霁月,哪里会是哪些龌龊人士口中的玩弄护卫的猥琐之辈!他的小护卫那么清澈英武,哪里会是臣服权威的懦弱之辈!皇帝丝毫没想起来,他其实也是大司农口中的那等愚昧之徒。   “是!此风不可长!”皇帝拍案,“再有人妄议我罗那朝廷命官,必是要严惩!”   “皇上明鉴。”云鹤一礼。 第73章 第73章   齐骛等到云鹤出来的时候,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。他没有说什么,只下车恭敬地站在马车边,支了一手由云鹤扶着上车。齐骛跟在云鹤身后上车,坐定之后马车行进,那辆原本跟着云鹤出来的马车也跟着行进。齐骛不免看了云鹤一眼,却是发现他正在发呆。   “大人,”齐骛喊了他一声,“是不是……在宫里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云鹤回神看向他,顿了一下才道:“没什么事,后头那辆马车是若弥送来的赔礼。”   “是为若弥京都城之外那次?”云鹤想到。在京都里的遇袭,淳王府已拿出赔礼,京都之外的倒是田相说了会将交代呈于国书递交过来。   云鹤点头,目光还是落在齐骛身上。   齐骛知道事情是他惹出来的,痛苦却是大人在受,不免有些愧疚,于是半晌都没有说话。   “齐骛,”云鹤道,“我大司农的护卫没身特别的护卫服,好似不够威风?”   齐骛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,若弥那事怎么一下子跳到护卫服上的?他看了看身上的衣衫,道:“我身上这衣衫也挺好的……”   “就这么定了!”云鹤拍了一下手。   齐骛:“……”   一回到大司农府,云鹤拿出礼单,对候在门口的轻络一指后一辆马车:“这是若弥拿过来的赔礼,你登记入册。”   “是,老爷。”轻络应。   “另外,再寻两位可靠些的护卫来,”云鹤在“可靠”两字上加重了一点音量,“届时,给小马儿和那两位护卫做两套护卫服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应了。可靠的护卫便是从齐庄里找了,并不是所有选择悍支的暗人都能成功进入悍支的,挑选下来的暗人也不一定是武艺不行。就如她一样,不能成为一个独立行事的谍支暗人,便只有依附在别个谍支暗人身边磨练,等到实力足够才能独当一面。大司农府里的安全是没有问题,云鹤也有自保能力,选来的护卫便不需要悍支暗人,没能成功进入悍支的会武艺的暗人也就可以了。   找人这等事十分简单,轻络出去转了一圈便带回来了。人领到书房,齐骛先打量了一番,好似相貌平平无奇,瞬间心里莫名地放了心。   云鹤抬眸看了一眼,执笔在纸上几笔一勾,递于轻络:“甲胄用鲛革,面甲用银打制。”   齐骛立马有些紧张,这是发生什么事了需要这般武装!   “行了,轻络你带着他们两个下去量体制衣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是。”轻络带着两位护卫下去。   云鹤见齐骛巴巴地看着他,一脸的担心,便轻叹一下道:“本以为那么匆匆一面,帝皇早该遗忘了你。今日观来,纵是身边美人众多,也依旧记得你的。”   齐骛皱眉。   “往后,记得尽量待在宫外马车里。”云鹤看着他道,他决定以后不带他进宫了。   齐骛往卷轴上看了一眼,这么重的东西,谁给大人搬呢?   云鹤一眼之间便明白了他的心思,失笑道:“往前都是我自己搬的,这么点东西还怕我搬不动?后院里随便一个姨娘都能搬着绕府一周了。”   齐骛抓了抓脑袋,这怎么能一样,后院的姨娘都开始练武了,大人是个文弱大司农,还在解毒中!不过,他还是点点头:“齐骛给大人添了诸多麻烦。”   云鹤看他。   “若不是我,大人也不会中毒。”齐骛道,“若不是我,也不必花钱雇护卫,还要订制甲胄。”他心思着,那鲛革,那银面甲,都是价值不菲的。   云鹤一笑:“本来,我也有要养护卫的想法,只不过正好趁着这由头办了而已。难道我一个大司农不该养些护卫?”   齐骛不语。别说是大司农了,一个小小县丞都说不得府里有好几个护卫,话虽如此,齐骛总是觉得这因为他的缘故。大人一个清官,又是寒门出身,哪里有这么多银子,在他身上便花费了太多。   云鹤看着他道:“齐骛,本是肆意随心的一个名字,如何会总这么多思虑?”   齐骛不明白:“我……这骛不是杂种马的意思?”   “谁与你说的?”云鹤一挑眉。   “后院嬷嬷们都这么说,庶出的名字,都是杂种马的意思。”齐骛道。在曾经的大司马齐府里,嫡子庶子的名字里都带着个马字,后院里人都说,嫡子是良驹宝马,庶子皆是杂种马。   “齐府里的嬷嬷们都念过几年书?”云鹤道。   齐骛摇头。   “那你怎的会听信嬷嬷之言?”云鹤知道,那么点大的庶子大抵都是活在嬷嬷姨娘们的口舌是非里,“之后念书可有找过你名字的含义?”   齐骛摇头:“没念满两年书,太复杂的字先生还没有教到。再则,我也没有银子买书……”他的银子都是丫鬟在收,从没有见过。   云鹤想起来,齐骛五岁开始习武,没多久便被齐鸣带去西北边境,那么如此算来,齐骛在三四岁时念书,的确是还小。因为小,所以嬷嬷们的言语,他还不会分辨。因为小,有些习惯已根深蒂固,譬如他现下心底里的胆怯与卑微,这些都是嬷嬷们传递给他的。不过幸好,他还是那般良善。   云鹤对他招招手,蘸了墨来在纸上先写下一个“矛”,与他道:“左手执矛,谓之勇武。”他在“矛”的右侧写了个反文,“右手握文理,则为明智。”最后,他在“矛”与反文之下写了一个俊逸的“马”字,“跨马奔驰,肆意快哉。”他将整幅字让与齐骛看,“这就是骛,文武在手,快意驰骋,便是你齐骛的名字。”   齐骛的手触到纸上,眼眸闪闪地看向云鹤:“真的?”   “自然是真的。”云鹤道,“你是信我,还是信嬷嬷?”   “信你!”齐骛脱口而出。他看着纸上字,头一次发现他的名字是那么好看。曾经的他根本没什么机会写到名字,他的名字如何写,他一直都不是特别清楚。也可能,偶尔写下的都是错字。   云鹤笑着看他,又执笔在“骛”字旁边写下齐骛的姓氏“齐”字:“你可以不会写任何字,但不能不写好自己的名字。这么好的名字,便好好练一练吧,这两日旁的字都不需要写,就写这两字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点头,眼里尽是满足与兴奋。   “这得怪我的,”云鹤道,“不该是先练简单的字,而是先得教你写好名字的。”   齐骛哪里会怪云鹤,由浅入深,由易到难,都是最正常不过的。他想了一下,问道:“大人的名字如何写?”   云鹤顿了一下,笑意淡了许多。他垂下眼眸,另取了一张纸:“双赤赫,姓氏。竹下均,筠。我的名字,赫筠。”   齐骛眨了一下眼睛,字是好字,可是为何这么寥寥几句便过了?   云鹤本就不喜这个名字,若不是现下他需要以这道身份入官场,怕是该弃之不用了。他见齐骛一副不明白的样子,才开口:“筠者,竹之青皮也。”   齐骛点头,心里却是思道,大人如此清雅,原来是人如其名。   “我与你一样,是家里庶子。”云鹤看向他道,“家里的嫡子名字,取的都是名贵竹子,意在君子如竹,人品端方。诸如,楠。”   齐骛倒是没想到,大人也是庶子。大人也曾有跟他一样的过往,因庶子身份而被家里轻视。不管是赫家,还是齐府,嫡庶都是那么地泾渭分明。   “我作为庶子,只能得到竹之青皮这般的名字。”云鹤说到这儿,便一笑,“可是,他们不知,竹虽无心,其坚强在肤。我虽不是名贵竹子,却是竹子最重要的一部分。”   齐骛一想也跟着笑了:“大人便是竹子中最彪悍的一处。”   “是了。”云鹤看着他,“别人对我的设定,对我的看法,我都不在乎。我要活出的样子,只与我所愿相干,与旁个一概无关。心向所愿,无不披靡。”   “嗯。”齐骛重重点头。   “所以,那些嬷嬷们对你说的什么,你都不必理会。”云鹤对他道,“你要当一匹肆意驰骋的骏马,便没人可以勒住你,强压你在马厩。”   齐骛似乎可以感觉到,疾驰在一望无垠的狂野里,风从耳边呼啸而过,身子在马上起伏,越来越轻,仿若即将飞起……   云鹤沉默了一会儿,才提到:“所以齐骛,我并不希望你老是背负着愧疚,背负着歉意。我一直都希望你能自在,快意,你若因此而拘束,便就违了我的初衷。”   齐骛看着云鹤的眼睛,突然上前揽他在怀。云鹤稍是一惊,不知他为何这般反应。这话他自然也有与齐骛说过,并没有这样激动过。   “谢谢。”齐骛在他耳边轻道。他很庆幸当初救的是他,这样才能认识这样的大司农。他很庆幸当初在后院里,大人并没有嫌弃他的小脾气,事事都顺着他,让他能走到这一步。他很庆幸大人许他出去游历三年,他的眼界才能开阔许多,而不是只在那方寸后院里,这样他才能在大司农身边更久。   云鹤的鼻息里都是齐骛年轻而火热的气息,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,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。齐骛又长高了,他的下巴堪堪触碰到他的肩膀,厚实而宽阔的肩膀。   “老爷,”孙伯进来通报,“太医令……呃……”他识趣地立马退出,迅速将门阖上。   云鹤被齐骛抱着,手放在他的后背上,根本没来得及退开。而齐骛本就心潮彭拜,更是没注意到外头有人过来。孙伯那般迅速退出,云鹤只来得及看到太医令好奇地探头一看。   齐骛松开云鹤,皱了皱眉,觉得有些百口莫辩:“大人,我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   “我明白。”云鹤退开一步,将写着齐骛名字的纸递给他,“你去练字吧,太医令过来诊疗了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点头,接了纸之后又不舍地看了看桌上写有大人名字的纸,“大人,这个可不可以给我一同练?”   云鹤看他,只听过练自己名字的,从没听过要练别人名字的。   “我想练。”齐骛清澈的眼睛看向云鹤。   齐骛这么看着他,云鹤便不好拒绝。不过,他都想弃之的名字,要练他作甚。他道:“先练好自己的名字再说。”再不出去,怕是孙伯和太医令都要想歪了,他便往侧旁一让,一边走出去,一边道:“你可以在这边侧旁桌案上练,也可以拿回去练,我要去正堂诊疗了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应。   书房里静悄悄的,齐骛想了许久,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不允许他练大人的名字。从脸色上看,大人应该没有生气,难道是怕他多加两个字练不好?纸上的墨迹太未干透,齐骛的手指靠过去,顺着那笔迹游走。赫筠,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两字。   良久之后,齐骛将写着“赫筠”的纸与他的纸叠在一起,折了一道匆匆离开书房。等大人诊疗完回来,说不得就不记得此事了,先拿走再说!他阖上书房的门,沿着随廊往自己屋里走,刚拐过一道假山,他便看到孙伯向着他走来。   孙伯看着小马儿神色不定,脚步又如此匆忙,便是意味深长地一笑:“小马儿……”   “嗯?”齐骛明明就拿了张纸,却好似偷盗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一般心虚,“孙伯……”   “小马儿,我就知道大人最疼惜你!”孙伯笑得很慈祥,老爷多个可心的人,他肯定是高兴的。   齐骛懵了一脸。   “加把劲!”孙伯替他鼓劲,随后也怕这位小男妾脸皮薄,自觉识趣地马上拐过离开。   齐骛无奈,孙伯误会大人喜欢他,轻络也是如此,孰不知大人对他再正常不过。动了心思的只有他而已!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不能喜欢大人,站到大人面前才一会儿,便缴械投降了。就算想到椰糕哥哥,齐骛都忍不住喜欢大人。甚至有时会想,那么多年椰糕哥哥都没有找来,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相见了?如此的话,他是不是可以喜欢大人?嘴角刚想舒开,齐骛便想起一后院的姐姐,他轻轻叹了一口气。他喜欢有什么用,大人都不曾动心思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轻络是真的感觉到云鹤喜欢齐骛,可孙伯却是真切地误会。齐骛刚进后院的时候,孙伯就误会过一次,这里又是一次,所以,神助攻是孙伯。 第74章 第74章   傍晚时分,云鹤回到书房,沐浴之后走出来,齐骛已经站在书案旁。他便道:“今日有新护卫来了,你便不必日夜都跟着了,回屋早些睡吧。”   齐骛顿时眉头一压。大人身边没个护卫,他要担心大人的安全。大人身边有护卫,他也烦恼!他道:“他们……大概学规矩去了?等他们过来之后,我再回屋。”   “护卫的规矩孙伯一早便与他们讲过了,哪里需要学?”云鹤笑。后院的姨娘学规矩也是个由头而已,身为护卫只需要听一遍府里的规矩就好了,况且这两个护卫又不同别个。他一指角落暗处,“早就在这儿了,你没注意到?”   齐骛才发现屋里另有气息,他没什么好说的,便依言退下。   云鹤将暗中的护卫招来,看了一遭发现此人的武艺并没有比齐骛好多少,他便有些纳闷:“在想什么呢,如何没发现屋里还有人?”   “方才那人?”护卫回想了一番,“他光顾着进门看桌案上,不过我看他并没有动的意思,便没有现身。”   “桌案……”云鹤垂眸看了一遭,好像没什么特别的。笔墨纸砚俱在,卷轴连方寸都没有动过,再则齐骛没有动他卷轴书籍的陋习。等等……云鹤的目光落在垫纸上的墨迹,早晨他教齐骛写名字的,齐骛名字的那纸是给齐骛的,写有他自己名字的纸并不曾销毁。再扫了一圈,带有他名字的那张纸不见了。他不禁失笑,也只有齐骛会拿那张纸了。   戌时,秦时悄悄潜入云鹤书房,一边改换云鹤的行头,一边轻道:“小狼狗不在,我便可轻松许多,到底是自家兄弟在比较方便!”   “还是要小心。”云鹤道。   “知道。”秦时点头。   他们口中的齐骛在房里练了一个时辰字,便又跃上屋檐。屋所的檐下大多都住着人,齐骛轻轻掠过,最后落在随廊的檐上随意走着。今日的云层较厚,月华几乎都透不出来,只朦胧地微有光亮。他仰面躺倒在檐上,看着上空光影明明暗暗地变幻。   随廊旁有一棵硕大的青木香树,树冠高高过了随廊檐上,风吹过树叶尽是沙沙声。侧旁是丰茂的青木香树树冠,鼻息间是淡淡的叶香,耳边是时轻时沉时急时缓的沙沙声,偶有几声虫鸣,齐骛的心瞬间安静不少。   忽然,这静寂的夜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齐骛屏息听着。这条随廊是往后院去的,现下这个时候从前院走去后院的,整个府里便只有一人。即使不用看脸,齐骛都能认出云鹤,凭身影,凭声音,又或者……脚步声。他略微皱了一下眉,今日的脚步声为甚有些异样?是诊疗太过辛苦,还是在走神?   檐下的秦时的确是心思不静,小娃儿今日会背三字经了,他急着去千影院子里看看。不过,他的步子与云鹤的不太一样。云鹤的身份是个不会武的文官,步子稍重,却又仪态文雅,而他的步子轻得微不可闻。刚回神过来,他便立马收住脚,依旧按照云鹤的步子来走。这座宅院里人多口杂,目光也诸多,稍有不慎的确是会给云鹤带来不便。他拐过几道,进了屋里才卸了伪装。   齐骛侧脸看着“云鹤”进了夫人屋里,许久之后才又转回来。原来是急着去见夫人……他仰面躺着,夜空里依旧是厚厚的云层,透着深深浅浅的光亮,耳边依旧是树叶的沙沙声和虫儿的鸣叫声,鼻息间依旧是青木香的味道,可是他的心却是静不下来了。   万千思绪闪过,齐骛忽然皱眉,那样的背影好似在哪里看见过。明明是大人的背影,可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相似的。他按了按头,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。夜里屋檐上的风很柔,很缓,齐骛也没有再多想,便睡了。   过了半夜,齐骛突然听到异响。他支起身,往后院那处看去,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身影跃出墙。齐骛皱起眉,夜色太暗,其他都看得不真切,可那背影却是看得真真切切。那就是与云鹤十分相像的身影!大人不会武,那么,那道身影是谁?出入夫人院里又是何事?细细听去,后院里一片寂静,仿若方才那一幕只是一道幻影。   这时候天空有野鸦飞过,影子投过地上,好似一道人影闪过。齐骛有些迟疑了,方才到底是不是人影?   齐骛很想去夫人院里看一看,可现下这个时间,万一进去之后,云鹤便是在夫人床上,他要如何说?想到这一点,他便歇了所有的心思。不管怎样,那是后院,他得避嫌,况且大人还歇在里头。他跃下檐,再没有闲情雅致面向月华入寐,而是回屋睡觉。   清早,齐骛起来刚要去厨房拿早膳,便看到云鹤从后院那道门过来。他想起昨夜的事,甚至有些不敢确定,是睡迷糊了,还是真的有看到。难不成昨日看了大人的背影,睡梦里便是想着这事?   “一大清早,发什么呆?”云鹤站到齐骛面前,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。   “嗯。”齐骛回神,“大人今日起得好早,晚上睡得好吗?”   “挺好。”云鹤继续往书房走,一边与他道,“太医令的诊疗的确是有效果,我觉得好了一些。”   “那太好了。”齐骛真心替云鹤高兴,那道影子的事便抛到脑后。   云鹤回书房换了一身衣衫,拿了几卷卷轴便带着齐骛出发去上朝。齐骛依旧是在宫外马车里等,云鹤拿着卷轴进去上朝。   朝议之后,皇帝又留了那几人去议事房议事。今日上朝的事情不多,议完事才堪堪到晌午,皇帝依旧留他们用膳。   “赫卿,”皇帝道,“你那小护卫可有一同过来,现下时辰也晚了,不若也用点吃食再回去吧。”说着,他立马看向近侍。   近侍正想点头出去看一看,云鹤答道:“皇上,那位护卫没有跟过来。昨日臣刚刚添了两位新护卫,今后便可以轮着护送臣上朝。如此,护卫也可以轻松一些。”   “早该添了!”皇帝笑,可心里却微有失望。   近侍也便顿住,他明白,皇帝定是对那位小护卫动了心思。下贱奴仆常常都不能在正点用饭,皇帝何时关心过?也只有这么一人,让皇帝开了口,可偏偏还不巧。近侍为那位护卫可惜,得到帝皇宠爱,那是何等荣耀!   用了膳之后,云鹤便出宫了。远远地,他又看到齐骛站在马车旁,巴巴地望向这边。他快走了几步,压低声音道:“如何不在马车里等?日头这么大,也不知寻个树荫处。”   裴盛从后面走过来,笑道:“赫大人还真是体恤你家护卫!”   云鹤侧身一让,与他道:“马车在日头下晒,下官待会儿坐在里头可不闷热?”他一看裴府的马车,“不及裴大人的护卫贴心,早早就占了个树荫,裴大人进去定是阴凉爽快的。”   裴盛努力缓下一口气:“方才皇上还问,赫大人的护卫有没有跟过来,赫大人……好似欺君了。”   “下官的护卫的的确确没有跟进宫,一直在外守着,”云鹤道,“裴大人慎言,下官并没有欺君。”   裴盛又被噎了一记,仔细想来,他答皇帝的仅仅是没有跟过来,至于跟到哪里并没有说明!但是,皇帝说不得误会了这位护卫今日没有护送赫大人过来上朝,而是换了另一人。否则,以皇帝那点子心思,定可以将人从宫外招进宫里。是的,裴盛也知道皇帝喜欢美手。皇帝的那点子爱好,罗那朝臣有哪个会不知?他一甩袖,往树荫下的马车走去。   云鹤见人走了,才带着齐骛上马车。   “大人,方才那人是谁?”齐骛问。   “大司徒裴盛,”云鹤道,“接替明晟大司徒位置的人。”   齐骛想了想道:“皇帝又提到我了?方才被他撞见,会不会有麻烦?”   “不会。”云鹤笑,他说话滴水不漏,哪里能治得了罪?   “方才看他很生气的样子……”齐骛道。   云鹤明白齐骛的意思,便与他道:“裴盛其人虽担着大司徒位置,可方方面面与明晟大司徒不好比。是,他的位置确实比我高,可皇帝不会偏帮他。”   齐骛看他。   “首先,我言辞并无问题,是他们自己意会错了,我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想。”云鹤道,“所以,这个欺君之罪我是不敢认的。”   齐骛点头。   “其次,裴盛并无建树,拥有的只是皇帝的提拔。皇帝提他上去,只是因为这次岁举里只有他是世家子弟里最能看得的。而我,”云鹤一笑,“已为皇帝收拢了不少税银。皇帝不敢为了一个没有建树的大司徒,得罪一个办实事的大司农,至少,现在不敢。”   齐骛又点头,大人说的有道理。   “最后,裴盛并非善类,”云鹤道,“我若沉默忍受,他只会变本加厉,并不会见好就收。那我何必如此,还不如反击过去心里还爽快些。”   齐骛闻言,却是有些担心云鹤。   “当然,”云鹤看着他的眼眸就知他在想什么,“这么得罪他的底气,便是我得永远站在他之前。若是……我有一日得罪了皇帝,或者对皇帝来说没什么用处了,下场就不止嗤笑与羞辱。”   “大人……”齐骛皱眉。   “便是与你这么一说,面对看不惯的人,惟有永远站在他之前,才是于对方而言最大的打击。”云鹤道,“你该信我的,现在我能站在他之前,以后我会一直站在他之前。”   齐骛看着云鹤,他的确是信大人的,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。   “毕竟,他大了我将近十岁。”云鹤笑。   齐骛瞬间跟着云鹤笑了。传闻大人十三便通过岁举当上了太仓令,短短两年又升上大司农位置。这么年轻能做到这一步的,整个罗那只有已致仕的前大司徒明晟。他道:“大人,我会保护好你的。”   云鹤自然是不用齐骛保护的,可还是点点头:“好。”   很快,护卫服就送到大司农府,三位护卫都换上了新的护卫服。齐骛抚过鲛革,心里止不住兴奋。另外两位护卫却是没齐骛这么兴奋,这护卫服本就出自齐庄,虽款式是云鹤亲自画的,但这鲛革甲胄,银制面甲都是齐庄现有的东西,他们见怪不怪。   “闻言,鲛革为甲,金石不可入也。”齐骛见另外两位护卫目无表情,便道,“你们……不欣喜吗?”   “嗯……”两位护卫沉默了一下才应,“欣喜。”   齐骛:“……”真敷衍,摆明了一点都不欣喜嘛!   两位护卫不知面前这人为何咧开的嘴一下子收合起来,明明都回答他了。   “这样……”齐骛突然眼眸一闪,脸上闪过一道玩味,“我们好歹穿上了新护卫服,一起去给大人看看!”   两位护卫面面相觑,穿新护卫服就要给云鹤过目,这是哪里的规矩?   “走!”齐骛立马拉上银面甲,也催着他们带上面甲。   三人差不多的身量,一样的衣裳,还佩戴了银面甲遮去大半面容,只剩了一双眼睛漏在外面。乍一看去,简直是一模一样,颇难分辨。   云鹤发现三人来到他书房,一时不明他们的意图。他看过齐庄那两位暗人,发现并无什么异常表情,便对着齐骛道:“怎么了,新的护卫服可还喜欢?”   齐骛微微睁了睁眼:“大人,您认得出我?”   “自然。”云鹤点头。若是这点都看不出,就枉为谍支罗那京都域首了。   另两位护卫知道没他们什么事了,便退了下去。   “明明……”齐骛看了一眼正走出去的两位护卫背影,“都差不多一模一样。”   “差不多一模一样,也是有不一样的。”云鹤淡笑,“别人不敢说,但你无论怎么样,我都能认出。”   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一句话,齐骛却是觉得十分动听。他怎么样,大人都能将他认出来,那是不是说明,他在大人心里有着不一样的地位。可再看去的时候,齐骛发现云鹤脸上的笑意收去了。笑颜那么好看,为什么那么吝啬?能笑得这样温柔的,除了大人,只有椰糕哥哥了。椰糕哥哥……齐骛看着云鹤的脸,不禁出神。   “你还没答我。”云鹤感觉到他的走神,不免心神一晃,方才不该笑的,特别是齐骛正盯着他的时候,更不该笑。   “什么?”齐骛回神。   “这护卫服,可还喜欢?”云鹤问。   “喜欢!”齐骛道,“特别喜欢!”白色的衣衫,银白色鲛革,还有银色的面甲,他统统都喜欢!   “嗯。”云鹤点头,他就知道齐骛会喜欢。他亲自画的式样,全按齐骛的喜好来的,如何能不喜欢?他垂眸看到卷轴上,道:“名字练得如何了?去写来我看看。”   “是!”齐骛将注意力从衣衫上转开,站到一旁案桌,拿出一卷纸抚平。他看了一眼低头在卷轴上写字的云鹤,心里有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汹涌而出。大人写字的样子最好看了,认真,专注,沉稳,温和……蘸墨执笔,齐骛在纸上写下,双赤赫,竹下均,赫筠。赫筠,赫筠……   云鹤过了一会儿便放下笔,见齐骛写得专注,便轻步走去。站到齐骛桌案之前,他才看到,齐骛笔下尽是他的名字。   齐骛从那两字里回神的时候,便看到云鹤正看着他,而他恰恰写了一纸的“赫筠”。他脸上一烫,慌张地收拢起纸:“我……我重写!”   “其实,我并不喜欢这名字。”云鹤对他道。   齐骛一顿:“大人,可有取字?”   “没有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我觉得大人的名字很好。”齐骛道。他很喜欢大人的名字,也喜欢大人的眼眸,大人的声音,大人的身影,更喜欢大人。   云鹤淡淡一笑,头一次觉得,自己的名字不是那么讨厌。他喜欢的,他刚好有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写齐骛躺在檐上,面向月华,心思十分平静的那一幕,我一直单曲循环,秋姊妹のなく顷に。 第75章 第75章   冬去冬又来,罗那四季炎热,季节的更迭不怎么明显。对其他人来说,并没有多大的区别,只是在厚一些的单衫和薄一些单衫里转换。而云鹤却真实感觉到了,他渐渐舍去薄披,最后外袍也不必穿了。   在太医署终于能与皇帝复命的时候,云鹤也是与太医令连连道谢,只不过拿出的谢礼都被太医令推却了。   太医令嘴上说是职责所在,皇命在身,心里却是知道的,赫大人是难得的清官,身为大司农怕是一身的家当还不如他一个太医令。他哪里能拿这么一个谦逊有礼的清官的礼!   待太医署的人离开,齐骛便问道:“大人……这毒算是解了?”   “哪能?”轻络道,“这毒肯定是要服用三年的瑞草饮才能解的,太医署的这番调理只是让大人在解毒时的不适缓释了去。”   “所以,这么折腾了一年多,并没有解掉毒?”齐骛都替云鹤可怜,又是针刺,又是灌苦药,到头来还是要三年才能解。   “能缓解不适便是够了,这般下来我与未中毒时相比没甚两样,只不过每日喝一碗瑞草饮而已。”云鹤一笑。自从那次在朝上打瞌睡还被皇上赐座,全朝上下都知道他这个大司农有多虚弱了。   太医令去复命,云鹤也要去皇帝那儿去谢恩。皇帝见他的“金手”又恢复以往的精神奕奕,当真是心里高兴,直接吩咐人摆宴庆贺。   裴盛闻言,眼睛都差点冒了火。众朝臣明白,皇帝心中的大司农有多重分量了!   轻歌曼舞,觥筹交错,殿里一片欢腾。大司农淡笑着捏着酒盏,似乎在看歌舞,也好似什么都不看。   “赫大人,可是记挂你那位护卫?”裴盛正巧在一曲舞结束之后,才问云鹤。大司徒与大司农的位置离皇帝最近,裴盛若故意要说些什么让皇帝听到,实在是容易得很。   “本官的护卫不就在这儿。”云鹤稍稍往后一瞥。今日是齐庄暗人跟在身后,并不是齐骛。齐骛每次都是被安排在马车里,候在宫外。   “不是这个护卫,是赫大人曾经的那位护卫,”裴盛摆明了是要挑事,“这位护卫只会呆坐在后面,哪里像之前那位护卫,知冷知热的,连吃个药都要拿蜜糖候着。”   “裴大人慎言,”云鹤放下酒盏,“连奴仆都止了这等讹传,大司徒如何还紧紧抓着这陈年的讹传不放?”   裴盛立马脸上一僵,竟然拿他与低贱奴仆比!不过,他略一扫眼,发现皇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。如此已经是引起皇帝注意了,他这般倒是也没白吃一噎。   皇帝的确是一直有打着大司农家里护卫的主意,只不过每每都不凑巧。大司农家的护卫穿了一模一样的护卫服,脸都被遮去了,皇帝最初都分辨不出哪个。后来,他才想起来可以看手来分辨,难得遇见大司农带护卫,也并没有如意,这不是他中意的美手!他想了一遭,起身借去更衣室的时候,低声吩咐了一句近侍。   近侍眼眸一闪,只点点头便下去了。   云鹤发现皇帝回来之后,便是完全不一样,整副心思一须都没有放在歌舞上,连酒都不喝了。看着……甚至有些左立不定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云鹤眼皮一跳,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。他略略一抚衣衫,接着整理衣摆的时候悄悄给后面的护卫一个暗号。   护卫看了一眼,沉默了一会儿才悄然退出。他至始至终只垂头跟在云鹤身后,甚至连一个声音都没有发出过,他的离开也并没有让任何人察觉。虽然他的存在感低,却是不能离开云鹤太久,出去只一会儿便立马回到殿里,继续坐到云鹤身后。   近侍迈着小步跑到宫外,气都来不及喘便直接寻了赫府的马车。他施手拍向马车厢,还没沾到车壁,里头便有护卫立马跃了出来,直盯着他。近侍本就特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这会儿看到了护卫便是特意微微俯身做了大口喘气状,好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   “可是大人有甚事?”齐骛问。   近侍趁着俯身喘气的空档,早已将这位护卫的手打量了个仔细。他连喘了两下,然后断断续续道:“赫……赫……大人……”   齐骛立马眉头一皱,以为云鹤出了什么事,心里一急便是揪着近侍的衣衫,大吼一声:“大人怎么了!”   近侍立马一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的样子,立马拽了他往宫里去:“快!快!”   齐骛来不及多想,便急匆匆跟着近侍进宫,甚至都顾不得云鹤三番两次提醒他不能进宫的话。   近侍带着这位小护卫绕过宫宴的大殿,拐了好几道才到皇帝的寝殿。这一带都被他布置好了,没有一个闲杂人等,且里头也燃上了浓浓的“沉醉”。近侍嘴角陡然一扬,伸手推开门,随后立马侧身去看小护卫。   齐骛一心想着云鹤,并有觉察到近侍的异样。近侍一推开门,他便顺势进去了。他快步走了好几步,发现里头什么人都没有,便是心里一紧。   “大人!”齐骛喊了一声。   殿里静悄悄的,回应他的只有“吱呀”一声的关门声。   齐骛更是感觉到不对,他环视一周,入目也是皇帝御用之物。他看向那关闭的大门,心里随之响起云鹤告诫他的话语。更遭的是,他想使力却是一点都使不出来,迈出一步,两步,最终软倒在地……   近侍回到皇帝身边,微微点了点头。皇帝立马眉目一悦,大手一挥:“朕有些乏了,先下去小憩一下,众爱卿继续。”末了,他又让近侍安排舞姬进来助兴。   云鹤不着声色地垂眸,小饮了一口茶水。看到皇帝那般兴奋,他心里不好的感觉更是明显。云鹤微微攥了一下拳,希望秦时快一点到来。   这时,宫娥过来上菜。她半跪着一手托案板,一手将云鹤的酒盏往西挪,再往南落定,之后才将案板上的菜品摆到桌上。   云鹤眨了一下眼。宫娥下去之后,他才起身。   “赫大人做什么去?”裴盛抬眸看他。   “更衣房。”云鹤一脸平静,“裴大人同去吗?”   近侍微微攥了攥拳,生怕哪里一步出了错。   “好,”裴盛道,“正好本官也想去,便同去罢。”   云鹤转身往殿外走,裴盛果真跟在他身后,也一同去了。   近侍心思,有裴盛跟着一起去,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?他有些不放心,便招了小侍过来,低声吩咐远远跟着,有情况便立马来报。   云鹤往西一百步又拐向南走,一路留意周围情况。   “赫大人,您在寻什么?”裴盛看了他一眼。   “裴大人跟着过来是要做什么?”云鹤扫过前头的更衣房,心里一松,幸好是更衣室,若换了旁个他还要想法子绕一绕。   裴盛看他走进更衣房,不免诧异:“大殿旁便有,赫大人如何要绕到这处更衣房来?”   “吃得太多,走一走也好消消食。”云鹤不再理他,打开了一门。   裴盛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,云鹤却是再也不理。秦时瞬间落到他面前,发式是一模一样的,面皮也是用了“赫筠”的,连身上都是与云鹤一模一样的官服。罗那终年炎热,官服都是发有两身替换,也便是如此,他才能与秦时同时做一样的装扮。秦时快速翻动手势,将外头的情况“说”与云鹤听。云鹤闻言一皱,果然是齐骛出事了!幸亏他警觉地让护卫招来秦时,好方便他活动。   门打开,“赫筠”抬步走出。   “赫大人真慢,”裴盛洗完手拿了棉帕擦拭,“莫不是有甚隐疾?”   “赫筠”看了他一眼,并没有搭话。   “传闻大司农府里至今只有一子,”裴盛笑,“看来赫大人是有些虚啊!”   “赫筠”依旧是不睬他,缓步回殿。   近侍终于看到大司农与大司徒都回来了,才悄悄舒了一口气。   那厢更衣房,云鹤听着周围没有动静,才轻巧跃上檐,寻找齐骛的下落。   寝殿里,“沉醉”已散去。皇帝打开门,顿了一下看了一遭才走进。他看了看昏迷的小护卫,立马伸手摸了摸那双美手。   “啧……”皇帝直叹,“跟着赫筠实在太可惜了!”他费力将人抱起,往龙床上一放,一边搓着手,一边上下打量着,“不知从哪里下手了!这护卫服可真衬美人!”   温温烛光之下,鲛革泛着莹白光泽,严严遮掩住身体的曲线,却反而惹得皇帝热血沸腾。皇帝的手探向银面甲,扯了几下都没能解下,顿时便皱了眉。他招了隐在这殿里的暗卫出来,让他帮忙解面甲。   暗卫解了半晌才发现,这小小面甲竟也是带了几分玄机!“咔嗒”一声,暗卫终于在皇帝濒临不耐烦之前解开了。他正要下去,却是被皇帝扯住。   “将他弄醒!”皇帝道,“用不得武便罢了,如何能这样昏沉着,玩起来有什么意思!”   “是。”暗卫想了一想,翻找出一个合适的药瓶,在齐骛鼻息前晃了一下。   皇帝见这小护卫颤动着睫毛,有醒来的意思,热血一下子又冲上脑门。他立马一摆手:“都离得远远的,别扰了朕的兴致!”   暗卫依言,立马退得远远的。   “美人!果然是美人!”皇帝兴奋地抚过那英挺的轮廓。   齐骛模模糊糊地醒来,发现面前的人正抚着他的侧脸,立马躲偏过头。他嫌弃地将余光扫过这人,身穿龙袍的定只有皇帝了!明明大人一再告诫他,他竟还如此大意!他皱了眉,死死抿着唇。除了能醒过来,他什么力气都没有,定是这皇帝做的手脚!在赌场就已经吃过一次亏了,他竟一点都没有学到教训!   皇帝的手指抚过他的下巴,护卫服严密地将他的颈脖都遮掩住了,看不到分毫。皇帝略有可惜,不过也不用着急,人都在这儿了,还能跑得掉?他转而又看向他的最爱,那双清瘦修长的美手。他将这护卫的手放在掌中,细细研看,指腹从他淡青色的脉络上抚过,不觉更是兴奋!   齐骛想抽走却是动弹不得,不禁气血翻涌。   “美人不要着急,”皇帝笑眯眯道,“年轻气盛朕可以体谅,可有些事情得慢慢品,慢慢赏,朕可是做不得那般猴急之事的。”   齐骛差点喷出一口血!正要骂些什么,却是见那皇帝亲上了他的手,顿觉腹里一阵翻江倒海!   皇帝正在兴致上,丝毫看不到齐骛的神情。这双手实在是太符合他心意了,比冝佷那双手更有味道!他亲了两口,又慢慢品看。手背白皙得能看清脉络,看着这细细脉络,皇帝似乎都闻到他年轻的血气。翻转手掌,皇帝的指腹从他的掌纹抚过,又一一抚过指根的每一个茧子,就连虎口里的茧子都没有放过。   “这茧子都生得……颇合朕心意!”皇帝甚至能感觉到指腹下带起的一串酥麻触觉。   齐骛更是厌恶透顶,再看皇帝开始舔他手心与每一根手指,才感觉到,之后怕是还会有更恶心的事!   “美人,不要着急,”皇帝伸手探向齐骛身上的鲛革护甲,“朕马上会让你快活!”   齐骛很想躲开那只手,却是连翻身都不能。他再忍不住了,恨恨地看向皇帝,道:“身为一国之君,行如此龌龊之事,不觉得丢脸吗?”   “丢脸?”皇帝倒是不觉得,他一笑,“等你快活了,便是你情我愿的乐事,哪里会龌龊?更不会觉得丢脸了!”他扯着鲛革,发现这小小的护甲也是麻烦得很。他顿时后悔,不该那么早就将暗卫支开的!   齐骛深吸一口气,觉得身上那只猪手实在恶心,却又无能为力!   “怎么解?”皇帝折腾得满头大汗。   齐骛扫过一眼,厌嫌不已。   “赫筠如何会给你们穿这么麻烦的护卫服?”皇帝皱眉。他都没有见过哪家的护卫服有这么麻烦的!   齐骛暗自庆幸,却不敢放松警惕。现下他连翻个身的力都没有,更别说逃出去了。他也好奇,这个时候应当是宫宴时间,如何就突然将他截在这殿里?他正留心打量周遭,皇帝却突然起身。   “解不开没关系!”皇帝去取来一把匕首,“割开便是!”   齐骛一皱眉,这虽说是罕见的鲛革制的,可到底不是坚固到刀枪不入,只不过没那么容易戳破而已。   “小美人,别担心,”皇帝握着匕首慢慢接近齐骛的甲胄,“朕会当心,不伤到你的!”   刀剑抵到鲛革上的那一刻,齐骛额头一滴冷汗瞬间滑落。这种时候,他心里闪过的唯一念头,竟是盼着大人赶快过来。可大人明明是个文官,他骨子里对这么一个不会武的文弱大司农抱有最大的信任!好似,只要大人站在他身旁,他便会觉得什么事都不会发生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下周我有很多会议要参加,我尽力! 第76章 第76章   一道箫声低低传来,吚吚呜呜,如泣如诉,循环往复,仿若永远走不出去的迷阵。   皇帝一皱眉,正想怒骂,嘴刚张开,眼睛便眨了一下,又是眨了一下,到嘴边的怒骂一字都没出口。   齐骛心道这箫声不对,狠咬了一下唇,血丝从嘴角蔓延开。可很快,他便感觉不到疼痛,唇瓣也渐渐放松。恍惚里,他好似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那黑暗里走来。白色衣袂翩飞,低沉的箫声随之越来越近。   云鹤摄取外头几个暗卫的魂魄之后,便悄然进入帝皇寝殿。他看着皇帝与齐骛那样的姿势,便沉了眼眸。他可以加重音量,搅得皇帝神魂不宁,可齐骛在这儿,他不能伤了齐骛。云鹤将白玉箫从唇边移开,丰润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向皇帝。   皇帝眼前一片恍惚,才从音魔中脱身,来不及喘上一口气,便有一双手出现在他眼前,很近很近,近得几乎看不真切。他只觉得那双手很白,或曲或展,或滑或撩,动作都十分地缓慢。最后,他看着那双手做了个抓取手势,又猛然抽走。皇帝身形一晃,好似脑中有什么东西被那双手一同抓走了。他瞬间一片空白,眼前一黑便翻倒在床,再不动弹。   齐骛的神志也是恍恍惚惚的,光影晃得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。箫声停歇之后,他渐渐缓了过来。模模糊糊地,他好似看到云鹤的身影,虽看得不真切,可他就知道,那一定是云鹤。他用了大力在张口,可事实上唇瓣只微微分开一点点。   云鹤解决掉皇帝之后,便看向齐骛。只面甲被摘下了,衣衫还是好好的,亏得他订制了齐庄的鲛革甲胄,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松解开来的。他的手指抚过齐骛的额前,一道又一道,似在安抚,又似爱怜。   齐骛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来到他身边,额头有什么如轻羽般抚过。一下,若三月春煦拂面,驱散了笼在心头的黑暗。一下,似夏日里久违的甘露,他不禁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。再一下,他眨了一下眼,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。   “为什么不听我的话,好好待在宫外?”云鹤的手指留在齐骛的侧鬓。   “我……怕你……有什么危险……”齐骛的声音很低很低,仿若呓语。   “我带了护卫进来,你也是看到的,”云鹤道,“再则,我在宫里能有什么事?”   “我……还是担心……”齐骛缓缓眨了一下眼,目光却一直落在云鹤脸上。即使知道你很厉害,深得皇帝器重,可我还是会忍不住担心你。前面有什么,我都顾不得,只盼着你安好。   云鹤的指腹在齐骛侧鬓轻轻蹭了蹭,心里翻腾了满腔,可嘴上只道:“我带你回去。”他一手穿过齐骛的肩胛,一手揽过他的腿弯,将他抱了起来。   齐骛的目光扫过皇帝,再看向云鹤。   “没事,不用担心我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淡淡一笑。   云鹤抱着齐骛刚出门,便看到了奔袭而来的跃。   “云鹤,我带你出去。”跃道,他已清理出一条没有障碍的路线。   “那些人的记忆我全消除了,但还是要仔细查漏。”云鹤道,“记得关照一下,从后宫里挑个最丑的奴仆扔到龙床上。”   “放心。”跃点头,“清支暗人会处理好的。”   云鹤抱着齐骛跃起,与跃一起在宫里飞掠。齐骛只觉得身子时而轻时而重,眼前一闪便已离开了皇宫。夜色里齐骛什么都看不清,只能望见云鹤明亮的眼眸,原来,大人并不是一个柔弱的文官。至少,能有这等轻功的,武艺不会差。甚至,在大殿里他虽不能看真切,可依旧觉得那一切太过诡异。   借着夜色,云鹤悄悄潜进从大司农府前院。云鹤将齐骛放到他屋里,跃随之跟进去。   “这是中了……毒?”跃只那么一眼,便略有明了。   云鹤点头,悄声去自己屋里寻了一个墨绿色瓷瓶来。他打开瓶盖,倒出药丸。   跃立马拉住他的手:“这是灵再丸?”   云鹤点头。   “你确定要将这药丸用在他身上?”跃问。只是小小的毒而已,解了便是,哪里需要用到这灵再丸!要知道,这灵再丸可是稀少得很,若不是云鹤替齐庄打开了罗那商市,主子也不会赏他这么一颗。就连云鹤在若弥中了“渐”,都没有动用这灵再丸。   “是。”云鹤想也不想,便将药丸塞到齐骛嘴里,“我不想再看到他被人暗算,动弹不得的样子!”吃了这灵再丸,别人再要对他下毒,便是不大会起作用了。   齐骛眨了一下眼,大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,他看不懂。   “你记得,”云鹤坐到他身边,“虽然灵再丸能解千种毒,面对一般的迷药却是无能为力的。迷药不是毒,灵再丸只能解毒。你往后还是要小心。”   齐骛一眨不眨地看着云鹤。   “睡吧。”云鹤一掌挥去。他才想起来,即使现下交代了,也没什么用。这一段记忆,待他明日清早毒素消尽之后,他定要全部清除的。   云鹤替齐骛关好屋门,与跃悄声回他的书房。现下的“赫筠”还在宫宴之上,他不能让大司农府里的人看到。   秦时扮着“赫筠”在宫宴中坐到最后,直至散席,他才对那位近侍微微一笑,离开大殿。他知道,只消这位近侍一出大殿,便会悄无声息地从罗那皇宫中消失。   秦时到云鹤书房,拿起桌上第三个茶盏一通饮。   “宫宴的菜太齁了?”跃问他。   “我可是一口都没吃。”秦时道,“都不知水干不干净,哪里敢碰。”说完之后见云鹤看过来,便不由一顿,“你吃了?”   云鹤点头:“你不会不知道吧?供膳食的御膳房大多时候都是用的后山天泉,即使用到水井,也是与后宫的各水井不相通的。再说,我不吃的话,坐在里面会很奇怪的。”   秦时无语,只默默拿过云鹤面前的茶盏,又是一饮而尽。   “今日多谢各位兄弟了,以后用得着我云鹤的,开口便是!”云鹤给秦时续上一盏茶。   “既是兄弟,便不用这般客套!”秦时又饮下一盏才觉得好了一些,“不过,为甚是你来道谢?”   “那得是谁?”云鹤看他,“我的私事,自然是我来道谢。”   秦时意味深长地看向云鹤,随后问跃:“还没摆平小狼狗?”   云鹤一顿,感觉自己好似错过了什么。   “没有。”跃摇头。   “你们……在说什么?”云鹤压了压眉。   “我以为你家小狼狗是自家兄弟了,”秦时道,“欺负我们齐庄暗人的,自然是得有力还回去的,我便带了悍支和清支二十多人去了……”   云鹤:“……”   “反正小狼狗是云鹤的,云鹤是我们齐庄的,小狼狗便是我们齐庄的。”跃道,“嗯,没什么事我便回了。”   “那个近侍,你记得将他关牢了,好好审一审。”秦时道,“慢走不送。”   跃顿了一下,才点头悄然离开。   秦时一回头,见云鹤看着他,便道:“若不是这近侍,我们家小狼狗也不会栽跟头。反正,后宫里少一个奴才也容易得很。”   云鹤眉头一压,齐骛什么时候成“我们家的”了?   “不,是你家小狼狗。”秦时立马改口。   “不是……”云鹤道,“你们还是用的落井那一套?”   “自然不是。”秦时一笑。   云鹤眯眼。   “我办事,你放心。”秦时抚了抚衣衫,“我去后院了。”   “这个时辰……”云鹤看了一下沙漏,“去后院会不会有些晚?”   “哦,也对。”秦时进云鹤里间,换了夜行衣,决定悄悄潜到千影院里。   云鹤扶额,这傻爹当的……再这么下去,后院的姨娘要以为他专宠夫人了。   次日一早,云鹤到齐骛房里,便听到里间的水声。他在外屋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出来,就有些奇怪,这么多时间怕是沐浴都够了。他起身走进去,只见齐骛正拼命地在洗手。   “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云鹤拉住他的手腕,白皙的手背与手指都微微发了红。   齐骛不语,只垂眸看着自己的手。   云鹤稍稍一想便是猜到了,他拿了一旁的棉帕替他擦拭干水。他轻道:“对不起,是我的疏忽。我早该想到的,皇帝既然不死心,我便该采取措施。”   “干大人何事。”齐骛一皱眉,“保护自己是我自己的事,大人怎的将错揽到身上?”   云鹤淡淡一笑,因为他比他大了整整八岁。自将齐骛接来,云鹤就一直将齐骛当成自己的责任。没有保护好齐骛,自然是他的责任。他也不会说这个年龄的事,生怕齐骛又生气。云鹤拉着齐骛走出里间,与他一同坐在榻上。   离开里间,齐骛的心思才慢慢从手上放开,开始放到大人身上。看着面前沉静温和的大司农,齐骛不禁在想,昨日看到的那个是不是真的大司农?可他记得清清楚楚,面容是一模一样的,身形也是一模一样的,连声音都是,怎么可能不是?可不管怎样,他只消知道,大人对他是真心好,大人背后到底怎样,他不想多问。   云鹤想起齐骛昨晚对他说的话,再有之前他写的整张“赫筠”两字,便开口问他:“你……喜欢我?”他觉得,只有深深喜欢上一个人,才会什么理智都没有,不管不顾地冲进皇宫。   齐骛垂眸看了一眼相握的手,随后点头:“是,我喜欢你,赫筠。”即使昨日看到那样诡异的一幕,他还是喜欢。   云鹤听到那名字,便微微吸了一口气,鼓起的大半勇气瞬间逃去一半。   “大人,”齐骛的目光不免露出几分渴求,“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?”大人对他的态度不亲昵不疏离,不远不近,旁人说再多的大人喜欢他,他都不敢认。他想亲口从云鹤嘴里得到答案,不管是肯定还是否定。   “喜欢。”云鹤看着齐骛许久,才承认道。真是他的小傻狼狗!没人能让他做到这一步,只有齐骛。若非喜欢,如何会给他椰糕?若非喜欢,如何会赶去西北看他?若非喜欢,如何会救他出大司马府?若非喜欢,如何会怕他在后院委屈,哪怕一丁点的委屈?若非喜欢,如何会舍去手里大部分钱财,只为替他寻个好武师?若非喜欢,如何会因为隐瞒身份而中毒?只不过,最初的喜欢,是最单纯的喜欢,直至时间过去,这份喜欢已酝酵得愈来愈浓烈。   “真……真的?”齐骛一时之间有些懵。   “是,我喜欢你。”云鹤伸手探向他的唇,上面有一道破痕,定是昨夜咬的。不知是皇帝咬的,还是他自己咬的。不过,他什么都不会问。云鹤的指腹抚过他的唇瓣,缓缓倾身过去。   齐骛看着越来越近的云鹤的脸,心里登时如电闪雷鸣般,轰得他大脑一阵空白。大人亲他了!大人在亲他了!!是大人在亲他!!!   云鹤的唇贴到齐骛唇上,并不急着任何动作,只轻轻呼吸。这样两唇相贴的感觉很好,鼻息里尽是齐骛的味道。他不免加重了一点点力道,在他唇上来回碾压磨蹭。如他指腹下的感觉一样,很饱满,很软。他……很喜欢。   齐骛深吸的一口气怎么都下不去,大人的唇好软!这是大人的唇!   “怎么不呼吸?”云鹤感觉到他鼻息都屏住了,不免稍稍退开一些,轻声问他。   “我……太高兴了!”齐骛的话语差不多都是喷出来的,眼眸亮得不可思议。他双手一揽,将云鹤抱在怀里,试探地看了一下他的眼睛,然后飞快地咬上云鹤的唇。   云鹤顿时一阵懵,他家小狼狗也太猛了,上来就是一通咬!他无奈一笑,微微启开唇瓣,舌尖探向齐骛。他缓缓闭上眼睛,舌尖顺着他唇线一扫,随后轻轻咬住他的唇珠微微一扯。   齐骛呆滞了一忽,瞬间便学会了,正要学着云鹤的样子舔过去,却是被守在唇外的云鹤逮住。   云鹤缠上齐骛的滑舌,卷住又放开,缠绕又退却,最后又轻轻一吮吸。在这之前,他一直觉得两手相握,又或者相叠而寐是最亲近的距离,可这怎么够?触碰上唇舌的那一刻,他恨不得更近一步,再近一步。原来,这就是亲吻的滋味,与媚术的感觉全然不同,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,愉悦,满足。云鹤微微睁开眼,看了一眼沉醉其间的齐骛,眉眼俱是笑意。他很快活,从心底里蹿腾起一道奇异的感觉,既酥又痒,忍不住再靠近一点,再靠近一点,恨不得缠上了不再放开。 第77章 第77章   可是,这样的愉悦都是暂时的。云鹤垂眸微微退开,齐骛不满足,还要缠上来,云鹤便又退开一点。   “怎么?”齐骛不明。   云鹤淡淡笑开,心底里却是带着几分涩:“齐骛,我喜欢你的。”   “嗯,”齐骛的嘴角立马上扬,“我也喜欢你,赫筠。”   云鹤听到“赫筠”两字,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,却是飞快亲吻上去。他并没有闭眼,直看着齐骛,舌尖在他嘴里好似随意游走,却精准地触到恰当的位置。   齐骛眨了一下眼,大人的眼眸好温和,像……来不及想起来,他又缓缓眨了一下眼,大人的眼眸里有最和煦的春光,仿若一片金色光芒洒落在碧水之上,莹莹闪闪……他又缓缓眨了一下眼,仿若被耀眼光芒晃到了眼睛,里头一片酸涩,又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宝贝一般,心痛,不舍。最终他阖上眼睛,一滴清涩的眼泪从眼角滑落……   一切都结束了。云鹤闭了一下眼睛,微微吸了一口气。他轻轻退出,又不舍地亲了一下才离开他的唇,云鹤将齐骛扶着躺倒在床。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齐骛的唇上,再醒来的时候,他便不会再记得这一切。云鹤立马仰面看着上面,试图让自己摆脱窒息的感觉。他缓了好久,才将胸口的闷气纾解,垂眸下视,看着齐骛不由自主地又倾身下去亲吻了一下。若他不是赫筠,也不是云鹤,该多好。   很轻很柔的触碰,甚至连唇都没有启开。末了,他在齐骛嘴角又亲了一下。正要分开的时候,听到身后一道开门的声响。   孙伯正要说话,却是看到老爷正亲着小马儿,瞬间惊得什么都没说出来。这护卫的屋子很简单,打开门便能看到床榻,所以他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,便看到这么一幕。一时之间,忘记了他准备过来提醒老爷去上朝的事。   云鹤起身,看了齐骛一眼,飞快走出去,同时将孙伯拉了出去再关上了门。   “不许让人打扰。”云鹤盯着孙伯道。   孙伯全身一颤,只会点点头了。   “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,”云鹤道,“包括……小马儿。”   孙伯又是点点头,随后看着自家老爷匆匆往外走。回过头来,他看了一眼关闭的屋门,不禁有些纳闷,这么喜欢小马儿了,为甚不让他知道呢?这小马儿也真是的,关键时刻睡这么沉!再一想,昨日老爷去赴宫宴,小马儿跟着耗到老晚,大抵是累了。啧……竟比老爷还虚!孙伯摇了摇头,准备去厨房关照一下,给小马儿炖只鸡补补。若以后跟着老爷,这么虚怎么行!   下朝之后,裴盛与云鹤一同走出去。裴盛朝云鹤看了好几眼,明明昨日应该会有点动作的,他竟然像个无事人一样,难不成皇帝并没有做点什么?他想起宴席上近侍进进出出奔波的样子,再之后皇帝都没有露面,这样都没点事发生?   “裴大人,”云鹤目光不偏不倚,步下沉稳,“是下官脸上有花吗?”   “不……”裴盛皱眉,“赫大人有没有觉得今日的皇上有些不太对?”   云鹤顿了一下,好似在思索,随后才道:“哪里不对?”   “好似有些……迟缓。”裴盛道。   云鹤一笑:“裴大人,皇上昨夜累了。”   “哦,是吗?”裴盛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,正要问问夜里的事,“昨夜……”   “裴大人,”云鹤这才侧过来看他,“皇上可不喜欢‘迟缓’这个词。”   裴盛:“……”   云鹤依旧那么不紧不慢地走出宫,再没有与裴盛多言。若不是裴盛在宴席上提到护卫,皇帝也不会想到这么一出!裴盛,他记住了。   还没走到宫门口,便有小侍奔来,直到大司农面前。   “大司农,皇上让您过去一趟。”小侍跪下行礼。   云鹤眉头一皱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小侍欲言又止:“大人,您还是进去看看吧。”他环视一周,现下便是有好些个官员看向这儿了。   云鹤明白,人多口杂,这处不是说话的地儿。他点点头:“好,劳烦带路。”   小侍立马起身,引着大司农进去。路过大司徒裴盛身边时,他垂着首,只微微行礼,并没有说什么话。   裴盛:“……”皇上竟然只叫了大司农,其他朝臣一个都没叫,连他这个大司徒都没份!转而一想,他又微微一笑,难不成还是那护卫之事?他很想跟过去看看,可到底是皇帝没有宣他,便没有这个胆子硬跟过去。   云鹤随着小侍绕过一座座宫殿,走过一条条道,眼看着要近后山了,不免看向小侍。   “大人,”小侍见现下路上没人,便与他道,“刚刚发现了奴婢的师傅,蔡近侍死在后山。”   “怎么回事?”云鹤皱眉,“昨夜蔡近侍还在宫宴上留到最后的,今日怎么……”   “这个也是不知,”小侍道,“后山有蛇窟,大人……知道吧?”   云鹤点头:“这个知道。”罗那皇帝喜欢稀奇古怪的兽禽,这后山蛇窟便是专门豢养毒蛇之处。而这毒蛇的用处,小到折磨犯人,大到战场之上,实在是令人发指。   “蔡近侍常常会去照看那些个小东西,这次不知怎的,竟会被豢养的东西咬死,还啃了个尸骨无存。”小侍道,说着还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,再看大司农却见面色都不曾变,心里立马佩服不已。   云鹤犹豫了一下:“尸骨无存如何就确定那是蔡侍?”   “蛇窟里有一只蔡侍的鞋子,且还有一截腿骨。”小侍道。   “腿骨?”云鹤看他。   “这一阵都没有投活人下去,那便只能是蔡侍了。”小侍理所应当道,“进了蛇窟的哪里还能逃出来。”   云鹤沉默不语,看来秦时做得很是天衣无缝。不过,一个奴仆死了,皇帝那样的性子会在乎?   果然,到蛇窟之前,只见皇帝正在那方转悠,看起来十分焦躁。见云鹤过来,也不顾君臣之仪,皇帝便急道:“赫卿,巨蟒出洞了!”   云鹤被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,顿时没了言语。   “蔡近侍定是被巨蟒拖进蛇窟的,那方有一道痕迹,”皇帝一指近旁的一处痕迹,草叶压出一条,周旁的矮灌丛掉了一地的断枝,明显是有什么被拖拽拉出来的痕迹。   云鹤看了一下,的确是如此,他便问皇帝:“这蛇一直是蔡近侍在照料?”   “也有旁人,蔡近侍并不是每日都来。”皇帝道。蔡近侍过来一般都是带了活口过来喂养的,平常哪里会过来。   “这应当是夜里过来的,”云鹤查看了一下,对皇帝道,“这处拖拽的草地上,露珠还在。若是清早被巨蟒拖下蛇窟,这草上必不会留存露珠。”   “夜里……”皇帝才想起,昨日有个丑奴竟然爬床,半夜他醒来便是大发雷霆,让蔡近侍直接拖人狠狠惩治。不过,一觉醒来他就忘了这茬事。他便道,“赫卿,关键不在这蔡近侍上,关键是这巨蟒!”   云鹤看他。果然,皇帝怎么可能对一个奴仆如此关切,他关注的问题定是与奴仆的生死无关的。不过,他不太明白:“巨蟒?”   “巨蟒十几年没有出洞过了,”皇帝的神色很惊慌,“上次巨蟒出洞,便……是先帝驾崩……”   云鹤明了,皇帝这是在为自己担心。他道:“十几年前,臣还小,但先帝是病逝的事臣还是知晓的。臣猜想,这蟒蛇出洞只是碰巧。”   皇帝犹豫,还是觉得这略有不详。   “再则,皇上是真龙护身,这些个长虫如何能干扰到皇上的气运?”云鹤道。   “古籍上可有这类传闻?”皇帝自问看书不多,这举朝上下惟有大司农是出名的博学。   “未有。”云鹤道,“只有家蛇的记载,并未有巨蟒的记载。祖先化身家蛇巡视平安,只要不冒犯,恭敬引导,家里便是太太平平的。皇上不必担心,这巨蟒并没有任何传闻。”   皇帝稍稍放下心,不过还是皱眉道:“之前有……颐娘娘落井,现下有蔡近侍卷入蛇窟,再有这巨蟒出现,朕总觉得有些不太平。”   “臣倒是不知。”云鹤道,“臣只知后宫嫔妃若是风头太盛,便会影响到皇室气运,甚至令帝星晦暗。这巨蟒……倒是没有这样的传闻。”   “后宫嫔妃……”皇帝立马想到最近皇后和慧贵妃越发没规矩了,如此一说,他想起先帝宠妃残害嫡皇子,以致皇室人丁凋零。他沉了眼眸,大司农所言非虚,那些个嫔妃的确是该约束一下了。   云鹤见皇帝大概是有了觉悟,便没有再多说。坤若君曾在西北对齐骛有过照拂,如此也算是替他还了情。   “赫卿看,是不是要做场法事保皇室平安?”皇帝又问。   “这……应当询问蔺奉常。”云鹤笑,“臣对此不太精通。”   皇帝哑口,他下意识地更信赖大司农,总觉得朝臣里没有比大司农更得用的。   云鹤离开皇宫回到大司农府的时候,护卫来报一切正常,那便说明昨夜一事都处理干净了。虽然一切顺利是最好的,可云鹤总是有些失落。走过齐骛屋子的时候,云鹤下意识地往那儿看了一眼,正巧齐骛打开屋门,两厢一对望,不禁都停住脚步。   齐骛看着云鹤,总觉得有哪里不对。若是平常,云鹤只会扫一眼便走过去了,今日这么看着他作甚?他走过去行礼:“大人。”   “嗯。”云鹤的视线从他的唇上掠过。他还能记得他的味道,他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。本以为趁着即将消除他的一段记忆,便这么放纵一次是宽待自己,待他再次醒来的时候,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。只是,那么真实地存在过,如何能当作没有发生。如果他也能消除那一段记忆该多好,可他不能。   “我的面甲不见了,想了好久,我都不记得昨日是怎么弄丢的。”齐骛道。他只记得将大人送去宫宴,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,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。甚至连怎么回家的,他都不记得了。   “又偷偷饮酒了?”云鹤收敛起全部的心思,对他松然一笑。齐骛饮若弥的酒倒是不怎么会醉,可一沾罗那的果酒便会醉,便是如此一言。   “怎么会!”齐骛立马反驳。   云鹤道:“待会儿我让轻络给你送去。”   “我的面甲怎么会在大人那儿?”齐骛费力想去。   “松了,”云鹤道,“我让人给你紧一紧。”   “是吗?”齐骛又是一阵茫然。   云鹤没有再多言,带着护卫回书房。   午膳之后,齐骛便过来替换一名护卫,他见大人正在写着什么,便去一旁边桌上练字。只不过今日的心总是不定,齐骛写着写着,笔下的字又成了“赫筠”。他脸上一烫,立马团了纸团,以免让大人看见。   云鹤听到声响,便抬眼看去。照理,清除一段记忆,身体上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,况且这是一段很短的记忆。他还是起身走过去:“近日是不是累了?反正府里还有护卫在,你便去休息。”   “没有。”齐骛摇头。   “我看你精神有些不太好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我便是……吃得太饱了,有些犯困。”齐骛道,“晌午孙伯非让我吃下一锅鸡,说我……太虚了。”   云鹤皱眉。   “大人,我记得护卫的伙食没这么多的……”齐骛委屈道,“再说,我哪里虚了?”   “他是看你正是长身子的年纪,便多给你一些。”云鹤笑,“那么一锅,你能吃下吗?”   “能……”齐骛道,“我少吃了一碗饭,那锅鸡便吃下去了。孙伯说他特意让人给我熬的,两个时辰的,我哪里好意思浪费他一番好意!”   云鹤点头:“既是困的话,那便回去睡吧,我下午不出门。”   “不用不用,”齐骛摆手,“大人你只管写你的,我在这儿练一会儿字便好。”   云鹤也不多言,重新坐回桌案前。他才写了一页,便听到一旁起了轻轻的小鼾。抬头望去,那说着练字的人果真是睡过去了。他轻身走过去看,只见齐骛手里还握着毛笔,笔尖上的墨汁正戳了一点在鼻尖上。他嘴角微微上扬,侧目看向一旁支开的窗,凉风习习吹来。云鹤走过去,放下窗,虽说天气温和,可这么睡着吹凉风定是要受寒的。   守在外头的一名护卫听着屋里的声响,不免心思,这护卫和护卫之间的差别真大!他果然是个假护卫! 第78章 第78章   晚上,云鹤到后院夫人院里,秦时早就在那儿等着了。自齐骛住前院之后,他们有事商议都得尽量到后院千影屋里。   “那璧是怎么回事?”云鹤今日从轻络那儿得了公中消息,说是通缉澜桥那璧。   “罗那皇帝派了大量暗卫出去寻找神秘武器,你可知道?”秦时问。   “知道,”云鹤点头,“可那璧只是一个工支暗人,神秘武器应当出自黑系,这两者有什么联系?那璧是与罗那皇室有了勾结?”   “是,据说那璧喜欢上了一个人,时间久了便对她有了信任,”秦时道,“虽说那璧不会将齐庄的事情和盘托出,那女子恰好是罗那皇室派出的细作,再小心也难免会被察觉到一二,如此便有了几分刻意。”   云鹤立马明了之后的事情,那细作哪里会放过这次立功的机会,必是利用了那璧。可是,为了一个细作就背叛齐庄?云鹤不能理解。他想到了齐骛,若齐骛是细作,他会怎样?是弑杀,还是放任?弑杀……他想到这词,心里便是一阵痛。可放任一个细作,即使是对齐庄不甚了解,这也是违反了齐庄的规矩。主子对他有恩,他不能为了一个细作背叛主子。万幸,齐骛再清白不过。他深吸一口气:“工支暗人对齐庄的了解是最少的,罗那皇室将那璧勾结过去会有什么用?”   “暂不清楚。”秦时摇头,“那璧是……专门炼丹的,我只知他曾在莫桑皇室为老皇帝炼药,后来不知怎的被主上送到罗那。这么说来,莫非这神秘武器与炼丹有些干系,不然罗那皇室要那璧做什么?罗那皇帝怎么可能要一个对他无用的人。”   “我对炼丹着实不了解。”云鹤道,“现下可有什么事发生?”   “暂时并无。”秦时道,“可齐庄哪里能容得一个叛徒,必是要通缉杀之的。”   “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?”云鹤道,“一个腐朽不堪的罗那皇室,再怎么看都无法与齐庄相比,那璧怎么会看得上罗那皇帝,而舍弃我们主子?”   “你这么一说,的确是如此。”秦时点头,“除非那璧对那位细作用情至深,什么理智都没有了。”   “先看着吧。”云鹤琢磨了一下。   “暂时是没什么事,可云鹤,你站在皇帝身边,便是要加倍小心。”秦时道,“若有异常便要立刻发暗号给我。”   “好。”云鹤一笑,“想来那璧应当是不认识我的,不过,在事情没有变得更坏之前,我想还是得找一找。”他总觉得有些不对,但说不好。   “公中这道消息一传开,罗那境内的齐庄暗人都会留意此人。”秦时道,“届时逮到了,一般都会交由主子处理,除非他反抗,那便只有就地格杀。”   云鹤点头:“主子定会查清楚再处置的。”   “当一个细作也真不容易,”秦时感慨,“若刚好喜欢上别有居心的可就惨了。”   “嗯,”云鹤垂眸,“所以千影遇上你,是多大的幸运。”   秦时一笑:“那也是正好碰上你,若是换个人,千影也必须得嫁过去。”这样的境况,齐庄暗人里也不是没有。他只能庆幸,他在合适的时间遇见了千影,也顺遂地成了个“亲”。他突然想起来,“云鹤,谍支很辛苦,喜欢上一个谍支的也很辛苦,且珍惜吧。”   云鹤知道他说的是齐骛,不禁沉思了一下,仿若告诉自己一般郑重:“他很清白,不会是细作。”其他的,他不会多说。齐骛虽说身世清白,可感觉灵敏,这齐庄的事太复杂,为了自己,也为了齐骛,他不希望齐骛了解太多。   “这是庆幸的事。”秦时道,“再则,京都里有哪个男的,肯这么单纯地喜欢你这么拥有一大后院莺莺燕燕的?”   云鹤无语。   “哦,说不定会有,”秦时笑,“后院那些个就是,整日巴巴地等赫大人的宠爱。谁让我们赫大人长得好,又才华横溢!”   “你说……他该不会也是因为我这脸吧?”云鹤道。他想起,齐骛小的时候便老是说他好看。虽说他那时的一张脸,跟现下的不一样,可到底都是一张容色很好的脸。   “他见过你真容?”秦时问。   云鹤顿了一下:“我现下跟真容差不多了吧?”   秦时摇头:“现下的容色不及真容一成。”   云鹤:“……”   “所以,没见过你真容,就这么喜欢你的,便好好抓着吧!”秦时道,“若是看了你的真容,那就更没理智可言了。”   云鹤皱眉:“瞎说,你们不都很理智?千影也没看上我,而不要你。”   “那是因为我们了解你,”秦时直摇头,“知道没机会,当然不会猛扑过去。你是不知道,早我们入齐庄五年的,至晚我们五年的,大多都思慕你。我们一度觉得,要在齐庄暗人里寻个伴是没希望了。好在,老天待我们不薄,你性子实在太冷淡,我们才有机会脱离孤鳏!”   云鹤失笑:“我从不觉得自己冷淡,也不知你们的怨念如此深刻。”   “都过去了!”秦时一摆手,“兄弟们都不怪你!我们若是有你这副容色,指定没你这么低调的。”   “哦,祸害整个齐庄?”云鹤笑。   “那还是低调的,”秦时道,“拿下主子才是最嚣张的做法!”   “你……”云鹤摇头,“觊觎一个男子,还是我们的主子,这事千影知道吗?”   “知道啊,”秦时又是一副很正常的表情,“她也觊觎主子啊!”   云鹤扶额,就知道能一起相约逛花楼的,定不能小瞧!他一摆手:“行了,你去陪千影吧,我要回去了。”   秦时替他看了看外头:“不幸,你还得叨扰我们一阵。”   云鹤也向外探去,只见齐骛正躺在前院檐上望月发呆。他不禁纳闷:“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?”   “你当年没看过,我们可是都这么看过的。”秦时道。   “也是这么呆?”云鹤回想当年,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当官了,晚上不是看卷轴,就是看账本税目,哪有那个闲情逸致看月亮?再怎么看,都是那么点大,又不能变幻出其他。   秦时:“……”   “见谅……”云鹤立马对秦时道。   “你在我们这一批里算是最小的,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训练,”秦时道,“训练完望着月亮思慕一下某个美人,便是最大的放松了。难道……你就从来没有过?哪怕那么一小会儿?”   “没有,从来没有。”云鹤道,“训练的时候太累,能躺下肯定就睡着了,懒得睁眼了。哦,同你们一起训练的时候我还不满十岁,没这等心思。等到这个年岁的时候,正忙着在朝上站稳脚跟,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思。”   “你……也挺不容易!”秦时直叹,又看了一眼外头,“不若今日就住这院吧,看他这一时半会儿都不会下去。”   “睡你这院里更睡不好!”云鹤叹,“你又不是不知我睡眠浅,你儿子一嚎我便没的睡了。”   “我儿子……多乖!”秦时立马一副傻爹样,“起夜都知道先嚎两下,一点都不尿在床上,整个京都都找不出这么聪敏又懂事的娃娃了!”   “嗯,你儿子最乖了……”云鹤无语,“不若这样子,你明天悄悄离开,我便这么光明正大回去了。”   “成吧。”秦时点头。   云鹤提了灯笼,缓缓走去前院。齐骛听到动静看去,便立马跃了下去。   “大人……”齐骛看着云鹤的眼眸,“这么晚了,没睡夫人院里?”说完,便是咬了咬唇。为甚大人没留在夫人院里,他便这么高兴?夫人是大人的正妻,理应得到大人的宠爱和敬重,他如何能有这么自私的想法?   “嗯。”云鹤看着他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脸,只简单一应,“你在那上面作甚?”   “吹风。”齐骛道。   云鹤往屋檐看了看:“檐上风更大?”   “嗯。”齐骛点头。他看着云鹤,因为在檐上说不得能看到你啊。   “以后别坐在檐上。”云鹤道。   “为甚?”齐骛道。   “太高。”云鹤道。他觉得望月的齐骛太过落寞,丝毫没有秦时所说的思慕之态,他不喜欢。   齐骛笑:“大人,我习武的,还怕坐不牢檐上?”   “我不喜欢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好,”齐骛良久才应,“以后我不坐檐上。”   “早些睡吧,”云鹤扫过他的眼下,“看着有些疲乏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与他一同走去前院。   云鹤进屋之后,齐骛站在庭院里对着那关上的门看了一会儿,才走回自己屋。   一连几日,云鹤上朝都没有叫齐骛出去。   “大人,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?”齐骛问。   “嗯,有一点,”云鹤道,“这一阵你先休息,等过一阵再与我一同出去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道。他不能给大司农惹麻烦,相信有那两位护卫在,大人也是安全的。   可到第二日,云鹤发现齐骛也悄悄跟出来了。街角拐弯的时候,云鹤趁着车帘掀起之时扫过一眼,看到了小心跟着的齐骛。他没有穿护卫服,只着了一件十分普通的衣衫,脸上也有意遮掩过了,乍一眼过去差点认不出来。   齐骛只跟到宫外,等云鹤下朝了,又一路跟回去。他左右也无事,干坐在府里还不若跟着保护大人。   云鹤也不戳穿他,想来这个年纪在府里也呆不牢,与其到外头转悠,还不若跟着他,至少好放心一些。   夜里,齐骛既然答应了云鹤不坐檐上,便寻了棵大树来坐。转了一圈下来,还是随廊处那棵青木香树最好。这棵青木香树长得很高,都已越过檐去,还很是茂盛,坐在树杈上都不会引人注意。最重要的是,青木香树的味道很好闻,坐在那儿根本不会有虫咬。   一日半夜,齐骛看着大人卧房里的灯刚暗下没多久,后院便有了什么动静。他隐在树冠之中,拨开树枝看去。夫人院里的灯火依旧那么暗,细细听去也没有什么声响,可他明明听到了有异动的。这个时辰他还没有睡,自然是不可能糊涂的,这定不是梦,是真有异动。他悄悄下了树,屏息潜到后院之外的弄堂里。没等一炷香时间,他便又听到一阵异响,他矮下身形隐匿了声息,偏目看去。月华之下,几道黑影跃出后院,而最前的那道,他很熟悉,是与大人十分相似的身影。   齐骛又等了许久,再没有什么异响,他才又悄悄潜回前院那棵青木香树之上。从树上看去,夫人院里一切都很正常,没有惊动任何人。那几人定是武艺非常好的,声息掩藏得丝毫没有破绽,他能觉察到完全是今日风有些大,吹到衣衫上势必会有点声响出来。   齐骛想起之前在檐上看到的,那一次他正好身形被青木香树遮掩,若不是如此,大概他也会被发现。特别是……他望向不远处的檐上。他神情略有些复杂地看向夫人院里,这等高手出入大人的后院,大人知道吗?   他悄悄潜到大人屋里,里头的一个护卫见是他,便连现身都没有。云鹤经太医署联诊之后,晚上就没那么嗜睡了,有人进屋他能察觉到。而屋里的护卫没有动,云鹤便猜到是齐骛。若是秦时或轻络之类,进屋定会让他知晓。他不知道齐骛怎么会半夜到他屋里,便维持着睡着时的声息,只静静等着。   齐骛到云鹤床前,蹲下来看着他。他睡得很熟,昏黄的光晕映到脸上,消减了几分白日的清淡。齐骛微微舒了一口气,他睡得很好,什么都不知晓。可是,要不要同他说?齐骛犹豫了。他在那儿看着云鹤好久,最终没有任何动作。大人才睡下没多久,已经很累了,明日很早还要起来上朝,他不忍心打扰他。再则,他突然想起来,夫人出自冝府,有几个护卫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……吧?虽说,这护卫可能进出的时间不太对。齐骛觉得,谨慎起见还是观察一阵再看。   齐骛心里有了决断之后,也没有马上离开,还是那么安静地看着云鹤。这一下他才发现,大人遮掩容貌的脂膏都没有清洗掉。这是累极了没有洗脸?齐骛心里立马否定,大人每日都沐浴的,如何会不洗脸?那么,这脂膏是特意一直这么留在脸上的?齐骛倒是没有往别处想,只是有些好奇,去除脂膏之后大人会是什么面容?他看了一会儿,兀自扬了扬嘴角,轻身离开。   齐骛离开之后,云鹤才睁开眼,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来做什么。既没有叫醒他,也没有任何动作,只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儿。   屋里的护卫也很好奇,他只能看到齐骛颇是严肃地盯着云鹤看了一会儿,随后又好似心情不错地离开了。搞不懂! 第79章 第79章   若非悍支有急事,秦时也不会走那么急。他传了道消息给云鹤,将千影和娃娃托付他照顾。其实不用秦时招呼,云鹤也自然会这么做的。现下齐庄悍支在罗那没任务的暗人都被派出去寻那璧,谍支也在查探那璧的消息。这一件事很紧急,没人知道那璧下一瞬会说出什么。   目前被拘住的都是出自工支里两个练丹房,最先一个是那璧所在的澜桥,再下来便是在浅水。澜桥的炼丹房只那璧一个工支暗人,其他都是后招揽的道人。浅水的炼丹房有两个工支暗人,其他也都是招揽而来的道人。两个炼丹房里所有人都被捕了押送去罗那京都,连里头炼制的丹药都一并带了过去。两个炼丹房出事之后,那璧背叛齐庄的事才在公中传开,待悍支前去营救的时候,人已经到了京都里。   秦时半夜离开千影的院里,便是得到消息,罗那皇室暗卫刚刚带回一批人。他们候了两日,终于在城门之外等到了。秦时看了一会儿,做了个静止的手势,所有暗人便屏息安静地看着那些人过去,并没有动手。   “老大,这不是炼丹房那批人。”暗人待人走远才道,“炼丹房那批人走的哪里?”   “再看看。”秦时沉眉。他将暗人分成好几拨,分别把守京都各塞。   两个月之后,秦时回到大司农后院,云鹤闻讯便去了千影院里。   “人……没找到?”云鹤见秦时脸色不太好,便猜测道。   “没有。”秦时道,“难不成……他们乔装改扮了其他进城了?”   “那也得将所有人都乔装改扮了才行,”云鹤道,“我留意过进城的缴税记录,上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。”进出城门,除却普通百姓只缴个入城费,不做记载,其他做任何买卖的都是有登载的。罗那皇室暗卫若要带着两个炼丹房的二十几余人走城门这一道,只能以其他形式做了登载再进城。   “除非,他们早就已经悄悄入城了。”秦时道,“速度比我们想象得更快。”   “之前从冝佷手里拿到的皇宫地图再看一下,”云鹤道,“若早就入城的话,只怕是藏在皇宫里。”   “好。”秦时也赞同。   找人的事情不需要云鹤去做,可他也时常留意。一日下朝经过街市,云鹤正想着事,突闻远处有马奔来。他眉头一压,不待两护卫出手,便有一道鞭声惊起,接着落马声,怒骂声,马的嘶鸣声……混做一团,嘈杂无比。   云鹤正要下来看一看,手还没有触及门帘,便很快听到一声惊呼,随后护卫腾起。   受惊的马向着大司农的马车撞来,护卫连忙上前刺杀了那匹马,却也避免不了赫府的马受到一点惊扰。这点颠晃对云鹤来说是没什么大碍的,可齐骛还是第一时间现身,闪到云鹤身边扶住。他揽着云鹤跃下马车,才问:“大人,没事吧?”   云鹤摇摇头,他的手甚至还没有扶上车厢门,齐骛就冲过来了,哪里会有什么事。   未等齐骛再开口,一道黑影飞来,沉闷的砸地声随之响起。鹅黄色衣衫的女子扯着鞭子,上来就甩了一鞭在那人身上。   “哪个!”地上的人死命嚎叫,“哪个竟敢动爷爷我!”   那女子笑,又抽了几鞭子:“竟敢在本公主面前提爷爷!”   周围的人瞬间一静,没想到竟是撞上了公主。   “苔锦桬。”一道声音温温传来,不重不轻,却让人不免一肃。   苔锦桬立马收起鞭子,赶过去扶人出马车:“如何?赶紧寻御医来看?”   “不用,就嗑到了一点。”坤若君缓缓下马车,走向地上那人处。   “本公子……本公子是鲁府的!”地上那人不知是吓糊涂了,还是急的,直道,“琳莎长公主是我婶娘!惠贵妃是我姑母!鲁埒大将军是我堂兄!”   “呵……”苔锦桬顿时就笑出了声,她将鞭子挣得梆梆直响,过去半俯了身,拿握柄敲敲他脑袋,“还当是谁呢!”琳莎长公主与皇帝不甚亲络,惠贵妃刚被皇帝罚过,鲁埒更是个无用的熊将!   “怎……怎么!”地上那人捂着鞭痕大吼,反正面前的皇子与公主都不得宠,他不怕,“公主就可以打人了?还有没有王法了!”   顿时,围观的百姓嗤声一片。   “你还有理了?”苔锦桬直接给他一鞭子,“闹市里肆意纵马,冲撞了八皇子,还撞到了……”她看向那边的云鹤问,“这位?”   “大司农赫筠。”云鹤道。   “赫大人。”苔锦桬稍是一礼,随后对地上那人道,“还撞了大司农,你有什么理吼!”   百姓直往云鹤身上瞧,还道是哪家公子如此气度不凡,原来这便是京里久负盛名的大司农。以往大司农不是在轿辇里,便是在帷幔里,看得不真切,现下是真真切切看了个清楚。这人真是该死,竟差点撞到了大司农!   “我……”那人急得想不出什么,又叫了一遍,“琳莎长公主是我婶娘!惠贵妃是我姑母!鲁埒大将军是我堂兄!”   苔锦桬真是觉得鲁家怕是尽出蠢货,她一脚踩到那人脸上:“嗯,打得就是你,要不要回去告状?”   “你……”那人连忙施手上来,却是被苔锦桬抽得直往后躲。   “苔锦桬,”坤若君道,“交由官府处理吧。”   那人闻言立马乐了,哪个官署敢动他!他道:“还不赶紧离本公子远些!”   苔锦桬本来是准备听坤若君的话,放他一马,交官署去惩治,现下一看那人瞬间扬起的得意,便是不放了!她用了全力狠狠一甩鞭子直向他面门,地上那人登时头破血流。   齐骛看了一眼云鹤,云鹤不动,他便没有上前,只那么看着。   “苔锦桬!”坤若君一看出人命了,立马上前拉住她。   苔锦桬又狠甩了一鞭子才罢手,只不过这一鞭子着实重,那人顿时有进气没出气。   百姓见状立马往后稍稍退了一步,虽说这人有错,可到底是出了人命。   “这人要被你打死了。”坤若君言语虽有责备,可面上却是沉静的。   “打死便打死!”苔锦桬临空一甩鞭子,将上头的血水甩干净。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鞭子,拿过棉帕擦拭了一下才收起,“若交给官署的话,这人定是很容易就逃过了!那些个官署敢得罪琳莎长公主,还是敢得罪惠贵妃?又或是敢得罪鲁埒?那些个怕得罪这个得罪哪个,我苔锦桬不怕!”   坤若君自然是明白,可人死在苔锦桬手里,必是麻烦了!他叫人过来将这人抬去太医院,好歹先看了再说。   “别担心!”苔锦桬与坤若君道,“有苔锦桬一力顶着!”   “如此才要担心!”坤若君直摇头,他倒是不怕惹事,只是担忧苔锦桬的名声。目光瞥到一旁的大司农,他便走过去,“赫……大人可有碍?”   云鹤一笑:“走吧,一同进宫,左右都是赶上了。”   “早知道那马要发狂,苔锦桬就该一掌劈死它的!”苔锦桬道,“省的伤了坤若君,也省的惊扰了赫大人!”   坤若君一把将苔锦桬扯到身后,对云鹤微微抱歉一笑。   云鹤倒是不会在意她言语不当,再看过他们的马车,便道:“若不弃,坐臣的马车吧。”   坤若君看了一眼撞坏的车轮,刚要答应,倒是想起苔锦桬来。   “我骑马!”苔锦桬从公主府护卫手里拉过一匹马来,立马翻跃上去。   云鹤一笑:“公主倒是飒爽。”   坤若君也跟着笑了笑,随云鹤一同上马车。   齐骛见那什么皇子跟着大人一同进了马车,自然也不好再跟进去,便悄悄往后退,最终隐退在人群里。护卫只扫过那么一眼,便调转马车往皇宫走。   坤若君坐进马车之后,便道了一声谢。   “八皇子,您伤在哪里?”云鹤将他上下打量一番。   “便是在车厢上撞了一下。”坤若君一手抚上另一只手的小臂处,方才刚撞的时候只觉得微微有些麻木,并不觉得疼,现下坐下来便是觉得愈来愈疼。   “恕臣冒犯。”云鹤道了一声,才握上他的手。   坤若君只抬眼看了一下,并没有瑟缩。   云鹤拉开他袖子来看,撞到的那一处已青紫一片,在白皙的皮肤相衬下更为骇人。他细细捏了过去,在患处周围轻轻按过一遍,再抬眼看去,坤若君至始至终眉头都没有皱一下,心道他倒是能忍。   “是不是现在开始疼了?”云鹤问他。   “赫大人也懂医术?”坤若君不答,只这么回了一句。   “皮毛而已。”云鹤道。   云鹤觉得他的伤不是太严重,也就没有给他伤药,以免暴露太多,只吩咐他不要再受力。   大司农府马车刚到宫门口的时候,那厢鲁府的人也匆匆赶来了。   “乖孙!我的乖孙在哪里!”老妇人一下马车便急吼吼道,旁边扶着的正是琳莎长公主。琳莎长公主看到苔锦桬和坤若君,想起下人的禀报,立马凑到老妇人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。老妇人的眼神立马凌厉地跟刀刃似的,直剐向那三人。   苔锦桬和坤若君没法忽视那样的目光,苔锦桬直接瞪向琳莎长公主,坤若君明白这两人的身份,不过丝毫没将她们放在眼里。云鹤脸上看不出喜怒,只安静地站在那儿。   老妇人拄着拐杖缓缓走过去,道:“想来只有你这么一位刁蛮的公主,才能做出如此狠毒的事情了!”   “相比起某人,本公主不敢当这‘狠毒’两字。”苔锦桬道。   “不过是不得宠的公主而已,神气什么!”老妇人沉沉敲了敲拐杖。   “姑母,”苔锦桬对琳莎长公主道,“说你呢,不得宠的公主。”   “你!”琳莎长公主的确是不受先帝疼宠,可面前的苔锦桬和坤若君也是如此,半斤对八两,哪里有区别!   “苔锦桬,”坤若君道,“莫要失了公主典范。”   “是,”苔锦桬颔首,“这么吵吵嚷嚷的,少不得让人以为是泼妇。”她至始至终都是语态平缓,倒是这位妇人仪态尽失,谁是泼妇一看便明了。   “你!”老妇人气得差点仰倒了过去。   坤若君转身便带着苔锦桬进宫,云鹤跟在一旁。他们本来是要进宫看他们的母妃的,如此得先去一趟太医署看一看伤,随后才能入后宫了。不过,这一出事闹出了命,皇帝很快传他们过去,他们还在太医署便被招了过去。   几人刚进大殿,皇帝便诧异地看了一眼云鹤:“赫卿,你怎么也在?”说完又看了一眼小侍,只听到说是鲁府的三少与苔锦桬和坤若君起了争执,倒是没听到还有大司农在里面。   “臣下朝之后正准备回府,路上遭遇了这么……一出。”云鹤道。   “也冲撞到赫卿了?”皇帝立马拧眉。   云鹤点头:“是,臣见八皇子去太医署,便顺道一起过去了。八皇子的伤势比较严重,臣还候着,还未来得及看。”   皇帝立马紧张地探出身:“伤哪里了?太医令!太医令!赶紧给大司农诊治!”   老妇人和琳莎长公主有些目瞪口呆,心里微微有些不好的预感。苔锦桬和坤若君也是没有反应过来,他们知晓大司农受皇帝器重,却是没想到到这样的程度。   “多谢皇上关心。”云鹤跪,“臣就撞到了手腕,只是有些麻木,并没有伤口,想来不是很要紧。鲁府少爷的事情比较重要,且鲁老妇人和琳莎长公主还等着,臣不敢耽误。”   “那些个事哪有赫爱卿重要!”皇帝一挥手,招来了太医令给云鹤诊治,还特赐大司农座椅。   老妇人和琳莎长公主立马脸一黑,人命关天的事竟然还不如一个寒门官员重要!老妇人立马嚎哭着跪上前:“皇上!皇上啊!臣妇的孙儿如今命在旦夕,请皇上念在鲁家上下忠心一片的份上,还臣妇孙儿一个公道啊!”   “究竟发生什么事了!”皇帝最烦哭哭啼啼的玩意儿。   “六公主仗着身份尊贵,鞭挞臣妇孙儿,实在……”老妇人哭倒在地上,“臣妇的孙儿乖巧孝顺,如何就碍着六公主和八皇子了?!”   “苔锦桬,”皇帝的神色丝毫没有变化,甚至有一点点不耐,“你来说说。”   “父皇,”苔锦桬跪,“那位……这老妇人的孙儿在闹市里纵马奔驰,撞到了我们的马车,也惊到了大司农。”   “皇上!”老妇人急道,“臣妇孙儿也就是急着回府请安,如此孝顺的孩子,便是骑马快了一些,如何就得遭六公主毒打?再怎么样,都是罪不至死啊!”   苔锦桬正要说什么,被坤若君拉住,却是不等他说什么,大殿里有太医院的过来求见。   “皇上,鲁府三公子,殇。”御医报。   老妇人闻言立马一个白眼,晕死过去。皇帝无法,叫人将老妇人抬下去。琳莎长公主生怕就这么打发了他们下去,她剐过坤若君,立马将长甲掐进老妇人的手臂。   “嗷!”老妇人惊起。   皇帝被这突然一声惊得差点跳起来,回神之余不禁怒视老妇人。   “皇上啊!”老妇人伏地大哭,“定要给臣妇那可怜的孙儿做主啊!”   “父皇,”坤若君将意图上前的苔锦桬拉住,自行向前一步,“这闹市里本就不得横刀纵马,况且鲁家三公子还言辞不善……”   “我孙儿最为本分,休得污蔑!”老妇人咆哮,眼里一片猩红。   “放肆!”小侍呵斥。   “恕罪!”老妇人的声音立马低了几分,她跪地道,“皇上,我鲁府上上下下兢兢业业,恪尽职守,为的便是替皇上好好办事。这八皇子如何就这般污蔑我孙儿!老身实在是不服!现下臣妇孙儿都……殇了……竟还要如此待他!”   坤若君皱眉,现下的情形的确是对他们不利。若那人没死,只是伤着,皇帝姑且可能会秉公来断。现下这人死了,说不得为了安抚鲁家,都会将责任往苔锦桬身上推。虽说这一些人都与他没多大干系,可苔锦桬待他好,他们的母妃也待他很好,他就冲着这幅身子,都是不能坐视不理的。可是,现下这情形该如何是好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这一阵很忙,年账完成之后才有功夫写了。大概,这一阵不定期更新。 第80章 第80章   太医令诊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,只不过大司农说手腕麻木,便不能说没问题了。他斟酌了一番,上前对皇帝道:“大司农手腕需养上月余,臣会每两日上大司农府检查诊治。”   皇帝深吸一口气,这么一撞,大司农又得休上一个月!他虎着脸看向老妇人:“方才是谁说污蔑的?”   老妇人缩了一下:“皇上明鉴,臣妇的孙儿定是冤枉的。”   “赫卿,”皇帝看向云鹤,“鲁府三子可有纵马?可有冲撞到爱卿的马车?”   坤若君为原身及苔锦桬直叹,皇帝对亲子的关切还不如一个朝臣。   “臣当时在马车,只听得马蹄声疾疾,正欲出来一探,便是被惊马撞了个正着。”云鹤道,“从臣下护卫口中得知,鲁府三子先是冲撞了八皇子马车,紧接着马受了惊,冲到了臣下的马车上。事发正是在闹市,有众多百姓围观,这一切应当是可以查问到的。”   “接连冲撞皇子公主,又撞伤朝廷命官,”皇帝冷笑,“还敢道是冤枉?”   老妇人楞了一下,哭道:“皇上,臣妇孙儿虽有无意冲撞,可罪不至死啊!”若是受宠的皇子皇女,她自然是不敢上前的,偏巧冲撞的是苔锦桬和坤若君这般不受宠的,且他们的母妃性子绵软,在后宫里是最好欺负的!皇帝不待见坤若君,她是知道的。若是连这等人都止不住,那以后她的女儿惠贵妃还有甚脸面在后宫里行走?   “父皇,”坤若君上前道,“儿臣与苔锦桬本是无意当街纠缠此事,以免丢了皇家的典范,可鲁府三公子出言不堪,实在是丢了皇家与士族的脸面,如此才出手教训的。”   “还丢了皇家与士族脸面?”皇帝的眼刀削过老妇人和琳莎长公主,“他说什么了?”   “一开始,他对着苔锦桬自称爷爷。”坤若君道,“儿臣以为,这实在是有辱先皇。”   “哼!”皇帝虽然对先皇并无多深的感情,可这明显是藐视皇威了,如何能忍?他盯着老妇人道:“鲁氏,不若朕这龙椅拱手让给你鲁府吧?”   “皇上!”老妇人急了,连一旁的琳莎长公主都不能干看着,连忙跟着下跪磕头,“皇上明鉴,我鲁家上下都对皇上忠心耿耿,定是不敢如此言语的!这其中肯定有误会的!”   “之后,”坤若君并没有理他,“鲁府三公子又是搬出他婶娘琳莎长公主,姑母惠贵妃,堂兄鲁埒大将军,丝毫没有悔过之意,儿臣才出手教训于他,免得他污了皇家与士族脸面。”   苔锦桬看了坤若君一眼,心里有些复杂。人是她教训的,也是她打死的,没想到坤若君会将责任拉过去一力承担。   坤若君却是知道,若不是如此据理力争,皇帝怕是会为了安抚鲁家而牺牲苔锦桬。他只有放大鲁三公子的错,而淡化苔锦桬的失误。   “朕竟是不知,这些人的面子这么好用,是不是都要越过朕了?”皇帝笑。   “臣妇万死!”老妇人急得直磕头。   下人禀报自然是不会将这些全盘托出的,为了避免责罚,肯定要把老妇人的目光引向苔锦桬那处,况且三公子的确是被苔锦桬鞭挞死的。而下人的言语在老妇人看来是一点都没毛病的,她的孙儿乖巧又懂事,定是苔锦桬此人挟私报复!   “赫卿,”皇帝看向云鹤,“八皇子所言皆是事实?”   云鹤点头:“臣是有听到如此言语,不过,想来这些与琳莎长公主,惠贵妃和鲁埒大将军无关的。恶仆都且知道要仗一下势,更何况那般情形……”他看了一眼老妇人。   老妇人还钻在牛角尖里,可琳莎长公主立马明白了,连忙磕头道:“皇上,琳莎确实不知小侄在外如此行事,求皇上明鉴。”   老妇人不可置信地看向琳莎长公主,眼里全是火。   “念在鲁家上下一门忠诚,这三子的错朕便不深究了,”皇帝想了想,“鲁氏莽撞偏信,罚闭门思过三月,鲁公教子不严,连降两级,罚俸半年。琳莎你领着鲁氏下去吧,朕不想再看见!”鲁家三子已经死了,他也不能罚太过。   “是。”琳莎只得扶起僵在那儿的鲁氏,匆匆退下。   “就是赫卿受苦了,好不容易才缓释了毒发痛苦,又遭此横祸。”皇帝直叹。   “臣这等只是小伤,八皇子的骨伤更严重。”云鹤道。   皇帝这才往坤若君的臂上绷带上看:“如此,便好好养着吧。”左右现下坤若君没有武,既不能领兵打仗,也没什么差事,影响不了什么。皇帝也没有多留他们,赏赐了一些东西便打发了他们下去。   坤若君知道皇家多冷情,倒是没将皇帝的态度放在心上。   刚走出殿,坤若君和苔锦桬便看到外头停了轿辇,是他们母妃差人来等的。轿旁的女官特意向云鹤道谢,并赠上一份小礼盒。   云鹤推却了,只对坤若君道:“八皇子的伤还得注意些,平日注意不能牵动到。”   “多谢。”坤若君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。在殿里,大司农可以不替他说一句话,因为帮一个没有势力的皇子什么好处都没有,而惹到鲁府及鲁府背后的人却是十分麻烦。   云鹤一笑,转身出宫。他与坤若君没什么交情,只是,坤若君曾在西北战场护过齐骛,他便替齐骛还了这一份恩情。即使是再顺带的恩情,他也会替齐骛还去。   出宫到马车上,云鹤发现齐骛正安静地坐在里面。平日,齐骛只会远远跟在后面,这一次倒是直接坐在车里等着了。   “大人,”齐骛闻到他身上的药味,“您……怎么了?”   “无事。”云鹤坐定,待马车前行才与他道,“不过就擦点舒筋活络的药油而已。”   齐骛顿时心下一定,随后他才问:“那……事情解决了?”   “八皇子没事。”云鹤道,“你放心。”   齐骛听了前一句是舒了一口气,听到后一句便是略有好奇:“大人知道我在担心八皇子?”   云鹤点了点头。   “我……”齐骛怕云鹤误会,便解释道,“我曾与八皇子有一点点交情,他是好人,遇到这事我才有些担心他。”   “嗯。”云鹤点头。   齐骛见云鹤真没有误会,才回过来问:“大人如何就知道的?”   “你的眼睛。”云鹤道,“看着你的眼睛,我便知道担心他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眨了一下,略有些怀疑。他担心坤若君,大人能看出,可他喜欢大人,大人是不是能看出?可马上又想起大人曾对他说的话,齐骛有些明白,大人很关心他,却不是喜欢他。他心情一下子失落许多,道,“八皇子曾救过我。”   “嗯,我知道。”云鹤道,“他小臂上撞伤了,但不严重,休养一阵便好。”   如此,齐骛也不再多问。   云鹤有这伤在身,卷轴也不用写,白日里就看看账册而已。到夜里,他正要往后院里走,却是被齐骛叫住。   “大人,您手都伤了,还要去后院……”齐骛说到这儿便顿住了,大人要疼宠后院夫人或姨娘,他有什么资格阻止?至于这手伤妨不妨碍宠爱女人,他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他深吸一口气,转过身离开:“抱歉,是我多言了。”   云鹤看着齐骛的背影,不禁心口莫名一塞:“我……”   齐骛听到声响便顿住了脚步,缓缓回头。   “我,”云鹤看着他的眼眸道,“就是去看看小娃娃。”   齐骛不知云鹤为何跟他这么解释一句,不过心里好似没那么难受。他茫然一点头:“嗯。”   云鹤不知道自己在干嘛,转过身便仓惶离开。直到千影院里,他还在埋头想着方才的异常。   千影打发了人下去,阖户之后才问他:“云鹤,出什么事了?”   “哦,没事。”云鹤回神,“我要出去一趟。”   “秦时也不在,你这是要去哪里?”千影道。   “放心,没事的。”云鹤道,“你看好这边一道门便成。”   “好。”千影点头,“你外出小心一些。”   云鹤用她的里间改了容貌,换上夜行衣便悄悄跃出院。   千影在云鹤离开之后,还暗暗看了看檐上,暗道小狼狗好久不坐那处了。之前云鹤到后院来,他都会在那处盯着的。千影轻轻一笑。   齐骛的确是在云鹤要他别坐檐上之后,再没有往那处去过。他最多就是坐在青木香树上,而今日是一点兴致都没有。他卧在床上,看着梁上发呆。   云鹤轻巧地绕到后宫一处,听过里头的动静才跃了进去。他回想着冝佷绘制的后宫地图,借着夜色在后宫里摸索。他所怀疑的地方即使在白日里都难寻入口,更别说夜里。云鹤正敲着地砖和墙壁听声响,那一处有些异样,便多敲了一回,却是忽闻里头一声低低的娇笑,惊得顿时眼眸一睁。   “嘿嘿嘿,死相!”   云鹤屏息查看了周围,并没有人。   “来了还不赶紧进来!”又是那人。   云鹤正想着是不是要退后,这时一只野猫叫唤了一声,随后扒拉着墙跳过去。   “呀!”那人好似被抓了一道,“原来竟是这死猫!死相还没来!真是!”   云鹤闻言便稍稍退后,他看了一眼怀疑的那处,还是退到暗处。不管那处有没有问题,既然有人在,便是什么都不能做。他又寻了一遍,还是没有收获。   夜色里,他感觉到另一道气息过来。云鹤瞬间警戒起来,手指捏了一柄暗镖。   那道黑影好似也留意到了他,稍一接近才放下防备,站到云鹤面前。   云鹤略松了一口气,不是罗那皇室暗卫便好。他轻道:“可有发现。”   秦时点头,转身领着他过去。   云鹤见越来越近后山,心里便是一个咯噔。秦时带着他到蛇窟处,沉默地看着清支在处理里头的尸骸残渣。   “人都死了?”云鹤皱眉。   “两个炼丹房的人都在这里,”秦时道,“包括我们工支的两个暗人。”   云鹤沉默了一会儿,才问:“那璧不在里面?”   “不在。”秦时道,“这尸骸有几日了,可前几日罗那皇室暗卫还有动作出来的,那璧定还活着。”   “那么这些,”云鹤看着不远处清支的动作,“他们定是觉得没什么用,便这么处置了!”   “是。”秦时叹,“太残忍了!”   “他们什么都不知道,”云鹤深深地望着,“便遭了这般罪。”蛇窟里又多少蛇,他可是清楚得很。被蛇紧紧纠缠住,或疯咬,或窒息,或生吞……   秦时待不下去,转身离开。云鹤紧跟其后,多一眼都看不下去。两人跃出皇宫之后好久才停下,回过身远远看着。偌大的一座皇宫,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,可大多地方都掩在墨色里。   云鹤知道,身为细作,一早就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。也许先前太过顺风顺水,并没有发生过齐庄暗人被发现而诛杀的事件,云鹤从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。   这时候,城东忽起大火,由莹莹之光忽而熊熊冲天。   “今日的皇宫守卫特别松?”云鹤问秦时。   秦时点头:“是,悍支有警戒,就是不知哪个会这么倒霉。”   “可知哪方出动?”云鹤问。   “皇后与惠贵妃联合,”秦时道,“皇帝……没有掺和,可放任了。”   云鹤听到皇后和惠贵妃,立马想到那大火可能落在哪处了。他连忙飞身跃出,秦时不明状况也随之跟上。   云鹤到八皇子府的时候,心道果然!他看了一遭,这泼下去的水在这熊熊大火之前太过微弱,瞬间便被火舌吞噬。周围泼水救火的人很多,也太过嘈杂,丝毫没人注意到他。他看着一根梁柱掉下,扑腾起半天高的烟火,便是攥紧了手。坤若君身边有明晟的人,如何没有看到人救出?他一咬牙,决定要闪进去救人,便被秦时拉住。   “你要做什么?”秦时压低声音道。   “救人。”云鹤来不及多说,便跃了进去。   秦时直摇头,现下的坤若君如此绵软,对齐庄又没有什么利用价值,插手作甚?可他到底不放心云鹤,也是跟了进去。 第81章 第81章   坤若君在昏昏沉沉里感觉到有人将他背出火海,似乎还有意注意到他受伤的小臂。   云鹤刚将坤若君放到空地上,明晟安排在他身边的近侍便赶过来了。近侍知道此人没有恶意,盯着他蒙面的脸问:“你是谁?”   云鹤改变了声线,没有回答只对他道:“赶紧送他就诊。”   近侍看着黑衣人飞快抽身离开,再看了一眼伤着的坤若君,觉得不好再耽搁,便带着坤若君去太医署。他只是回去向明晟回报白日里发生的事,就出了这么大的事!能瞬间燃起这么大火的,定不可能是平常的失火。   秦时跟在云鹤身后,道:“你看,我们等上一等,也是有人救他的。”   “我只是趁手将他救了。”云鹤道,“若我今日没有出门,也不会特意过去救他。”   “你啊……”秦时直摇头。八皇子府又不顺道,他还特意拐了过来。   接近大司农府的时候,秦时与云鹤特意仔细观察了一番,才跃进千影屋里。   “如何?”千影给他们倒茶。   秦时摇摇头,捏了茶水在手里。   云鹤也捏着茶盏,良久才道:“往后,我们齐庄暗人行事该更为仔细。”   千影闻言,也沉默了。   云鹤喝过一盏茶,才起身去里间换衣衫准备回前院。刚走到主屋门口,侧旁厢房门开了,齐骛走了出来。   “大人?”齐骛感觉到云鹤面色不愉。去夫人院里看小娃娃,不该是很开心的,怎的会这幅神情。   “嗯。”云鹤轻轻应了一下。在那一瞬间,他想了许多许多。他是细作,若有一日被发现,齐骛该如何,后院的清白女子又该如何?他要如何安排才能让这些人全身而退?   “大人你怎么了?”齐骛看着他的眉微微皱起,不免上前两步。   “大抵是……累了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哄个小娃娃那么累?”齐骛道。   云鹤闻言淡淡一笑,随意一应。他连小娃娃都没见到,哪里需要哄。月华投到他脸上,略显几分苍白,也将疲色现出来。   齐骛下意识地伸手一揽,将云鹤抱在怀里。他如此突然的一个动作,令云鹤诧异不已,而齐骛自己也十分莫名。他略略一顿,在云鹤耳边道:“累,便靠着我。”   云鹤的嘴角微微上扬,果真就将下巴搁到他肩上。他又长高了,云鹤在心里感叹着。   齐骛心里微微欣喜,便试探着抱住云鹤。他曾想过云鹤会疏离地退开,或当成玩笑般拍开他,却是没想过云鹤会这么顺从地靠在他怀里。欣喜之余,他深深一呼吸,鼻息里满是属于云鹤的味道。随后他收敛了笑意,皱眉再深深一呼吸,没有闻错,云鹤身上有淡淡的烟火气!夫人院里如何会有烟火气?   齐骛刚想问些什么,却是听到耳边有浅浅呼吸声,云鹤竟然靠在他身上睡着了。大人果真是累了,白日里上朝,朝后看案轴和账册,夜里还要去看小娃娃。他微微收拢了手臂,随后小心地打横抱起云鹤往主屋里走。檐廊处传来轻微声响,齐骛看了一眼是孙伯,也便没有什么言语。   孙伯摸摸嘴角,微微摇头:真搞不懂,明明相互喜欢,为甚就不能明明白白地在一起?难道是小马儿不愿蜗在后院里?如此一想,孙伯点头,这府里老爷怕是最疼惜的便是小马儿了。他也不过去扰了他们,转身便从另一道走。孙伯有心做些什么,却是无能为力。   云鹤是觉得累极,可齐骛抱起他,他还是能知道的。不过,他轻轻蹭了蹭齐骛的衣衫,并没有打算醒过来。   齐骛将云鹤放到床上,替他脱了鞋子与袜套,又拉过薄毯。他舍不得马上离开,便静静地坐在床沿看着云鹤。这一阵云鹤上朝都是由另两位护卫送的,他远远跟着,都没能如此近地好好看一看。云鹤的眼下依旧带着些青灰,可见很是辛劳。   云鹤的脸上还有用脂膏掩饰容貌的痕迹,齐骛看了几处,想象着这脂膏之下会是什么样子。他探出手想要去擦拭掉再来看,却在触及他脸上的时候顿住了动作。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云鹤的面颊,俯身在他嘴角亲吻了一下,随后起身离开这屋。大人长得好看或难看又有什么关系,这般风华的人必不会受相貌影响。相貌好,风华便会更出彩;相貌不好,风华并不会被掩盖。他不用看,便知道了。   齐骛离开之后,云鹤好久才睁开眼。他伸手摸着嘴角,眼眉的疲色终于散去。他翻转了一道,趴到枕上沉沉睡去。   次日朝上,如云鹤预料的一般,八皇子府遭火灾的事肯定会激起朝上一翻议论。   “八皇子与鲁府白日里刚有了龃龉,晚上便遭了大火,还是用的火油,这查都不用查,定是鲁府干的!”   “鲁府办丧事都来不及,如何会干这档事?”   “难说!”   “是,鲁府一向不在乎那个阴德,才……”   “这定是天火,哪里会是火油,上天喜欢八皇子,便要收了他去。倒是八皇子没能领悟上天的意思,偷留了下来。”……   皇帝听着各派系的言语,目光最后落到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大司农身上,他道:“赫卿如何看?”   “皇上,”云鹤出列,“臣等着众位大臣有了定论之后,再做筹划。若是上天降下天火收了八皇子,那么臣就估算一下,再建一座八皇子府需要多少银两。既然上天如此喜爱八皇子,臣的预算必不能对不起上天的喜爱。”也得亏鲁埒不在,不然哪里能听的下去。世家是嚣张,要整一个人必定是明目张胆的,但摆在明面上这般说,总归是折面子的事。   皇帝心口一堵,冷眼扫过鲁府派系。   “臣也担心,”云鹤道,“若是以后有此案件,是不是都不用查案,直接归结于天火。”   “这……上回不也是降了天火,大司农便是这么解答的。”有人道。   “上回可有火油味?可有伤亡?”云鹤道,“没有仇怨,没有伤亡,没有损失,线索全无,才是下降天火。这次死这么多人,禁军什么时辰到的,这些可有调查?若是这些都不调查,那廷尉是不是不用设了?”   鲁府派系顿时噎住了。   “当然,臣相信廷尉定会查清楚的。”云鹤道,“若是连个纵火犯都抓不住,各位朝臣还敢安睡?怕是以后府里被烧成灰烬,之后再按个天火的由头,连个公道都讨不到吧。臣想,皇上定也是睡不安稳的。”   众朝臣闻言顿时心里一个激灵,连忙点头。   “对……”皇帝扫过一眼底下的臣子,只得点头。他放任了某些人的动作,不过好在他的人没有牵涉其间,不然这便是天大的丑闻了。也怪那蠢妇,这么一点事都办不好!他匆匆罢了朝,赶回去问问皇后可有留下什么把柄。若光是惠贵妃的爪牙,他心思着还说得过去,至少面子不会被扒开。   此时的惠贵妃也在怒气冲冲地训人:“不是让你去稍稍教训一下嘛!小小地燃点火,吓吓人便得了,如何还把整座八皇子府给烧掉了!”   “贵妃,这次鲁府里拿来的火油不知怎的,燃得特别旺。”那黑衣人道。说完他便立马埋头,事实上是火油桶一打滑全打翻了,之后的火势便不受控制了。   闻言,惠贵妃也只有皱皱眉。鲁府想扳回面子是理所应当的,不然有的是悄无声息的法子,着实不用这么显眼的办法。这么明目张胆地让她派人去放火,只是要给哪个不得宠的皇子一个警告。可是,这次真是惹了一身腥!放这么大火,都没能烧死那人!惠贵妃不禁想,三番五次都没能除去,说明那人命挺硬的!   八皇子是被烧伤了,可只因他是个不受宠的,皇上没有个慰问礼,朝臣们稀稀拉拉地只几个有所表示。倒是云鹤,打听了八皇子现下的住所,差人送了瓶上好的烧伤药过去,他记得八皇子身上都着了火,总是烧伤了。   齐骛在市井里听到了有关这场大火的言语,顿时想起昨夜大人身上细微的烟火气,随后轻轻摇头。大人一直在后院里,再则八皇子府失火与大司农又没甚干系,大人也不用过去。他想了一会儿,只能当这是凑巧。至于坤若君,他知道他好好的,那便足够。反正,以他现下的身份,实在是不方便以真面目出现在坤若君面前。   一个月之后,八皇子府失火一案终于了结,廷尉萧牧于朝上简单一提。其实朝臣们都能预料到这个结局,且这么一个月大人的情绪也完全淡了,便没什么人追问。说起来此事本可以三五日结案的,只不过大理也会有愣头青紧盯着火油这一项不放,上下追寻。鲁府见状只得拎出个“忠仆”出来,替惠贵妃顶上。云鹤对着那样的结果,并没有说什么,他只能震慑一下那些人,却没法改变现状。整个罗那朝堂,大多都是世家贵族之后,他们沆瀣一气,操控着势况走向。虽偶有几朵浪花泛出,也是相互间呛呛而已,遇到大事,他们还是会一致对外。他一个“寒门子弟”,并不能影响整个朝堂。   一日夜里,云鹤看着已是亥时中,便与秦时道了一别,从千影院里离开。悍支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那璧,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,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。罗那皇室暗卫除了端过两个炼丹房,探过几个店铺作坊,再没有什么动作。罗那皇室暗卫没有动作,可鲁埒被皇帝派去西郊驻扎。悍支有去查探过一番,并没有发现那璧的影子,也便回了。   云鹤走过檐廊的时候,心里还想着那璧的事情,乍一听到声响的时候,稍是一跳。   齐骛从青木香树上跃下,站在云鹤面前淡淡笑开:“大人,你回来啦!”   云鹤闻言轻轻一笑,整个大司农府都是他的,从后院到前院如何就成“回”了?   齐骛很快也意识到这一点,便改道:“嗯,我的意思是,回前院。”   “哦。”云鹤望向上头的枝桠,“就那么喜欢在高处?”   “喜欢。”齐骛点头,“高处比较畅快。”   云鹤一笑,抬头仰望了夜空。   “大人,青木香树的味道很好闻,你要不要上去闻闻看?”齐骛问他。   云鹤深吸一口,闻青木香树的味道,树下便能闻得,哪里需要去树上。   齐骛见云鹤不说话,以为他是怕高,便直接揽上他往上一跃。他道:“大人,树上比树下的味道更浓。我很喜欢,大人你呢?”   云鹤本就是会武的,一下子被齐骛拉到树上都没来得及装出恐惧惊慌的样子。他深吸一口气,随后点头:“是挺不错,我也喜欢。”   齐骛手上握住云鹤,到底还是担心他怕高,随后环视了一下对他道:“大人你看,高处挺不错的吧?清静,凉快,偶有蝉鸣,清风里尽是这股蓬松清幽的味道。”   云鹤点头,目光却落到不远处千影院子。他定了定问道:“你在这儿……看什么?”有树叶遮挡,千影院子里不一定能察觉到齐骛躲在这儿,不像之前,齐骛坐在檐上很明显。   齐骛顺着云鹤的目光看过去,顿时笑意僵了。他沉默了一会儿,才如实道:“我……看看大人什么时候回来。”   云鹤看了他一眼,又扫过那方后院的屋宇。齐骛喜欢他,可时常这么看着后院等他,该是怎样的心情?他心里一揪,不禁攥紧了齐骛的手。   “大人,”齐骛忙道,“我没有看其他,后院都住着大人的夫人姨娘,我知道的,不该看的绝不会多看。大人,您相信我!”   “嗯,我自然是信你的。”云鹤点头,“不过,你明知道后院都是我的……夫人姨娘,你还这么等着作甚?”若是歇在后面,他便在这树上等一宿吗?云鹤知道,他这一句话不禁伤齐骛不轻,也狠狠戳到自己心里。   齐骛目光一偏,好久才轻轻叹息道:“我知道啊……”   云鹤知道齐骛喜欢他,可他身后有一个后院,男男女女,莺莺燕燕的,齐骛是一时冲动说喜欢他,还是明知道他有一院姨娘依旧喜欢他?他不敢问,那一段告白的记忆都被他抹去了。之前仗着要将那一段记忆抹去,云鹤才敢那么问他,若是放在平常,就像现下这个时候,他怎么都不敢问的。他怕一开口,之后的事情会发展得越来越失控。   “我知道大人在后院里,可忍不住在这儿等着。”齐骛的声音很轻。   “你坐檐上,也是在等我回前院?”云鹤问。   齐骛轻轻一应。   云鹤看着他问:“我每次去后院,你都在上面等?”   “不是每次。”齐骛低头。大人每次去后院,他都等着的话,如何还能这样心平气和。偶尔,他也觉得等到消沉,便是留在屋里。可在屋里,心思也不静,他忍不住会想,大人今晚还会不会回来。   云鹤看着齐骛,此刻的他低着眉眼,那神态如在檐上一般,很是消沉。他咬了一下唇,缓平了气息问他:“齐骛,我有朋友在若弥经商,需要会武的人,你想不想去?”   齐骛沉默。   “你与我一同去过若弥,当时是恰逢冬日,有些冷,可现下却是气温适宜。”云鹤道,“若弥与罗那不同,四季分明。你可以在春季观花开,夏日闻稻香,秋日看落叶,冬日便可赏雪,很有意思。若弥比罗那繁华得多,你定会发现它的好。”   “我不想。”齐骛轻道。若弥再繁华,没有他在,便顿时黯然失色。 第82章 第82章   齐骛方才与他说青木香树香味的欢喜颜色已荡然无存,云鹤沉默地看着齐骛。   “大人,”齐骛想了想,“你为甚要我去若弥?是因为坐在这树上,给你带来了困扰?”   云鹤依旧沉默。日复一日地等一个从后院里出来的人,会是什么样的心情,他都能想象得到。他是因为齐骛坐在这儿才想让他去若弥,不过更多的是心疼齐骛。让齐骛去若弥,云鹤心里也是舍不得的。看多了四季更迭与繁荣热闹,还会惦记罗那京都吗?经历了许多优秀的人,还会不会想起他?他心里一痛,眉头微微压下,不过硬是一句都没有吭。   “我以后再不坐檐上,也不坐树上……”齐骛看向云鹤,哀求道,“你觉得困扰的事,我通通都……不做。”   云鹤眉头一压,手又攥得紧了紧。   “这样……都不行吗?”齐骛沉眸看过去,眼里闪过一瞬的茫然,随后道,“大人,您那么……讨厌我吗……”最初,他刚刚有些喜欢上大人,大人便以他还小,挡了他回去。现在,大人又要将他支去若弥,那么远的地方!   “不,我怎么会讨厌你。”云鹤不能再沉默不语了,“我只是觉得……若弥比罗那更安全。”   齐骛脸上一缓:“罗那如何就不安全了?大人一个没武的都留在这儿,我一个会武还怕什么?况且,我不是好好的?”   “这个世道,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。”云鹤的视线越过后院,看向更广阔的地方,只看得到寥寥落落的灯火,大多都是在一片黑暗之下。   “大人,是在怕什么?”齐骛看着他。   云鹤摇头:“我不怕什么,只是担心保护不好你们。”   “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?”齐骛这次没有喊他大人。   因为你是当年安安静静看着我卖椰糕的小齐骛,因为你是我从大司马府里救出来的,也因为你喜欢我,而我也正好喜欢你……云鹤看着他,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。齐骛也好,后院清白的女子也好,是他大司农府里的,他都想尽力保下来。就像,他坐到大司农的位置上,便不仅仅是齐庄暗人,他还需要对整个罗那国百姓担负这份责任。   “再则,若弥就安全了?”齐骛问他。   “总比……跟着我安全。”云鹤道。   闻言,齐骛不禁问他:“大人……是后悔救我出来了?”所以,才这么急着将他推去若弥?   “不,”云鹤摇头,“我怎么会后悔救你出来?”   齐骛实在不明白,大人作为罗那受人敬仰的大司农如何会说这样的话,究竟有什么好担心害怕的。他又想了想:“是不是朝上有士族欺负您?”   “不是。”云鹤摇头。   “不对,”齐骛皱眉,“定是发生了什么事,大人才会如此言语的!您告诉我,哪个欺负大人,我便摸到他府里去放一把火!我保证,一定小心不让人察觉到!”   “做什么要放火?”云鹤失笑。   “他们既然那么喜欢放火,我便让他们欢喜个够!”齐骛一挺胸脯,“大人,是哪个?”   “不要瞎想,我……”云鹤道,“只是觉得远离官场挺好。若弥的环境比罗那清明,你跟人出去跑商,总比搅在这儿好。”   “我不会去的。”齐骛坚决道,“跑商还有个意外呢,大人凭甚觉得我去若弥更好?”不管若弥多安全,多繁华,他都不会去的。若弥地界哪一处离罗那京都太远,大人有什么事,他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。与廖师傅在罗那行走的那三年里,他听多了茶馆小巷里传的,一个分别便是一辈子的事,他不想这样。   云鹤心里也轻轻一叹。确实,把齐骛放哪里他都不会放心,可在他的身边却是最不安全的。他想起被蛇窟啃食干净的工支暗人和无辜的道人,还是觉得若弥比罗那更安全。经商是齐庄明面上的营生,再有若弥与主子交好的关系,他怎么都觉得齐骛去若弥比较安全。   “跟着经商的人走一走,眼界……也会开阔许多。”云鹤道,“会接触不同的人,他们做着不同的营生,有着各自不同的想法。这样,你会学到更多的东西。”   “大人,”齐骛道,“你是不是觉得我窝在大人身边当护卫,是不思进取?”   云鹤一顿,回想着自己有那句话带给他这样的误会。   “我没有学问,读不了大人看的厚书卷。我的字始终都写不好,不如大人聪敏。”齐骛道,“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全身的武艺,尽管是大人出钱请人来教的,可我还想拿这点本事站在大人身边。”   云鹤看着他执着的眼眸,不禁淡淡笑开。他自知却不自卑,一直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来向他靠拢。他不知道,齐骛也曾自卑过,可到现在,心中的一团炽热已将自卑燃尽,剩下只有不管不顾。正好,云鹤不在乎什么学问,什么字,他一直觉得齐骛这样很好,简单,认真,执着,有着永远火热的一颗心,是他最喜欢的小暖炉!他的视线从眼睛移到唇上,身形不由自主地缓缓向他靠近。   齐骛觉察到云鹤的靠近,登时心若鼓捶,他紧张地微微启开嘴唇:“大人?”   云鹤一下子顿住,他方才想干什么?他转而一笑,看着唇瓣道:“今日吹多了风,唇上有些干。”   齐骛下意识地摸了摸唇,好像……是有一点点干?不过,刚才大人缓缓靠近他的样子,怎么觉得莫名熟悉,好似曾有过那么一幕,是在哪里呢……他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。他按了按脑穴,倒是突然反应过来,这样的动作好似不是为了看他的唇,而像是……想要亲吻他!他猛然看向云鹤,心里已翻起滔天骇浪。那么,大人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他?   云鹤此刻已偏开了目光,遥望着一片黑暗。他知道方才的动作有那么一点暧昧,便立马转了话头:“这一阵,你可还在练字?”   齐骛看着他如常的神情,顿时也怀疑起来,方才或许只是错觉?他点头:“有,每日都会练上一两时辰。”   “什么时候便带过来给我看看。”云鹤看了一眼下头。若他写得可以,云鹤决定要多写几个给他,好歹出门去不至于让人小瞧了。   “大人要安歇了?”齐骛望了一眼天际,觉得不晚,“不若我去拿来给大人看看?”   “也好。”云鹤点头,他今日过来的早了一些,看几幅字还是有时间的。   齐骛带着云鹤跃下树,随后往他屋去。云鹤倒也没有回自己屋,径直跟着他过去。   “你一般什么时候练字?”云鹤走进去,看到那盏昏昏的油灯不禁问道。   “有时在午后,有时在夜里。”齐骛道。   “这么昏暗如何能写字!”云鹤气。他瞥过齐骛那双明亮的眼眸,甚至不能想象它们黯淡的光景。   “还好,字大,看得清楚的。”齐骛道。   云鹤却是不理,转身走了出去。他看到孙伯正从随廊里过来,便唤了一声:“孙伯,小马儿这屋的油盏实在太暗,取两支好一些的蜡烛来。”   孙伯正在心里骂着那两个还没学好规矩的男妾,冷不丁被云鹤叫起,眼眸一转便将手里的两支蜡烛递了过去。他道:“老爷,这儿恰好有蜡烛。”   “这蜡烛是好的?”云鹤接过这蜡烛看了看,什么时候府里采买这种蜡烛了?   “好的,”孙伯点头,“很好的……”   云鹤点头,拿着蜡烛回到齐骛屋里。他心思着明日让轻络去寻个更好的灯盏来,手里这个看是挺好看的,就是不知好不好用。   孙伯看着齐骛的屋门阖上,心道也只有帮到这儿了。希望那两个不懂事的男妾买的东西能靠谱些,如此也就饶过他们,不再与老爷提起。他倒是没想起来,如果东西果真靠谱,肯定是要被老爷揪出这两人的。   云鹤将两支蜡烛都点上,摆到书桌,让齐骛写几个字出来给他看。他则是坐到旁边,拿了齐骛以前写了放在一边的字来翻看。这字虽说还是不太好看,可进步也是有的,略微而已。云鹤一张张翻阅下去,嘴角不自觉泛出笑意。有些人对写字是天生缺了那道敏锐,齐骛习武很有悟性,对这写字实在是不通。   “大人?”齐骛将刚写出来的字递过去。他略略扯了扯领口,总觉得今日特别闷热,看到桌上的茶盏,便拿起来一口饮下。大人说的没错,他的唇上是有些干了。   云鹤见他口渴,便给他又倒了一杯。他捏着纸站在书案前,拿笔批了他的字:“这处……力道控制得很好,这一处……”他执笔在一旁空处写了个略微小一些的,一边写一边与他说。   齐骛看着云鹤的笔下走势,心里却是止不住走神。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两支蜡烛,一盏油灯,难不成多点了两支蜡烛,才变得这么热?   “齐骛,”云鹤也很快感觉到他的走神,回过头来便对上齐骛那双略微发红的眼眸,“你怎么了?”   “我……”齐骛仰了仰脖颈,又扯了扯衣襟。   云鹤马上回过头去看那两支蜡烛,烛火温温地燃着,火花之下的灯芯微微泛了粉色。他一皱眉,府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?这一类东西对他不起作用,可对齐骛却是有作用的,灵再丸可以解毒,却不能避开迷药与助兴药。他一下熄灭了两盏蜡烛,屋里一下子暗下许多,烟气袅袅升起,在昏黄的光晕里翩翩。   齐骛的视线落到云鹤的衣襟口,露出的脖颈白皙修长,他似乎能感觉到那温凉的触感。齐骛上前一步,抱住云鹤,微热的脸颊忍不住去蹭了蹭云鹤的脖颈。果然,与他想象得一样,温温凉凉,柔腻得不可思议……   最初的那一刻,云鹤是有些发懵的。齐骛的脸上很热,不停地在他脖颈处来回磨蹭。他伸手揽住齐骛,刚想出声拉回他的理智,便感觉到脖颈上一点点湿湿的触感。齐骛在亲他!火热的气息喷吐在他的脖颈上,细密的亲吻从脖颈上一点点往下,酥麻渐渐蔓延了全身,他的神志也随着那袅袅细烟翩翩。云鹤的手不由自主从齐骛身上松开,撑到身后的桌上。   “赫筠……”齐骛昏沉的思绪里还留有一丝清明,他知道他抱的是大人。   沉沦的云鹤听到这个名字,马上清醒过来。他微微推开齐骛,背过身道:“齐骛……啊……”余音轻缓婉转,便瞬间变得空灵虚泛。   齐骛从后面抱住云鹤,亲吻在他的后颈之上。   云鹤扬起脸,眼睛失神地看着梁上。他从不知道,他的后颈会如此敏感。齐骛那么轻的一吻,他的理智差点跟着化成一汪春水。   齐骛沿着后颈亲吻到他耳后,随后虔诚地亲在他的侧脸。云鹤只微微偏过头,便对上齐骛专注而炽热的眼眸,在喉口的言语尽数又咽了下去。齐骛看了一眼云鹤的眼睛,随后垂眸继续亲吻他的侧脸,一点点靠近他的唇。   云鹤枕在齐骛的肩上,只感觉到他亲向他的唇。那一瞬间,他的心里仿若焰火迸射,炽热,绚丽……他闭了一下眼,又很快睁开。齐骛的神志不清明,可他是清明的,他一面贪恋着这样的温情,一面又告诫自己不能沉沦。   齐骛舔舐过云鹤的唇线,感觉到他的放松才探进去,与他的唇舌纠缠。突然,他睁开眼睛,动作变得迟缓许多。这样的纠缠,这样的触觉,他总觉得曾拥有过。可是,大人与他时时保持距离,哪里会有过?难道真是在梦里?他一瞬间的清明又很快被吞没。   云鹤的手紧紧攥了攥,指甲深深掐到手心里。他的内心在冲动与冷静里挣扎,最终将手伸过去握住齐骛的肩头,轻松将他止住。他若是不想,便没人可以勉强,不过面前是齐骛,他才放任到这一步。   “赫筠……”齐骛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落寞与失望。在时隐时现的清明里,他还能想到,赫筠这是在对他抗拒。若不是抗拒,如何会这么重地掐着他的肩头。大人不喜欢他!   听到这一声,云鹤缓缓放松里手里的力道。他看着齐骛的眼睛,里面有太多的隐忍与落寞。他轻轻叹了一下,握着他肩头的手抚上他的面颊。   “赫筠……”齐骛紧紧抱着云鹤唤道。   云鹤不喜欢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名字,他便直接吻上去,让他再说不出一个字。   齐骛心里的落寞逐渐消散开,他的手一点点向上移,试探了一下没得到拒绝,便更进了一步……   “赫筠……”齐骛从背后揽住云鹤,亲吻到他的背上,随后用手指抚过他的蝴蝶骨。   云鹤皱眉,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他只感觉到齐骛好似十分喜欢他的后背,从后颈到后背,不知亲吻了多少遍。他微微仰头,烛光在他眼眸里流转,璀璨而润泽。曾有那么一瞬间,他想到,作为一个谍支暗人,竟会被吻到失去理智!甚至,齐骛要进入他的时候,他用那从不曾亲身实践过的媚术尽力去迎合与容纳了他……   色令智昏,果然是有的。云鹤不禁如此想着,他偏过头,与循过来火热气息纠缠在一起……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总觉得我这是在试探底线,如果被举报了,我就锁了吧。改来改去,觉得我这儿就描写了亲吻而已,虽然过了脖子以下不能描述界限 第83章 第83章   云鹤看着沉睡过去的齐骛,缓缓穿衣。若要问他是不是会后悔,他的回答是肯定的。他本是要将齐骛送去若弥的,如此下来,他还肯走?他深深看了齐骛一眼,随后离开了这屋。   云鹤刚进书房,轻络便迟疑着走过来,试探一问:“公子,可要抬水?”   云鹤知道那番动静瞒不过轻络和另两名护卫,他点头,一步不停地走向里间。   轻络看了云鹤背影两眼,走姿完全正常,丝毫猜不出他与齐骛谁上谁下。论武艺,可能现下的齐骛稍稍胜出一点,可云鹤除了武艺还会其他许多齐骛不曾接触过的,这便难判断了。她一抿唇,转身便出屋去取水。   没一会儿,轻络便让人抬了两桶热水过来。云鹤披散了头发,衣衫严严实实,一点都看不出什么状况。待人离开之后,轻络问他:“公子,小马儿那边用不用叫大夫?”   云鹤抚到衣襟上的手顿了一顿,他道:“不用。”齐骛的药性已经过了,且对身体不会有伤害,不用大夫诊断。   “公子,您果然……威猛又温柔……”轻络道。   云鹤一下子失语,他深吸一口气才道:“威猛的是你。”   轻络闻言不再多说一个字,默默出去,这个锅她怕是要背一辈子!经过齐骛的屋前,她静下一听,里头除了睡熟的呼吸声,什么声响都没有。她心道,她没有猜错,云鹤果然很威猛的,齐骛那样结实被他折腾得再不动弹。她暗自记下,明日得让厨娘做些补身体的给小马儿送来。   云鹤退下衣衫泡进浴桶里,沉静下来再看身上的痕迹,他不禁诧异,方才在齐骛屋里的真是他?云鹤将自己埋到水里,明日该怎么面对齐骛?突然,他从水里冒出来,水零零落落地滴下,水声在静悄悄的屋里异常清楚。云鹤这时才想起,齐骛是怎么会这么一套的?他伸手抚到后颈,还能想起那蚀骨的滋味。   云鹤想了想,难不成是廖师傅去花楼……想到这儿,他心里便很不舒服!他草草洗了洗,便起身出水。衣衫才穿了一半,他又想到齐骛的某些个动作,分明带着几分试探与生涩。他舒了一口气,罢,这定是要寻个机会问一问的!   第二日一早,云鹤便去上朝,齐骛还没有醒,并没有跟着过去。   轻络见孙伯一直在齐骛屋前转悠,还好奇地问了一句:“孙伯,您在这儿做什么?”她心思齐骛是习武的,耳力好,这么转悠定是要吵醒齐骛的。昨日这么累,今日哪能不好好休息?   “我便是过来看看,”孙伯又往齐骛屋门看了一眼,“小马儿起了,我便让厨房送鸡汤来。都熬了一晚上了,滋味定是好的。”   “一晚上?”轻络一顿,她想了一下,“孙伯,你昨晚上可是做什么?”   “这个……”孙伯摆手,“没做什么,只不过稍稍帮了一下老爷与小马儿。”   “哦……”轻络这才了然。怪不得云鹤那样被动清冷的性子,竟会那么突然地与小马儿在一处,原来是有人推了一把。   “老爷难得有喜欢的人,如何不能在一起?”孙伯感慨。   “孙伯,老爷与夫人鹣鲽情深,这等话……”轻络与他轻道,“说不得。”即使云鹤喜欢齐骛,可这大司农府里耳目众多,此话也是不能明说的。   孙伯也轻声与她道:“老爷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,他喜欢谁,不喜欢谁,骗不过我。”   轻络皱眉看他。   “老爷对着夫人,虽然脸上是笑,嘴角是笑,眉眼上也是笑,可我知道,他的眼眸里没有笑。”孙伯道,“他从小就是这样,不喜欢也能笑着接过,可我就是看得出,他不喜欢。哦,也不能说不喜欢,只能说是没有恋慕之心。”   轻络回想了一番,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。   “可是,老爷对着小马儿就不一样了,”孙伯笑开,“他对小马儿一开始只有纵容与关切,可后来便是满心满眼的喜欢,即使面无表情,我都能看到他眼眸里的欢喜。”   轻络闻言埋了埋头,希望他自求多福。看得这么清楚,还不知道云鹤要怎么治他呢!不过,轻络转而一想,昨晚上看来,云鹤一丝不悦都没有,应当是不会生气的……吧?   “嗯,孙伯,”轻络点头,“小马儿醒了,你让人送热水进去吧。”   “好好。”孙伯连连应着,赶紧支使仆人抬水,一个转身又是想到,轻络怎么就知道小马儿醒了?   孙伯打开屋门的时候,果然见到小马儿正愣愣地坐在床上,且上身还裸着。他立马一皱眉,将马上要跟进来的仆从挡在外头,扯过一边的薄毯便飞扑过去。   “孙伯,你……作甚?”齐骛兜头就被孙伯盖了个严实。   “赶紧穿衣衫!”孙伯放开手,赶紧出屋去,他也需要避讳一下了。   齐骛一面拿了衣衫来穿,一面心思,待会儿就要冲澡,如何要穿衣衫?再则,他又不是后院姨娘男妾之流,袒个上身如何要这么惊讶。再一想,昨夜之后他好似成了大司农府里头一人?大人……不会生气吧?昨夜他的神志一半处于炽热火焰里,一半处于夏日熏风,只残存了一丁点清明,可还是能记得,赫筠也是欢愉的。他忐忑了一番,直到屋门再次打开。   孙伯见他穿戴好了,便让后面的仆从抬水进来。   “孙伯,我用凉水冲冲就好,不用热水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可不能!”孙伯道,“以后便是为了老爷,也得保重身子。”   “啊?”齐骛有些不明白。   孙伯拍了拍他,让仆从倒好水之后赶紧离开,他对齐骛道:“厨房里熬了一锅鸡汤,沐浴完便过来喝。把身子养养好,以后才能与老爷长长久久。”   齐骛只听到“长长久久”四个字,便乐呵呵地点头:“嗯。”   真是乖!孙伯在心里感叹。不愧是老爷放在心尖上的人,怎么看都是比后院那两个没规矩的男妾好太多太多了!孙伯不住地点头,出门还不忘给他阖好。   齐骛沐浴停当出门的时候,还遇到了轻络。他感觉到轻络紧盯他的目光,便不免低了头:“轻络姐姐。”   “还挺利索。”轻络落下一句。   齐骛从轻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,尽管她曾否认过与大人的事,可齐骛还是觉得轻络是爱慕大人的。没能得到大人的倾慕,是可怜的,他能理解。   “大人果然是疼惜你的。”轻络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,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赶紧去用膳吧!多吃一些,体力才跟得上!”   “哦。”齐骛见她的笑容没有一丝勉强,才稍微有些信了,她果然只是敬仰大人?不过,怎么一觉起来,一个两个的都知道他与大人的事了?   “用不用让厨房给你送来?”轻络本是打算转身离开了,冷不丁想起什么便问了他一句。   “不用!”齐骛道,“这么几步路,哪里需要送!”   “嗯,身子强健也是有好处的……”轻络点头。   齐骛也不知怎的,就想起了昨晚的事,的确是身子强健才行!不然,怕是抱人都抱不动吧。他到厨房的时候,厨娘早就得了管家的指示,去取了炉上煨的一锅鸡。   “凭什么这奴仆喝得,我们公子便喝不得?”旁边一小仆嚷道。   他进来取膳食的时候,便闻着这锅鸡汤熬得不错,想要的时候厨娘却是不给他。厨娘只道这是有人定下了的,他们公子如果需要的话,可以再熬上一锅,晌午便能吃得。小仆问她这锅鸡汤是后院哪位定下的,厨娘只道不是后院,而是前院的,小仆只当是老爷要的,这才没有强求。如今看来,这只是一个仆从,如何就不能让给他们公子?   “我不是奴仆。”齐骛按在锅盖上的手停顿下来。   “前院除了大人,哪个不是奴仆?”小仆一仰头。他就没听到大司农有甚其他亲眷住在前院。   “慎言。”厨娘都在一旁警告小仆。能让管家特地过来熬鸡汤的,还就这么一个。   “跟你说了,我不是奴仆!”齐骛冷冷扫过小仆,他也不喝鸡汤了。   “别跟他们置气,”厨娘到齐骛跟前问,“光吃一锅鸡够不够?不够的话,再添个馍馍,还是烙个饼?下碗面条也是很快的。”   “若是让老爷知道,你们这些个奴仆背着他偷偷吃主子们的份例,有你们受的!”小仆怒,“我定是要让我们公子去老爷那儿告一状!”   “告什么状?”云鹤听着声响走进来。   “老爷。”厨娘小仆皆立马跪下行礼。   齐骛看到那人自阳光中走来,仿若携带了一身灿烂,心里的郁气顿时便消散了大半。他起身走到云鹤面前,一开口便溢出了笑意:“下朝了?”   “嗯。”云鹤点头,随后让厨娘和小仆起身。   小仆有些诧异,这人果真不是仆奴?哪有仆奴见了老爷不下跪行礼的?   云鹤扫过一眼,看到热气腾腾的砂锅,便问齐骛:“还没用早膳?”   “嗯……”齐骛的回应很轻很轻。他很不好意思抬头看大人,大人都已经上朝回来了,他才将将起床,连个早膳都没用。   云鹤走过去,将鸡汤端起,对齐骛道:“到我屋里去吃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点头。   小仆诧异地看着他们,有哪个老爷会亲自端吃食给仆奴吃的?   云鹤经过小仆身边时,顿了一下:“你……是哪个?”   “回老爷,奴是杨公子身边的。”小仆道。   “杨公子?”云鹤想了一遭,“哪个杨公子?”   小仆:“……”   “你要告什么状?”云鹤道。   “没……没有。”小仆连头都不敢抬了。他已看得清清楚楚,哪里还需要撞南墙。   “好似规矩学得不太行。”云鹤只丢下这么一句,便带着齐骛走出去。   “赫筠,我来!”齐骛回神之后,立马要从他手里抢锅。   云鹤顿了一下,看着齐骛,将锅让给了他。   齐骛对着他的目光,突然有些不自信起来。他改口道:“大人。”他还是没资格喊那个名字?   云鹤心里却是一叹,只怕当赫筠最美好的一刻,就在于此了。他与他缓缓走去主屋,一面问他:“睡这么晚,可是身上有什么不适?”   “没有,”齐骛立马笑开,“睡得很好!”昨晚是最快乐的一夜了,如何能睡不好!   云鹤不着痕迹地扫过他上下,确认没什么问题才点头。他看到有仆从经过,便让他叫管家过来。   齐骛看了一眼手里的一锅鸡,迟疑道:“孙伯让我吃这锅鸡……”   云鹤走进屋,一指旁边桌案:“嗯,坐着吃。”   齐骛这才放心,坐到一边慢慢吃起来。他吃两口看一眼大人,再吃两口再看一眼,发现大人好似在走神。他将锅端到大人旁边的桌案,舀了一勺汤凑过去:“熬得很香,尝尝。”   云鹤看着齐骛的眼眸,还是那么清澈,直白。在齐骛差点以为他嫌弃这是吃用过的时候,云鹤才凑上前喝了一口。他道:“嗯,熬了很久了。”   齐骛一笑。鸡肉已熬得从骨架上全部脱落,骨头的滋味差点融化在汤里,是很香很入味了。   “老爷,您找老奴?”孙伯走进来。   云鹤顿了一会儿,才开口:“孙伯,昨日的两支蜡烛哪里来的?”   齐骛才想起,昨日多点了两支蜡烛之后,屋里变得十分燥热。他看向大人,难不成这蜡烛有什么问题?   “这个……”孙伯心里一个咯噔,“是老奴正好撞见了替主子偷溜出去采买的仆从,拦截下来的。”   “你可有审问过?”云鹤问。   “审过了。”孙伯看了一眼云鹤,还是实话道,“这两支蜡烛都是青楼里出来的,带有助兴成效。都是上好的,对身体无害。”他特地将“上好”两字落了重音。   齐骛停下嘴,看向他们。如此说来,昨日的一场欢愉,都只是意乱情迷?可是,齐骛肯定,他是喜欢赫筠的,不然他可以找任何一种办法来缓去燥意。那么,赫筠呢?他将自己招到这儿来,听他们这番言语,又是什么意思?   “你既然知道,如何还会将这蜡烛给我?”云鹤看他。   孙伯不语了。他想帮帮老爷和小马儿这事,是不能明说的。他可以帮,但是不能替主子做任何决定。   “罚俸三月。”云鹤道,“采买这蜡烛的人及仆从一并赶出大司农府。”   “是。”孙伯领命下去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在30章的时候就提到过,孙伯想要帮小马儿的。 第84章 第84章   “大人……”齐骛沉沉地喊了一声。   “嗯?”云鹤看他,随后对着屋内说了一声,“都退下。”   齐骛马上感觉到屋里两道声息离开,他深吸一口气问:“如果不是那两根蜡烛,您是不是不会跟我……”   云鹤沉默了一会儿,点点头。即使有那两根蜡烛,只要齐骛没对着他流露出那种失落的神态,他都是会拒绝的。   齐骛虽然心里知道这个答案,可看到云鹤点头,也是一下子堵得慌。果然是因为意乱情迷,真不是喜欢他。很多人与他说,大人喜欢他,可只要大人有一点点,哪怕一点点冷淡与拒绝,他都不会有自信。   “我……”齐骛的喉口堵得厉害,差点说不出话,“可是我,不是因为那蜡烛,我是……真的喜欢你……”   云鹤立马偏开目光,不去看齐骛难过的表情,他怕看一下,又要心软。他缓了缓,才道:“我已经帮你办了另一道牒文,你可以顺利地凭这一道身份去若弥。”   “我不去。”齐骛全身都止不住颤抖,之前还感觉到满世界都是艳阳飞花,下一刻便是冰封十里,如那一次去若弥一般的寒冷。   云鹤心里一叹,他就猜到了。他即使不看齐骛的脸,都能猜到他脸上的落寞。他明明只想齐骛平安喜乐,却每每惹得他如此难过。如果他不喜欢,不快乐,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?   “我不会去的!”齐骛坚决道。   “好。”云鹤只得点头。   “嗯?”齐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我不去若弥?”   “你不喜欢,那便不去。”云鹤道。   “真的?”齐骛的声音发了颤。   “嗯,真的。”云鹤应,“只不过,你以后务必要时时小心,吃食得谨慎,屋里的一切用物都要注意。站在我身边,可能以后会有诸多麻烦,你都要记得一再小心。”   齐骛只当这是因为他是大司农,才如此提醒他的。他点头:“好。”   “你……”云鹤总算能回头来看他,可对着他的眼眸,又有些说不出口,他顿了好一会儿,才道,“你先吃,有什么话吃完再说。”   齐骛点头。罗那天气热,耽搁一会儿鸡汤也不会凉下来。他时不时吹气,喝汤时却是什么声响都不发出。视线偶尔扫过身旁那人身上,齐骛发现他好似在走神。   直到齐骛将整锅鸡吃完,骨头都堆在锅盖里,汤喝了个干净,云鹤才回过神来。他看了一眼,问:“够不够?”   “够。”齐骛将一些杂余收拾好,也没有马上拿出去,只坐在一边看着他,“大人,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?”   云鹤看着他的眼眸,虽然他可以用禁术将他所想要知道的东西套出来,可他不想这么做。所有的心思绕过一圈,他才开口:“廖师傅曾出入过花楼,你跟在后头……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?”   齐骛想了一遍:“没有,就看到他找姐姐们说话。”他迟疑了一下,问,“大人,是不是廖师傅有什么问题?”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大人让他时刻小心的言语上,一点都没有想岔,只关心到是不是对赫筠有什么不好。   “没有……”云鹤垂眸,顿了一下才道,“那你……昨晚那些是从哪里学来的?”   话头如此一转,齐骛脸上的颜色变了好几道,最后立马成了红色。他吞吞吐吐道:“之前岳酒商带我去花楼喝酒,不小心看到了一点。”   “什么?”云鹤眉眼一压,“跃……岳酒商带你去花楼?什么时候的事情!我怎么不知道!”   “这个……”齐骛自知说漏了,不免在心里对岳酒商抱了一声歉,“就是……在若弥那次。”   “彻夜未归那次?”云鹤想起来。   “是……”齐骛总觉得现下赫筠的眼睛过于凌厉,他道,“我真是不小心看到的。外面明明是蝙蝠的声响,岳酒商非说是去找更衣室,我便跟过去看了看。随后我随意走了走,便不小心看到了……那些。”   “只是看到……并没有沾染那些个倌人?”云鹤问。即使是看到,他也心里不舒服。那次彻夜未归,他只关注到齐骛醉酒了,其他什么都没有留意。   “只是不小心看到,并没有碰过那些倌人!”齐骛立马道,“昨晚的那些……只是本能,我喜欢你,想要你快乐,自然就……”当然,如果不是不小心看到那两个男子那么做,他也不会无师自通到这地步,只不过那两个男子所用的手段,他一概都没有用。那些动作太过折辱人,他面对的是赫筠,他恋慕的人,不能用那样的手段。若是恋慕一个人,自然知道怎么让他快乐,这并不难。他的颤抖,他的皱眉,他的轻哼,他都能读懂。   云鹤脸上有些不自然,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却消失殆尽。   “大人,你也喜欢我的,是吧?”齐骛突然明白过来。不然,要追问他如何会这些做什么?   云鹤的视线渐渐偏开,随后站起身:“嗯……我去书房。”   齐骛登时伸手拉回他,四目相对,他将大人一瞬间的躲闪看得清清楚楚。他不禁笑开,也不需要他回答了,直接拥他入怀。与他相贴的胸膛,也传达了同样的激动。   云鹤即使想压抑心跳,也是不成,索性便不遮掩了。他的手缓缓抚上齐骛的背,心里不禁感慨,昔日那个瘦瘦小小的娃娃,如何就变得这么高大了。云鹤虽心里欢喜,也是有所保留的,他还是怕,怕有一天齐骛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,便远离甚至讨厌他。   感觉到大人伸手抱住了他,齐骛顿时嘴角上扬,激动之余,便紧紧揽着他亲了上去。   须臾之后,云鹤从齐骛处退开,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,只道:“嗯,鸡汤熬得不错。”   齐骛看着他微微下视的眼眸,欢喜得很,大人定是不好意思了。或温雅,或凌厉,或激昂,或从容,可有谁见过大人这般姿态?齐骛登时想起他后院里的一众妻妾,心里的欢喜微微落下。后院的姐姐们看着也是喜欢大人,如何能做到那般心平气和的?   “在想什么?”云鹤感觉到齐骛走神,便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腰间。   “大人……”齐骛迟疑了一下。   “嗯?”云鹤看着他。   “我不当男妾。”齐骛道。   云鹤道:“记得我与你说过,我从没拿你当男妾。”   齐骛稍稍松了一口气,可也有些失落,他也不懂为什么。   “我……后院里那么多人,”云鹤看着他问,“你怎么想的?”   齐骛想了许久,才答他:“我在前院等着你。”   齐骛的一个“等”字直戳到云鹤心里,他想起齐骛坐在檐上望着夜空的寂寥,心里便一阵痛。他正想说些什么,却是听到外面一阵嘈杂。   “我要见老爷!”   “老爷的屋子也是你们闯得的?!”   “何人?”云鹤松开齐骛,转过身去看。   挡在之外的护卫闻言,才放行。   “老爷,这是后院的杨公子。”孙伯道。   “哦。”云鹤知道,这就是让仆从偷偷去买助兴蜡烛的其中一个男妾。他扫过那人的脸,的确是跟齐骛真容有几分相似。云鹤坐下来,问他:“何事?”   那位杨公子自入府以来,一直在学规矩,还没能见到老爷的面。初走进来,只见那人清瘦文雅,虽不如传言的那般容色好,但气势却实难让人忽视。他十分惊喜,登时更是不想离开大司农府了。他立马帕子一捂,期期艾艾地哭起来:“老爷,您要将我们赶出府?老爷,妾错了,妾以后定是不敢了!”   云鹤立马偏开眼:“府里的规矩你也学了一阵了,如何会犯?”长得与齐骛相似,性子却是截然不同。扭扭捏捏地做小女儿状,还哭哭啼啼,云鹤实在欣赏不了。   “老爷,我们是男妾,比不得姨娘们将来会有孩子傍身,”杨公子道,“若我们不想着法子取悦老爷,如何能长久?”   需要这样吗?齐骛下意识地看向云鹤。   云鹤感觉到齐骛看向他的目光,便想了想道:“在我大司农府里,是不需要这样的。”   “后院皆道,老爷与夫人琴瑟调和,夫人是端庄温婉的,我们若要吸引老爷的目光,自然只能另辟蹊径。”杨公子道。   齐骛有些茫然。   “老爷我只喜欢乖巧的,不喜欢奇技淫巧那一套。”云鹤道,“不管怎么说,是你破了大司农府的规矩在先,若后院里都是如你这般,便是一团糟了。”   “老爷,念在妾这是初犯,便饶这一回罢……”杨公子哀求道。   “在我这儿,没有一回两回的机会。”云鹤道,“规矩学不下来,就是安不下心,那便不适合呆在大司农府。”其实,出大司农府对他来说,未必不是件好事。那些被当成礼送进大司农府的,若是被赶出府,便没地可去,处境会非常困难。可这两男子却是出自清贫人家,出府了还能回家的。而且两个男妾都是清白的,以后足可以寻个良人,总比耗在大司农府里好。   “老爷……”杨公子瘫倒在地。   “下去吧。”云鹤摆了摆手。   护卫将人拎出去,孙伯正要退下却被云鹤留下。孙伯看了一眼小马儿,好似神色正常,那说明老爷并没有对小马儿不满。再一想,有关那蜡烛的男妾与仆从都罚出府了,可他本该罚最重的却只有罚了三个月的月俸,看来他办的错事并不算错?心思转过几道,他埋下头等着老爷发话。   “孙伯,”云鹤沉默了许久才道,“那两人出去的时候,给他们每人一百两银。”   “老爷……”孙伯想了种种,却是没料到他在替犯了错的两个男妾考虑,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。   “下去吧。”云鹤垂眸。   “是。”孙伯行了礼退下。   云鹤看着屋外好久才转过头来,见齐骛在愣神,便问:“怎么?”   “我……”齐骛略一撇嘴,“既不端庄,也不乖巧……”   云鹤闻言,便轻轻一笑。没有喜欢上一个人之前,才会有那样的条条框框,一旦喜欢上一个人,那些条条框框又算什么?即使把条条框框都踩遍了,他还是喜欢啊。   那一瞬间,明媚的阳光投入他的眼眸,璀璨无比。齐骛不再纠结端庄不端庄,乖巧不乖巧,而是失神地看着他的眼眸。他突然发现,今日的大人不再吝啬对他微笑。以往,齐骛看得最多的是云鹤目无表情的样子,偶尔的微笑也没这么轻松,有时一闪而过,有时又带着几分克制。这样不吝啬的微笑……像极了椰糕哥哥。他不由自主地缓缓抬起手,横在云鹤的下半边脸之前。   云鹤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,这样的一幕已经有过一次了。他慢慢收敛了笑意,却什么动作都没有,只那么静静地看着齐骛。   齐骛的手并没有触碰到云鹤的脸,也只停留在那儿一忽,很短暂。他回神的时候,轻轻落下手。   “你,”云鹤依旧那么看着他,“喜欢的是我的眼睛,还是喜欢我眼睛背后的人?”他直接将自己本人这一道可能略了过去。   齐骛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,也在心里自问了一遍,喜欢上大人,是不是只因为这双眼睛?因为这双眼睛像极了椰糕哥哥的?   云鹤垂下眼眸,转身离开这儿,缓缓走去书房。阳光投射到他的脸上,他差点睁不开眼。他也想简简单单地喜欢齐骛,可每次他总会想到自己另一道身份。明明赫筠和云鹤都是他,还是忍不住那么问了。   赫筠是大司农,是齐庄安插在罗那的细作。云鹤是悄悄潜入大司马府里去看齐骛的人,实质也是齐庄谍支暗人。他从来都没有真实地站在齐骛面前过,每次都改换了面容,变换了声音,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。就这样,还要让齐骛怎么选?他每次遇到的都不是一个单纯的人! 第85章 第85章   整整一个下午,云鹤在书房里什么都没做,只在那儿发呆。   轻络进来询问晚膳的事,才发现屋里暗暗的:“公子,怎么灯都不点?”   云鹤这才发现外面黑了,他捏了捏眉心。   轻络上前来点灯,一面问他:“今晚是在前院用晚膳,还是后院?”她顺道将今晚排到哪个姨娘侍寝的事,也一并说了。   “将膳食传到那院,我陪她用膳吧。”云鹤道。   轻络稍是一顿,云鹤平常不是在前院吃,就是去千影的院子里,从来没有在哪个姨娘院里用过膳。她看了云鹤一眼,不知出了什么状况。   云鹤出书房的时候,还瞥过齐骛屋子那处。他脚步略略顿了一下,随后转身便走去后院。   齐骛听到声响来看的时候,只能看到云鹤走去后院的背影。他深深叹了一口气,大人问他的问题,他想了一个下午都没弄明白。他最先是喜欢椰糕哥哥的,后来也是因为大人的眼睛像椰糕哥哥才注意上的。大人带他去给父亲上香,给他发零花银锞子,给他请教习武师,千里迢迢从西北边境领回他,还带着他去若弥散心……这一切细微的事情,让他喜欢上了大人。喜欢过椰糕哥哥之后,就不能再喜欢大人?   齐骛走出屋子,站在庭院里。这个时候是府里最忙碌的时候,来来回回的仆从从齐骛身边经过。   “小马儿,怎么不去用晚膳?”孙伯经过时,倒是问了一句。   “哦。”齐骛应了一声。   孙伯也没多问,他手里有其他事情,便叮嘱了一句匆匆离开。   齐骛依旧站在庭院里,不觉得饿,也就没有动。渐渐地,庭院里又开始清静起来,经过的仆从越来越少。齐骛看了一眼夜空,已经一个时辰了。从前,他也曾在前院这么等过,可没觉得有这么漫长。自昨日那一晚之后,好似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。   云鹤只在后院用了一个晚膳,喝完一盏茶便带着轻络回前院了。轻络觉得这一趟轻松得很,别说媚术了,连个声音都没出过。云鹤走到前院门口,便看到庭院里那人,孤零零地站在那儿。他的耳边似乎还萦绕着齐骛的那句话,“我在前院等着你”,那个“等”字又一次戳到他心里。   齐骛好似听到了他们的声响,便回转身过来。他松松一笑:“大人,您回来啦?”这比他想的早了许多,不是一夜,也不是半夜,而是就等了一个多时辰。   云鹤点头,让轻络先下去,他则是与齐骛一同走向主屋。   齐骛见大人不说话,就下意识地想起他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。他眉头一皱,又开始思索要如何回答。   云鹤这么一路却是在想,以后要如何让齐骛不再等待。若不是昨日一晚,他定是可以与轻络一道,利用媚术摆平整个后院。可与齐骛在一起之后,他便怎么都做不下去了。以后,若是接到谍支的任务,需要他施展媚术,那么到时候他该怎么办?   进屋里站定之后,齐骛便开口:“大人,你问的那个问题,我想过了。”   云鹤看向他。   “我是曾喜欢过一个哥哥,他有着和你十分相似的眼睛。”齐骛如实道,“不过,他已经消失好多年,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,也不知道他在哪里。可能我最初注意到您,也是因为这双与他十分相似的眼睛,但我喜欢上您,并不全因为这双眼睛。”   “不知道他名字,不知道他在哪里,”云鹤试探道,“你对他什么都不了解,也会喜欢他?”   “嗯。”齐骛点了一下头,“大人是不是觉得很草率?”   “有一点。”云鹤只能这么说。   “可是,我当时就那么喜欢上了。”齐骛一笑。   云鹤并没有不耐的表情,还是那么安静地看着他。   “我不想欺骗你,我曾经是喜欢过一个人,”齐骛有些忐忑,“可是,我现在喜欢你也是真的,这样不可以吗?”他本可以瞒下这件事,毕竟大人虽那么问他,也只是猜测,根本不知道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人,可他不想这样。   云鹤略略抬眸,好似在思考这个可能性。   “就像,之前我想当个货郎,”齐骛道,“而现在,我只想在大人身边当个护卫。”   云鹤点头:“可以。”齐骛是只当自己喜欢了一个人,然后过了几年喜欢上了另一个人,而他却是明白的,齐骛至始至终都是喜欢了不同身份的他而已,他还要较什么真?他当时那么一问,只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而已。   “大人,你不生我的气了?”齐骛眼眸一亮。   “我为甚要生气。”云鹤道,“人都有曾经,当下和将来,没法去除其中一部分。况且……我也不是十全十美。”将来若是发生遗憾的事,那只能怪他当时不该看向角落那个小娃娃,不该剩一块椰糕给他,也不该将他从大司马府里救出。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,齐骛什么错都没有。这都是他的问题,齐骛什么都不知道。他虽然做了个假设,可还是心里一痛,若是当初知道之后会与这小娃娃纠缠在一起,还会不会看向他?   齐骛琢磨了大人所说的“十全十美”这四个字,只当是在说一后院的姨娘。他心里一动,便上前抱住他,微微一呼吸,大人的身上只有属于他自己的味道,没有沾染上其他人的味道。齐骛心里稍稍一松,在他耳边轻道:“以前,我坐在树上等上一夜,都不觉得漫长。如今,我在庭院里等了一个时辰都觉得恍若隔世。大人,我是不是太贪心了……”   那一刻,云鹤将思绪里所有的不快都驱除了出去,伸手抚上齐骛的背,轻唤了一下:“齐骛……”   “嗯。”齐骛的声音有些闷。   “我……以后不会让你等了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嗯?”齐骛一时反应不过来。   “就是……”云鹤道,“我将后院姨娘尽数散去,你便不用再等我了。”   齐骛一喜,随后又有些不忍:“那些姐姐要怎么办?”   云鹤轻笑:“我都会安排好,只不过这一阵你都不要再出门,就留在府里。”见齐骛不明,便又解释了一句,“后院里都是各派系送来的人,皇上也送来了两个。一个一个散去势必会挨个得罪,不若一齐散了。人多口杂,万一让人探到你的存在,必然会有一点麻烦。你待在府里,总是安全得多。”   “大人……知道我每日都跟着您出去?”齐骛迟疑道。   “总是有办法知道的。”云鹤语意未尽。   “嗯,我就是……”齐骛道,“担心大人……”   “我知道。”云鹤道,“可此事一出,你一定得呆在府里,等风头过去再说。”   “哦。”齐骛垂眸。   “其实,你去若弥的话,会自由许多。”云鹤道,“跟在我身边,很多事都身不由己。”   “那我也愿意。”齐骛手上一紧,固执道。   云鹤安抚似的拍了拍:“你留在我身边的话,从明天开始,我会让人教导你怎么辨毒。”   齐骛闻言,这才感觉到事情好似比他想象的复杂:“大人,你遇到麻烦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云鹤淡笑,“防范未然。”   齐骛却是不信,如果没发生什么事,如何会有这么高的警觉性?他道:“大人,你若是累了,便不做这官。我每日去码头扛货,或去佃块田地来种,总是能养活你的!”   “嗯。”云鹤一笑。   “我说真的!”齐骛道,“我与廖师傅出去的时候,也扛过货赚钱,很简单的!现在我可比那时候壮多了,肯定能给你买肉吃!”   “小马儿,肉多少文一斤?”云鹤笑着枕到他肩上。   “这个……”齐骛还真没买过肉,“二十文一斤够不够?要不,我吃馍馍,你吃肉?”   云鹤又是痴痴一笑。   “我想,忙时种地,闲时去做工,日子总能过下去。”齐骛道。其他可能不会,但种地还是会一点的。当初在西北,他可是跟着哥哥和兵士下过地的。   云鹤笑出声:“然后,我每日在家里给你洗汗水衣衫?”   齐骛听着云鹤的话那么一想,也噗嗤一笑:“衣衫等我晚上洗便得了,吹上一夜,第二天又能穿了!大人的手,只要写字便好。”   云鹤的视线落到外面一片夜空里,若真能过这么简单的日子,该多好。   “真的。”齐骛微微偏头,在云鹤嘴角轻轻吻了一下,“你若累了,便告诉我,我带你走。”   “好……”云鹤的声音很轻很轻。只是不知道,到时候你还愿不愿意带我走。   如此这番说下来,齐骛心里已彻底没有了堵塞。一放松,肚里便叽里咕噜叫起来。   云鹤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:“没吃晚膳?”   “嗯……”齐骛躲了一下,“忘了……”   “走。”云鹤拍了拍他。   “什么?”齐骛松开手。   “我这写字的手,煮面也是行的,你要不要试试?”云鹤往外走去。现下这个时辰,厨娘都已经收拾妥当下去了,他不想劳烦别个。   “大人会煮面?”齐骛立马跟上去。   “想来……也是简单的。”云鹤道。   想来?齐骛心道,若是待会儿面不好吃,他也一定要狼吞虎咽吃完!   轻络听到云鹤去厨房给齐骛做东西吃,也呆滞了一下:“‘色’字当前,神仙也得下凡。”   “云鹤还说……”护卫迟疑了一下。   “说什么……”轻络警惕地往后一缩。   “要散了后院一众姨娘。”护卫埋头。   “这……”轻络猛吸一口气,这个当口,云鹤竟然要解散后院?齐庄暗人都在警惕那璧向罗那皇室透露些什么,他反而要立于风头浪尖?   没等轻络找上云鹤,云鹤便给她安排了个活计,教齐骛识毒辨毒。   “公子,这……”轻络诧异。让她去教齐骛识毒辨毒,就相当告诉齐骛,她与云鹤都不简单。试问哪个朝廷命官身边会安放个既会武又会毒的人?   “轻络,”云鹤的手指抚过官服领花,“我想试一试。”   轻络看着他。   “我喜欢他,而他也正好喜欢我,”云鹤道,“我不知道若是错过,以后还能不能碰上一个喜欢的人。”   “公子,我会尽心教他的。”轻络点头。   齐骛等来轻络的时候,还往她身后看了一眼。   “别看了,就是我。”轻络将一个硕大的箱子放到桌案上,对齐骛说,“以后我教你怎么辨毒,此事在府里不得向任何人透露。”   齐骛点点头,神色变换了好几道。大人身边的丫鬟,不仅武艺高强,还会用毒?   “老爷待你好,你定不能辜负。”轻络叮嘱了一句。   “知晓。”齐骛点头,随后迟疑地看了一眼轻络,“轻络姐姐,大人请你当丫鬟,得是花多少银子?”   轻络:“……”   “我才发现,”齐骛道,“好似种田兼码头扛货,是养不起大人的!我得盘算盘算,以后做什么可以养活大人!”   轻络笑:“真是浪费一身本事了!凭你这身武艺赚钱,总是能养活了!”   齐骛:“……”廖师傅也说过这个意思,可是,他真不知道怎么用武艺赚钱。难不成是去当镖师?   云鹤也没有马上就解散后院,而是每日在前院,并不涉足后院。后院的姨娘们不敢到前院去探,只聚在夫人院里问。没多久,后院便全知晓了一件事,她们的老爷,罗那国的大司农,为了男色便谢绝了整个后院。   “我猜!老爷定是看上了小马儿!”黑珍珠一扬声,反正老爷不在,夫人待她们没那么严苛。   有黑珍珠打头,其他姨娘纷纷跟上言语。   “老爷真长情!”   “是啊,几年前老爷就待小马儿特别好!”   “我就说了,咱们生错了身子!若是男子,跟在老爷身边,长期以往定能得到老爷的垂怜!”   “你就算在老爷身边当一辈子小厮,老爷也不会垂怜你!”   “你也一样!”   这么一句之后,众姨娘都静了下来。是啊,老爷待她们都一样,连日子都是分配得整整齐齐,没有哪个会多得一日。这样便说明,老爷对她们哪个都没有心思。   “这样也好,老爷喜欢你们其中哪个,我都是不服的!”   “你们怎么就肯定老爷喜欢的是小马儿?”   “前院还有比小马儿更厉害的?”   “当年小马儿就健勇又飒爽,现下的小马儿又窜出一截,瞧着好似比老爷还高!没有比小马儿更适合老爷的了!”   “咳咳……”千影听得呛了一口茶水。遇上这等事,正常的应当是大吵大闹,或是哭哭啼啼吧,怎么到她们这儿竟还唠得兴致勃勃?   “夫人您不用担心,你有少爷傍身,老爷总是爱重你的。”黑珍珠道,“我们就不一样了,老爷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了。”   “是哎……”众姨娘蔫了。妾室只是奴,若是得不到老爷的宠,可只有被发卖的下场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与初恋平平坦坦走下去的毕竟少数,担着现任的位置,我觉得也不必纠结前任和现任哪个才是真爱这种问题。喜欢过一个人,结束之后再另起一段爱情也是很正常的。有时会看到“以后不会再爱”这种话,我觉得一辈子那么长,保不准下一刻就出现心动的人。不管怎样,翌日又是全新的一天,埋头是一天,抬头也是一天,那何不看看这灿烂光华。   哎,希望我的朋友尽快走出来。 第86章 第86章   大司农喜好上男色的事很快传到朝上,朝臣们看到云鹤每日笑容满面地站到殿上,都纷纷猜测该是怎样的美人,才能让大司农不再入后院。世家贵族之后哪个家里没有一众妻妾,得了美人也会新鲜一阵,可若说是之后就不再入后院,这大司农还是头一人。   皇帝闻言之后,突然想到大司农里一位拥有美手的护卫,只不过许久未有见过。朝上不好说什么,朝后入议事房,皇帝才问了一句:“赫卿,最近收罗了什么美人?”   “回皇上,”云鹤道,“不是什么美人,只不过与臣志趣相投而已。”   “吾等也有猜过,”大司徒裴盛只在面向皇帝时现了个笑,还略微有些僵,“能让大司农看上的,必不是凡类。果然大司农不是那等凡夫俗子,只有才华相当才能站到大司农身边。”  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,他的大司农如此卓越,眼光哪里能错。只要不是那美人,什么都好说。   “在皇上面前,臣等皆凡类。”云鹤道。   此话之后,议事房里又是山呼万岁,皇帝听得心花怒放。只不过皇帝还分着心思在大司农的那个护卫身上,正愁这话题怕是要沉,那厢大司徒裴盛又开始提起。   “不知赫大人看上的是哪家公子?”裴盛道,“是琴棋书画了得,还是文章出色?”   云鹤诧异裴盛如此揪着不放,只脸上倒是丝毫异色都不显:“下官是俗人,琴律不通,裴大人高看了。”   裴盛见他避过不答,心里也是着急:“那是字画了得?”   “裴大人……就这么关心下官的后院之事?”云鹤觉得大司徒有些失态了。这是在议事房里,如何就追着他问这等私事。   裴盛不再好多问,皇帝却是可以借机插一句的:“赫爱卿,不光裴爱卿惊叹赫爱卿放弃整个后院的举措,我们都很好奇呢!毕竟,赫大人可是罗那第一人。朕也想过,难不成是赫爱卿府里美人众多,看多了也就不在乎。”   “臣后院一众姨娘都是各位大人送来的,姿色……想必众位大人是知道的,臣着实对容色辨不太清。”云鹤道,“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,臣看着都差不多。”   此言一出,裴盛深深倒吸一口气。   云鹤垂眸,将裴盛的声响听在耳里。他总觉得裴盛有哪里不对!   “哈哈!赫卿此话着实有趣!”皇帝立马引出他想问的,“朕倒是记得,赫大人身边曾有个剑术出众的护卫,不知……还在府里?”   “剑术好的?便是那个从若弥带回来的?”云鹤做回想状,“自臣有了银子买护卫,便不用雇那护卫了。”   “可惜……”皇帝思索道,“所以那护卫是回若弥去了?”   “那护卫看着白白净净的,一副樊厦人模样,果然不是罗那人。”裴盛也在旁边道了一句。樊厦与罗那接壤,先后被莫桑与若弥占据,可樊厦人长得都偏为细致。众人都觉得,长得细致的都是樊厦人。事实上,齐骛的确是有樊厦人血统,他的姨娘娘家便是出自樊厦。可这些云鹤不知,朝上人更是不知。   云鹤自然不会去纠正他们,随他们说去。他道:“皇上,我们不若来讲讲这个税改新政?”   皇帝点头,随后心思着让暗卫要出去探探,若是能寻得,定是要收罗到后宫里的。他清了一下嗓子,招呼小侍上茶水,开始商议新政。   云鹤回到府里的时候,已近黄昏。他走去主屋的时候路过齐骛的屋子,便驻足看了一下。   齐骛知道是云鹤回来了,便给他开了门:“大人!”   云鹤一笑,走进去的时候看到轻络身边还站着个齐庄谍支暗人。   “老爷,”轻络道,“岳酒商午上来寻老爷,却是不巧,老爷今日回来得晚。他见小马儿想学点本事,便介绍了个会改换面容过来,小马儿学得很不错。”   云鹤点点头,扫过轻络,又看向齐骛。本来他也打算在识毒之后,寻个机会让他学易容,轻络如此安排,省的他想法子了。   “大人最近很忙?”齐骛看他。   “是,这一阵会很忙。”云鹤道,“我先回书房,你安心学着,待会儿我们一同用晚膳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点头。   云鹤走回书房,一路想着各种事情,一会儿想起税改上的事,一会儿又想着齐骛学识毒易容的事。这一阵的确是很忙,不光新政刚出,齐庄也有不少事。   齐骛过来的时候,便是看到云鹤正好将右手的笔换到左手,右手一抚纸,左手不停歇地写着什么。左手与右手一般灵活的人毕竟少,齐骛到现在也就见到面前这么一位。这样,右手写累了便能换左手继续写,效率倒是比一般人高出不少。   “饿了没?”云鹤知道他进来了,写完这么一段便搁下笔。   “还好。”齐骛觉得大人比他辛苦多了。他走过去,将云鹤的右手托在手心里,轻轻地揉过他每一根手指关节。   “行了,用过晚膳便能缓和下来了。”云鹤待齐骛揉捏一会儿便道,手上倒是觉得舒缓了不少。他离开书案,捏了齐骛的脸来看。   “大人,还算像吗?”齐骛的脸上还有刚做的易容,不是用脂膏改的,还是同廖师傅一样,用的面皮。只不过并没有合适的面皮,还需稍是改容,以让面皮更贴合脸。   “嗯,挺真的一张脸,看不太出有作假痕迹。”云鹤自然不会说他能看出破绽。不过,这糊弄外行人是足足够了。   “如果没什么表情的话,还是看起来挺真的,但若是有什么表情,便会有破绽出来。”齐骛摸了摸脸,老实对云鹤道。   “挺不错了,毕竟才学了一日而已。”云鹤与齐骛一同走出书房,去主屋饭厅用晚膳。   一路上,齐骛轻声缓语地将白日里学改容发生的有趣事说与云鹤听,末了还将与廖师傅聊的有关皮笑肉不笑的一茬也说了一番。   “所以,还得寻合适的面皮才行?”云鹤顺着他的话说道。   “是!”齐骛高兴道,“那位师傅道,她会留意给我寻一副合适的面皮!”   “如此倒是好,以后便不用涂那些个脂膏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嗯!大人放心,等我学会了也替你稍作改换,省的你每日如此麻烦地涂抹。”齐骛扫过云鹤脸上遮掩的痕迹,一直有些好奇这遮掩之下的容色会是什么样子,可没得他的同意,他也不会擅自去看。   “哦。”云鹤舀了一碗浓汤放到齐骛面前。   “就是不知这面皮作价几何……”齐骛思索道。   “料想跃……酒商也不会坑我们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对!”齐骛点头。岳酒商还指着大人给他的买卖几分方便,哪里会坑他们一笔。不过他知道,即使不漫天开价,这面皮定是很贵的。他暗暗心思,还是得找找赚钱的法子,他可不能一直靠大人去赚取银两。   晚膳之后,云鹤依旧要回书房里写案轴,齐骛便跟着过去。一个在写案轴,一个在练字,倒是两厢安静。偶尔,齐骛写完两页字,便会走过去,替云鹤斟上一碗热茶。   轻络进来通报,说是前大司徒明晟过来了。云鹤刚点头,便回头看到齐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。   “怎么了?”云鹤问他。   “我……”齐骛也说不好。明晟认识他,若是认出来,会不会给大人造成不便?可明晟与他父亲齐鸣交好,即使认出来也不会说什么的吧?他左右想了几遭。   “没事的。”云鹤很快明白过来,随后一指他的脸,有易容,熟人都不能认得出。他也是庆幸,轻络安排得及时,齐骛提前学了易容,现下便施方便许多。比起齐骛,其实云鹤更担心明晟认出他。将大司马庶子偷带出来,藏在大司农府里,这原因便是很难明说。   齐骛得云鹤提醒,稍是松了一口气。抬眼之际,门口明晟便走了进来,齐骛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,在云鹤身后站得笔直,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。   “明大人,今日如何得空来敝处?”云鹤笑着迎过去。虽说明晟不再当官,可云鹤还是习惯叫他明大人。   “哦,方才刚从茶楼出来。”明晟稍是瞥过齐骛,随后对云鹤一笑,“许久不出门,竟不知现下京都里最大的话头便是在赫大人身上。”   云鹤立马明了,这是好奇了才过来的。他扶额道:“下官无意处在浪尖,奈何总有人盯着下官。”   “罗那第一人,当然会轰动一些。”明晟故意探头探尾,“让赫大人放弃整个后院的知心人呢?”   齐骛立马脊背一绷,脸上也是瞬间滚烫起来,好在戴了面皮,显露不出半分。   云鹤失笑:“明大人后院里也只一妻,怎的众人都不知晓?我哪里会是罗那第一人?”   明晟摆手:“家里只有妻没有妾的有很多,看过万千芳华之后取一朵的,却只有赫大人一人。”   “不要拿下官开玩笑了。”云鹤笑。   “哦,这张书桌好似有些特别……”明晟立马注意到旁边摆放的一张小书桌,上头纸上墨迹未干。   齐骛这么一瞥,见明晟走向那书桌,立马飞速扎过去。那上头还有他刚刚练的字,丑得实在不能见人!   明晟的手还没有沾及到纸,便有一道风袭来,惊得他立马侧身一让。只见有人抢过那一叠纸,抱在怀里,最后尴尬地与他大眼瞪小眼。这人的动作虽然很快,可他还是看到了纸上的字,正是赫大人名讳。   “原来,那朵……花就在这儿……”明晟立马打量起此人。容色一般,与传闻的美艳丝毫没有干系。从方才那一道风可以看出,身手是相当不错,难不成就凭这身本事得了赫筠的青眼?   有过那么一瞬间,明晟觉得赫筠为了一男色放弃整个后院是个假消息。因为他知道,后院里的妾室没有一个是赫筠自己要迎进来,而是别个送他的礼,那些人的背后都不算清白,利用这道假消息而远离那些个眼线,或是散去眼线,都是极好的。可他的目光落到面前这人手里抱着的纸上,赫筠的名讳允许让此人描摹书写,那便说明他方才的推算是错的。赫筠为了一男色,放弃整个后院,是再真切不过的一件事了。   齐骛知道自己这么一道举措,便算是暴露了。若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大人身后,明晟只当他是一个护卫,不会往传闻中的男色一人上想,可他偏偏要去抢那叠纸!齐骛微微垂头,心里恨不得给自己两下子。他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不会给大人带来麻烦。   “知道字丑,以后便好好练。”云鹤笑着拉过齐骛,丝毫没有不悦。他知道明晟没有恶意,即使知道他喜欢的人也不是会出去张扬的。他的手并没有放开,而是看着明晟道:“抱歉,惊到明大人了。”   “小子的身手真好!”明晟不在意,反而看着那人赞了一句。   “谢明大人夸赞。”齐骛道。他的声音与几年前差别很大,倒是不怕在明晟跟前说话。他努力什么表情都不露,好让自己的脸看起来一点破绽都不露。   “如此,我也放心了。”明晟往旁边座位上一坐,实话与他说,“原以为是你新政刚出,后院便有什么动作了。大司农周边可是有不少人打探消息。”   “劳明大人关心!”云鹤倒是没怎么留意,得明晟提醒,他便是要让轻络寻齐庄暗人查访一番了。他拉着齐骛坐到相邻位置上,“后院的确是要解决的,也是正好趁着这个由头。”他看了一眼齐骛,再与明晟道,“如此,才不委屈我心爱之人,同时也正好随了我的心意。”   明晟点头:“本该是这样,与心爱之人携手才不枉此生。”   “明大人在先,下官耳濡目染自是羡慕。”云鹤道。   明晟大笑,当年他与夫人大婚也是颇为轰动,且是轰动了两国,樊厦与罗那。不过,他不会多提往事,省的被不良居心人利用。他看了一眼赫筠身旁的人,倒是颇有几分好感,文弱大司农总算有可靠的人保护了!想起赫筠的正妻,曾经的大司农冝奉的女儿,明晟便犹豫着问了一句:“那后院的夫人……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年前太多事,我在尽力更 第87章 第87章   齐骛看向云鹤,目光澄清,并没有逼问,只下意识地看看云鹤如何回答。轻络姐姐曾与他说过,后院姨娘都是朝上众臣送来的礼,只有夫人是大人亲自迎娶的。在齐骛没到的时候,后院皆道老爷与夫人感情甚笃。他到大司农府里的时候,只一心不想当男妾。夫人对他一个初来乍到的“男妾”并没有为难,反而偷偷地给他补身体。过去的他是可以坦然地面对夫人的,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男妾。可现在,他抢走了夫人的夫婿,该要如何面对夫人?   云鹤沉默地看了齐骛一眼,对明晟道:“夫人出自前大司农府里,可与冝奉不是一路。她……会一直在夫人位置上。”妾是奴,拿去发卖别人都不会说什么。可正妻不一样,若是妻无过错而休弃了,便是德行有亏,是为官者大忌。且,千影作为谍支暗人,从大司农府出去便是没有存在的价值,谍支将会给她重新安排一个合适位置。为了秦时,他都会留着千影。   齐骛闻言稍是一松,至少夫人不会与后院的姨娘那样,离开大司农府。可松懈的一口气还未散尽,他的心里便升腾起淡淡的失落。   “如此是对的,糟糠之妻不可弃。”明晟点头,照顾到赫筠身边那位的心情,他便拐了话题,“那个裴盛是怎么回事,他怎么会盯着你大司农府的?”   齐骛立马分了心思,目光灼灼地看向云鹤。他就觉得大人不对劲,定是让哪个朝臣欺负!果然是有问题!   “我也不知哪里得罪裴盛了……”云鹤一笑,“不过他只是嘴上多唠叨几句,并没有下绊子之类的事。”   “是吗?”明晟言语间好似未完,意味深长地看了云鹤一眼。   云鹤接了明晟的眼色,便转而对齐骛道:“小马儿,你去看看轻络在哪里,让她准备点茶水点心来。”   齐骛知道大人这是在支开他,心里是想听下去的,可到底是有外人在,便只能点头应。   明晟看着齐骛走出去,心道赫筠的心爱之人懂事又沉稳,末了却是心头一跳。这样的走姿……   “明大人?”云鹤见明晟盯着齐骛,心里有些不好的感觉。   “十五!”明晟喊了一句。   齐骛还没有走到书房之外,听到明晟那么一声喊,顿时心里一惊顿下脚步。停下之后,他才感觉到不对,便立马沉静地看过去:“大人……是还有什么吩咐?”   明晟见他完全是没听清吩咐的神态,才缓缓摇头:“没有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垂眸,转身离开书房。   轻络就站在外面,见齐骛出来,便稍是一笑。   “茶点……”齐骛只做了个口型,一指里头。   轻络点头,表示已经安排。明晟以为他们听不得,其实云鹤的朝上事并不算是秘密。且方才的言语来看,只是一般的私事,并不与公事有关。轻络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,也没有要齐骛离开的意思。   齐骛便与轻络一起,站在门外。   “明大人这是……”云鹤知道,齐骛在齐府里排行十五,明晟那一喊,并不是喊错,而可能是认出了齐骛的身影。一个人会长高长大,但行走的习惯却是不容易改变的。即使齐骛蒙住整张脸,云鹤也说不得能认出他,靠的也许是气息,也许是声音,也有可能是行走姿势。   “赫筠,我曾好似见过十五子。在街市里,就这么一须,我下车来寻,却是再没有看见。”明晟紧接着又解释了一句,“十五子是齐鸣的儿子,排行十五,小时曾跟着齐鸣去过西北。”   “这……”云鹤倒是不确定,是不是齐骛真被明晟撞上过。可齐骛从未提过,应当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。   门外的齐骛将这些听在耳里,也诧异是哪里被明晟撞见过。   “十五子应当是死了的,天牢如何能逃出人?”明晟道,“我是不是看错了?”   云鹤沉默地看着他。   “也许真是看错了。”明晟略有些惆怅,“方才你家这位出去的时候,我也差点以为他是十五子。”   云鹤继续沉默地看着他。   明晟只当云鹤是不认识十五子的,便道:“说来你也不认识。我只是感慨,齐鸣府里还有更小的被打入天牢,可我唯独记起他。”   “为何?”云鹤这次倒是出声了。   “五岁便被齐鸣带着去西北战场,人还没有马肚子高,却一板一眼地比划得十分认真。”明晟道,“为了能在战场上活下来,他学得很刻苦,很认真。所以,我记住他了。”   云鹤是动容的,不需要配合明晟来扮,他是真的觉得齐骛不容易。   “当然,齐鸣也没有真的让他上战场,照顾他年幼,只安排他守住一个院子。”明晟道,“可我觉得,背后是中毒的母亲,前面是随时可能闯进来的敌人。齐夫人能活着回来,便说明他守得很好。”   “是不容易。”云鹤点头。他还能想起齐骛执着剑,目无表情地面对砍过来的大刀,现下想来还有几分心惊。   “在敌军里挣扎存活下来,却是没敌过本国的刀剑。”明晟一阵唏嘘,“我还寻过一阵,心里想着,若十五子真活下来了,该有多好。”   云鹤扫过明晟那落寞的神色,他知道明晟与齐鸣交好,可明晟会这么惦记齐骛倒是未曾想过。他施手给明晟倒上一盏茶水,由着他缓下情绪。   明晟回神来,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。他拿过凉茶抿了一口,才换了话题:“你可知今日东城失火?”   “一直在书房里,倒是没有听说。”云鹤问,“是哪府?”   “大司徒府。”明晟道,“便是我茶楼里出来才发生的事。”   “裴盛府里?”云鹤沉吟。   “大概是裴盛在画室里发火,摔过瓶瓶罐罐摆件的时候,不小心打翻了油盏。”明晟道,“油盏落下的火不大,仆从等发现里头映起火光再提水冲进去,也只浇了三两桶水。”   “那便是一个意外。”云鹤道。   “裴盛发火之前,正好是到大司农府外探消息的跟他回禀了什么。”明晟道,“料想也是没有打探到什么。”   云鹤知道他府外是打探不到什么的,自他任大司农之后,齐庄闲散暗人都会在这一带走动,要想打探什么消息是很难的。而府内是更难打探消息了,谍支悍支暗人一大把。姨娘受家规管束,也不能踏足前院,即使想说出点什么也是无法。   “我这大司农府有甚好探的,是想知道粮米的税钱?还是哪地的田税?直接问我不就得了?”云鹤失笑。   “大概你府里护卫了得,他们便好奇着过来看看。”明晟淡淡一笑。他最初也有派人来探过,那时候云鹤还没当上大司农。明晟得到的消息除了均属令在写案轴,还是均属令在写案轴,实在没什么可疑的。后来前赴后继的人扑到大司农府,他便没什么心思。他提云鹤上大司农位置,便已信了他,也就无需在试探什么。   “哦?”云鹤挑眉,“我这才雇不久的护卫,竟比那些世家贵族的家养护卫都厉害?如此,我得考虑给他们加月钱了。”   “现下倒是不差钱了?”明晟笑。   “差,差得很!”云鹤道,“前院一处屋檐被人踩坏了,都还没攒出钱来修呢!”   明晟又是大笑。   “不过,裴盛打探不到什么,才会发这么大火?”云鹤诧异。   “如此我才会夜里叨扰,过来问问大司农什么时候与大司徒有龃龉了。”明晟道。   云鹤细想了一番,摇头道:“还真是不知。莫非是喜欢大司农这个位置?可大司徒的官位不是比大司农更好吗?”   “大概是大司农太过优秀,让他坐得不安稳了。”明晟道,“行啦,我过来便是提醒一下你,省的你一心扑在案轴上,被人惦记了都不知。”   “多谢明大人了!”云鹤一拱手。   “谢便不用了,有空一起喝酒才是!”明晟道。   “好!”云鹤点头,“闻言明大人府上厨子厨艺了得,一直都不得机会,如此,我定要趁这个机会去尝尝的。”   “这是哪里听来的?”明晟哭笑不得,朝中大臣除了齐鸣去他府里吃过饭,其他是一个都不曾。齐鸣是不可能传的,那到底会是谁?   “我上回去查看绸料店进货情况,听里面掌柜吹的。”云鹤道。   绸料店倒是有可能的,每月到明府里裁衣,少不得会住上几日。如此,自然是吃的明府里的东西。   “百闻不如一试,你下回……带着你那位一同来罢。”明晟道。   云鹤迟疑地看向明晟,不知齐骛哪里博他好感了。虽说齐骛便是那十五子,可明晟已经说了自己认错了。再则,他若是要上门,带正妻才是对明府里尊重。转而一想,齐骛虽说没有名分,以护卫身份过去倒是不会有问题。   “我觉得他人不错,与你十分配。”明晟道。   “好,我会带着他一同去的。”云鹤点头。   明晟走出屋门的时候,看到齐骛站在门口,还驻足问了一句:“茶点还没有做好?”   齐骛一窘,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仆从,立马道:“来了……”   “果然!多谢!”明晟笑着与齐骛摆手,走过那仆从身边,直接捏了块点心边吃边走向大门。   仆从端着点心攒盘,送也不是,不送也不是。   齐骛淡淡一笑,从仆从接了攒盘,走进书房。   云鹤站在桌案前,还想着裴盛的事,见齐骛进来,脸上的表情才稍稍放缓。   “大人,你若不放心,我便去走一趟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做什么?”云鹤道,“人家府里刚起了一把火,你便不要去添火了。”   “我不去放火,我便是去瞧瞧,那个裴盛是打什么主意。”齐骛道。说着,他便转身要往外走。   “回来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站定了脚,身子却是还是背着云鹤。   “你武艺是不错,”云鹤道,“可世家养的护卫众多,纵使你双拳能抵四拳,可一道缚龙网撒下,你待如何?”   齐骛皱眉:“我若过去,定会小心不让他们发现。”   “可我还是会担心。”云鹤轻叹。   “那大人便由着他们欺负?”齐骛道。   “怎么会?”云鹤一笑,“他们能欺负我什么?你在门外肯定也听到了吧,他们到大司农府可是什么都没打探到。”   “到大司农府打探,便是欺负大人和善!”齐骛不满。   “那也是没欺成,若是真要欺负,我定会与你说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真的?”齐骛瞅着云鹤的脸打量。   “真的。”云鹤点头。   齐骛终于缓和下来,再看云鹤便有些不太好意思。回想起今夜的一切,心里不免有些激动。这还是第一次以大人心爱之人的身份站在人前。想着想着,他朝着云鹤傻笑。   云鹤见他突然高兴了,嘴角也弯起来:“傻乐什么?”   “大人说,我是心爱之人?”齐骛眼眸闪闪。   “嗯,自然。”云鹤点头,“我最喜欢的人,自然是我心爱之人。”   齐骛心里一动,倾身过去亲在他嘴角。云鹤稍稍偏回一点,直接吻上齐骛。他们都贪恋彼此的气息,纠缠间便一切都乱了。   云鹤仰着脖子,烛火在他眼眸里跳跃。他的神志好容易才从齐骛细密的吻里清醒过来,手指抚上脖颈处的脑袋,声音仿若是喘息般轻促:“不要……在这里……”   齐骛一笑,又亲了一下他的脖颈才退开。他忽地抱起云鹤往里间走,落到床榻上,却是与云鹤四目相视。   “怎么了?”云鹤的手指抚过齐骛的唇,那处已红得发艳。   上回是不太清醒,全凭一腔热情,现下如此沉静地相对,齐骛不禁兴奋得手指都在发颤。他一开口,声音都微微带着颤:“大人,你……想不想要我……”   云鹤笑得很安静,如春花悄然淡放。他微微凑过去,亲了亲齐骛的唇:“我想。”   齐骛沉浸在他的微笑里,对着他的眼眸一眨不眨。他很想高兴,大人也是同样想要他。   “但是,我答应过你……”云鹤的唇只离齐骛不足半寸,“今后绝不动你……屁股……”   齐骛回想起当时情形,脸上一羞便咬上云鹤欺身上前……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72章有提到,明晟在街市里撞见齐骛的那一幕。 第88章 第88章   裴盛府里起的火很小,本该是不会翻出什么浪的,怎奈泼水的仆奴进去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。等裴盛整理好画室再回去处理那仆奴,那点子事早已一传十十传百。也正好是在晚上,裴盛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,等第二天一早便是翻了天去了。   洒扫仆说与采买仆听,采买仆走到街市说与卖菜的听,卖菜的说与卖鱼的听,卖鱼的说给杀猪的听……最后,各府的奴仆在街市里转来转去,都听了一嘴,回府说与丫鬟听,丫鬟说与小厮听……等裴盛站到朝上的时候,迎来各处异样的目光。   大司农府里没人传播此类消息的仆奴,不过云鹤也在上朝之前知晓了这道消息。作为话题里的另一位,云鹤进偏殿便拿了卷轴在看,只当自己不知道。   今早云鹤起身的时候,齐骛立马就察觉了。云鹤按住他:“还早,你再睡一会儿,我去上朝。”   大人都起了,齐骛哪里还肯赖床。云鹤去主屋沐浴,齐骛去外头跑圈。也不知是昨晚睡得很美好,还是今早睁眼便看到大人,齐骛有些兴奋,一时之间前院那点方寸都不够他跑,直接飞跃到外头的街巷。奔袭时虽然快,可周旁的零星碎语还是被他听到了。   齐骛顿时没了奔跑的兴致,回到主屋跟前,听到里头的水声刚好停下,他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。   云鹤的衣衫已穿好,只是易容还没来得及做完。而这时候闯进来的除了齐骛,不会有旁人。   齐骛心里想着事,根本没注意到云鹤背着他的身影略微有些僵硬。他从背后搂住云鹤,亲了一下他的后颈。   “怎么了?”云鹤感觉到齐骛的气息不对,没有方才欢喜的轻盈,略微带着些郁郁的沉重。   “大人,你不能再喜欢别人。”齐骛道。   “好。”云鹤点头,随后才问他,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   “如果有官位比你大的人,喜欢上你,该怎么办?”齐骛有些自卑。   “那也不是你啊。”云鹤失笑,“我就喜欢你而已。”   “真的?”齐骛心里一跳,手不自觉地略略放松。   “真的。”云鹤点头。   “那……”齐骛“恃宠而骄”一把,“我今日要接送你上朝。”   “今日还会有很多事,你跟着去的话,会要等上一日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我将你送到宫门口就回来,待晚些再来接你,不会站在外面等一日的。”齐骛知道大人舍不得他等一日,心里的不快去的大半。   “也好。”云鹤总算点头。   齐骛却没有放开他,而是搂着他在后颈处狠吸了一口。   “行了,标记都标记好了,还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云鹤心里对那个官位比他大的人有些几分眉目,思绪一个出神便得了齐骛如此幼稚的小把戏,也是笑了。   齐骛的小动作被识破之后,有些不好意思,随后才用指腹轻轻按了两下:“官服能遮住吗?”心里想宣誓主权是一回事,可若是大人的形象有损,他又是不愿意的。   “没事。”云鹤安抚好齐骛之后,才有空问他,“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齐骛这才将街市里听到的传闻说了出来,言语之间还是有一点担忧,哪怕大人明说不喜欢旁人。   “哦,原来是这样。”云鹤这才明白,为什么裴盛如此关注他。不是什么有仇怨,而是要引起他的注意。他转过身拍了拍齐骛的肩膀,“别想这些无聊的事,我再不走就要赶不上上朝了。”   齐骛看着云鹤的脸,顿了一忽儿。   云鹤登时想起,方才易容才做了一半。他立马转回过身,沉默地拿起易容膏飞快地涂抹。虽然没有完全易容好,可真容也遮掩去了,只需稍作修饰,让脸看起来更真切一些。   齐骛看着他的背,心里略有些失落。即使他们已痴缠过两次,他还是没有权利看真容。他轻轻吐了一口气,对云鹤道:“大人,我去取膳食,您穿好官服便上马车。”   “好……”云鹤听着门打开又阖上的声音,手上动作渐渐缓下来,齐骛定是心里不舒服的。他的真容里眼睛过于突出,与扮卖椰糕的货郎如出一辙。他实在不敢用真容站在齐骛面前,他才刚尝到甜蜜与快乐,不想那么快失去。可是,这又何尝不是饮鸩止渴?   云鹤穿戴整齐上马车时,发现齐骛脸上水汽未干,应当是飞快地冲了一澡。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臂膀,的确是微微沁着湿意。   “如何不擦干了再出来,这般是要受凉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大人。”齐骛将食盒放到云鹤面前,如果再耽搁一会儿的话,说不定早膳都吃不着什么。   云鹤接过来,看着他。   “我知道了,下回定不这样了。”齐骛只得道,“大人快些吃。“”   云鹤这才一笑,拿出肉糜饼凑到齐骛跟前,齐骛顿了一下才张嘴咬了一口,云鹤收回的时候又在上头咬了一口。   齐骛见大人一点都不嫌弃他,心里又好受许多。大人不让他看真容,也许是有难言之隐。他扫过那人的脸,心里猜测着,说不定那脂膏下面有块胎记?又或者是一块难以消除的疤痕?若真是这样,齐骛心思,他是绝不会在意的。如此,他便冲着云鹤展颜一笑。   云鹤见齐骛这么一笑,也跟着笑了。   等到宫门的时候,齐骛见云鹤就吃了一半,便赶紧用手帕包了两块核桃酥塞过去。云鹤从没带着点心上朝过,可齐骛递过来的,他倒是接过了塞在袖袋里。   所以,偏殿的众臣见赫大人笑容满面地坐在那儿,安安静静地看卷轴,便只当他毫不知情。   “赫大人,近日真是春风满面!”有人道。   “哦,”云鹤看了一眼窗外吹来的阵阵清风,点头道,“春天到了,自然是春风满面。”   还有人想将市井传闻说与他听,却是没时间了。云鹤收拾了案轴,起身去正殿。   今日朝事繁多,却好似没有以往拖沓。等下朝的时候,众臣才后知后觉,整个早朝大司徒裴盛都没有说一句话。如此,众臣偷偷瞥过赫筠和裴盛。赫筠匆匆去取卷轴,准备去议事房,只当没看到那些目光。裴盛却是恨不得将脸埋进衣领里,疾步走去议事房的时候,差点赶越过缓慢走过去的皇帝一行。   “皇上恕罪。”裴盛埋头行礼。   “裴爱卿啊,”皇帝慢条斯理地瞅了一眼,“起吧。”   “谢皇上。”裴盛起身。   “裴爱卿今日朝上不在状态,是何缘故?”皇帝倒是也发现了这个问题,便随口问了一句。   “没有。”裴盛脸上一尬,“臣……大约是昨晚没休息好。”   如此,皇帝也没有多问。议事房到了,皇帝也不会马上进去,拐到里殿去换过一身衣衫,再用些茶点。旁边小侍见裴大人去了议事房,便小声与皇帝说方才听到的一些传闻。   “噗……”皇帝一口茶喷出,“裴卿画室里藏着好些赫卿的画像?旁边还提了情诗?”   “朝臣都这么说。”小侍点头。   “裴卿如此爱慕赫卿?”皇帝回想了以前他们一同议事的情形,“不会吧?”   “奴本也是怀疑的,可看到方才裴大人的表现,奴觉得这消息是真的。”小侍道。   皇帝摸着下巴,哈哈一笑。   那厢议事房,几位相关大臣都已经到了。皇帝会让人上一些茶点,几位大臣都会简单吃一块。云鹤从袖袋里摸出点心,就着茶水吃起来。   “赫大人这是……谁给带的?”有人一下就看出这点心的不同之处。共事多年,哪里见过赫大人带点心进议事房的?这定是他藏着掖着的那位美人准备的,且上朝时间这么早,那么昨夜里赫大人定是与那位美人共度了良宵。话语只那么几个字,却带出连篇思绪。   云鹤淡淡一笑。这一笑便是坐实了在座几位朝臣的想法,众人纷纷看向裴盛,眼里有几分探究,也又几分同情。   裴盛将云鹤的笑意看在眼里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心里却是阴出了水。视线稍稍一偏,他便看到云鹤低头时露出的雪白后颈,上面赫然露出一个殷红的印记。他知道,那代表了什么。他攥紧了拳,指甲掐得手心发痛。   云鹤感觉到那道炽热的视线,可他依旧自顾自地喝茶吃点心。如果裴盛明白,那就会退后一步,等新的话头一出来,有关他们的传言必然就烟消云散了。   皇帝进来的时候,扫过那几个人。赫筠还是那么冷静,裴盛却是有些浮躁,而其他几个朝臣便是带了几分轻松快意。几位朝臣行过礼之后,便开始如往常般议事。皇上留心看了一遭,裴盛依旧是默不作声,即使有意见,都是憋了两下咽下肚。吓!皇帝在心里一笑,他选的大司徒竟会弱成这样子!不就喜欢个人嘛,怎的就羞得连说话都不敢!平日里怼赫筠的那股气性去哪里了?不就是被人知道,他喜欢上赫筠了嘛!多大点事!   议事之后,皇帝留他们晚膳。   云鹤扫过一眼外头的天色,心道齐骛不知何时过来,会不会等很久。   裴盛装作不经意地瞥过,将云鹤的那一眼看在眼里,却是因为今日处在风头浪尖而有意不做声。   皇帝看在眼里,笑眯眯道:“赫卿急着回去?莫不是……你心仪的美人在外等候?”   “臣只是感叹,议事的时光总是过得这么快,一眨眼便是夜幕降临了。”云鹤避过。   “哦。”皇帝立马瞥向裴盛,“裴爱卿盯着赫爱卿想什么呢?”   裴盛好不容易逮着个光明正大看赫筠的机会,却好巧不巧地被皇帝抓了个正着。若是没有昨日那出事,那他那么看着一个被皇帝问话的臣子,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的。可现下议事房里几位朝臣都知道那一出事,令他好不尴尬。裴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咽了咽口水道:“赫大人议事十分认真,所以才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。”   “是,赫爱卿不管做什么事,都十分认真。”皇帝点头,他转而道,“裴爱卿,听闻你府上昨日失火了,可有什么损失?”   裴盛算是知道了,皇帝肯定也是知道了那传闻。他心一横,一个两个都知道了,索性就挑明了,省得他如此尴尬!他跪下道:“臣损失了无价之宝!”   “哦?什么?”皇帝不明裴盛又要唱哪出。   “臣绘制了恋慕之人的画像,对臣来说,那是无价之宝。”裴盛痛苦状,“可惜,都在昨夜烧毁了!”   皇帝下意识地看向赫筠,后者却是八风不动,看着手中茶盏不知在想什么。他道:“裴爱卿乃我罗那当朝大司徒,思慕哪个美人便勇敢一些,看着画像作甚。画像是能应你,还是能嗔你?”   云鹤看着茶盏,心里只是摇头。这皇帝当得着实闲了点!整日寻朝臣的乐子!京都军调去西郊有一阵了,之后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,云鹤都怀疑皇帝是忘了那一支军了。   “是!谢皇上提点!”裴盛仿佛瞬间鼓起了勇气。   云鹤稍是往裴盛那处一看,裴盛飞快地转过来,与云鹤对了个正着。云鹤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,心说不知这大司徒要打什么主意了。本来这事已经传的满城风雨的,若是再有点什么出来,他的身影都要被盯穿了。   简单用了个晚膳,众臣往宫门口去。云鹤听着后面的脚步声,感觉到裴盛想要上前来搭话,却一直在犹豫,磨磨蹭蹭地在他身后。   裴盛的确是在犹豫,他酝酿了许多言语,却总觉得不够好。如此一磨蹭便是眼看着要到宫门口了。他心里一急,上前一步道:“赫大人,天色已晚,不若本官送你一程?”   “赫筠。”   齐骛远远便看到一人挡到大人面前,登时便闪了过去。什么端庄举止,什么优雅姿态,他统统抛去一边,只受一身华服束缚,才行止上稍稍缓了一点。   裴盛还没反应过来,一道白影便翩然而至,念的称谓带着百转的柔情。就凭这样的身手,这样的笃定,他便落了下风。   云鹤看到“盛装”而来的齐骛,嘴角忍不住上扬。他走过去,与齐骛相握了手,随后才与裴盛道:“裴大人,多谢好意,我家里来接了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暗恋的时候可以光明正大地怼,但是一旦小心思被看破,又扭捏起来。懂得人,肯定也暗恋过 第89章 第89章   “今日怎么突然穿这么隆重?”云鹤到马车里坐定,才问齐骛。   “不好看?”齐骛迟疑地提袖来看。   “好看。”云鹤点头。   “轻络姐姐给我整来的,”齐骛道,“她还特意给我改了个相配的容貌。”   云鹤知道了轻络的心思,是不想齐骛在裴盛跟前短了气势。他看过他衣衫上的绣纹,道:“轻络也是花了心思的,这衣裳做得很考究,很是衬你。”   “是吗?”齐骛挺喜欢这样的颜色。   “我倒是更喜欢你穿鲜艳的颜色。”云鹤想起在若弥,齐骛穿的那件宝蓝色衣衫,衬得他眉眼神采飞扬,十分好看。   齐骛一笑,随后马上想起什么似的,从旁边矮柜拿出个食盒:“饿不饿,先吃一点填补填补。”   “皇上留了晚膳,倒是你,什么时候过来的?可有用些点心?”云鹤看他。   “用了点心过来的,才到没多久。”齐骛道,“轻络姐姐不让我提前走,非要辨出毒了才能出府。”   云鹤笑:“如此才正好!点心吃的什么?”   “一晚鱼汤面。”齐骛才想起来,“最近不知怎的,孙伯和轻络姐姐都给我准备一堆吃食。”   云鹤轻咳一下才道:“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多吃一些是应当的。”   “是这样吗?”齐骛狐疑了一下,不过也想不出其他理由。闲聊几句之后,他才想起:“方才那人……便是偷画你画像的大司徒?”   云鹤点头。   齐骛磨蹭了一下才问:“不是他与你不对付吗,如何又突然又邀你同坐?”暗地里偷偷画画像写情诗,明着又是不客气,冷不丁转变得那么客气是要打什么主意?   “大约是客套了那么一句,当不得真。”云鹤心知裴盛好似对他的态度有些改变,可不想对齐骛多提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省的齐骛忧心。   “我今日这般出现,会不会给大人带来麻烦?”齐骛道。   现下才想起来问?云鹤笑,大约明日定会有他们三人方才那一幕的各种版本出现。他视线一落,便看到齐骛的手。云鹤伸手握住他的手,抚过他的手背,沉默了一会儿才道:“让轻络教你改一副肉手。”   齐骛的心思还在方才那事上:“大人喜欢肉手?”   “不是我喜欢肉手,”云鹤道,“是皇帝喜欢你这样的手。”   齐骛立马想起皇帝痴恋美手的传闻,随后连连点头。他的目光落到云鹤的手上,什么都没想就直接握在手心里翻来翻去地看。   “看甚?”云鹤道,“我这手是天生的,不是改过的。”   “大人是从哪里雇来的轻络姐姐?”齐骛道。   云鹤看着他下视的眼眸:“因缘机巧。”   齐骛也没有多问,与云鹤没说上几句话便到了大司农府。云鹤依旧回书房,齐骛还没有用晚膳,便去了小厨房。   轻络到书房里,将一些誊写好的公中消息给云鹤看。末了,她迟疑了一下对云鹤道:“公子,齐骛今日向两护卫打探了点事。”   “什么事?”云鹤抬眸看她。   “问他们习武的有什么赚钱的法子。”轻络道。   云鹤想了一下:“他们怎么回的?”   “杀人,和保护人。”轻络的声音稍稍低了低。   云鹤沉默。   “公子,我倒是觉得,”轻络道,“比起齐骛到外面去寻赚钱法子,还是走我们的路子安全一些。”   云鹤又是沉默。他不想要齐骛为了赚钱而去做那样的事,可是他制止了,齐骛就不会去了?他在大司农府里得不到答案便会去外头寻。这合该是他该恼的,当初给齐骛找武师的是他,鼓励他学自己喜欢的也是他。   “他们漏了一样。”云鹤突然抬头。   “什么?”轻络下意识地问。   “当镖师。”云鹤道,“至少……不怎么需要杀人。”   “齐骛这等武艺……有些大材小用了。”轻络道。   “没关系。”云鹤道,“杀人,五千两。押镖,五百两。你挑好了合适的活计让护卫拿给齐骛看,由他选。”   “那肯定选杀人……”轻络道。杀人来钱快,押一趟镖的时间都可以接好几单生意了。当然,这杀人的单子也不是时时都有,不过遇上一单,可以抵押镖好几年了。   云鹤垂下眼眸。齐骛曾去过西北战场,是没有那些只习武却未杀过人的障碍,杀人是来钱快。可他知道,如果有别的法子,即使慢一点,齐骛都不会去杀人的。   “由他选吧。”云鹤道,“你去看看齐骛是不是吃好了,带着他去将手改成肉手背。”   “好。”轻络点头,“皇帝又打了什么主意?不对……皇室暗卫好似在外活动,正在找……”   云鹤抬眸。   “找的美手,不会就是……”轻络迟疑,“齐骛吧?”   “说不定是的。”云鹤道,“以后让他出门在外都改另一副手。”   “记下了。”轻络匆匆离开。   云鹤坐下来,并没有开始写案轴,而是对着油盏沉默了许久。一个码头扛包,赚上买肉钱就知足的人,究竟是为什么突然想赚钱了?他看了一眼身上换的家常衣衫,很普通,一点都不奢华。自问十分好养的人,实在是不明白齐骛要操心赚钱作甚。   齐骛用完晚膳,便被轻络带走。学过易容的再学改换手部模样的,很是得心应手,不足半个时辰,齐骛便改换成了肉手。他端着那双手去书房给云鹤看。   “还是原本那双手好看。”云鹤看了一下,又叮嘱了一遍,“不过,这双手会安全许多。以后外出不管去哪里,都用这样的手。”   齐骛点点头,他倒是不觉得这双手难看。他的手指修长,即使改肉手,也是与云鹤一般,稍显丰润而已,并没有臃肿肥硕的感觉。为了熟悉一下手部感觉,齐骛留在云鹤书房里练字。他的字练了许久,还是没有长进。不过,他有的是耐心,只要没外人看着,他就能一幅接一幅地写很久。   轻络进来的时候,云鹤在看案轴,齐骛在练字,书房之内一派宁和。   “什么事?”云鹤问。   “老爷,裴府差人送来的。”轻络将一个画卷和一个信笺递过去。   齐骛听到裴府,立刻搁下笔。他没好意思立马走过去,只站在那儿望着云鹤。   云鹤缓缓打开画卷,是一副墨竹图。这幅墨竹图不是疏疏几根竹,而是浓浓淡淡的一片,繁盛得很。云鹤对着那墨竹图若有所思,顿了一会儿才打开旁边的信笺,上面只是一首清浅的咏竹诗,自然是表达自己如何喜爱竹子。两件东西没有一处提到思慕,却是处处暗示他的爱恋。   齐骛见云鹤捏着看许久,便等不住了,他走过去见云鹤没有排斥的意思,便凑过去一看。   “轻络,”云鹤道,“你去问问孙伯,迈庐佧赫家有哪些尚未婚配的,你写个名录给裴府送去。”   “是……”轻络应。   “记得,都选嫡系。”云鹤道,“不管年纪大小,都写上。”   “是……”轻络得了命令便要下去。   “这个,”云鹤将画卷收起,信笺也一并塞好,递给轻络,“与那名单一同送过去。”   齐骛看着人离开,都没有明白上头的意思。他抿了抿唇,不咸不淡地道:“没想到裴盛画画那么好,嗯……字也很好。”   “我也会,你羡慕他作甚?”云鹤道。   齐骛:“……”   “你喜欢什么,我画给你。”云鹤真就找来一张纸铺开。   齐骛蹭过去:“我就是……我……画画也不会,字也写得不好……”   云鹤知道他的心思,他往齐骛脸上看了一眼,垂眸拿笔刷刷画起来。一边画,一边还与他说道:“方才你来接我,可曾看到裴盛的目光。”   “没有!”齐骛心思,他眼里只有云鹤,哪会看裴盛的目光。最多,也就那么一扫。   “你翩然而至,丝毫声响都没有,说明轻功了得。”云鹤道,“他定是嫉妒你了,才拿了那点子东西过来。”   “真的?”齐骛迟疑。   “真的!”云鹤道,“他可不会武,至于剑法更是不通。”   “大人……喜欢我这样会武的?”齐骛满心欢喜。   “嗯。”云鹤点头,笔下却是不停。   等齐骛回神看他纸上,云鹤快画完了。只见纸上不是什么梅兰竹菊,也不是什么花鸟虫鱼,而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小人儿!寥寥数笔,却是将那小人儿的情态展露无遗。细细瘦瘦的胳膊腿,看姿势是有模有样地在扎马步。脸上滴下豆大汗珠,却是挑眉看天,似乎不将那烈日放在眼里。齐骛眨了眨眼睛,指着画上那人:“这人是谁!”   “你啊。”云鹤笑着添上日头,刷刷几道光撒下,远远地又画了两棵树。   齐骛一下子就想到刚进大司农府的时候,待在后院里晒黑皮的他,便是这幅样子。   “这……”齐骛脸上一热。   “明明有檐廊有绿树,却还是在日头下暴晒,真真是倔!”云鹤拎起纸吹了吹,递到齐骛面前。   “我……”齐骛心思一转,“大人,你怎的知道了?难不成是后院里的姐姐说的?”   “每次练武都引得一帮子围过去看,我想不知道都难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捏着这画纸,想起当初绞尽脑汁为了不沦落成男妾的劲头,也是噗嗤一笑。他越看那小人儿越觉得有趣,道:“大人,您画得真好。”   “自然。”云鹤点头,“所以,你不必羡慕别人,要画什么我都能给你画。”   “嗯。”齐骛点头,“若是要打架,便是我上!”   云鹤失笑。   “大人,我们是不是很相配?”齐骛低头看着画,轻声问道。   “嗯,很配。”云鹤道。   齐骛心满意足。   大司农府这般和乐,大司徒府却是另一番光景。   裴盛见画卷赫信笺退回来,心里便是一沉。他捏着随附的一张纸捻了捻,这纸定是随意拿的,并不像他,送去的信笺纸都是熏染了香气的。裴盛深吸一口气,打开一看,却是立马凑近一分。只见上头一排的名字,都是赫姓。   迟疑了一忽之后,他才看出了蹊跷。这上面的名字不多,可都是名竹。再一想,筠可不是竹,而是竹皮。赫筠刚当官时,他本家还闹过一出,裴盛也是在那时知道,赫筠是赫家的庶子。再看这名字,他顿时明白,赫家里的嫡系一派肯定是名竹,而赫筠这样的庶子则是随便沾个竹的边。   裴盛扶额,这是哪个猪脑子想出要画竹的!早知如此,还不如直接画赫筠的画像!看过大司农府送来的那份名单,再看赠出的画卷,裴盛只觉得刺得眼疼。他本只是隐晦将他与赫筠的名字画在这幅画里,没想到从一开始就错了。竹子很繁盛,却不是赫筠。且赫筠定是明白了他画里的意思,才将一堆“竹”赠到他面前。   裴盛起身,准备出府去寻赫筠道歉。   “老爷,这么晚了,您是要去哪里?”管家问了一句。   裴盛都等不及回答,驾马直奔大司农府。夜风微微带着几许凉气,渐渐散去他脸上的热气。临到大司农府,裴盛的脑袋才彻底凉下。他拉紧了缰绳,驻足在街口。大司农府门口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曳,显得整条街弄寂寥清净。   是啊,这么晚了,他到这儿来做什么?为了那幅画,向赫筠道歉吗?可是,赫筠既然将一堆“竹子”写在名单上给他,何尝不知他要表达的意思。这个时辰,赫筠或许是在书房里处理公务,也或许是陪着他那位美人。若说是美人,裴盛是不服的。那人也就是行止清雅一些,武艺也应当是不错的,可容貌并不是出色。   裴盛一仰头,他还是罗那当朝大司徒,何惧那人!他深吸一口气,来日方长!一幅画不成算什么,他多画几幅便是!想当年还道赫筠与他夫人琴瑟和谐的,如今便是照样有“知心人”?待他明白他的一片真心,携手也是指日可待。 第90章 第90章   裴盛自心思挑明之后,就再没有像以往那样待赫筠。大司农说什么,他没有冲在前头,他已经不需要引起赫筠的注意了。如今不仅是朝上,连市井里都知道他恋慕大司农,那么他只需要让大司农看到他的好。   上朝之前,裴盛带了点心匣子过去。褐红的色泽,精细的雕纹,却衬得他手指越发苍白。   云鹤抬头,见裴盛拿着个点心匣子站在他身旁,便如往常般问声好。他将面前手帕上的一块点心放进嘴里,随后叠了手帕放在袖袋里。   裴盛看着手心里红酸枝木点心匣子,扬起的心瞬间落下一半。他在旁边的位置上落座,还是尝试了一下:“赫大人,这点心是露楚的,你要不要尝一尝?”   露楚是罗那京都老牌点心坊了,点心做得十分精致,味道也非常好。这个时辰从露楚点心坊排队拿点心,想必是费了不少功夫的。云鹤道:“裴大人,我方才吃过点心了,多谢。”他还是当着裴盛的面吃的,手帕也叠得好好的,他不信裴盛没有看到。   裴盛垂眸:“可以……带回去……”   云鹤如此便不再说话,只是淡笑。作为庶子的赫筠怕是不一定会知道,但是作为齐庄暗人的云鹤却是知道,那点心匣子是名家之作,比里头的点心值钱多了。云鹤不知裴盛的兴致能到哪一日,他的态度摆在那儿,希望裴盛能退后一步。   裴盛涩涩一笑,脸上略有些僵硬。他收回点心匣子,再珍贵又如何,竟还及不上那最普通的手帕。不过,他知赫筠本就不怎么吃点心,也是最近他府里美人让他带,才能看到他吃点心的。裴盛一思,赫筠的字非常好,不若回去找一幅名作,邀赫筠到他府里品赏?他自觉可行。   来不及说什么,便到了上朝的时间。上朝,朝后议事,裴盛都没有捡到时间与赫筠私聊几句。待出宫的时候,他被皇帝留着说了几句,匆匆追出去,才在宫门口追到云鹤。   “赫大人……”裴盛来不及喘口气,便看到一道绚丽的宝蓝色身影翩然而至。   云鹤握上了那人的手,才回头问他:“裴大人,何事?”   “我……府里有怀陵居士的字……”裴盛道,“可否一同赏看?”他都来不及缓平气息,便这么说出口了。余光扫到赫筠身旁之人,那人气息平稳,登时觉得自己又落了下风。不过,这怀陵居士的字可是十分难得,他又看向赫筠。   “这……”云鹤看了一下天色,“裴大人,现下天色已晚,不若改日空闲再登门拜访。”   “好……”裴盛总算没得个拒绝的话,脸上立马欢喜起来。   “如此,告辞。”云鹤道。   到马车里,齐骛便问云鹤:“大人,那怀陵居士的字……那么好?”   “好。”云鹤点头,随后马上又道,“你想,我连沐休日都被皇帝招进宫议事,哪里会有空闲日?等忙完的时候……怕是裴盛也该忘记了。”   齐骛失笑。   回府之后,两人一同用过晚膳,照例去了书房。   “大人,”齐骛斟酌了一下,才提到,“大司农府里不需要我做护卫,我想……出去找点事来做。”他现下就只是每日接送云鹤上下朝,还是穿的常衣,并不是护卫服,两个护卫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跟着,他一点都不用担心大人的安危。   “好。”云鹤点头,“你要做什么,都可以。”   “如果……我要离开一阵呢?”齐骛看他。   “我就在这大司农府里,等你回来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好。”齐骛上前抱住云鹤。   云鹤伸手环住齐骛,他又长高了。这样的年纪,本该是意气奋发,闯荡四野的时候,他如何能缚住他的手脚?   “大人……都不问我去做什么?”齐骛低低的声音在云鹤耳边响起。   “都可以。”云鹤道,“只要你安全。”   “嗯。”齐骛点头,“我会小心。”   “什么时候离开?”云鹤问。   “过两日吧。”齐骛心中有了选择,可还没有答复那两护卫。   对于齐骛去哪里,云鹤并没有去问轻络。齐骛这两日与云鹤一直在一起,轻络也没能寻到机会将细末告知云鹤。临行前一日,齐骛舍不得云鹤,整整一夜都痴缠着他,每每要停下,云鹤都会贴着他亲吻,□□一再带起……   “怎么样?”齐骛有些懊悔,大人每日那么早上朝,他还缠了他一夜。这才闭眼,就要起来上朝。   云鹤微微睁了睁眼,道:“没事,递折子告假。”   齐骛:“……”   云鹤轻轻一笑,他知道白日里有很多事情,可他还是任性了一回。以皇帝那般速度解决事情,还不若歇上一日,由着他们先议完,等他明日过去拎一拎便是。他道:“别担心,待我睡一觉休息休息。”   齐骛伸手摸了摸他额头:“是不是有一点起热?”   “不是。”云鹤闭着眼答他,“星火燎原,岂是风止便熄的。”   齐骛闻言,脸一点点烫起来。   云鹤又轻轻笑起来,昏昏的烛光都掩不住他的慵懒。他道:“好了,你快去吧,我便睡到午后再起来。”   “那你好好睡,外面我会交代好的。”齐骛又看了他一阵,然后才带着几分不舍拿起包袱出门去。   齐骛离开之后,云鹤就让人准备热水。   轻络吩咐下去之后,回来见云鹤还躺着不动,便道:“公子,今日真的不早朝?”   “不去了,你派人送告病折子出去。”云鹤道,“若有人来扰,便道我染了风寒不便见客。”   轻络点头,听他的声音,好似有些无精打采。之前齐骛跟着廖师傅出去三年都没有消沉的,如何齐骛离开几日就连朝都不想上了?她回想了一下,道:“大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要不要请大夫?”   “不用。”云鹤道,“沐浴之后睡一觉就好。”   轻络了然,是昨夜折腾一夜太过劳累了。她安慰了云鹤一句:“公子,小马儿就押一趟到浅水的镖,来回不过一旬,很快就回来的。”   “嗯。”云鹤应了一下。   “小马儿果然没有选择杀人。”轻络道,“这次榜单上的那个是樊厦的一个细作,好似流落在罗那境内。按武功来说,比齐骛稍稍逊色一点,赏金是万两。齐骛并没有考虑,只应了押镖,大约可拿四五百两。”   云鹤知道,齐骛定会这么选。   奴仆抬了水进来,轻络便先下去了。云鹤缓缓起身,走去里间的时候腿脚仿佛不是自己的,酸软得很。他没在水里不禁笑了,他也会有这么一天!按说用媚术会减少身体损伤,可这么一夜下来,云鹤也多少伤到了一点。他出水时上了一下药,回到床上休息。   这一日裴盛都没有等到赫筠,问过才知他告了病假。他心里着急,等一下朝,匆匆让小侍去皇上那儿告罪一声。今日下朝晚,皇帝定会留他们午膳,再议事定是在午后了。他跑一趟大司农府的时间还是有的,只消在午后赶到议事房便好。   裴盛到大司农府,得到的便是云鹤给出的那个理由。他看了一下外头,不免诧异道:“这么暖和的天气,如何就会染了风寒!”   轻络心思,这不过是唬人的借口。不过,看来这位大司徒的确是很关心她们家公子,这风尘仆仆的,定是一下朝就赶过来了。   “不行,我去看看。”裴盛抬腿就往里走。   轻络急急跟上,这裴盛还占着个大司徒的官位,她一个奴婢还拦不得。虽然她没拦下人,护卫也会提前将这情况告知云鹤,她追在后面劝道:“大司徒,我们老爷好不容易才睡安稳,您这……”   裴盛闻言,顿时脚下一顿。才睡安稳,那么晚上没有睡?他立马想起常常来接送那位,迟疑着问轻络:“你们赫大人昨晚都与……他那位在一起?”   轻络闭嘴不答。她一个奴婢身份,不能嚼主子的事。也是她有意露了这么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,好让裴盛有所领悟,不再插入云鹤和齐骛之间。   裴盛一看她这样的表情,便明白了。大司农府出了名的规矩多,奴仆是不敢多言的。他攥了攥拳头,深吸一口气还是固执道:“我去探一眼,你下去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将他拖了这么一会儿,也是够了,那头云鹤定是得了通报了。   裴盛进主屋之前,心里还想过,若是对上那人,他该怎么说。虽说探望同僚是个正当的理由,可他本就不是单纯一个同僚的心思,对上那人总是有些尴尬的。不过,要他就此返回,他也是不甘心的,他是真担心赫筠,为官多年,赫筠还是第一次告假。如此几番踌躇之后,他踏进屋里。   走到里间,裴盛见那人不在瞬间便松了一口气,再看到躺在床上的赫筠,脸上微红,的确是染了风寒的样子,便又走近几步。赫筠睁开眼看了过来,裴盛赶紧到他跟前:“听闻赫大人告了病假,我便是过来看看。”   “一点风寒,休息一下便好。”云鹤道,“多谢裴大人关心。”   裴盛见言语间带着几分慵懒,再看他微红的脸,便伸手去试他的额温。云鹤微微一偏,躲了过去。裴盛的手落在半空,略有些尴尬。   “裴大人今日不用议事?”云鹤道。   “要的,”裴盛收回手,“我不放心你,便过来看一看。看过之后再赶回宫,皇上……也定是要问的。”   要问也是派御医来看,不会派大司徒过来。云鹤道:“下官只是累到了,休息休息便好。裴大人赶紧回宫吧,这时辰怕是不早了。”   裴盛看了一眼桌上沙漏,时间是不早了,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:“你……那位呢?”   “嗯?”云鹤一愣,随后道,“现下不在,裴大人有事?”   “你病了,他难道不该在这儿照顾着?”裴盛不满。   “我只是需要休息,若是看着我,我还如何睡?”云鹤道,“他又不是大夫。”   如此,裴盛也不好多留了,免得打扰赫筠休息。他叮嘱了几句,便匆匆离开。   云鹤被扰了睡意自然也不睡了,马上便起身。他拿过了凉水的棉帕敷了一下脸,热气才散下一些。轻络进来的时候,看到的是一个没有丝毫异常的云鹤。轻络将这几日的消息拿给云鹤看,一面还问他膳食怎么安排。   云鹤看着消息迟疑了一下,随后往书房走:“弄简单一点的送去书房。”他前一阵才得到消息,齐庄商支首领入了罗那境,紧接着便有黑系的消息出来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想到了调去西郊的十万兵士,不过脑里有些迟缓,一时之间没能抓住什么。   晚膳之后,裴盛又过来了一趟,见他还是带着几分“病人”的迟缓,没说几句就告辞了。云鹤正要看案轴,轻络便带来消息,秦时在千影院子。秦时一直在查那璧的事情,云鹤只当是有眉目了,便疾步去后院。到了千影院子,云鹤才知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。所有的齐庄暗人都在往西郊赶,为营救黑系一部之事。   “鲁埒带的十万兵士在西郊。”云鹤对秦时道。   “他们知道了黑系的下落?”秦时皱眉。   云鹤摇头 :“不知,难道那璧会知道黑系的所在?”   “怎么可能?”秦时道,“黑系是秘密,暗系人一概不知,那璧一个工支如何会知晓。”   “所以现在,我们是要赶去罗立落脚处,等候命令?”云鹤问。   “是。”秦时点头。   这时候,云鹤庆幸齐骛不在,不然他都没法抽身出去。他看了一眼千影:“你与轻络留在大司农府里,应当是不会有什么事的。”   千影与轻络点头。   云鹤和秦时换了夜行衣,悄悄潜出后院,往西郊奔去。   他们离开的一瞬间,有黑影定在墙角处。齐骛押镖的车队走得十分缓慢,走了一日的路程,齐骛只需要奔袭半个时辰便可回京都了。他见车队里人手足,镖师也够,待大家睡下之后便悄悄潜出。临到大司农府的时候,齐骛却是听到破空而来的声响,他立马凝息,待两道黑影飞过之后,他才往那处看去。大司农夫人院子为何总有高手出没?大人他……到底知不知道?   齐骛顿了一会儿,从前院进去。他直接进了主屋,床铺平平整整,没有人在,他便一个转身去书房。书房里灯都没有掌,里头床榻上也没有人在。   两道黑影瞬间落到齐骛跟前,见是他微微有些诧异,才一日就回来了?   “大人呢?”齐骛问。   护卫不答。   齐骛一想,护卫在府里,说明大人在府里。护卫没有跟在身旁,那便是说明,大人在后院里。他心里一痛,前几日大人说只喜欢他的话语还犹在耳边,他才离开,大人便去后院了。后院里……他一顿,后院里除了有夫人与姨娘,还有小娃娃在。大人以前常常会去陪小娃娃的,这次也是过去看小娃娃的?不过,现下夜已深,小娃娃都睡了,大人还没有回前院。   齐骛深吸一口气,转身走去后院。他跃过围墙,站到夫人院里。这时候的后院一片寂静,只偶有几声虫鸣。他深深看着窗里透出的昏黄灯光,脚下定住了。他不能上前一步,里头是大人的正妻,大人的嫡子,他怎可上前去质问?可是,大人明明说了,只喜欢他的。   齐骛进院子的时候,千影便知道了。她愁里头变不出一个大司农来,连个假冒的都没有。她等了一会儿,得报那人还站在院中,便只能披了薄披出去。这时候整个院里的丫鬟婆子都已经睡了,千影只一人走出去。   “夫人。”齐骛看了一眼,夫人的身后并没有大人。   “嗯,小马儿,你如何站在这儿?是有事寻老爷?”冝芊影道。   “大人……在院里?”齐骛问了一句。   “嗯……”冝芊影这个慌撒得有些涩。若是不应,齐骛定是在大司农府里找过一圈了,那么,老爷去了哪里?若是应了,她看着齐骛痛苦的样子,心里十分自责,又不好解释。   齐骛转过身,飞跃离开了院子。   冝芊影看着齐骛的背影,眉头皱了起来,等云鹤回来再解释,是不是来得及? 第91章 第91章   天还没有亮起,云鹤潜回大司农后院。千影马上就从床上起来,跟了过去。   “秦时还没回来,悍支要协助营救黑系。”云鹤简短地告知她,他身上还起着热,不过面上看不出来。   千影点点头,随后咬了咬唇道:“云鹤……”   “怎么?”云鹤感觉好似出了什么事。   “方才小马儿回来过……”千影道。   “他……不是去浅水了吗?”云鹤手脚瞬间一凉。   “不知他怎么回来了,”千影道,“大概是前院没有找到你,便找到我这个院子,站在院里好久。我不好说你不在,在那个时辰里,他大概以为你睡在我屋里了……”   “我知道了。”云鹤垂下眼眸。他这道身份迟早会引起误会,只不过,他没想到会这么快。   千影见云鹤就这样准备走出院子,便止住他:“师兄,你衣衫还没换……”别说衣衫了,就是脸上的易容都没有除。   云鹤回过神,返回去改容。   千影心里又是一阵愧疚,师兄好不容易开窍,就遇上这等事。她在外头跟他说:“云鹤,我觉得吧……这事你还是跟小马儿明说吧,不然以后误会更多。”   云鹤没有说话。   “我看小马儿是个可信之人,”千影想了想,在外头对他说话,“不然,就让他先加入,你再坦白身份。”   云鹤改换好之后走出来:“好好照顾小娃娃,这些事……慢慢再说。”   千影看着云鹤走出屋子,背影与小马儿如出一辙,都那么沉重。   云鹤从后院一路走回前院,平常一忽儿功夫的路程,他觉得好似有千万里。不知道齐骛昨夜是怎么走过去的……   “公子,你还好吧?”轻络迎过来。   “昨日齐骛怎么又回过来了?”云鹤问她。   “好似是车队行进很慢,以齐骛的脚力来回一趟费不了什么时间,他大概担心你,便跑了一趟。”轻络道,“昨日也是恰好碰上齐庄有事,你不在,秦时也不在……”   “不,”云鹤道,“秦时在也没有用,他肯定能认出来。”   “对,”轻络才反应过来,“他学了易容之后,能辨别出你和秦时的区别。”   云鹤揉了揉眉心,看着沙漏出神。   “公子,”轻络道,“今日上不上朝?”   “上吧。”云鹤道。这两日齐庄动作有点大,他得亲自看着。云鹤换了衣衫,拿了食盒匆匆上马车去。   不知是本身在起热,还是因为齐骛不在身边,云鹤的胃口不好,吃了两口便没有再吃。接连两晚没有睡觉,昨天上午也就睡了一小会儿便被扰了,云鹤的脸上的疲惫透过易容膏显现了出来。   在宫门口,裴盛刚下马车就看到赫筠从旁边下来。他扫过那人的脸色,皱眉道:“赫大人身子瞧着还没好,如何不告假?”   云鹤本来是想要上朝看看有甚消息的,昨日虽说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,可就怕有什么变故。黑系是齐庄里最特殊的一块,容不得半点差错。可是,朝上的消息再多,也多不过街市。他一笑:“不上朝。”   裴盛一愣,马车到宫门口了,不上朝作甚?   “下官进宫请外务,不上朝。”云鹤说完,便匆匆赶进去。码头城门已打开,他若是等上完朝再请了命出去,便是很晚了。   裴盛还没反应过来,赫筠的身影已走出老远。   云鹤要请外务令,皇帝自然是不会阻的,有时候想法就在那么一瞬间,晚一忽都会错过。皇帝关心了一下云鹤的身体,然后就由着他离开皇宫。云鹤在马车里换下官服,着一身寻常衣衫,直奔码头。齐庄商行全部调用了深水楼船,为的便是运走黑系里的东西。云鹤对齐庄商行楼船停靠的几处码头了如指掌,他一路跟随,一路留意周旁,大约是昨夜的行动很突然,暂时没有惊动任何一处,楼船的出行十分顺利。   到午时的时候,云鹤又返回到了城中,寻了一处面摊吃面。   裴盛也端了一碗面坐到云鹤对面,笑道:“好巧。”   云鹤的面上盖着两大快金灿灿的烧肉,他咬上一口看了一下四周:“若不是这一路都没看到裴府的护卫,差点以为裴大人派人跟踪了下官。”   “怎么会……”裴盛笑。今日朝后皇帝没有招他们议事,大司农不在,这税改新政光由他们议也议不出个什么来。他是有寻一寻赫筠的意思,可这真是巧,才奔了一处就看到他在这面摊上吃面,裴盛便赶紧凑过来了。   云鹤早膳本就几乎没吃,又是跑了一上午,现下这么一碗面倒是很快就见底了。他喝了两口面汤,将最后一口烧肉吃进嘴里。   “够不够?”裴盛撩起一筷子面,看了一眼他的碗问了一句。   “我已经吃好了。”云鹤说着,拿帕子擦了擦嘴,“裴大人自便?”   “你就这么不乐意跟我待一会儿?”裴盛吃得很慢,“你吃完东西总该休息一会儿,下午要跑哪里我陪着你。”   云鹤皱眉。他哪里需要陪!他下午要去的都是各个粮米店,裴盛跟在他身后,他什么都做不了。他道:“下官跑的地方多,怕一下午跑不完。”   “那也总该是身体要紧,你还病着,如何就这么赶?今日看不完明日看,慢工出细活,这新政又不是一日两日就要推出。”裴盛又吃了一口,还是将碗搁下,“算了,走吧走吧。”   “你不吃了?”云鹤看着大半没吃的碗。   “不是赶时间吗?”裴盛道。   云鹤坐下来:“裴大人,这粮食用多少气力,流多少汗才能收获?做成这碗面又花费了店家多少心思?您说不吃就不吃了?”   “我……”裴盛起了一半的身僵住,随后又坐下,“那我全吃完。”   大司徒要与他同行查看京都商业,云鹤也不能过多阻拦,只能在一旁等着。官大一级压死人!且他瞧着裴盛的样子,是不会轻易被打发走的。   “店家,来碗麦茶!”裴盛喊了一声。   “来嘞!”店家端了一碗麦茶过来,正要放到裴盛面前,裴盛一个手势示意店家放在赫筠面前。   云鹤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茶水,再看裴盛。   “喝两口热水,身子会舒坦许多。”裴盛道,“我马上就吃完,很快。”   云鹤捏了茶碗饮了一口,没有再说话。他知道自己今日有一点点反常,或许是有些疲乏,或许是身体有些不舒服,又或许是齐骛的缘故。   “你……那位没跟你一起出来?”裴盛试探着问了一句。   云鹤抬眸看他:“裴大人,下官出来外务,并不是游玩。”   “吵架了?”裴盛眼眸微不可见地一闪。   云鹤皱眉。   “前一阵眉眼里都是笑,今日眼里恨不得喷火,我便猜测你们吵架了。”裴盛细嚼慢咽。   云鹤不语。   “在感情面前,只有时光一个敌手。”裴盛道,“或遗忘于韶华,或凋零于岁月……”   云鹤皱眉看他。   “或……结果。”裴盛摊手。   云鹤伸了手指点了点桌面:“裴大人,这儿不是作诗的地儿。”   裴盛偏头来看,面摊虽小,可等候吃面的倒是不少。他将最后两口面吃完,连连点头:“我们这就走。”   云鹤待裴盛吃完才站起身,刚摸到荷包,裴盛便赶紧越过他去到店家那儿抢着付钱。云鹤:“……”   “老爷,十二文!”店家道。   裴盛从未在面摊上吃过,听到这个价格,手里捏着银锞子颤了一颤。知道面摊上吃面便宜,却是不知会便宜到这样。他有些怀疑:“两碗面十二文?”   “官家老爷,您一碗面是十二文。”店家解释道。   “不是,”裴盛道,“我们那一桌两碗面,不是一碗面。”   “那也只要十二文。”店家道。   “为甚?”裴盛诧异。   “大司农的面不收钱!”店家咧开嘴道,“本来是不认识的,被当朝裴大人追着的,只有大司农一人了!”他们的一言一语里提到了裴大人字眼,店家听得清清楚楚。   云鹤:“……”   裴盛也顿在那儿,果然市井里都知道他喜欢赫筠!   店家说完之后,好似又突然反应过来:“不是不是,官家老爷,您的面钱也不用了!”不收大司农的面钱,倒是收了大司徒的面钱,他真是昏头了!不过,大司徒哪里有大司农好!   裴盛还沉浸在店家的前一句话里,他十分高兴地将银锞子塞到店家手里:“小本生意不容易,哪能不给钱!收着,不用找!”   “多谢老爷!”店家觉得这位大司徒欣喜得好似怪异。当着他的面不收大司农面钱,却管他要钱,竟然还这么开心。   裴盛却不是因为这个,而是他的名字与赫筠连在一起,哪怕只是个市斤谣传,他也开心。况且店家说,被裴大人追着的只有赫筠而已。只有!裴盛念着这两字,心里十分欢喜。若是赫筠的谣传里,一直只有他裴盛该多好!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去看赫筠的时候,却是不见了他的身影。   裴盛寻了一遭,终于在一家粮米店里找到了赫筠。   “最近米价涨了多少?”云鹤抓了一小把米看了看,手指碾着米粒,将一道道暗号发了出去。   “这一旬涨了两文一斤。”掌柜扫过他的手指,又道,“最近耗得多,京都人瞧着也没多,如何就需要这么多米?咱家都差点来不及运!运粮的车队也涨了价,道是日夜兼赶过来加收的辛苦费。官家,咱家虽说米价上涨,可没多赚一分,这是为甚?”   云鹤一笑,看向裴盛。   裴盛还噙着笑,冷不丁对上回头对他笑的赫筠,也有些摸不着头脑。他眨了一下眼,随后点头:“哦,待会儿与你说。”   他们从粮米店里出来,裴盛便稍是压低了声音与他道:“鲁埒带的十万军在西郊,你可知道?”   云鹤不答他的问题,只满脸的诧异:“西郊又没有营地,鲁埒带十万军作甚?”鲁埒带十万兵士到西郊的确是没有公开的一件事,云鹤只能当不知道。   “这是皇上亲自督办的,大概是寻什么宝贝。但是没拿到手里之前,谁都不知道是什么。”裴盛道,“鲁埒不能回家,十万兵士严禁一切外人接触,皇上将这守得很严实。”   如此,云鹤也明白了,裴盛知道的也不多,连十万兵士围查什么都不知道,那么就更加不知道这消息来源处了。从裴盛这里,根本没法知道这是不是那璧透露出去的,也没法知道那璧在哪里。   云鹤也不是光在粮米店里看,街市里的店铺他一一看了过去,各家的进货销货情况都查看了一遍。出茶楼的时候,云鹤听到里头在说京都禁军中尉死在了花楼里,他心思一个分神,便被迎面过来的人撞了一下。   “没事吧?”裴盛赶紧一扶。   “没事。”云鹤赶紧退避一步。   “你……在起热……”裴盛道。他感觉到云鹤对他的避让,心里有些不舒服,可第一反应还是感觉到了他的体温不对。   “不是,”云鹤道,“今日天气热,走的路多了,难免热一些。”   裴盛飞快地捉住他的手,虽然赫筠很快就将手抽走,他还是触摸到了。那与旁人不一样的温度,定是起热了。裴盛不知道,这人如何会顶着这样的热度走上一天的!   云鹤绕过他,走向下一家店铺,却被裴盛拦住了。他道:“赫筠,你作甚这么避着我,我只是……喜欢你而已。”   “这里是街市,”云鹤道,“我不想有任何流言传出。”他本就与裴盛没什么的,若是要传出点什么,让齐骛误会了该如何是好。齐骛在外头,什么都不了解,他不想留有任何制造流言的空子。   裴盛无奈,转而道:“你身子不适,赶紧看大夫。”   “我没什么问题,”云鹤退后一步,“裴大人累了便先回府,下官再看几家铺子便回去。”   裴盛走了一下午的确是累了,可看到赫筠这么倔强地非要今日把店铺情况都巡视个遍也是心疼。他轻舒一口气,看着他微微干裂的嘴唇道:“那先去喝上一碗茶水再看。”   “前面繁丝缎锦铺里茶水总会有的,或者,裴大人非要去茶馆酒楼的话,恕下官不奉陪。”云鹤道。   裴盛气乐!知道他喜欢他,便是不客气了?好的很,他就喜欢他的不客气!赫筠待他客气的话,他会觉得自己离他十万八千里。可是,去绸缎铺子里蹭茶喝这种事,裴盛还当真没干过。他犹豫了一下,点头:“依你。”   云鹤扫过裴盛一眼,诧异这样身份的人会答应去喝绸缎铺子里的茶水。裴府好歹是世家,裴盛又是嫡系一派,这番好说话的样子实在与之前怼他的样子不太一样。他什么都没说,径直走去繁丝缎锦铺。   “掌柜,来口茶水。”云鹤进门便喊了一声。   “来嘞。”掌柜配合着吆喝了一声,惹得铺子里人俱是一笑。   “裴大人,您在座上喝茶,我去看看公账。”云鹤道。   裴盛赶紧拉住他:“不差这么一会儿,先喝茶,你看你的唇上都干裂了。”   云鹤见他的手指似乎要触碰上去,立马偏头一避。这时候伙计端来茶水。云鹤直接捏了个茶杯,往后室那儿示意了一下:“您坐着。”   裴盛坐下来之后就觉得腿酸软得很,压根就站不起来了。他拿过茶杯,只得与他点头道:“去吧。”   云鹤走进内室,将昨夜商支首领需要他们传播出去的消息细说给掌柜听。传达完该传达的,云鹤才走出去。   裴盛一指旁边的座位,示意他坐一会儿。他感觉才歇了没多久,如何又要起来走路了?   “裴大人,您走不动了?”云鹤问。   “哪里!”裴盛自是不会承认的,“我看你走太累了,让你赶紧休息一会儿,身子还起热呢!”关心赫筠身体也是有的,自己累也是有的,裴盛心里不禁好奇,大司农也是文官,如何在起热的时候都比他能走?   “我什么事都没有。”云鹤道,“裴大人若是走得动的话,我们抓紧时间看完那剩下几家。”   “好……”裴盛起身的时候,都生怕自己的腿抖得太过明显,让人看出来了。   云鹤扫过一眼便走在前头,他可不会心软,待裴盛跟他这么累过一次之后,以后怕是不会这么跟着他了。   云鹤办完所有的事时,天色已暗。裴盛想邀请他一起晚膳,云鹤以要赶回去整理卷轴为理由推迟了。裴盛也没有强求,他心思着赫筠的身体还病着,若是晚回去了还要熬夜整理卷轴,岂不更累,况且他也觉得很累。裴盛将云鹤送上马车,便趴去自家马车里,再不能动弹,他的脚底都已踩出了血泡。   夜深,云鹤跃上屋檐之上,看着漆黑的四下里。今晚,齐骛就不会回来了吧。他在屋檐上坐了好久,没有等来齐骛,却是突然看到西方天际火光冲天,紧接着大地开始颤抖。他站起身,遥遥望去,那处好像就是西望山,黑系所在的位置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嗯,快要完结了 第92章 第92章   云鹤并没有赶过去,只派了两护卫过去看看情况。西望山那处驻扎了十万兵士,有一点异动都会惊动罗那皇室。他一个罗那大司农,即使改过容过去,若不能全身而退是一个麻烦。他担忧地看向那一处,黑系藏的东西他有所了解,若那道冲天火光是齐庄做的,他又该如何斡旋。   半个时辰不到,护卫又悄悄潜回大司农府。   “如何?”云鹤问。   “西望山系火神发怒,齐庄黑系安全撤离,只是里头东西没有全部搬出。”护卫道,“按那处情形来看,应当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。”   云鹤点头。那道火光直冲苍穹,将黑夜映得如同白昼,想来是威力颇猛,与之前齐庄制造的“天火”不太像,只要不是那黑系里的神秘武器,他就放心了。   “罗那十万兵士全部覆没,无人生还。”护卫道,“火神发怒只在瞬间,根本来不及逃。从齐庄暗人那儿听到,亏得罗公迅速让人撤离,否则也该是与罗那兵士一样的下场。”   “十万兵士覆没……”云鹤的声音很轻,仿若是叹息一般。   护卫沉默了一下,垂下头隐到暗处。   次日朝上,西望山火神发怒一事自然成为朝上焦点。火神发怒也不是没有发生过,历来被当成不详的象征,定是有什么人什么事触怒了上天。   “火神在西郊发怒,定是那处有什么罪恶之事,臣恳请皇上下令查一查西城可有冤假错案。”   皇帝不语。若要问西郊处有什么冤假错案,皇帝知道肯定是有的。令鲁埒盘踞在西望山附近的时候,他便将附近几处民居都关押进天牢审问,最后没什么结果便直接杀死在牢里。他是担心十万兵士驻扎在西望山会走露什么消息,所以才直接灭了口。几户贱民而已,能惹得火神发怒?皇帝不信。   因为拷问不出什么,皇帝就只当那几户是普通的百姓,事实上,那几户并不简单。那几户宅院里藏着通往黑系的入口,宅院里住的人都是齐庄主上其冽安排的供应黑系一部吃食的死士。那璧只是被带去过一次,全程都蒙过脸,方位都辨不清,“吐芳”都不能让他说得更详尽。罗那皇帝从那璧口中得知大概的位置,却是不知如何进去。那璧属于暗系工支,出事自然会被齐庄上下知道,可黑系一直只有齐庄主上其冽掌控,主子其澜都是不知的,而其冽薨逝得太过突然,有关黑系的一切都没有交代其澜。所以,守护黑系入口的死士全都死在天牢,齐庄上下无人得知。甚至,黑系一部无人供应,齐庄上下也是一点消息都没得到。   “臣附议。恶霸乡里,欺上瞒下之事多的事,若是惹得火神发怒,定是天大的冤案。”   皇帝白了一眼。   “臣有疑问,会不会如之前一样,只是天火?西望山景致秀美,水土宜人,定是上天喜欢那一处想要收回。”   “那这一次天火也是够大了!上天是有多喜欢这处山系,投下如此大一团火,那火光直冲夜空,顿时黑夜如同白昼,莫大人,您昨夜可有看到?”   皇帝不耐烦听他们瞎诌,直接看向最博学的大司农:“赫爱卿有什么看法?”   朝臣的眼睛齐齐向大司农看去,   云鹤出列:“未经点火自行燃烧,谓之天火。火光冲天,山石俱燋熔,流泻数十里乃凝坚,谓之火神发怒。皇上,臣也以为该彻查西城是否有冤假错案。”   “臣附议!”   “臣附议。”   “臣……附议……”   皇帝不免皱眉,如此说来,火神发怒真是因为冤杀了那几个贱民?就因为那几个贱民,就葬送了十万兵士?皇帝捏了捏眉心,也不知那璧说的是真是假,驻扎了那么久,那处除了山石还是山石,哪里有神秘武器的影子!现下倒好,神秘武器的线索全断了!下面的大臣开始建议如何补救,查案、祭祀、告天……能说的都说了。皇帝不耐烦地一挥手,都办!如此一句,换得耳根清净。   下朝之后,皇帝进议事房之前,倒是得了个好消息。驻扎在西望山的兵士是全军覆没,留守在兵士之内监督的两个皇室暗卫没能逃出,可准备换班的另两名暗卫却是目睹了当时的异常。他们盯不了全部队伍,便找了里头的头领盯着,现在分了一人过来询问皇帝的意思。   果然西望山是有问题的!皇帝心里一口郁气终于舒了出去,他立马派了几个暗卫过去援助,令他们一定要抓住头目。他相信,那头领定会制造神秘武器!   云鹤再看到皇帝,便觉察出有一丝不对。方才在朝上,皇帝还是一脸怒意,现下却是神清气爽,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?他警觉地想到,今日罗公正要领着黑系一部和所有赶来支援黑系的暗系退出罗那,难不成是被发现了?   皇帝安排了茶点,云鹤待两杯茶水之后便请罪去更衣室。   “赫卿好似脸色不太好。”皇帝回想了一下道。   “皇上,”裴盛立马上前道,“赫大人身体抱恙,昨日臣陪同赫大人外务,赫大人还起着热。便是如此,赫大人还坚持看完才回府。臣实在惭愧,臣昨日才陪着赫大人走了半日,脚底便全生了泡,赫大人着实让臣……”心疼。   “敬佩。”裴盛换了个词。   “起热?”皇帝一愣,“怪不得!”他招了小侍过来,“快去,请太医令过来。”   “是。”小侍得了命令便飞快下去。   “裴卿。”皇帝心情好了,自然有心思寻乐子。   “皇上?”裴盛总觉得皇帝的笑意不太对劲。   “昨日伴赫卿那么久,可有进展?”皇帝笑眯眯道。   “皇上……”裴盛恨不得扶额,“看了那么多店铺,赫大人的税改新政定是有进展的!”他是敢承认恋慕赫筠的,被罗那上下知道他也不在乎,可不代表他乐意看着别人用调侃的口味来对赫筠。   众人与皇帝一样,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。   云鹤在更衣室检查过周遭之后,唤来了蝙蝠,将皇帝的异常和自己的叮嘱发了出去。他想了一遭都没想出什么破绽,路子都是与昨天一样,用的齐庄深水楼船,昨天一丝异样都没有,再出一趟照例说不会出什么问题。况且今日的焦点都在西望山火神发怒一事上,谁会去关注码头船运?他走到议事房的时候,发现大家都看着他,眼神好像有些不太对。   “赫卿,”皇帝立马让他坐下,“身子不适怎的不早说,税改固然重要,可爱卿的身子也不能不顾惜。”   云鹤立马看向裴盛,知道定是他说了什么。他道:“多谢皇上关心,臣觉得好多了。”当着皇帝的面去更衣室是失礼,可他急着要传递道消息出去,裴盛自说自话是令云鹤不喜的,这一次他觉得这般歪打误撞地十分恰当。   云鹤对裴盛的那么一丁点认同很快被打破,因为太医令到了。当着皇帝的面,云鹤不好拒绝看脉,只得伸出手。   云鹤的热度的确是还没有完全退,太医令只凭看大司农的脉象和脸,自然不知道这热度起来的真正原因,而云鹤也不会傻到将那事说出来。太医令斟酌了一番,对皇帝道:“皇上,大司农劳累忧思,才致体虚起热。”   “果真还在起热?”皇帝本以为病了两天,今日总该好一点了,没想到赫筠起着热还过来上朝。   “是的。”太医令应。虽然是很低的热度,不过他还是能感觉到的。   裴盛有些懊恼,若是昨日坚持送赫筠去医馆,今日定能退下热度了。   “赶紧开方子熬药!”皇帝一挥手。   “是。”太医令接了令便下去。   “皇上,”云鹤道,“比起前两日,臣已经好多了,实在不用劳烦太医署熬药。”   皇帝哪里会放弃这次君圣臣贤的表现机会,况且这还是最会给他拢钱的大司农,皇帝扮得也是情真意切。如此,云鹤也不多言,拿了整理的卷轴出来,众人开始商讨税改新政。   裴盛却是暗暗心叹,皇帝若是真的关切赫筠,便该停了这议事,待他身体康复了再议!   直到暮□□临,皇帝才结束了议事。他急着回去看看暗卫可有什么消息,便是晚膳也不留了,美其名曰大司农累了。   云鹤走了几步,发现裴盛一直跟在他身边。他倒是希望裴盛还像以前那么对他,这么小心翼翼的模样他着实有些难以接受。云鹤有心要说两句,让裴盛别把心思放他身上,可身后几步之外便是同僚,未免大司徒太过尴尬,云鹤缓了几口气,到底是一句都没有说。   到宫门口的时候,云鹤见裴盛大有跟着他一同上大司农府马车的意思,便停下道:“裴大人,裴府的马车好似不在这儿。”   “嗯,大约是晚了。”裴盛看也不看便这么说。他今日特意叮嘱小厮晚些不用来接,赫筠不肯坐他的马车,他便想蹭一蹭赫筠的马车。可惜的是,大司农并不想送他回去。   “裴大人回去定是要好好罚一罚下人,如何就这么懈怠。”云鹤道,“裴大人,下官还有事,先行一步。”他施了一礼,转身便上了马车,丝毫没给裴盛说话的机会。   裴盛看着大司农府的马车嗒嗒离开,被甩了一脸灰都不嫌弃,巴巴地望着。   “公子对大司徒这般说话,不碍事?”轻络给云鹤端了一碗热茶。   云鹤喝了两口:“应该没事。”反正大司徒叫个马车的钱还是有的,实在不行,走回大司徒府也不会比昨日走得多。他就是有心叫仆从带话给大司徒府去接人,也怕裴盛误会,以后更是牵扯。他的心眼就这么小,容了一个齐骛之后,再分不出心思看其他人,也没有耐心体会别个待他的深情。   “公子今日在皇宫里如何突然发消息出来?”轻络道。   “我……”云鹤回想了一番,“感觉到皇帝有些不对,今日没什么事发生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轻络想了想摇头。   “黑系出去没生什么波澜?”云鹤问。   “没有,很顺利。”轻络肯定道。   云鹤想了想皇帝当时的样子,略略皱了皱眉。难不成是想多了?   “公子……”轻络迟疑了一下看过去。   云鹤抬眸看她。   “小马儿……”轻络的声音低了一点,“又接了一单去澜桥的镖,应当是京都都不回,直接从浅水到澜桥……”   云鹤闻言,失神了许久。   “公子,小马儿生气的话,不若与他解释一下吧?”轻络道。   “怎么解释……”云鹤低下头。解释他当时不在千影的屋里,实则是飞檐走壁去了西郊?为什么会飞檐走壁,而不是一个文弱大司农?又为什么去西郊?他哪个都不能解释。   轻络只是忧心云鹤:“那公子您怎么办?”   这时候,大司农府到了。云鹤没有回答,掀帘下去。轻络看着云鹤寥落的背影,心里说不出的滋味。   晚膳之后不到一个时辰,云鹤还埋在卷轴里,轻络匆匆赶来。云鹤听到她这样急促的脚步,便搁下笔。   “公子,皇帝的确是有所动作的。”轻络道,“罗公并没有带着黑系离开,而是交给了悍支首领徵公。罗公带着黑系一部的首领好似去澜桥治病了,刚刚遭到罗那皇室暗卫的劫杀,亏得主子及时赶到。”   “皇帝竟然发现了他们踪迹?”云鹤捉住了一点,“出京都都没有任何动作,一路跟着到澜桥才动手?”   “是这样。”轻络点头。   “徵公带的人众多,营救黑系之后定会兵分几路,料想皇室暗卫定是没能跟得全,只有罗公那一路人数最少,才跟到最后。”云鹤沉思一下,对轻络道,“你发消息给京都所有齐庄商行,夜里深水楼船全部出京,全部换普通楼船,这几日都小心一些。”   “是。”轻络应。   云鹤看着轻络离开,独自对着案桌沉思。皇帝盯上黑系首领,说明他知道了黑系一部的秘密,驻扎在西望山的十万兵士就是为了取黑系一部秘密的。而迟迟没有动作,就说明他们一直没有找到进去的办法。那璧知道的有限,所以他们了解的也有限。这个那璧倒是个麻烦,得尽快解决!   半夜,轻络进主屋来禀报,大司徒来了。   云鹤揉了揉脸,他才睡下没多久,这裴盛半夜过来要作甚!他拉了衣衫过来穿上,走去外屋。   “赫筠……”裴盛正要说什么,却是看到他一脸惺忪慵懒地走来,披散的头发尽数留在后头,一时之间满脑的惊艳。   云鹤看到裴盛盯着他发愣,下意识地想了自己的易容。晚上沐浴之后又重新描过,脸上并无不妥。他开口道:“裴大人深夜造访有何事?”   “哦……”裴盛回神,寻了一下头绪才敛眉道,“我过来与你说一声,明日千万别去宫里,一大早便让人递告假折子上去。”   “这……是发生什么事了?”云鹤道。   “宫里发现了几具黑衣尸体……”裴盛压低声音,“因是夜里,没人注意到花坛里有那尸体,等发现的时候,都已来回经过好几批人了。赫大人……有听闻过皇宫曾出过此类疫病的吧?”   云鹤沉默了一会儿,随后点点头。   “那不是疫病,而是毒。”裴盛道,“从那一处走的人一批又一批,现下都被皇上关在一处焚烧了,只怕有漏网之鱼。哪怕只是擦肩而过,都会沾染上。你这几日本就身子不适,定不能进宫里去。”这沾染上的后果,自然是只有思路一条。   “你深夜赶过来就是为了说此事?”云鹤问。   “是。”裴盛点头。   “如此,多谢。”云鹤道,“大司徒其实不必这么跑一趟,差个奴仆送个信笺便是。”云鹤自然是不怕这毒的,就是齐庄自家出的,他可以拿到解药。   “可我还是担心,要亲自与你说了才能放心。”裴盛道。   “我知道了。”云鹤微微偏过视线。   “你……那位不在?”裴盛试探地看了一遭。   云鹤沉默。   裴盛发现好似赫筠的脸色立马不太好,心道这是吵架还没好?想到这就登时心情舒爽,他道:“赫筠,你好好休息,我这便回去了。”   云鹤也不送裴盛出去,自顾自回里屋去。他看着空荡荡的睡床,长叹一声栽倒下去,他用力地掐了掐枕头,再不动弹。头一次发现,这睡床这么大,他一个人睡很孤单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想一晃一年过去的,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晃成 第93章 第93章   次日云鹤还是照常去上朝,刚下马车就看到了同样在下马车的裴盛。   裴盛眼皮一跳,快步走过去,压低声音对他道:“不是让你别过来,你该知道这毒的霸道的,比疫病还骇人!”   云鹤看着他道:“你不是也在这儿。”   “我这不是没办法!”裴盛道,“你正好病着,有现成的理由!”   云鹤一笑,从袖袋里取了一块与官服同色的黑色面纱戴上。   “一块面纱能有什么作用!”裴盛将他往马车上推,“告假折子也不用写了,待会儿我向皇上说一声。”   “我热度都已经消了,如何要告假?”云鹤拉下面纱,心思这大司徒还真是管得宽,“我这面纱上浸泡了药汁的,再说,这毒是在后宫里,我们只在前朝,不会有甚事。”   “是吗?”裴盛迟疑地看了一眼那面纱。   云鹤从袖袋里掏出另一块递给他:“就是放在身上,这药香总是有些作用的。”   裴盛呼吸一下子凝滞,缓慢从大司农手里接过面纱。这是赫筠送他的!药香药效他统统都不思忖了,心里惟有一道道声音告诉自己,赫筠送他东西了!   云鹤趁着裴盛愣神的时候,便走进皇宫。今日的皇宫处处透着肃然与冷漠,云鹤稍稍抬眼看了一下,便垂下了眉眼。宫里所有人都行走匆匆,往常也是埋脸行走,今日却是恨不得让开十丈,谁都不知对方身上有没有沾染上病毒。云鹤观察着一路的小侍与宫娥,觉得这样倒不失为一个机会。   裴盛到偏殿的时候,发现好几位朝臣手里都捏了一块面纱,有些已系在环佩上,有些正犹豫是塞在胸前暗兜里好,还是放在袖袋里好。裴盛攥了攥手里的面纱,心里一阵失落。怎会带这么多面纱来呢?他还以为就他与赫筠两人拥有这样的面纱,赫筠却是不止送他一人。   朝上并无大事,后宫出了那等事,朝臣虽有知晓,可皇上并没有说,朝臣们就不能乱言。皇帝匆匆结束了朝会,便奔去后宫,连议事都取消了。   朝臣巴不得赶紧离开,见皇帝跑得那么快,也纷纷散去。裴盛一个转身,就没再看到赫筠的人影。从后面看去,朝臣都穿着官服,且今日的场面微微有些乱,直到殿里无人都没找到赫筠。他只当赫筠出去了,便赶紧奔出皇宫,外头也是没有大司农府的马车。赫筠也会逃得这么快?裴盛微微有些诧异。   云鹤刚换下官服,穿戴好小侍的衣衫,便听到有一丝异动。他飞快将面皮戴好。今日不太方便,他才选了个与肤色一模一样的面皮,如此也省了他的工夫。突然,他的隔间门上响起轻微叩响。云鹤听着那暗号,诧异地打开了: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“自然是不放心你。”秦时只着了一身灰色衣衫,与小侍的衣衫十分相似。   “我便是进去走一圈而已,哪里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云鹤笑,“既然你也过来了,那便一起去走一遭,省的我摸了一遍再与你费口舌。今日比较混乱,防守最弱,可也需要小心提防。”   秦时点头。   “等等,你就这样出去?”云鹤拉住他。   秦时做了个手势,你在明,我在暗。云鹤也只有摇摇头,白天里扮暗倒是有些难度。   云鹤一出更衣室的门,便立马换了另一副强调。头低低垂着,下颌贴着胸口,背也弯弯拱起,小碎步迈得十分标准,仿若是练了好几年了。秦时离他不远,时而如一道风拂过灌木,时而隐在树干之后,时而匍匐在宫墙之上。   云鹤凭着印象,在后宫里穿行。后宫的气氛比前殿更沉郁,院里看不到一个随意行走的嫔妃。他不必担心会有什么人叫住他,宫道上的人都是行色匆匆,生怕一个停歇就沾染上什么不好。他时不时与秦时用暗语交流,秦时站得高,看到需要避开的人便提醒他,而云鹤则是看到有疑虑的地方便提醒秦时。   经过惠贵妃宫苑的时候,云鹤特意细细敲过那两尺之长的宫砖。也正好是嫔妃们怕死,宫门都关得死死地,他才能敲过一圈都没人上来过问。   有什么问题?秦时用暗语问他,一面留意着宫墙之内与宫墙之外的情况。   这里有问题,云鹤答他。他拨开宫墙边缘下基石旁的草,草木茂盛,倒是将一些东西都遮掩住了。宫墙底下每隔一丈就会有竖排长孔,一指大小,高于地面。他施手抚过那长孔,还能感到阵阵气流。   秦时落到他旁边,查看了一番,随后与云鹤对视了一下。宫墙下侧有通气孔,那说明这座宫殿之下的确是有乾坤。秦时很快隐蔽起来,他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而来。云鹤立马往侧旁让了两步,矮下身子装作系脚绳。   过来的是两位宫娥,看到埋头系脚绳的小侍自然是什么话都不会有,生怕一个张嘴就吃进了什么脏东西。   云鹤等人走之后立马起身离开,靠近晌午,这儿来往的人会越来越多。他与秦时往偏僻之处走去,有了方才的收获,他便处处留心墙角处。在后宫里绕了一圈,云鹤发现有那种气孔的的确不止惠贵妃宫苑那一处,他示意秦时一一记下,待日后查探。正要准备从偏僻处寻路子出去,却是迎上一拨人。   云鹤登时发现不对,正要回避绕过,身后的脚步声便直奔他而来。云鹤扮的是一个小侍,只挣扎了一下便被堵住了嘴绑住。秦时在暗处只能看着,云鹤在匆忙中传了个暗号给他,让他静观其变。   走过一段,云鹤才明白,方才那一处大约是靠近昨日被丢中毒黑衣人的地方,所有靠近那一处的宫娥仆从都被抓了绑起来。不过好似这么一路过去也只抓到两个倒霉蛋。也是,这等事情出来,哪里还会傻到往那边撞得。云鹤看了一眼另一名被绑住的,不能大喊大叫地申辩,也只能默默淌泪了。   那列兵士什么话都不说,直接将他们推进焚烧房。做完这一切,兵士直接将身上的衣衫扒下,投进去一同焚烧。至始至终,出去抓可能被沾染病毒的都是这么一拨人,秦时眼看着人走远,心思这些兵士最后的结局说不定也是一同被焚烧。   被推进焚烧房的可就不止他们两个了,云鹤一面观察着焚烧房的情况,一面费力地解绳索。发簪在头上他拿不到,便只有蹲下身去取鞋里的匕首。他不仅要很快地取匕首解绳索,还要留心不被周旁人推挤出去。这件焚烧房的地势就是周围高中间低,被推进焚烧房的人因为手脚被绑住,站不牢便往中间火堆倒去。大家都挤在边缘,勉力往外靠。可是,即使不落入火堆,时间久一点也是会被烤得精疲力竭,最终倒向火堆。人人都被绑缚着,口中塞着布头,柴火的哔啵声几乎盖过了呜咽声。   云鹤将解下的绳索和布头丢进火堆里,这里的味道实在呛人,烟火气,尸体燃烧的焦臭味,混作一团。周旁的人见他解开了绳索便拼命拥挤过来,可是他们不知,越是杂乱便越容易有危险,一个不慎便会滑落火堆里。云鹤在拥挤中也差点滑落下去,他拿了匕首扎死一个推搡他的人,他将刀子扎进墙壁里,那刀刃上的血瞬间吓退了些人。不过,也有烤得发昏的,还是推搡着挤过来。   云鹤大声制止,都没有人听他的,继续拼了命地挤过来。为了自保,云鹤只能继续杀那些没有理智可言的人。焚烧房里越来越热,那些人也越来越烦躁,推搡的力度也越来越大。不断有人滑落到火堆里,或是推搡下去的,或是被云鹤杀死的。云鹤本是不愿意沾染这些无辜人的血,可这等紧急状况也由不得他想,他感觉到越来越昏沉,以免被拖累至死,他打出几掌逼退了两旁的人。   “嘭”一声,焚烧房的铁门轰然倒地,众人手里一顿傻愣在那儿。秦时一扫便看到了围困其间的云鹤,一个跃身便将他揪出焚烧房。   “看来,渐的毒性还没清干净。”秦时道。不过,这也是事实,三年之期未满。   云鹤深吸一口气,缓解胸口的不适:“此地不宜久留,将焚烧房推毁,不然后患无穷。”   秦时明白,普通的奴仆哪里能逃出这铁门锁牢的焚烧房。他一掌过去,焚烧房的墙边倒塌下一半,里头的人全部掩埋在火烟里,一个都没能活着逃出来。他们也没时间同情那些奴仆,没有他们这一手,他们一样是逃不出这焚烧房的。若是有人逃出,将云鹤的动作透露出半分,必将带来更多麻烦。也容不得他们多想,这儿的动静很快就会引来宫里兵士,秦时赶紧带着云鹤飞跃离开。   出皇宫之后,秦时也没有带云鹤立马回大司农府,而是拐过几道去了齐庄的医馆。进了医馆暗室,云鹤才卸了面皮。   “手上伤了。”秦时看了一遭。   “太疯狂了。”云鹤直摇头,“你晚来一步,我就死在那火堆里了。”   “都想活着出去,自然就拼了命的寻法子了。”秦时捏了他的手来看,“你明日得在手上做一点易容了。”   云鹤倒不怎么在意,他的手在墙壁上拄了一下,便烫出了泡,不过也只是小伤而已。   医馆的大夫过来敷过药,云鹤和秦时换一套衣衫,改过容之后才离开。现下早已过了午膳时间,云鹤和秦时随便挑了个小吃摊上吃了点东西,再走出街市的时候只云鹤一人,秦时已不在身边。   云鹤回到书房独自一人时,对着烛火看着包裹着的手发呆。齐骛还夸过他的手好看,现下却是再好看不起来了。待他所有被齐骛夸赞过的东西,都一一失去,齐骛还会不会看他一眼?   皇帝这一阵有些心力交瘁。西望山火神发怒,他需要做祭天大典,广告天地!追踪齐庄做神秘武器头目,却叫人发现了,断了线索不说,还让人下了毒丢回来!齐庄跟樊厦一样是个麻烦,学他们罗那制毒,还是那么刁钻的毒!焚烧房竟会无缘无故翻倒,里头的人本该是要烧毁的,现下都压得不成样子,还得重烧一遍!想起这些糟心事,皇帝就头疼,不过也得一件一件处理。也便是如此,齐庄做点什么动作,皇帝也无暇顾及。   云鹤回到府里,凭着印象画出了后宫的地图,随后将那几个可疑之处都点了出来。秦时带着这地图回悍支,商议如何混进去再细细找入口。这一阵皇宫里暗卫不知被派出去做了什么,除了护卫并没有多少高手在,有高手也是在皇帝周围。可那地牢的入口实在难寻,悍支寻了三个月都丝毫没有头绪。   悍支进后宫寻找地牢入口的时候,云鹤偶尔也会跟过去,可也没有任何进展。深夜,云鹤坐在檐上,看着西北那一片夜空发呆。齐骛离开了三日又三日,三月复三月,一直都没有回来过。云鹤手里有关齐骛的消息却一直没有断过,这一趟押的什么镖,走的什么地方,甚至连分得多少镖银都知道,可他最想知道的却是无从得知。   等把罗那跑遍了,是不是得跑若弥去了?云鹤还能想起,当初他要将齐骛送去若弥,那人死活不肯去,可现在却是怎么都不肯回来。现在唯一庆幸的,可能就只有齐骛还在罗那,离他还算近,若是去了若弥,怕是他要想知道些消息都没这么快的。   云鹤轻轻叹了一息,不过,想到若弥,有一处曾被两次占据的樊厦皇宫……他轻身跃下,让轻络传消息给秦时。地牢的入口,会不会也像樊厦皇宫那样,地下通道入口在皇帝宫殿?   悍支得了提示自然会去试,只不过要不惊动罗那皇帝而找到那入口却是得花好些气力。皇帝只有白日不在自己宫殿,没有夜色的庇护,悍支暗人要在白天侵入皇帝宫殿寻找入口,势必十分困难。也就是皇帝将暗卫大多都派出去,悍支还带了禁术了得的谍支暗人一同前去,才终于寻得了入口。   那璧果然是被囚禁在地牢里,只不过惨不忍睹。齐庄暗人本是抱着解除祸患进去搜那璧下落的,若不是主子要活捉此人,他们都是抱着直接弑杀的想法去的。可临了看到那璧奄奄一息地吊在石壁上,脸上绑着防止人自尽的套子,仿若牲口一般,旁边的刑具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,悍支暗人都震怒了。他们也没时间耽搁,解救了那璧飞快离开。以防跑了一半再被阻截,悍支将身上所有的“天火”粉撒在地牢里,跃到外面之后,将火星从气孔投入。   一瞬间,火花从地下喷发而出,黑烟与黄烟缠绕,仿若巨龙缠斗。每一处地牢都同时炸开,整个罗那皇宫都在颤抖。嫔妃惊呼,仆从乱窜,瞬间乱做一团。   此时的云鹤正好在朝上,在嘈杂里不疾不徐地往外走。皇帝得了消息都来不及说散朝,直接往后跑去。朝臣不知状况,纷纷奔出大殿。   “赫大人!”裴盛想要拉着赫筠往外跑,他看到柱头上都裂开了纹,生怕大殿倒塌。   云鹤躲开裴盛的手:“不要慌,没什么事的。”   裴盛疑惑,可赫筠都没有跑,他便也不跑了,与他一同走出大殿。直到站在外头的那一刻,他才舒了一口气。虽说他不想抛下赫筠,可还是怕大殿压塌的。他问赫筠:“赫大人怎么知道没事?”   “若是有事,皇帝如何还要往后宫跑?”云鹤看着不远处袅袅升起的黑黄烟气,道,“若是地龙翻身,或者是别的灾祸,不该是跑到外面就够了吗?”他知道,这定是悍支的手笔。   “也对。”裴盛点头。   待地面不再颤抖,也没有巨大的轰隆声,朝臣也打听得差不多。后宫多处起了天火,一时之间扑都扑不灭。众臣面面相觑,都不知说什么好。这不像是之前的破庙,或是八皇子府,亦或是西望山,皇帝的后宫可容不得他们多置喙。 第94章 第94章   回到大司农府里,云鹤便得到消息,那璧找到了,只是情况不太乐观。医支迖诊断下来,那璧被下了名唤“吐芳”的毒,他可以尝试解,只不过那璧现下的身子太过虚弱,没办法下手。   “公子,”轻络道,“如此说来,那璧便不是叛徒了。”   “嗯,”云鹤点头,“意志再强都敌不过‘吐芳’的毒性,况且那璧只是个工支暗人而已。”   “罗那皇帝造孽太多,为了打探黑系神秘武器,折了多少人命进去!”轻络道,“光兵士就十万,鲁埒也真是死得冤枉。”   “皇帝给的命令那么隐秘,鲁府估计还蒙在鼓里。”云鹤想起那个直肠子鲁埒,也只有叹了一息。这那璧还在罗那境内,未免罗那皇帝回过神来搜查那璧,齐庄定是要将那璧转移到别国的。云鹤想,若是主子知道,他手下的人被罗那皇帝折辱成那样,定会加倍报复过去的。   如他所想,还没几日,齐庄上下都接到了消息,为撤出罗那做准备,各支收拢营生。云鹤听了轻络的禀报,在书房里呆坐了很久。他知道齐庄渗入罗那已久,若是收拢了抽身离开,罗那会陷入什么样的局面。罗那皇帝再不贤明,可他对罗那还是有几分感情的,这一次他却是什么都不能做。主子的命令,他不能违背,他不能帮扶罗那,反而要在上头踩上一脚。   罗那皇帝却是来不及细思最近几日的事情,只觉得最近十分倒霉,连那祭天大典都来不及做,便接到西北边境四小国又犯。皇帝怒,连那些个小国都要欺他罗那?他立马让大司马宸勒去西北边境,务必要他速战速决。   打仗,便是需要粮草。这一次,大司农没能交出粮草。皇帝将粮草都偷转去西郊西望山,这都是背着大司农偷偷做的手脚,打算在下一次拨粮去东南大营的时候扣除。云鹤不是不知道皇帝的手脚,不过那十万兵士就是到死,皇帝都没吭一声,云鹤也没有提一句。十万兵士驻守在西望山,若是真得了神秘武器,皇帝还好敞开了说,现下不光是武器没得到,连人马都折了进去,这么损英明的事皇帝哪里还能说。   大理拿了太仓令进去审查,大司农只被带过去问了几句话就出来了。大理受了皇帝隐晦提点,只是关着太仓令,并没有用刑。这粮是皇帝偷偷让太仓令转移的,不过眼下不能直接放他出来,战争即发,粮草的事情才是急事。   库里没有粮草,皇帝就拨款让大司农采买粮食。好在平时积累的税钱有很多,有银两事情就好办多了,皇帝心里稍是一松,让大司马先行西北,粮草马上会送过去。   战争打起,皇帝才觉得他过于乐观了。也不知是这位大司马不顶事,还是西北小国雄起了,战事节节败退。皇帝这才想起曾经的战神齐鸣,若是齐鸣在,他必能高枕无忧。当时的齐鸣也是什么粮草都没有,甚至连个人马都没有,照样在西北抵挡那些小国。这宸勒有人马,粮草也不是缺到一丁点都没有,就打成这副德行!宸勒除了一封接一封的求粮信,求援信,连半点喜报的影子都不曾有。   “赫卿,”皇帝道,“粮草采买得如何了?”   “现下这时节本就是粮食最短的时候,京都里的存粮全收上来都不够,臣已派人去澜桥看了。”云鹤应付道。   “京都粮食怎会短缺?”皇帝有些不敢相信。   “半年之前,粮食需求便开始暴增,粮米店为此花了大价从别处调来。”云鹤徐徐道来,“一时之间京都粮食囤积,粮价随之下跌。有好些粮米店都支撑不住粮价下跌,最终只能关门。”   皇帝不语,仅靠库里的粮是不够的,他偷偷让人从街市里采买了粮食运去西郊。十万兵士一天的消耗就那么大,为此他贴了不少钱进去。只不过,这都不好拿出来说了。   “皇上放心,澜桥的储粮一直是我罗那最多的一处,相信不日便会有好消息来。”裴盛在旁道。   皇帝这才点头。   这时有臣子想到:“皇上除了要注意西北边境战事,还得关注东南边境。”   此人隐晦一带,皇帝也明白了。西北边境的战事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,就怕这时候若弥派兵攻进。当初若弥便是趁着罗那与莫桑打起来,偷偷从另一端攻过来的。若是两面夹击,罗那应付起来的确很辛苦。   众臣就着此事又是一番商议,派猛将驻守,结盟,和亲等等,听起来都不错,只是施行起来比较困难。首先,罗那现下国中无猛将,连骠骑将军都没了,难不成中领军、武卫将军就能抵得住?再则,结盟一事,罗那有战事在身,而若弥是没有战事困扰,如何会与你结盟?就凭以前送的一筐庵罗果?众臣心里只能嗤笑了。那么,剩下就只有和亲这一道了。   云鹤至始至终没有说什么话,下朝的时候从嘈杂的朝臣里穿过,缓步离开。现下的皇帝根本无暇再议税改新政,云鹤自然就不用留下。   裴盛寻到那道独特的身影,追了过去。他以为大司农是为没筹到粮而自责,便安慰他:“赫筠,粮草的事情不必忧心,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   云鹤看着裴盛,国难当前,大司徒竟还有心思关心他难不难过。若是明晟还是大司徒,当下会是什么情形?他轻轻一笑,至少是不会安慰他的。去琢磨筹粮法子,也比安慰他有用得多。   裴盛以为自己的话语有用,赫筠一笑,他也便笑了起来。那日的阳光很盛,赫筠的笑容瞬间耀得他心头一白。周遭的嘈杂,来往的朝臣,远处的宫墙,近处的绿树,他统统都看不见,只留那人浅淡的笑意。他不知道,这是他最后一次这么看着赫筠。   “裴大人,”云鹤收敛了全部的笑意,“皇上那儿定有许多事情要寻裴大人定主意,您忙,下官先回去了。”   “好。”裴盛的确还要去见皇帝。和亲的人选肯定是皇族之后或者是世家大族的贵女,皇帝叫了几位出自世家的重臣共同商议。回头的那一瞬间,他还在心思,都这么熟稔了,大司农为何还不直呼他名字。   云鹤回府之后,轻络将最新收到的消息递给他。云鹤看了之后沉默了良久,指尖的力道用得很大,放开之后纸片上生生压出一个指印。他拿起笔,几乎是颤抖着写完一道消息。这道消息出去,罗那是真的没有救了。   “公子?”轻络轻轻唤了一声。   云鹤将写好的纸片看了一看,缓缓递过去:“传至罗那所有商支。”   “是……”轻络应。   “待会儿去与千影说,晚膳时分让所有姨娘去她院里,我同大家一起用晚膳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公子……”轻络迟疑。   “去吧。”云鹤摆手。   轻络离开之后,云鹤便在整理着书房里的东西。税改的卷轴虽然还没有议完,可这都是他的心血,他全部归整到箱子里。   孙伯敲门来找云鹤的时候,还问了一声:“老爷晚上要去后院用?”他也不明白心里是什么滋味,自小马儿与老爷在一起之后,老爷便再没宠过后院姨娘。他担忧过老爷的子嗣,可也为老爷有真心喜欢的人而高兴。后来小马儿不知怎的离开了,老爷也没再进过后院,现下老爷终于又要进后院了,他欣喜的同时,难免为小马儿感到几分失落。   “嗯。”云鹤的目光扫过孙伯。   “这是这个月的月例,老爷过目。”云鹤翻了一下便落了名字,他按着账目道,“孙伯,劳烦你跑一趟城郊庄上,账目有点问题,您亲自去核实一下。”   “是,老爷。”孙伯盘算着不知今日还能不能赶回来。   “黑珍珠,还有那谁……”云鹤想了半天都没能想起那位姨娘的名字,“前一阵您说的,有几个箭术练得不错,嫌院子小不够发挥的,今日便与你一同去庄上。那处庄子够大,说不定还能射上两只山鸡回来加菜。”   “来得及吗?”孙伯怀疑。   “应该是来得及的。”云鹤点头,“玩得尽兴的话,明日回来也是一样的。”   孙伯点头:“老奴会尽量赶回来,如若不凑,老奴也会看顾好几位姨娘的。”   云鹤将账目递到他手里:“红笔圈出的几处便是有问题的地方,你带着路上看吧。”   “是。”孙伯应。   云鹤要在后院吃饭的话语只到千影那儿,姨娘们并不知道。孙伯通知几位姨娘可以去庄上射箭的时候,姨娘们握上弓箭便出发了。待云鹤晚上到夫人院的时候,剩下的人还坐不满一桌。   姨娘们很高兴,听到某些个可以出府到京郊庄上耍,她们还眼馋得很,现下只有庆幸。她们心里想着,待明日那些人回来,定是要说与她们听的,这么出去跑一趟就错过了与老爷一同用膳呢!   云鹤坐下,想起上一回这么用完膳,还是齐骛刚进府那会儿。那时候的齐骛为了不成为他的妾室,又是晒中暍,又是拿他父亲说事。云鹤淡淡一笑,齐骛还生他气呢,到现在还不回来。   “老爷,”千影提醒道,“是不是该用晚膳了?”   “嗯。”云鹤点头,拿起箸。   众位姨娘还是秉着大司农最喜欢的规矩,不言不语,静声吃用。她们也是很久没看到老爷了,时不时趁着夹菜的时候,往那头扫上一眼,也是知足。   云鹤知道她们在偷偷看他,可只当看不到。他和齐骛在一起之后,曾为她们打算过,要逐步将清白的姨娘分到外头去。有防身能力的,性子泼辣的先出去。可一件件事叠起来,他都没来得及安排。剩下的在坐几位,怕是永远都要留在大司农府里了。   云鹤扫过一眼,却没有流露任何不恰当的神情。他怜惜她们,可不能因为她们就破坏齐庄的计划。他只微微一笑:“今日的汤熬得很好,都尝尝。”   “谢老爷!”众姨娘起身在旁行礼。   这一夜,大司农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比往常睡得早一些,也好似更熟一些。子时的时候,云鹤在书房低低吹起了箫。箫声低哑,却传遍整个大司农府。   很快,云鹤听到府里的轻微声响。他放下箫,思绪仿若飘过大司农府每个角角落落,再想起远在京郊庄上的孙伯和几个姨娘,他轻轻一笑。原本,复杂的差错他是不会让孙伯去查的,孙伯只能看一些简单的账目,也就是如此,才能名正言顺地拖住他的手脚。那几个跟着一同过去的姨娘,都是学过一点拳脚功夫的,到外面去也不会被人欺负。他很放心。   沙漏里的细沙一点点往下撒,大司农府里一片寂静,直到最后一粒沙坠落。火花从各屋喷发,漆黑的夜空映得如同白昼,被气流冲出的碎砖与烟尘都看得清清楚楚。静谧的大司农府瞬间成了一片火海,轰然倒塌声,屋梁燃烧声,砖块砸落声,全部混做一团。与此差不多时刻,罗那各地多处都喷发出一道道火花。有些是衙门,有些是店铺,也有是工坊。如此,大司农府的大火也就不那么特别了。整个罗那上空都弥漫了青黄烟火,前几个时辰还是无处不飞花的国度,在这一瞬间,仿若是人间炼狱。   在熊熊大火与烟气之间,都是刚刚惊醒的人们,有的呼喊火着,有的拎桶泼水,也有被这一切吓住的。在这些慌乱与嘈杂里,好似只有那些在燃烧的屋宅显得十分沉寂,死一般的沉寂。 第95章 第95章   齐骛接到消息赶回京都的时候,大司农府只余残壁断垣。处处是青烟,鼻息里都是呛人的味道。齐骛揪住一个清理残渣的兵士,大声吼道:“人呢!大司农人呢!”   兵士白了他一眼:“你谁啊!吼什么!”   “大司农呢!”齐骛的眼睛都红了。   “我们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寻找大司农的尸首吗!”兵士一直在火堆里扒拉,心里也不好受。这么大的火,房屋都坍塌得不成样子,哪里还能扒拉出尸骸?   尸首?齐骛松开了兵士的衣衫。这么说来,大人并没能从火海里逃出来?他赶过来的一路上,还抱着几分希望,说不定大人能逃出来,说不定禁军把火扑灭了,大人什么事都没有。可是,听到兵士这么一句话,他残存的希望都破灭了。   “什么人在这里大吵大嚷。”裴盛从灰堆里缓缓抬头。   齐骛从满头满脸的灰中仔细辨认,才认出了裴盛。他看着裴盛脏污的一身,不免眉头一皱,随后一扫他方才埋首之处。   裴盛也认出了他,这个让赫筠失意了好一阵的“知心人”。他缓步踏过残骸,问他:“你怎么回来了?现在这个时候,你回来作甚?”   齐骛的嘴唇动了一下,却是没有言语。   “你不是会武吗?”裴盛道,“赫筠……落难的时候,你在哪里?”他知道天火所在的地方,什么都逃不出,可他还是这么质问他了。   齐骛紧紧攥了一下手。   “说啊!”裴盛揪住他的衣领,将满手的黑灰染了他一身,“你会武怎么不救走他!”   齐骛眼里发疼。   裴盛撒开手,背过身哽噎道:“现在……什么都晚了……”   齐骛紧紧攥了攥拳头,手心里掐得直发疼。最后他手上一松,朝那个最熟悉不过的地方走去。深夜里,大人肯定是在主屋卧房的。不管能不能找到什么,他也要去看一看。   这几日,大司农府来了一道又一道的人。兵士奉旨翻捡了一番,废墟里实在分辨不出,便只能抓了两把灰,捡了未烧尽的碎骨,往上面交差。裴盛跟着兵士翻了两日,之后也只是偶尔经过这里的时候停顿一下,他还要继续当他的大司徒,不能一直在这儿缅怀他的爱恋。明晟只站在外围,看了一日之后撒上一圈酒。孙伯和几位姨娘也有回来过,可嚎啕之后也只得这么装了点灰回去立个墓冢。   对于这一些,云鹤都不知道,只在撤出京都之前,绕回大司农府看了一下。大司农府受“天火”肆虐的当夜,齐庄暗人好些都趁着混乱离开了京都,剩下的便是不能一走了之的,诸如谍支一派。许多谍支暗人渗入罗那已久,或是在世家贵族后院里生儿育女,或是有担任大小官职的,又或是以经商为名在外行走……谍支暗人要抽身离开,就要将存在的痕迹都抹干净,有些来不及当夜撤出的,便会晚上几日。云鹤作为谍支罗那京都御首,必定要等清点完所有该撤走的谍支暗人之后,才能离开。   他到那片废墟之时,正大雨滂沱。雨水冲刷着巨石与碎砖上的烟灰,却洗不去烧焦的黑色。黑一道黄一道的水流汇聚起来,混着烟灰搅进泥泞里。好歹,他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,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到这里。云鹤踩着石头在一处停下,就算整棵树都已烧毁,徒留这么一小截,他也认得,这是齐骛最喜欢的那棵树,后院与前院相隔处的青木香树。以前是多么茂盛……   云鹤站起身,远远近近都模糊一片。大雨倾盆,水气弥漫,不管曾经繁花似锦,现下都笼罩在这片朦胧里。他看了看昏暗的天色,便打算离开,可没走几步,便看着前头的“石头”突然动了一下。细细看去,他才发现那“石头”好似是暗沉一些的衣衫。都好几日了,怎么还有人?   云鹤稍一思忖,手上的油纸伞差点抓不稳。他赶快过去翻过来看,雨水淋散了那人的头发,盖了满头满脸,可他还是辨认出来了:“齐骛……”   齐骛的眼珠动了动,却没有睁开。父亲离世的时候,也是这样的雨天。他好似看到父亲在看着他,依旧是那样目无表情的冷淡,让他一时之间忘了上去请安。过了好久,他才想起来,自己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成的娃娃,长高了许多,而且他会武,他不必再仰望。待他再抬头时,却已没有父亲的身影。他有过一阵失落,他总是成为被抛下的那个。父亲走了,剩下了他;大人走了,又只剩下了他……赫筠,他念着这个名字,心里一阵一阵发疼。如果他没有出去押镖,留在大司农府该有多好;如果他没有半路返回,该有多好;又或者,他没那么贪心,没有时刻想着独占大人,该有多好……恍惚里,他似乎又闻到了赫筠的气息,便不由自主地缠着。这一次,他不想被抛下。   云鹤将齐骛背回去,立马准备了一桶热水给他沐浴。他看过齐骛的脉相,他只是虚弱,并没有任何问题。这是几日没有吃了?云鹤执着棉帕给他擦洗,一面心思着。洗到手指的时候,云鹤看着他的手指甲皱眉,指甲缝里都是黑灰,边缘还开裂了,指尖还有几个水泡。这样跑回来找他,是原谅他了?如果知道他只是个细作,还会这么惦记他吗?   云鹤继续给他擦洗,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。他没有太多的时间,今日是一定要离开京都了。他帮齐骛擦干了水,换了一件宽适的衣衫,又给他的手指上了一下药。本来他是打算只身离开的,现下带了个没有醒来的齐骛,他便雇了一辆马车。   到傍晚的时候,雨歇了。现下已出了京都,云鹤倒也不急着赶路,见小炉上的米粥快熬好了,索性就找处树下停了。雨后的风带着些许清新,与余晖一同飘进马车。云鹤换下齐骛额头上的帕子,取了一小碗米汤来喂他。   齐骛一直没有醒,不过热度不高,云鹤也就不着急,待他休息够了,应当便能醒来了。云鹤拿了个饼子靠在马车厢边上,遥望过去,天际上隐隐出现一道天虹,美得那么不真实。将齐骛带出来,云鹤也不知该不该,可当时若是转身离开了,齐骛肯定不会好。就如当初将齐骛救出大司马府,明知道会有隐患,他还是做了。   夜里,云鹤与齐骛挤在马车里。刚开始他睡得十分规矩,与齐骛保持一拳距离,丝毫不敢再贴近,他怕齐骛突然醒来,诧异他们的距离。睡着睡着,他便贴了过去,额头紧紧靠着齐骛额头上,手也不自觉地揽过去。已经有很久很久没这么睡了,睡梦里他闻着气息便自动靠了过去。   齐骛醒来的时候,正是子夜。他有过一阵恍惚,不知这处是哪里,侧脸看去,也不知这人是谁。他不习惯于陌生人贴这么近,便稍稍让开,没想到这人又贴近几分,齐骛顿时皱眉。   云鹤感觉到旁边人一动,便贴过去,好似额温降了。他迷糊了一下,伸手再确认一下。还没摸到,手腕便被握住,力道不大,他却是顿时清醒过来。   “热度退了?”云鹤道。自“大司农”被天火收了之后,他便不再用“大司农”的声音了。   “你是谁……”齐骛往旁边让了让,紧贴到马车厢璧。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,不过脑子里浑浑噩噩,一时之间想不起来。   云鹤看着他的疏离,有一些失落。除去“大司农”的身份,他和齐骛又回到了原点。不过,这不是他所希望的吗,保守住了齐庄的秘密。他没有回答,只坐了起来。月光从车窗照进来,映到他脸上。   齐骛这才看清了这人的面容,他诧异了一下,又不可置信地眨了一下:“哥哥?”   云鹤此时用的是当货郎那时候的面容,齐骛见过的。   “我怎么会在这里……”齐骛记得,他一直在大司农府废墟里。   “路过,便看到了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哥哥,我……”齐骛的声音干涩得很。他又被抛下了……   云鹤不想说大司农的事,便问他:“这时候醒来,是饿了,还是渴了?”   “不是……”齐骛动了一下,“我……要小解……”   原来是被他灌的汤汤水水太多了。云鹤起身,要带他下去。这一带草木茂盛,虫豸很多。   “哥哥……”齐骛见他起身,立马迟疑道,“我不是小孩子了,不用跟着。”他对椰糕哥哥的记忆还处在几年之前,自然而然地以为椰糕哥哥待他也是停留在那一段时光。   “我……知道你不是小孩子……”云鹤道,这么大的个子在这儿,怎么可能还当成孩子,“我只是……你热度刚降下去,怕是还站不稳。”   “不用……”齐骛前脚踩下去,后脚就差点栽下去。   云鹤扶了他一把:“你在……那处待了多久?”   齐骛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,是在问他待在大司农府废墟那一处。他想了一下:“失火的第二天我就到了。”他觉得,哥哥定是知道他所有的事情。   云鹤一算:“这么几天你不曾吃喝?”   齐骛垂下眼眸。大司农府那样了,他哪有心情吃喝。刚踩地是有些脚下酸软,可缓了一下就好了。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,绕去不远处。   云鹤沉默地看着齐骛的背影,好久才收回了手。本以为,没有了大司农这道身份,用卖货郎的身份又能站在他身旁了,没想到齐骛与他那么生疏。还能想起,那个瘦瘦小小的娃娃那么依恋地冲他笑,怎的现下扶都扶不得了?   齐骛站在那处好久,才转过身。他见椰糕哥哥在等他,便轻声道:“对不起。”   “对不起什么?”云鹤看着他。   虽然椰糕哥哥消失好多年,可他曾答应过要嫁他的,现下却是喜欢了别人。他深吸一口气:“哥哥,我难过。”   “因为……大司农?”云鹤看他。   “嗯。”齐骛垂下头。   “睡一觉就好了。”云鹤要想拍拍他的手臂,想起方才他的排斥,手伸了一半还是落了回去。   “睡一觉就会好?”齐骛茫然,“可是,我睡了那么久……”久到差点死过去,可是如此,赫筠都没有带他一起走。   “难过的事,不用刻意避讳,把它交给时光。”云鹤道,“总有一日会淡化……”   齐骛想到要淡忘赫筠,心里便揪得不能自已。大人那么好,为什么要淡忘?他道:“哥哥,我的命还是大司农救的,可是他的……尸骸我都找不到,他如何入土为安?”   “天地为冢,至于碑……”云鹤想了一下,“也无需留,是非功过都在人心。”他看了一眼齐骛,“念着他的人,自然会一直记着他。”   齐骛闻言,点了点头。他沉默地踏上马车,马车里的位置很小,他坐下之后才想起,随后看着云鹤上了马车。   “怎么还不睡?”云鹤坐到他身边。   “哥哥……”齐骛现下倒是不想睡了,便问他,“这么多年怎么一直没看到你?”   “我……”云鹤想了一下,“执行我的任务。”   齐骛听到“任务”两字,才想起,椰糕哥哥会变脸。他迟疑了一下:“哥哥,你有听过齐庄吗?”   “我,”云鹤破釜沉舟道,“就是齐庄的。”不过,齐骛对齐庄的了解,只来源于齐庄愿意给他看到的,对谍支他是丝毫都不知情。   齐骛心道果然,他之前的猜测果然是对的。除了齐庄,他没有看到哪一处用这么惟妙惟肖的改容手法。他看了一眼云鹤,道:“大司农身边有好几个齐庄的……”   云鹤看出他的质疑,也不气:“凑巧。”   “我知道他们对大司农没有恶意,”齐骛想了想,“倒是很照顾我。”   “嗯。”云鹤点头。   “廖师傅教我武艺,岳酒商给我找了个会易容的师傅。”齐骛又是看了一眼面前的人。椰糕哥哥是齐庄人的话,他倒是怀疑那些人都是他派来的了。   云鹤明白他眼里的意思,只不过他既没有否认,也没有承认,如此下去只会越搅越乱。他只应了一下:“哦。”   齐骛看着他的表情,以为自己想错了。   “睡吧。”云鹤道,“已经不早了。”   齐骛顿时背上一僵,嘴里应着,身子笔挺地躺着。以前和廖师傅还睡过一床,可自从与赫筠在一起之后,他再没有和旁的男子如此近地睡一处。他心思着,除了赫筠,他不能跟任何人睡在一起。   云鹤将他的僵硬看在眼里,心里也是叹了一口气。这么睡上一夜,明日骨头都怕是要僵掉了。他想了一下道:“齐骛,你内袋里的三千两银票我给收起来了。”   “嗯。”齐骛应了一下,随后很快反应过来,他忽地看向云鹤。   “你浑身湿漉漉,自然是要洗个热水澡。”云鹤理所应当道,“脱衣衫的时候便是摸到内袋有东西了。”   齐骛捂了眼睛。在他纠结不能与哥哥睡这么近的时候,原来在这之前,哥哥都已经给他洗过澡了!哥哥都那么坦然,他还纠结什么?他将手随意搭到胸口:“这银票用不上了。”   云鹤偏过头,倒是看他放松下来了。   “我本是攒了要给大司农的,”齐骛道,“现下……是永远都给不出去了。”   云鹤没有说话,只看着他。他的落寞他都看在眼里,可是,他什么都不能说。   “我本就欠着他钱,他却是一直都不希望我还这笔钱,”齐骛道,“我若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,便不出去赚钱了,就在府里好好保护他便是。”   “千金难买早知道,”云鹤淡淡一笑,“不用多想,我想,他从没有怪过你。” 第96章 第96章   齐骛的热度虽然下去了,可精神一直不太好。云鹤坐外头驾车,齐骛也坐在他身旁,可云鹤每次看过去,齐骛都是在发呆。云鹤见状,也是不知该高兴,还是该心疼。   这日黄昏,云鹤见正好到村庄,便问村里借住一晚,马车上睡两个人总睡得不舒坦。他问主家买了些面和蔬菜,犹豫了一下又要了两个馍馍。云鹤煮了一锅面,出锅之前特意按照轻络教的,一面加料一面尝,尝到恰好的时候才收手。   “来,尝尝合不合口味?”云鹤将面端上桌。   齐骛一直在灶后看火走神,闻言才发现灶里的柴禾放得太多了。他有些不好意思:“我……加的柴禾太多了。”   “无事,刚好煮一锅水,晚上沐浴用。”云鹤放了碗便去将锅洗了,装上一锅火,由着它慢慢烧。一回头,他便看到齐骛盯着那碗面发呆,便道:“不好吃?”他都按照轻络说的来做了,没有直接一勺子盐下去,应该会比之前做的好吃。   “哦……”齐骛回过神来。他看着这面,便想起赫筠也曾煮面给他吃,面咸得发齁,他硬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全吃完了。他轻轻一笑,自以为自己会瞒得很好,当夜却是灌了整整两壶茶水,临睡觉都还在一趟趟地跑茅厕。   齐骛捞起一筷子尝了尝,味道倒是很不错。他道:“很好吃。”   云鹤在他旁边坐下,也端过来吃:“嗯,合口味就好。”   齐骛看他:“哥哥是第一次煮?”   云鹤想了一下,答道:“几乎不做。除了这面,其他的就不会了。”   齐骛淡淡一笑,赫筠也是这样。他想起来:“那之前卖的椰糕……”   “自然不是我做的。”云鹤失笑。   “我一直觉得,哥哥的椰糕是最好吃的点心。”齐骛道。   “以后再买给你吃。”云鹤道。现下的齐庄各支都撤出了罗那,要买到齐庄出的椰糕,怕是得等,又或者让轻络做。可是,轻络不在身边。   齐骛立马也想起这一路上看到的,便问:“哥哥,好似很多人都往南边跑,这是出什么事了?”   “不是快打仗了吗?”云鹤道。   “西北边境那几个小国?”齐骛有些不信,可现下罗那到处是天火,看着就一团混乱,饶是如此,就连那几个小国都抵不住?他想起了父亲,若是有父亲在,怕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了。他父亲的事他不甚了解,可是被称为罗那战神,不是没有道理的。不知罗那皇帝到现在可有后悔?再想,塔际现下都是他兄弟,也不知现下什么情形。   云鹤随意一应。他不会与齐骛说,罗那的情况会更严重,西北有那几个小国猛扑而来,东南将会有落玉国攻打进来。落玉国就是他们齐庄主子刚买下的国家,实力是不容小觑的。   齐骛垂眸吃面,云鹤看着他将见底,便问:“够不够?不够还有两个馍馍。”   庄户人家的碗没有小的,都是硕大无比,就眼前这只,就好似与府里洗面用的铜盆般大小了,如何会不够?齐骛道:“够。”说着,他喝完最后一点面汤,拿出去洗。   云鹤也吃得很快,走过去的时候,碗被齐骛接在手里一道洗了。这时候夕阳已完全落下,但外头还很亮堂。云鹤就站在他身旁,看着他拿井水刷着碗。风吹过树梢唦啦啦作响,夹杂虫声阵阵,会有几声犬吠,偶有鸡鸣,云鹤却觉得现下难有的安宁。   齐骛拿着洗净的碗起身,看到村口又来一辆马车,恰巧租用了他们隔壁稍大一些的院子。不过下来的人,让他诧异不已。同样诧异的还有云鹤,不过他心里再有想法,面上都不显。   明晟扶夫人下车之后,便一眼看到隔壁院里站着的人。他对夫人道:“你先进屋休息,我去看一看。”   夫人点头,由婢女扶着进屋。   明晟站到齐骛面前,看了一眼他身旁的人,又看了一眼齐骛手里水淋淋的碗。   “明大人。”齐骛喊了一声。   明晟听到这个称谓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,他略有不满地问:“这位是谁?”   “哥哥。”齐骛不知怎的,总有些心虚。   明晟一笑:“哦,什么哥哥?你们俩瞧着倒是一点都不像。”   齐骛没有说话,云鹤扫过齐骛的脸,想说些什么却是不能开口。   “赫大人才离开没几日,你就这样……”明晟道。   “没有……”齐骛摇头,“我没有。”   “我只是故人。”云鹤往前一步,目光扫过他满头的白发。他不可能自负到,认为大司农的死能让这位罗那曾经的大司徒一夜白头,但其中定有几分干系,最大的原因该是眼下罗那的满目苍夷,外敌侵入。他的语气十分平缓:“我恰好要出京,路过大司农府的时候,他趴在废墟里奄奄一息,便将他带了出来。”   明晟眼神立马缓了过来,对齐骛道:“赫筠最喜爱你,你……要记得他对你的这份爱重。”连正妻都没有带出府过,却是带着这位去他府里一遭,可见赫筠多喜欢他。他并不是非要面前这人对赫筠从一而终,只是赫筠才去了一旬都不到,若是这人立马寻了别人,赫筠怕是更不得安宁了。想起赫筠,他的眼眸就是一沉。   “嗯。”齐骛一应。   “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?”明晟问。   齐骛一阵茫然,下意识地去看云鹤。   “他之前起热,刚刚才好,我也就没来得及与他说,我这是准备去澜桥,”云鹤看了齐骛一眼,“他与我一同过去。”   齐骛没什么特别的表情,觉得去哪里都一样。云鹤询问他的时候,他就只点点头。   “澜桥也不错。”明晟点头。赫筠如果在,也是希望他心爱之人平安的。澜桥靠近若弥,就算战事蔓延过来,也可以躲若弥去。   “大人,您去哪里?”齐骛心里是尊敬这位曾经到西北边境帮扶他父亲的大司徒的,便问了一句。   “浅水。”明晟道。罗那皇帝竟要把八皇子和六公主送去若弥和亲,他拉下脸去觐见皇帝都没能劝下。只是西北那几个小国骚扰,打回去便是,目前最重要的是选能将去打仗,皇帝却是抓着细末的事情,真是本末倒置!如此,眼不见为净,他便携了妻儿回浅水,再不要看那等窝火事!   “明大人一路保重。”齐骛的眼里满是真切。   明晟点头,离开之前还瞪了一眼云鹤,要他注意一些。赫筠心爱之人好是好,可就是木了点。身旁之人的眼眸面对他的时候,带出的几分温柔,他竟是一点都没看到。这样也好!   云鹤很是无辜。   齐骛看着明晟离开,随后才拿着碗回屋。他看着锅里腾腾的热气,便在屋里寻了一遭,并没有看到有浴桶。他问云鹤:“哥哥,他们到底是用什么沐浴的?”   云鹤一笑:“男儿就在院子里,拿水冲一冲。女子……大概是用盆接了水擦擦,少有的会用浴桶。”   齐骛立马皱眉。他跟着廖师傅在罗那跑过一圈,廖师傅却是从没带他住过农舍,他从来都不知道,男子就在院里冲澡。   “我去问问看,看能不能借到浴桶。”云鹤道,齐骛刚想说他出去问,便被云鹤拦住,“我方才去租借屋子,已经走了一遭了,现下过去也算是熟悉了。”   齐骛闻言这才作罢。   云鹤的运气还好,齐骛看到有浴桶的时候,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。要他在院子里露天冲澡,他想想都不好意思。洗澡是两人轮着洗的,齐骛暗自念着椰糕哥哥的细心,在睡觉时便没有昨日最初的那点僵硬。   “哥哥,”齐骛躺在床里侧,左右还早,他一时之间也睡不着,“你……一直是一个人吗?”   “怎么?”云鹤不答。   “我小时答应过嫁你的,”齐骛道,“可是我……食言了。”   云鹤睁开眼,过了一会儿才道:“你也说是小时了,不做数,我明白的。”话虽如此,他心里还是有些失落。本以为换个身份在齐骛身边,一年两年等不到,五年十年总能等到他再次喜欢自己。如此言语出来,他心里便是有些窒息。为什么他总是要跟另一道身份的自己争?   云鹤翻了个身,侧向外面。油盏的光亮只那么一点,昏昏黄黄,仿若他此刻的心境。   齐骛侧过脸,看着云鹤的背影。昨日他对椰糕哥哥说的对不起,便是因为这个,不管椰糕哥哥有没有娶妻,他都是食言了,那与年纪多小都没有干系。   同床两人,各有心思,只不过油灯一灭,呼吸松缓之间,一切都遵从了本心。   清晨云鹤醒来的时候,发现背后暖暖的,还有一只手揽到他前面,包裹住了他的手,脚还缠绕在他的腿上。不知为什么,齐骛特别喜欢这样的姿势,不管是相叠,还是相对,总喜欢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。他听着背后传来的齐骛的心跳声,一动都不动,连声息都不曾变过。   没多久,齐骛便醒过来了。眼睛还没睁开,就感觉到怀里的触觉。他有过一瞬的恍惚,好似还在大司农府里,大人还好好的。他低低地唤了一声:“赫筠……”他的声音里带着极致的压抑,眼里也酸胀得很。   这下,云鹤不好再装睡了。再温暖的怀抱,都不是他的,而是那个大司农“赫筠”的。作为椰糕哥哥,是有武的,若是有这等动静都没醒,就不正常了。他微微动了动,想了想只喊了一声:“齐骛。”   齐骛听到那一声不同大司农的声音,便陡然清醒过来。他很快松开手脚,退后一寸。他低低道:“抱歉。”   “早膳我便不做了,看路上有什么就吃一点,行不行?”云鹤只道。   “好。”齐骛应。睡相不好,做噩梦,一时之间他想了好几个理由,可椰糕哥哥什么都没问,他也就不必解释了。   “那好。”云鹤起身出去洗漱。   齐骛缓一步起身,一面穿衣一面看着云鹤的背影。思及方才怀里的触觉,他不禁想,赫筠的眼睛长得跟哥哥很像,哥哥的身影跟赫筠很像,抱在怀里,他就当成是赫筠了。   有早晨这么一回,齐骛便开始处处与云鹤保持距离。云鹤能感觉到,嘴上不说,但做什么都会考虑到齐骛的心情。他心里朝着齐骛叫嚣,赫筠就站在面前,你那么爱他,能不能认出来!面上却是一如之前的平静,他什么都不能说,又矛盾地不希望齐骛认出他。细作的身份就是横在他跟齐骛面前的一道坎,大司农的身份是假的,他喜欢的人实质上只是一个细作而已!   之后的一路,每次借宿,云鹤都特意寻了大一些的房子。如若没有两个屋子的房子,他便睡马车。齐骛自然是不肯的,将云鹤推进屋里,他则是睡到屋顶之上。   “屋顶凉快吗?”云鹤躺在床上,问上头的人。他的声音不大,但齐骛的耳力绝对能听到。   “嗯……”齐骛道,“风很缓,月华很美。”   听到“月华”两字,云鹤没有再说话,他甚至都不敢去想,齐骛那望着月亮寂寥的身影。   一个有意退,一个有意让,这么一路,两人的距离都没能再近一步。   到澜桥,齐骛才问云鹤:“哥哥去澜桥做什么?”   “种田。”云鹤道。他想起,齐骛曾对他说,若是他累了,就种地养活他,他一直都记着。   “哥哥怎么想起种田来了?”齐骛一顿。   “那做什么?”云鹤看他,“这一阵我什么任务都没有,随便做什么都可以。”   “我还以为你会去卖椰糕。”齐骛一笑。他不知道齐庄那个店铺需要人手去卖椰糕,不过现下到处是天火,战事在西北,可路上却常常能见到逃难的人。他道:“种田也挺好的。”   “是,种田是挺好的。”云鹤点头。 第97章 第97章   相比起罗那其他地方,澜桥与浅水是最安逸的两处地方。澜桥多的是种植园,齐骛和云鹤到这一处的时候,并没有看到什么天火的痕迹。他们很快就佃得几亩田地,租了个院子。说是院子,其实就是用竹竿简单围了一下而已。   签租佃质契的时候,云鹤接了笔过去,左手下意识地去抚右手袖口,临了才发现现在不用穿阔袖袍子了。他一顿,探出去的左手改为抚了一下右手手腕,随后才落笔签契。与平常的字不同,这次的字稍显绵软,实在不能说好看。   齐骛就站在他身旁,将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。他有过一阵恍惚,方才云鹤左手探出去的时候,他会以为他是要捋过右手的袖子,怎料他会那么抚抚手腕。他只当是看多了赫筠那么写字,才会有那样的想法的。再看他的字,果然还没见过比赫筠的字更好的。不过,就是如此,也比他的字好太多,甚至,比质契上的字好太多。比文人的中规中矩,或是清雅随性不同,云鹤的字带着几分武者的肆意与锐气。   “看不出,还念过书呢。”出佃人接过质契一笑。这边的佃农都是拿拇指按个红印,就算会写个名字的,也跟涂鸦一般。   云鹤只那么一笑,并没有多说什么。他领着齐骛,拿着质契约一路走回去。   澜桥有很多竹楼,那种砖瓦房倒是很少,砖瓦房都在当地种植园主手里,根本就租不到。云鹤倒是觉得竹楼挺不错,看多了黛瓦灰墙,这竹楼便是清新得很。一棵棵竹子绑得齐齐整整,做成了墙,上头用碗口粗的老竹剖开了做瓦。有些竹楼是青青翠翠的颜色,看着就很宜人;也有一些是秋香色的,显出几分古朴;也有棕黄的,棕红的……各色的竹楼隐在大片林里,显得十分静谧。   “我问过了,这儿的佃农也都不用浴桶,男子都是在院里冲澡,”云鹤道,“好在我们租的竹楼够大,屋后那处折角挡着视线,用木桶装水将就着洗。”   “嗯。”齐骛点头。云鹤特意为他这么安排,他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,别个男子都那么洗,就他这么讲究。他可以像佃农一样下地劳作,可做不到跟他们一样站在院里只着一条裤衩来冲澡。院墙什么都挡不住,外头走过的人都能看到院里,一览无余。   云鹤和齐骛两个人的力气够大,现下这时节还没到忙时,几亩田地也没有多少活。云鹤每日下午都会去削竹子,理得整整齐齐,用细绳绑得严严实实,再插到竹篱之后。   齐骛在院里砍柴,回过头便能看到绑竹子的云鹤。   云鹤感觉到身后的目光,想过一遍自己并没有什么破绽,才回头来问他:“怎么了?”   “哥哥,你做什么都这么专注?”齐骛问。   云鹤顿在那儿,并不明白。   “煮面的时候,你就只看着锅里。吃饭的时候,就看着碗。种地的时候,只看着锄下。”齐骛回想道,“绑竹帘的时候,也只看着手里的竹子。”甚至,说话的时候就看着面前的人,笑的时候也是这样。   云鹤淡淡一笑。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,也是满心满眼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,只是他什么时候能看到。他道:“这不是应该的吗?”   “不……嗯,是该如此。”齐骛觉得自己就没这么专注的。倒是赫筠,也是这样,写字那么专注,看卷轴那么专注。看着赫筠做任何事,都会有一种世界都跟着安静下来的感觉。现下……齐骛看向云鹤,他跟赫筠很像,一样的专注。   “其实,煮面的时候,我看着锅里会想,料要怎么加才会合你的口味。吃饭的时候,我也会想,这道菜你夹了几下,是喜欢,还是不喜欢。种地的时候,我会想,再加快一些,你就不用跟着我在日下晒了。”云鹤见齐骛的脸上一点点便红,便偏过头,“至于做那道竹帘,我是在想,这竹子绑的是不是结实,够不够高,能不能挡住外头的目光。”   “哥哥……”齐骛有些犹豫。   “毕竟,”云鹤不等他说什么,又道,“你比我小那么多,我把你带出来,自然要照顾好你。”   齐骛的尴尬顿时散开了些,道:“哥哥不用照顾我,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的。”   “好。”云鹤只那么一应。他回过头,继续绑竹帘。如他所说,早一日绑好了,齐骛也好自在点。   齐骛很快就砍了一堆柴,便过来帮忙。竹帘绑好一部分,齐骛拿过去敲进土里。云鹤整理竹子,绑竹帘会慢一点,齐骛将绑好的都敲进土里,就过来绑竹帘。可绑着绑着,齐骛便顿住了。   云鹤见他这么看着自己的手,心里也是咯噔一声。从卖货郎到大司农,只有一双手没有易容过。他看向齐骛:“怎么了?”   齐骛顿了一下,伸手探向云鹤的手。云鹤登时一个瑟缩,手根本没来得及收到后面,便被齐骛握住。   “有刺。”齐骛握着他那双手,小心地并了指甲替他拔了那根小刺,“哥哥,手上扎了刺,都不觉得疼吗?”   云鹤看了一下那个小红点,不以为意道:“还道怎么会痒痒的,原来是根小刺。”   “扎刺了……不该是疼吗?”齐骛细细看去,才发现他手上淡淡显出几个红点,“这是什么?”   “没事,”云鹤将手抽回,“我摸着竹子就会这样,一会儿用粗盐水洗一洗便好。”   “我来做,”齐骛拉起他,“我的手粗,不会起点子,也不会扎刺。”   云鹤笑:“你以为你的手是铁打的吗?”   “我一直不知道,”齐骛接了云鹤的活继续做,一面与他道,“我以为哥哥跟我一样,习过武,握过刀剑的,都是那么粗。哥哥的手像……”他顿了一下,随后才道,“像读书人的手。”而且,很像赫筠的手。他握着椰糕哥哥的手给他拔刺的时候,有那么一瞬间会觉得是握着赫筠的手。   “你知道,”云鹤抚过脸,“我现下这张脸都是假的吧?”   齐骛点头。卖椰糕的时候,和穿着夜行衣蒙面去看他时候的脸是不一样的,声音也不一样,就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。而且,教他易容的人就是齐庄里的人,是跃酒商找的。   “那么,这手要改变样貌也是很容易的。”云鹤道。   “可是……”齐骛皱眉,“这手明明就没有改过。”   “是,”云鹤点头,“没有改,但我可以去除茧子,让手变得细嫩,将一个武者的手改成文弱书生的手并不需要易容法。”他心里一直很矛盾,不敢让齐骛知道他是细作,却又盼望着他能认出自己。   齐骛又看了一眼他的手。   云鹤垂眸,略有些心虚地攥紧了手:“如此,你便在这儿做,我进去煮面。”   “好。”齐骛点头。他看着云鹤的背影,手下停在那儿许久。因为发髻不同,粗一看,两人的身高不太一样,可抱在怀里的感觉却是一样的。看着你说话的样子,如出一辙。手也十分相似,握在手里的感觉一模一样。可,一个是文官,丝毫不会武,一个武艺超群,却暗含文人风骨。   齐骛转过身,看向远处金色稻浪翻滚。以前对着赫筠的时候,总觉得他的眼睛跟椰糕哥哥很像很像,因为关注,才一步一步深陷。现在,他又觉得椰糕哥哥处处像赫筠。他咬了一下唇,他怎么能这样!他不能这么下去,这样对赫筠,对哥哥都是不公平的。他收回目光,落到竹帘上,开始将心思都放在竹帘上。   最初两天,云鹤和齐骛都是吃的面。两天之后,云鹤自己都吃不下去了。好在佃农们都十分热情,云鹤向周围人请教,都会细心教他们。   云鹤第一次煮的饭,自己都看不下去。他心思着要怎么毁尸灭迹,可是,就算藏掉了这么一锅饭,要怎么再变出一锅饭出来?他看着一旁炒的黄不黄,黑不黑的菜,更是挫败。   “饭好……香……”齐骛在外头闻到了味道,就猜到了,不过闪到云鹤身旁的时候,顿了一下才寻了这么一句好话。哥哥那么辛苦地做饭,他总得说句好听的。   “我去找别家买一些回来吧。”云鹤飞快地拿起饭铲,作势要舀出饭,清理锅子。   “仔细闻闻,也就是烟火气重了一点,吃是可以吃的。”齐骛道,“应该会很香的。”焦香焦香也是香。   “是吗?”云鹤有些怀疑。   “是。”齐骛将中间最好的一部分舀在一个碗里,再拿另一个碗舀边上的饭。他将最好的一部分理所应当地给云鹤,自己拿那碗“焦香”四溢的饭。   “我吃你那碗吧。”云鹤道。虽说自己手里的这碗饭也不是雪白荧亮得,可好歹是锅里最好的了。   齐骛立马往嘴里扒了一口饭:“不用,我最喜欢这样的饭,吃着香。”   云鹤怀疑地看了一眼,见齐骛一口塞一口的,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往嘴里塞了一口。其实,看着丑了点,吃起来……好似还能凑合。他想起之前在大司农府煮给齐骛吃的那碗面,吃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,好似是吃的是珍馐美味,一个回头就灌下了一整壶水。他回头问了轻络,才知道自己加的料煮两三锅面都是可以了。   “你这饭……真那么香?”云鹤疑惑地探了箸过去,夹起一块饭放进嘴里。   齐骛看着云鹤的那双箸,一时之间忘了动作。他这几日都是刻意与哥哥保持着距离,这用箸到对方碗里夹吃食,怎么看都是很亲密的人才会有的动作,就像……   云鹤尝了尝,焦味果然比他手里的浓重多了。他直接过去躲了齐骛的碗:“不吃了,重做。”   齐骛无奈,这饭又不馊又不坏的,如何就非要倒掉。   “还是煮面吧……”云鹤扶额,“明日我再去跟人学学,顺道再看看怎么做馍馍。”   “直接问别家买一些吧,我们都对庖厨不通,如此还不如买来方便。”齐骛道,“明日地里没什么活,我见那边有山,不若就去打只山鸡什么的回来烤。我不会做饭,但烤的山鸡还是很好吃的。”   “好。”云鹤只好点头。他心思,澜桥没有受“天火”肆虐,也就是因为没有街市。若是有街市店铺,哪里还需要这么烦恼,都可以买来吃了。   次日,齐骛一早就去东达山,云鹤则留在地里干活。云鹤回家的时候,齐骛还没有回来。他试了试晒在井边的水,有些烫手,就没有烧水,而是直接兑了些水用来冲澡。   新竹篱大约是有一人高的,院门一关,外头的人是一点都看不到里面了。云鹤脱了上衣,便舀了水来冲。天气很热,水冲到身上带走了几分疲乏。   齐骛到家门口的时候,是听到里头水声阵阵的,不过他只当是里头在洗什么东西。打开院门的一刻,云鹤正举着桶里最后一点水,从颈脖处往下浇。水花飞溅,在夕阳斜照之下染上一道金色光晕。晶莹纷飞之后,那雪白的后背上仿若有只蝴蝶振翅欲飞。   齐骛一步一步走过去,两步,弓箭掉下,又两步,山鸡掉下,再两步,野兔落在地上……   水声散尽之后,云鹤听到身后的声响,回头看了一眼是齐骛,便撤去防备。他拿了棉帕擦水,一面道:“回来啦。”   齐骛没有说话,在他身后站定。白色棉帕抚过后背,蒙在肤上的一层水珠拭过之后,蝴蝶骨越发清晰,随着动作而微微张开。齐骛从后面抱过,埋首将额头贴到云鹤的后颈,轻声道:“赫筠,赫筠……”   云鹤听到他的声音,便是一滞。   “赫筠。”齐骛闭上眼。   “你……是不是……”云鹤想要说是不是认错了人,可之下的字却是一个都说不出口。他刚冲过澡,背上沁凉得很,可齐骛的身体却是灼热得很,他只稍微一动,便感觉到有两滴滚烫的水落到他的背上。那是齐骛的泪水。   “赫筠。”齐骛不会认错。这是他亲吻过很多遍,他最喜欢的一部分。他的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肩胛,这里的每一寸他都十分熟悉。平静时,白雪为肌玉做骨,仿若沙滩上最耀眼的贝壳。一个牵动,一个伸展,那背上蝴蝶仿若即将振翅而飞……齐骛虔诚又怀恋地将唇触碰到他后颈。   齐骛的手指抚到他后背的时候,云鹤的心里已控制不住地颤抖,理智要他立马止停,可神志却早已飞扬九天之外。等那道柔软而火热的唇贴到他后颈时,云鹤扬起脖颈,喉间发出那声轻微而熟悉的闷哼……   “赫筠。”齐骛的声音既欣喜,又带着几分落寞。那声音是赫筠的声音,他认得出来。这一定是他的赫筠,可为什么由着他误会?他以为赫筠死了,那么难过,他看在眼里,却是什么都不与他明说。为什么? 第98章 终章   “赫筠。”   那一道略有欣喜的喊声将云鹤从九天拉回平底,他身形一僵,手紧紧攥起。   齐骛正环抱着他,这么一点细微变化,立马就感觉到了。他没有动,只在云鹤背后轻轻喊道:“赫筠……”那声音带着几分哀求,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,好似手一松开,怀里的人便会消失。   “我去穿衣服。”云鹤还是用卖货郎的声音与他说话。   齐骛顿了一下,手一点点放开。   云鹤在齐骛松手之后,便抬步走进屋里。他的脑子很乱,齐骛认出他的时候,他有过一阵欢喜,可随后就想到齐庄的规矩。一个谍支的被人这么认出来,那是麻烦,他不能破坏齐庄的规矩。他一面想着,一面将湿哒哒的裤子换下,拿了一套干衣衫穿上。   齐骛在云鹤离开之后,就拿过一桶水兜头淋下。水滴滴答答地砸到石板上,他沉静下来再想了想,觉得自己方才并不是糊涂了,那样的触觉是真实存在,所以那定是赫筠。他伸手抹掉脸上的水,抬脚走进屋。   云鹤听到身后脚步声的时候,刚扣好最后一个盘扣。齐骛并没有进来,只站在门口。云鹤还不知道怎么面对齐骛,便一直没有转过身来对他,静下心来,却是听到身后有水滴的声音。他回过头,只见齐骛全身湿漉漉地站在那儿,看样子是从头浇了桶水。   “我没有莽撞,我是冷静的。”齐骛迎上他的目光道。   云鹤不语,拿了一块大棉巾走过去。   齐骛看着他缓缓走来,白色宽衣在风里扬开,赤足踩在竹板上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白色棉巾递到他面前的时候,齐骛并不接,只平静地看着他的脸,那张不同于赫筠的脸。   “你先擦干水。”云鹤知道今日躲不过去了。若是按齐庄的规矩,他该施展禁术,抹去齐骛这一段记忆,可是他没有。抹除这一段记忆,然后再同他生活在这方竹楼里,那么之后呢?之后若是再被识别出来,又该如何?齐骛认不出他,他会黯然;齐骛认出他,他也无措。左右都难,左右都错。   齐骛这才拿过棉巾,云鹤在他接了棉巾之后,便又回到窗前。齐骛看了一眼屋里地上,犹豫了一下才走进去。云鹤的屋里很干净,竹板地面上都是擦得锃光发亮,齐骛原可以回他自己屋里去换衣,可又怕轻功极好的云鹤就此离开。他这么走进去,地上便留下一道道水印。齐骛解开了衣衫,往门外一扔,拿着棉巾解开了头发开始擦拭。   云鹤稍一回头便看到齐骛光着身子在擦水,他取了一件宽衣放在一边,自己打开了门,在外头凭栏坐下。他需要安静一下,思考之后怎么办。   齐骛见云鹤到外面去了,也不敢拖沓,草草擦了两下便穿了衣衫出去。衣衫是云鹤的,云鹤虽比他稍稍矮一些,可衣衫宽适得很,在齐骛身上也不会局促。打开门的那一刻还是慌忙的,可看到云鹤安静坐在那儿,齐骛的心立马定下来。   两人并排坐在凭栏上,都没有说话。金色光华渐渐染上红色光晕,云霞是金粉色,稻田也是金粉色,阔叶林也是金粉色,就连两人的眼眸里都是闪烁着金粉色光芒。风很缓,竹林沙沙作响,翻着浅浅波浪。   暖金色光芒折进齐骛清澈的眼眸,仿若一束阳光照在碧水之上,莹莹闪闪……那光芒闪得脑穴一疼,这样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。齐骛略微一皱眉,许多熟悉又陌生的画面纷至沓来。皇帝贪婪又急色地舔过他的手,循环往复的箫声,从暗处缓缓而来的白色身影,赫筠抱着他越过皇宫,握着他手的怜惜,注视着他说出“喜欢”,教会他舌上的痴缠……   齐骛眨了一下眼,与当初那般,眼角落下一滴眼泪。原来,更早之前,赫筠就已经喜欢上了他。原来,赫筠一直都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他。原来,赫筠一直都不像他瞧见的那么文弱。原来,赫筠……很不简单。   夕阳完全沉下,辉煌的暖金云霞染上些许黛色。渐渐地,云霞尽数被黛色沾染,苍穹仿若泼了一层又一层的淡墨,直至覆得尽黑。所有的画面一帧帧闪过,又搅和在一起。齐骛皱了皱眉,最后所有的画面混沌成一团,只剩一双双清晰而温和的眼眸,那双他最喜欢的眼眸。   当面前一片漆黑,只一轮圆月明晃晃地照着大地,齐骛从恍惚里回神过来。他感觉到清风穿过他扬起的发丝,鼻息里飘来淡淡香气。   “这是什么香味?”齐骛轻轻问道,安静的凭栏里出现的第一道声音。   云鹤的心思也平静得很,他遥遥一指:“阔叶林那方,有一片羽叶灵香草。”他的声音如往常般清淡,好似下午的那一幕根本不存在。   齐骛顺着他的手指看去,回忆那片土地里是怎样一番景象。   “紫色的一片,”云鹤道,“澜桥地面上最美丽的一处。”   如此齐骛倒是想起来了:“那是做什么用的,我突然觉得,我从未有一刻如此安宁。”   “安神。”云鹤淡淡一笑。   “赫筠,”齐骛想了想,还是要问他,“为什么要用天火让整个大司农府覆灭?我听到你丧生于天火,那么难过,你为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一个字?哪怕让我知道,你还活着。天南地北,我都会去寻,只要不是死去。”   “因为……”云鹤微微垂下头,“我只是一个细作。”说完这一句,云鹤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。与齐骛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刻,他都压着这块石头,陡然卸去,顿觉心里敞然。如此才是公平的,他对齐骛不再有隐瞒,可是,这怕是最后一次与他这么近。   齐骛看着他:“随着廖师傅在外时,我便猜椰糕哥哥可能是个细作。不过,我从来不知道,椰糕哥哥会是跟大司农同一个人。”   与廖师傅在外的时候?云鹤想起,那时候齐骛还喜欢椰糕哥哥的,甚至他将他带去若弥的时候,齐骛还喜欢着椰糕哥哥。他略有迟疑:“那时候就怀疑?即使是个细作,你……也喜欢?”   “是啊。”齐骛点头,“我跟着廖师傅在外三年多,一直留意着货郎的消息,看看是不是能找到椰糕哥哥。可是,我不知道,原来我寻找的人已经变换了另外一副面容……就在大司农府里,就在我身旁。”   云鹤沉默:“我……身不由己。”   “原来,”齐骛没有怪他的意思,“你一直都没有骗我,我在哪儿,你真的是都知道。”他初入大司农府,那么彷徨,那么不安,夜深人静时暗自在想,椰糕哥哥为何还不来。他不知道,他的椰糕哥哥一直都没有不要他,至始至终都在他身边。   “我……”云鹤道,“答应过你的。”   齐骛看了一眼身旁的人,嘴角悄悄弯起。现下想来,他刚进大司农府的时候,为了不当男妾,他闹出不少笑话。而身旁的人,定是什么都明白,只不过什么都不说。他想起廖师傅,然后跃酒商之类,便道:“怪不得你身边有那么多齐庄的人。”   “嗯。”云鹤点头,“因为,我的身份比较特殊。”   “我原以为齐庄只有经商。”齐骛道。   “不,”云鹤摇头,“经商只是明面上,在我们齐庄叫商支暗人。另外,我们还有医支,研习医术,救死扶伤。还有工支,专研工艺。廖师傅所在的一支,成为悍支,是武艺最强的一部分。当然,还有像我这样的……细作,是谍支暗人。”末了,他又加了两个“等等”。   “齐庄到底是哪国的?”齐骛惊诧。他想起曾与跃酒商和赫筠一起讲过这个话题,却一直没得到答案。   “不属于哪一国。”云鹤道。   “怎么会?”齐骛略一皱眉,“在若弥遇到的齐庄大老板……”   “嗯,是齐庄的主子。”云鹤点头,“齐庄主子与若弥交好,却不是若弥人。”   齐骛不太明白。   “这么说吧,”云鹤道,“齐庄的主子是莫桑人,但齐庄不属于莫桑。齐庄在各国都有经商,但哪国都不站。”   “那这次罗那怎么回事?”齐骛道,“天火不是真的天火,是齐庄制造的吧?”   云鹤看了他一眼,点头:“是。”他沉默了一会儿,才开口,“火神发怒还记得吗?”   齐骛更是震惊了:“连西望山火神发怒也是你们齐庄制造的?”   云鹤看他一副见鬼的样子,笑了:“自然不是,那是真的火神发怒。西望山下藏着齐庄最大的秘密,而罗那皇帝一直在探究着齐庄的秘密,最后覆灭了十万兵士都没能查探到。而我们齐庄的人,恰好在火神发怒前一刻撤离了,躲避开那一场浩劫。”   “有这样的皇帝,底下的兵士,全国的百姓都跟着遭殃。”云鹤继续道,他也为那十万兵士感到痛心,“包括在西北,你父亲参与那场战事。你也跟着去西北的,巅城被占,守城的兵士战死,百姓流离失所,皇帝却不放在心上。不派一兵一卒,也没有粮草,只靠你父亲去撑。皇帝的心思都在东南边境之上,想着要去侵占樊厦土地。”   齐骛点头,他还能想起西北一些事。当时他年岁小,可还能记得不及□□高的他,苦苦守着他们的院子。   “西望山下是我们齐庄专门研制武器的一支,罗那皇帝恰好抓了我们工支的一个暗人过去,妄图寻得我们制造的武器。”云鹤道,“你知道那武器有多厉害,莫桑当年与樊厦打仗,在鹰栖山第一次尝试,炸开樊厦最引以为傲的保护障,不费一兵一卒,不伤一个百姓,樊厦将都城拱手相让。”   齐骛略有耳闻,却不知这武器是出自齐庄。   “若弥与罗那在莫桑,也就是原樊厦地界上的一仗,若弥也是靠那武器赶跑罗那的象群。”云鹤道,“那时候是若弥老皇帝一心主战,若弥现下的皇帝在前线,赢得战事后便收手停战,这么多年都没有扩张。”   齐骛听着听着,有些不明白,齐庄这是既帮扶了莫桑,又帮扶了若弥?   “幸好,武器没有落入罗那皇帝之手。”云鹤道,“这次我们从罗那皇宫里解救出了被皇帝关押的工支暗人,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,实在令人发指。我们主子才决定放弃罗那,报复罗那。天火所在之地,都是齐庄人的位置。天火之后,齐庄人全部撤出罗那。”   “那你……是罗那人吗?”齐骛问他。   “是。”云鹤点头,“我若单纯做一个细作,根本不必那么辛苦地做税改新政。我是真的希望这一片土地上的百姓能过上好日子,罗那能越来越繁荣。齐庄最开始只是在罗那境内经商,若皇帝不劫持工支暗人,探求齐庄秘密,齐庄是不会出手的。”   “你好歹与我说一声。”齐骛想到那片天火便一阵心悸,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低哑,“我只以为你……死在天火里,那么难过。甚至,醒来的那一刻,我还在怨,你为什么没有带我一起走……”   “我不能说。”云鹤的声音带着几分叹息,“齐庄给予我们发展机遇,也定了严苛的规矩。”   “原来,这就是廖师傅所说的,忠心与自由。”齐骛明白过来,可随后马上道,“那你今日与我说这么多……”迟疑了一下,“是不是打算像上次那样,让我忘记这一切?”   云鹤一顿:“你什么时候发现的?”他下的禁术,竟然被解开了?   “就刚刚……”齐骛道,“方才的阳光很璀璨,好像……好像你的眼睛……”   云鹤:“……”   第一次遇到不需要解禁,就能摆脱禁术的。云鹤失笑,伸手捏过他的下巴,将他的脸转过来看他的眼眸。   “赫筠,”四目相对的一刻,齐骛攥紧了拳,“我不要忘记,我不想忘了这一切。”   “好。”云鹤对着他澄净的眼眸点头。   “那你……准备怎么办?”齐骛问。   云鹤沉默了一下,才道:“到主子那儿领罚。”   “倘若,”齐骛想了想说,“倘若我把忠心与自由交付出去,你是不是就不用去领罚了?”   云鹤看着他:“你……”   “你把忠心与自由交付给齐庄,那我跟随你便是。”齐骛道,“你在哪儿,我便在哪儿。”   “我是因为齐庄待我有恩,你实在不必……”云鹤有些无措,毕竟自由胜于一切,他不想齐骛以后后悔,“不是,你不介意我是细作?”   “我父亲是罗那的战神,就是如此,罗那皇帝都没有宽待于他。对于我来说,罗那皇帝是令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。除此之外,再无其他。”齐骛道,“再则,我信你。彼之□□,吾之蜜糖。失去自由,但我可以继续跟着你。”   云鹤看着他,反复思量。   “赫筠……”齐骛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。两人的距离那么近,齐骛的视线稍一下垂便落到云鹤的唇上,他忽地凑近,直接啃咬他的唇。一如记忆里那般美好,齐骛闭上眼,感受他的存在。时而如暴风骤雨,袭卷过他的每一寸,将这一阵的思恋与痛苦都让他知晓;时而又仿若杏花微雨,零零落落,轻轻悠悠,哪怕重一丁点,都怕面前的人消失……   云鹤的手已不知什么时候垂下,往后松松撑着。齐骛松开他的时候,他的神志才一点点回拢。   “赫筠……”齐骛又哀求了一声。   “我是云鹤,齐庄的人都叫我云鹤。”云鹤对他道,“闲云野鹤的云鹤,不是大司农赫筠了。”   “云鹤,我只喜欢你。”齐骛喜欢他这个名字,他将云鹤抱在怀里,“从一开始到最后,我都只喜欢你一人,你不能再丢下我。我以后都要跟在你身边,好不好……”   “好。”云鹤的双手环住齐骛。   那一刻,蛙声阵阵,时有虫鸣,流萤从阔叶林飞起,与星空相映……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齐骛猜测椰糕哥哥是细作的在44章 正文完结,番外等我想一想写什么